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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道:“是,末将遵命。”
“陆将军,今晚辛苦你了,早点回去安歇吧。”
看着陆明夷离去,邓沧澜却隐入了沉思。
看来,大统制这道擢贤令着实下得及时。他本觉南军人才济济,北军中却颇显暮气,但看起来,北军里也并没有才士,在这非常时刻,更需不拘一格地提拔使用。
这少年军官才具非凡,堪当大用。他想着。
邓沧澜想着的时候,可娜夫人却也没睡,正听着女儿说着方才之事。如果陆明夷能够听到,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邓小姐说她被吓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事实上,就算邓小姐措手不及,被刺客擒住提上屋顶,她其实都一清二楚。
可娜夫人听着女儿低声说着,一直沉默不语。今晚之事,谁也没料到,虽然她早就听得有人会来行刺,想的更是自己。毕竟,自己才是丈夫的智囊,而且是大统制之妹,女儿到底只是丈夫的义女,如果要要挟邓沧澜,自己是更好的目标,所以林先生殷勤来请,她自己没去,只让女儿成行。只是连她也没想到,这些刺客居然会饥不择食,居然对女儿也下手了。
“是那个笛师的兄弟么?”
邓小姐点了点头,低声道:“他们相貌一般无二,肯定是。”如果陆明夷听到了,更会大吃一惊。陆明夷有过目不忘之能,邓小姐却也有此能,连席上只见过一眼的一个笛师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娜夫人喃喃道:“这人,只怕有八成就是南军的细作了。只是他为什么会救你?”
邓小姐道:“女儿也不知。妈,”她犹豫了一下,又道:“抓住他后,能跟阿爹说,看在他救过我,不要难为他么?”
可娜夫人笑道:“阿容,你的心肠也真好。他救你,只怕另有图谋。”
邓小姐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他能有什么图谋?只怕这人也颇具恻隐之心……”
可娜夫人打断了她的话道:“小丫头,你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他既然有所图谋而来,哪会为了一点恻隐之心救你。”她说到这儿,见邓小姐有点失望,心中终是不忍,小声道:“阿容,你放心吧,阿爹现在不会对付他的。”
邓小姐吃了一惊:“不会对付他?”她的眼里闪烁了两下,想说什么,却也没说,可娜夫人道:“阿容,这事可是至关重要,你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不能跟别人说。”
邓小姐道:“是,我知道了。反间计。”
母亲只是一句话,但邓小姐已刹时明白过来了。可娜夫人抚了她的头发一下,微笑道:“阿容,你确是聪明。”
这个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的女儿,心思之灵敏,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号的自己。可娜夫人想着,站起身道:“阿容,你早点睡吧,也好压压惊。”
走出了女儿的房间,可娜夫人走到了书房里。站在门口,她沉了沉气,小声道:“沧澜。”
“可娜。”
门开了,邓沧澜将妻子迎了进去。待她一坐下,邓沧澜便道:“怎么样,阿容发现了什么没有?”
“是林宅那个笛师的兄弟。”
邓沧澜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是这人。”
现在南北交锋,表面上不禁平民往来,但邓沧澜哪会不防南军细作趁此而来?每次有人渡江北上,他都下令对新来之人暗中严加察看,严四保这一家三口虽然并没受到特别关注,却也并非漠然处之。可娜夫人道:“这人有如此胆色,当真不凡,真不用管他?”
邓沧澜笑道:“细作细作,细处而作,难成大局。此人纵有胆色,毕竟只是个细作罢了。对了,阿容怎么样了?”
“她没什么,倒是说那个叫陆明夷的军官很有才干,让你多多关注,此人应能大用,但这人野心不小。”
邓沧澜道:“野心么?军人要的就是野心,若无野心,终将一事无成。”
可娜夫人听丈夫话中颇有感慨,眼睛看向案头的一尊木雕马匹,小声道:“也对。唉,沧澜,其实你的野心也太小了点。”
邓沧澜苦笑了一下:“生性如此,你我夫妻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么?”
