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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般感到如此惶惑。武器的威力越来越大,而人的力量显得越来越小,战事一起,相应的损失也会越来越惨重。在这个时候,他心头那个“究竟为什么而战”的念头又涌了上来。
为了一个美好的目标,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真的值得么?
他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周围已尽成一片火海,但这阵火势很快就要熄灭,等火一灭,北军的追兵就要大举上前,那时自己的生命只怕比孟汉毅长不了多久。他喝道:“冲锋!冲锋!冲锋!”
这三声一声比一声高,方才被那一声巨响吓呆了的南军此时也已定下神来,心想确实,若不冲锋,留在这儿就只是等死。虽说冲锋也不见得定有活路,但冲上前去,终还有一线生机。现在他们还剩下一千五六百人,这一千多人齐声道:“冲锋!”登时如一道洪流向前席卷而去。
弹药库的这阵火势,正是谈晚同在江面上看到的,同时邓沧澜也已看到。见东阳城南门处突然有火势起来,看来正是冲锋弓队防御的火炮阵地,邓沧澜心里亦是一沉。
居然后防失守!邓沧澜只觉胸口一闷,一口血已郁在了心间,险些就要吐出。他算定了一切,就是不曾想到居然南军有这个能力从后方奇袭。许靖持也看到了,惊道:“邓帅,这是怎么回事?”
邓沧澜压住了胸口这团郁血,缓缓道:“不必多管,顶住南军攻击!”
以弱势兵力,将南军水军压在大江上这么多时候,而且渐渐占据上风,靠的正是火炮阵地的辅助。但现在火炮阵地有失,南军这一波攻势就得硬碰硬地接上了。难道,这一战最终会功亏一篑?邓沧澜第一次想到了败北后的措施。
如果东阳城失守,其实对北军的实力影响并不很大,毕竟重兵都已转向大江上游,主攻天水省去了,东阳城就算失去,后面还有个雾云门户的北宁城可以据城坚守。只是万一天水省之战也失利了,那以前所定下的策略就将全盘落空,南军将不可一世,占据全面主动。这个不可想象的前景让邓沧澜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也对五羊军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
这支人马,自己不曾小看过他们,但仍是有所低估。正如这一次声东击西,故意示弱引其来攻,前半程南军的一切行动都在自己预料之中,就是不曾料到他们竟然还有这一手。事实上这一手只怕谁都料不到,因为实在太狂妄了,从细作的汇报中,也从未发现南军有派奇兵从后方突袭的举动。但如果细算,唯一的例外,就是宣鸣雷那支人马了。宣鸣雷本来应该就是率水军前往天水省,傅雁书早已做好了准备,到符敦城外,将给他们一个致命伏击,可是宣鸣雷意外地回返助战,只有可能就是分出一支人马来偷袭东阳城后方。只是如此算来,宣鸣雷一路本来人数就不算很多,再分兵从陆路突袭,那些人会有多少?
不会超过三千之数。一瞬间邓沧澜就已估出了这支奇袭队的实力。只是想来又有点难以置信,聂长松的后防足有近两万,又在城中有地形之利,以这等绝对优势,竟会被这支小小的人马弄得团团转,以至火炮阵地也失守了?领军奇袭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邓沧澜正想着,从岸上突然又飞出了道道火蛇,贴着水面扑向冲上来的南军。看到这一波炮火,邓沧澜心中一定,沉声道:“许中军,放心吧,火龙出水并未失陷,不必过虑。”
看到岸上的火炮阵地仍能攻击,许靖持也已定下神来,点头道:“是,冲锋弓队相当不弱。邓帅,我们上吧?”
那个陆明夷虽然军衔不高,但这个少年将领身上有种名将的潜质,不论南军那个带队奇袭的将领有多强,他定然能保住阵地不失。只要有火龙出水的帮助,挡住南军仍是行有余力,只消自己不因惊慌而阵脚大乱。邓沧澜道:“正是,传令下去,接战!”