野心对一个军人来说,实是一柄两刃剑。邓沧澜明自,大统制虽是自己的妻舅,但这么多年来对自己信任有加,最关键的只怕就是因为自己没什么野心。如果野心太大,便如利刃时刻在心,旁人定要生忌。可娜夫人暗叹了口气道:“也对。沧澜,你也早点歇息吧,反正香饵已经抛出去了,就等他们上钩。”
他们夫妻二人歇下的时候,邓小姐却仍然未睡,她想的仍是那个在屋顶上截住了刺客的人。
这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但她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不是相貌,而是身形,以及动作。她虽然不曾习武,但自幼就在军中,军人练武不知看过了多少,那个人出手之际总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施正。
就是先前带走王真川的那身份不明之人。那个施正虽然长相平淡无奇,年纪也有四十来岁了,但最后当船上火起,他冒险来救自己时,眼神里流露出的却哪里是个中年市侩模样?分明英华内敛,豪迈挺秀。可是,施正与今晚这人相貌却完全不同,她又实在搞不明白。
这两人会是一个人么?一个人的眼神怎么也骗不了人,就算相貌不同。难道这人有一种任意改变容貌的方法?如果母亲和父亲知道了这个人曾经两次潜入己方,一定会对这人的胆色大加忌惮,甚至可能拼着反间计不成也要除掉这人以绝后患。邓小姐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因此她并没有向母亲说出自己的怀疑。只是把这件事瞒过了父母后,她还是茫然。
这个人应该已经见过第二次了,可是他的真实面目到是怎样的?他到底是谁?邓小姐想着,第一次觉得心头如此空虚茫然。
第15章杀人有道
林先生家出过的事,对郑司楚来说惊心动魄,对东阳城城民来说却惘然无知。虽然南北交锋,但眼下双方隔江对峙,并无直接战事,而东平城举城北迁后头一次过年,加上报国宣讲团今年要来开一个新年晚会,东阳城里反而异样的热闹。
年三十那天,却是个好天。东阳城张灯结彩,城中大会场上聚集了数万人。报国宣讲团有不少有名的艺人,说书的唱曲的跳舞的都有,难得一同来到东阳城,因此连周遭乡里之人也闻讯赶来凑热闹。广场上的积雪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划出了几大块,安置了不少长条凳,在台前正中,划出了一块地方,摆放着一些桌椅,那是东阳城的头面人物坐的地方,蒋鼎新作为一省太守,很早便来到会场。
他其实很不赞成开这种晚会,非常时期,实不应该如此歌舞升平,不过报国宣讲团是大统制要求成立的,他对大统制向来说一不二,岂敢有违,只能下令卫戍严加警戒。在位置上坐下来,卫戍长过来报告,说现场已清理完毕,一切正常,蒋鼎新暗暗舒了口气,小声道:“千万要小心,今天人多眼杂,要严防敌军捣乱。”
前几天邓帅爱女在林宅遇险,蒋鼎新已然得到报告。听到这消息,他心里也是重重一沉。以前他一直觉得,战争是军人的事,他是个政客,毕竟和战争隔了一层。但这件事也让他明白过来,战争无所不用其极,自己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因此这几天太守府的防卫已增加了一倍。今天他也实在不想过来,可是作为太守,要在晚会上讲话,不来又不成,因此他吩咐对会场严加戒备,不仅卫戍全部出动,连正规军也调集了不少,务必不能再出乱子。可是会场实在太大了,几万个人里,若有一两个亡命刺客棍在里面,实在找不出来。
他想着,又看了看周围。晚会还没开始,可城民已陆续进来了,这会场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报国宣讲团虽然能鼓舞士气,可是也实在太难管了,看来只能早点退场算了。蒋鼎新想着,拿起面前的茶壶倒了一杯。这茶壶是搁在一个小火炉上,炉中烧着火炭,虽然天气寒冷,茶水仍是烫嘴。他喝了一口,小声问侍从道:“邓帅还没来么?”
那侍从小声道:“邓帅一家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要过来。”
邓帅一家到了,晚会就可以开始。蒋鼎新此时心也宽了些,可仍是不太放心,小声道:“便衣都安排好了?”
“三百个便衣都安排好了,请太守放心。”
蒋鼎新在广场上喝茶安排的时候,林先生也在喝茶。他虽是之江省数一数二的富户,不过这种场台,他自是没资格坐到正中去的。他的乐班在晚台上演奏的乃是开头的群舞伴奏和压轴的大曲,就在台边。因为乐班要登场,所以早早就来到会场等候。郑司楚夹在一班乐师之中,听着那些乐师说起报国宣讲团的某某艺人,一个个眉飞色舞,他因为是个哑巴的身份,倒也省却了一番口舌,只是拿了张节目单心不在焉地看着,心中想的仍是裘一鸣。
三天前,因为出了那种事,裘一鸣并没有出现。算起来父亲说的十天之期已经过了大半,难道自己只能无功而返?他正想着,边上有个人忽道:“你看到那郑司楚了么?”