飞艇已经同归于尽,双方都不能进行空中助攻了,现在只有在水面上见个真章。就算南军的实力仍然比己方强出一截,但邓沧澜仍有信心不让他们得手。他向许靖持发了几个号令,在船头座位上坐稳了,双手紧紧抓住扶手。
陆明夷,现在胜负的关键就在你手上。只要保住阵地,最后的胜利仍是属于我们的。只是方才东阳城中那阵突如其来的冲天大火让邓沧澜心里仍然有点隐隐的忧虑。
那片火,应该是弹药库里发出的。火龙出水威力虽大,可毕竟还不够完善,最致命的一点就是容易失火。试验时,就曾发生过两次意外,架子上的火龙出水没飞出去,在架子上就炸开了。如果弹药堆放在阵地上,万一出现意外,引发弹药库,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下令把弹药库移到后边数百步外,要用时再派人选往前线。这是必要的防备措施,可南军这次意外的突袭正好击中了这个致命的弱点,如果弹药库被毁掉了,不知冲锋弓队手头的火龙出水还有多少,但可以肯定一点,这样的攻击不会太多了。假如连这火炮阵城也被夺走,那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所以水军不能再保存实力,唯有全力一战。
邓沧澜的担忧,正是陆明夷此时的担忧。他受命把守这片火炮阵地,火龙出水不时飞出,虽然其间也有失手的,但炸掉的无非是个架子,而这架子备用的还多,无碍大局。只是当他听得有南军奇袭后防,弹药库失陷时,他的心沉了下去。
弹药库失陷了!陆明夷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些南军如果用火龙出水朝自己攻来该怎么对付。火龙出水是种最新的武器,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好的对付方法,如果敌军用火龙出水向这边攻来,再往南就是江面,自己除了化整为零,弃阵而逃,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可是,当那片大火起来时,他心里也终于定了下来。
防守弹药库的战友,也不是全然无用,已经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虽然弹药库是毁掉了,不过,这也意味着自己不会再遭到火龙出水的攻击。虽然自己再得不到火龙出水的补充,好在刚才就补充过一次,还够施放一阵,只消节约着用,仍可在江面上布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现在最要担心的,就是这支南军奇袭队的正面突击。
不会超过两千人。
在一瞬间,陆明夷也估出了敌方的实力。他不愿把敌人想得过于强大,却不知道自己的估计反倒比邓沧澜更接近事实。只是以不至两千人的实力,居然把有重兵做后防的东阳城搅得天翻地覆,这员敌将当真非同等闲。
一想到带队敌将定是个智勇皆备之人,陆明夷胸口反而燃起了熊熊战意。他喝道:“阿亮,你与米将军在此督战,要诸军瞄准了再施放,不要浪费!”
王离被徐鸿渐提升为副将后,现在陆明夷已是冲锋弓队左队长,右队长米德志,齐亮也已升为百户。一直在最前线指挥着士兵施放火龙出水,听得陆明夷的话,不由诧道:“明夷,你要去哪里?”
“马蹄声已近,定是敌军迫在眉睫,我带人挡住他们!”
在一声声火龙出水的炸响里,齐亮还不曾听到身后马蹄声,此时听陆明夷提醒,他才听到了后边隐隐的蹄声。他惊道:“明夷,你能带多少人去?”
冲锋弓队一共六百人,施放火龙出水,起码要两百人,那陆明夷能带出去接战的顶多就只有四百了。这支南军奇袭队竟能杀到这里来,齐亮已生惧意,心想这些人少说也有一万,冲锋弓队虽强,但只有四百人去对付一万,只怕要片甲不归。陆明夷朗笑道:“敌军不会超过八百人。冲锋弓队的勇士们,你们害怕么?”
当万里云接替毕炜而来时,本来要解除冲锋弓队番号,正是当时仅存的三百户一番力战,证明了冲锋弓队的实力。这些冲锋弓队员对这个年轻的总队长极为服膺,齐声道:“不怕!”
陆明夷道:“不怕的,就随我来。一战成功,便在今日!”
陆明夷心中那团火真欲冲霄而上。入伍以来,他只在为救毕炜时与西原大帅薛庭轩对过一枪,后来从未与敌军名将对过阵。这一次虽不知带队而来的是谁,但这人能杀到此处,定是名将。
斩下此人首级,将是我陆明夷冲霄而上的第一步!