这句话突如其来,郑司楚吓得几乎冒出一身冷汗,扭头看去,见说话的是乐班中的鼓师,却是对另一个乐师在说话。他定了定神,暗笑自己未免太过疑神疑鬼了。那鼓师年纪不大,虽是艺人,却很爱谈论武事,只是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边上那乐师道:“我没看到,怎么了?”
“不太像,太丑了。”
那乐师笑道:“阿震你又没过郑司楚,说得好像跟他很熟络一样。”
阿震道:“我虽然没见过他,不过听程主簿和郑司楚本是好友,他方才也在偷偷说郑司楚哪会这么丑的。”
郑司楚恍然大悟,才知阿震说的是报国宣讲团的一个节目。晚会上最后一个节目叫《国泰民安》,是个短剧,说共和大军长驱直入,生捕了广阳省的一干匪首,最后便是将那些匪首押上台献俘,做一番亮相,也是让广大民众知道一下现在南方叛军的首领是哪些。郑司楚本来也没资格列入,不过想必因为与东平水军一战,他名声大噪,所以最后的大献俘他也得以登台,阿震方才看到的,一定是扮自己的演员。
想不到,我也成了匪首。
郑司楚苦笑着,心里倒有点兴趣,想看看那个演员和自己像不像。不过先前申公北说的一段书里把自己形容得极是不堪,那演员也肯定是刻意丑化了。
他正想着,严四保忽然挤了过来道:“青杨!青杨!”
严四保一挤过来,那鼓师阿震笑道:“四保叔,你还不放心你们家青杨啊?”
严四保是个自来熟,虽然来林宅没几天,但连这些乐师都已混熟了。他笑道:“阿震,我家青杨可不比你聪明,他呆头呆脑的,又是个锯嘴葫芦,我怕他辜负了林先生了。”
阿震道:“四保叔你也太不相信啊,你家青杨的笛技很是不错,林先生都赞他手段了得呢。”
严四保听林先生都赞严青杨,更是得意,点头道:“那倒是,他从小就会吹笛子,以前只觉他懒,没想到这一手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他啰啰嗦嗦地说了一通,挤到郑司楚跟前,拿出一块围巾道:“青杨,天冷得很,你围上吧,别着凉了。”
郑司楚见他挤过来就为交待这么句话,心道:他难道真把我当儿子了?但看严四保看着自己的眼神情真意切,全然不似作伪,心中有点不解,却也有点感动,点了点头,接过围巾来围住脸。虽然未必会被人看破,不过脸上围了块围巾,就更不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来了。严四保又叮嘱了几句,叹了口气道:“唉,早知道让青柳也吹笛子了。你们两兄弟一奶同胞,偏生一个会吹,一个一点也不会。”
他还要再说,施国强忽然急急走了过来道:“严老哥,林先生忘了拿脚炉,你回去拿一下吧。”
这新年晚会以前从未举办过,谁都想来看个新鲜,林先生家的仆佣也大多跟了来,这时候谁都不想回去,施国强心想严四保初来乍到,就差他办事去。严四保听得施国强的话,小声对郑司楚道:“青杨,我要做事去了,你千万小心点,别出乱子。”
郑司楚又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有点不好受。看来严四保对在林宅的差事很满意,自己一走,不知会不会连累他。不过这些事自己也考虑不了太多,而且严四保只是寻常人,根本算不了什么,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严四保刚走,场中便又是一阵喧哗,却是邓沧澜一家到了。邓沧澜现在是共和国三元帅中硕果仅存的一个,虽然新败了一次,但威望仍是远在旁人之上,何况他现在是北军的最高指挥官,广场上多是平民,绝大多数都不曾见过他,都想看看这个邓元帅是什么模样。
邓沧澜一到,蒋鼎新也松了口气。现在晚会可以开始了,这台晚会的司仪便由申公北担任,他在台上放开喉咙说起来,场中数万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人们都在想着这申公北果然名下无虚,不说他口齿灵便,妙语如珠,单单这一条响彻云雷的嗓门,就相当难得了。待蒋鼎新登台说了几句话,他的声音就远不及申公北,虽然提高了嗓门,隔得远一些的人还是听不到。