陆明夷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虽然知道火炮阵城若是失陷,邓帅这次大阵仗将会急转直下,自己肩头的担子实是重得无以复加,但他连半点惧意都没有。固然,如果套用兵法,自己一动不如一静,坚守阵地才是上上策,可是陆明夷想到的只是进攻。
进攻!进攻!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这四百个冲锋弓队员尽数上马,跟随陆明夷向前而去。暮色中,已能看到北边百步远有一片黑压压的人马正向这儿疾驰而来,但人人胸口都如烈火在烧,仿佛挡路的是磐石,也要用这烈火将其烧得粉碎。
那支人马正是郑司楚所带。在这儿,已经可以看到北军那支神秘的火炮阵地了。只要一举摧毁了它,南军水军将不再有阻碍,可以大举靠岸,战局便能够一举扭转。他一挥长枪,喝道:“就在此时,冲锋!”
五百骑兵,现在仍然还有四百五六十个。不过看上去,迎上来的那支北军居然也全是骑兵。两支人马只有一百来步的距离,在快马加鞭之下,简直就是一瞬间的事,这两支队伍已如两道巨浪般撞到了一处。就在相撞的一刹那,冲锋弓队突然齐齐摘下长弓,胯下战马毫不减速,长箭却如急雨般射出。
这一波箭雨可比先前守火药库的昌都军三叠阵强得多了。当看到来的敌军居然全都先以长弓攻击,郑司楚眼里顿时射出了寒光,喝道:“是冲锋弓队!”
“小心”两字还未出口,箭已密密地射来。有一支箭直取郑司楚前心,郑司楚长枪一振,将这箭磕去,却觉枪上力道不小。他枪法已是天下有数的好手,麾下骑军虽然个个身手不凡,但也没到他这境界,这一波箭矢带来了连片惨呼,已有百十个骑兵中箭落马。
才一个照面就受重创!郑司楚的心亦是一寒。冲锋弓队是毕炜在世时苦心练就的亲兵,在攻打朗月省时,郑司楚还曾与冲锋弓队一同行动,知道他们的实力不俗,但看情形,眼前这支冲锋弓队比毕炜生前那支实力更为强劲。
怪不得他们以攻为守。郑司楚心中也不去多想什么,双腿一用力,飞羽几乎腾空而起,又向前冲去。他所领这支骑军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又是郑司楚亲手训练,虽然第一照面受到的损失比先前的恶战还要大得多,却谁都没有退缩,前面的人落马,后面的人又冲上。前仆后继,有些落马的士兵还不曾断气,反被自己一方踩死也顾不上,两支立时缠在了一处。
当发出这一波冲击时,陆明夷见对方攻势竟然毫不受挫,不禁暗暗咋舌。冲锋弓队的骑射天下无双,若是寻常战斗,这般突然一阵箭雨必定会让对方手足无措,这样冲锋弓队又可以发出第二波攻势。他现在连珠箭已成,一箭射落了一个敌军,手一振,又是一箭射出,将一个敌军射下马来,但一般冲锋弓队员没他这等身手,一箭射出后敌兵已到近前,索性把弓都扔了,挺枪接战。冲锋弓队不仅骑射极强,单兵交战亦是极其悍勇,两军刹那间便缠作一团。
真是强兵!
陆明夷想着。虽然他对齐亮说时打了个七折八扣,说敌军最多只有八百之数,但靠得近了,他已能看出敌军足有一千五六百。好在敌军大多是步兵,步兵机动力远不如骑兵,只能防守,当冲锋时,己方要对付的只是对方的骑兵,而敌方的骑兵和己方相差不多,更关键的是,在敌军后而还有自己的援军正在追来。
以攻为守,看来赌对了。陆明夷想着,手指接连拨动弓弦。他的连珠箭虽较王离尚稍有不如,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抵御的,而他马术也极强,在敌军中穿插自如,敌军虽然挺枪来战,每一枪都被他闪过,而他发出一箭,必有一个敌军落马。眨眼间,他已经射落了五个敌军,弦上还有一箭,正待放出,眼前忽地一黑,一个人影己冲到了他的跟前。
此人正是石望尘。石望尘见这支北军骑军强得出奇,特别是这个用弓之人,出手之快,实是生平仅见,而且箭不虚发,心想他若再这样射下去,单单一人就要带来极大的损失,趁着陆明夷闪过了一个骑兵的攻击,他趁势从一边疾冲过来,一枪刺向陆明夷身侧。
石望尘的枪术,在五羊军中亦数得上号。被郑司楚挑入骑军后,更与郑司楚练习过多次,虽然从未能胜过郑司楚,却也能在郑司楚枪下支撑许久。如果他与孟汉毅两人联手,那郑司楚也要败下阵来。虽然现在孟汉毅战死,他只是一个人,但这一枪出手,陆明夷亦是一惊。
是个高手!