蒋鼎新说的无非是共和国蒸蒸日上,叛匪暂且跳梁,不足挂齿一类的话。待邓沧澜讲话时,场中却一下变得鸦雀无声,邓沧澜声音虽然也不比蒋鼎新高多上,但他一站到台上,便不怒自威,自有一种威仪。
待邓沧澜讲完,是晚会开场的群舞。这舞蹈也是礼部组织编排的,名谓《万象更新》,以示军民团结一心,共抗危难。台上男男女女,有夷狄各族服饰登台。之江城民见这舞蹈编排得井井有条,而且服饰光彩夺目,无不大声叫好。郑司楚夹在乐班中吹着笛子,见台上那些舞者穿插自如,其中有扮士卒的,手持刀枪做两个打斗动作,虽然尽是些花架子,倒也有模有样,心想这只怕是程迪文指点。
跳完了这个舞,下面便是申公北说一段《恶战东平》。这一段也是他拿手的《共和大业》中的一折,说的是当年邓元帅与已故的毕炜上将军克复东平城之役。现在东平城己在南军手中,谁都知道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他说这一段也是为讨个好口彩。场中听客有不少是刚从东平城迁来的,听他说得绘声绘色,更是心有戚戚,大声叫好,说到后来,几乎一句一声好,声浪几乎要把整个广场都翻个身。郑司楚这时已随乐师回到位置上,听申公北说得眉飞色舞,气概非凡,心想这一段在以前学的战史中全然不曾提过,当初克复东平,乃是方若水领兵从陆路进攻,邓沧澜和毕炜其实并没有参与,可是在申公北说来,克复东平全然成了他二人的功劳了。
他正听得出神,忽觉边上有个人捅了捅他,郑司楚扭头一看,却是一个乐师。那乐师见郑司楚扭过头,小声道:“严青杨,施管家正在唤你呢。”
施国强?郑司楚抬眼看去,见施国强站在外围,脸上极是不好看,心里微微一沉。难道失风了?上一回以施正的身份过江,和施国强打过照面,自己还拿刀威吓过他,难道施国强看破了自己的真面目?
他心中有点忐忑,挤出人群,施国强己走了过来,小声道:“严青杨,你爹出事了。”
郑司楚差点要叫出声来,百忙中省得自己是个哑巴,只是从喉咙里“啊”了一声。施国强叹了口气道:“也怪我,让他回去拿脚炉。严青杨,你快过去看看吧。”
看施国强的模样,并不是看破了自己,郑司楚稍稍放下了心,可听得严四保出事,又是一阵不安。严四保不过一个寻常老者,他会出什么事么?他有一肚子话要问,苦于又不能开口,比划了两下,施国强倒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低声道:“严老哥碰到了歹人。”
歹人?郑司楚暗自一怔。严四保虽然多嘴了点,可从来不得罪什么人,而且他在林宅做杂役,就算有拦路行劫的,照理也不会劫到他头上。他又“啊”了一声,施国强听得声音甚是急切,叹了口气道:“严青杨,你要节哀,你那兄弟也遇害了。”
严青柳也遇害了?郑司楚更是一怔。他跟着施国强走出广场,拐过一个拐角,却见前面围了几个卫戍士兵,一见他们过来,有个人道:“是什么人?”
施国强道:“军爷,这是死者的大儿子。”
那士兵一听是死者家属,叹了口气道:“那让他过来验验尸吧。”
郑司楚走了过去,见那拐角处有一辆马车,车下躺着两个人,正是严四保和严青柳。他只觉胸口一阵气苦,差点要骂出声来。
郑司楚看得清楚,严四保和严青柳两人都是一刀毙命,凶手出手狠辣,刀法也是极强。这样的高手对严四保和严青柳下手,他两人怎么逃得过去?
难道是父亲通知自己尽早脱身,料理了这两人?一瞬间郑司楚闪过了这念头,但马上知道不可能。十天之期还没到,父亲即使想要杀人灭口,也该是自己走掉之后,现在动手,岂不是让自己受人注意,反而让自己更增危险?如果不是父亲安排的,又会是谁?
严四保和严青柳两人不过是郑司楚借以掩饰身份,但相处了这些天,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