陆明夷心头闪过了这念头。石望尘这一枪的速度与力量,显然也不比自己逊色多少。但陆明夷心中的战意在遇到强手后燃得更盛,他连躲也不躲,将弓拉圆了向石望尘射来。石望尘见这敌将居然不躲,心中不由一震。自己这一枪定能将他刺死,可他那一箭射来,自己也躲不过去了,除非自己能在他放箭之前刺死他。只是,要再快这一步,石望尘心里也实在没底。
要同归于尽么?
在这一瞬,石望尘心中一动,终于身体在鞍上一伏。随着身体伏低,他的长枪也已失了准头,转向了陆明夷的战马,但陆明夷的箭却也已经离弦而出,“嘣”一声,石望尘肩头中了一箭。
这一箭,正中石望尘的右肩,箭矢入肉极深,几乎把肩胛都穿透了,石望尘痛得修呼一声,已握不住长枪。但他本领虽然不弱,双腿依然有力,夹住了战马不曾落地。
本已抢到了先手之利,却在最后一刻生了惧意,以至于一败涂地,石望尘已是追悔莫及,但这时候后悔还有什么用,石望尘有点模糊的眼中,已见陆明夷以极快的速度又搭上了一支箭。这种幻术一般的手法令他更加绝望,心知这一箭马上就要穿心而过,自己只能受死,不由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陆明夷的箭要发出的一瞬,边上一支长枪直刺过来。
这一枪,正是郑司楚发出的。郑司楚见石望尘遇险,顾不得一切,打马冲向陆明夷。他的飞羽快得异乎寻常,陆明夷刚把箭搭在弦上,便觉眼前刺来一枪。这一枪的力道,比石望尘那枪更为锐利,他心头一凛,不敢托大,手一松,双手从背后抽出了两支短枪,枪尾一合,已将螺口旋紧,成了一支长枪。而此时郑司楚的长枪正将他的冲锋弓挑了起来。
“陆明夷在此,来将通名。”
陆明夷握住了长枪,心里也在暗暗赞叹。这些敌将一个比一个强,怪不得能冲杀到这儿来。只是郑司楚哪有闲暇与他通名,见陆明夷居然弃弓取枪,枪尖一沉,又自上向下划来。
若是划中,陆明夷前心少说也要开个大口子。这一招是交牙十二金枪术中的妙招,虽然陆明夷竟然断士断腕,绝然弃弓,郑司楚也有点措手不及,但他枪招变化之快,实不做第二人想。只是枪尖尚未划到陆明夷身前,枪上传来了一股沉重的力道,却是陆明夷挺枪架住了他的长枪。
此人弓马枪都非同凡响!郑司楚转瞬间已闪过了这念头。有这本领的人,定然是这支冲锋弓队的带队军官。他一枪被陆明夷架住,手一抖,枪尖便是一缩,又是一枪刺出。这本是两招了,但郑司楚使来直如流水般圆转如意,两招并作一招,全无滞涩。
真是好本领!
陆明夷暗自赞叹。眼见郑司楚的长枪透过了陆明夷的防御,又要刺到他前心,陆明夷的长枪却如长了眼睛般也是一沉,又闪到了郑司楚枪下,架住了他的枪尖。
真是好本领!
郑司楚也在心底赞叹。这两招都是交牙十二金枪术中的妙招,寻常人根本闪避不了,但眼前这少年敌将居然架得行有余力,此人枪术当真可称得上“极强”二字。但郑司楚的交牙十二金枪术每一枪都能首尾相联,十二路无所不包,绵绵不绝,第二枪被他架住,枪尖再次一抽一进,重又向陆明夷刺去。
这是一瞬间的事。陆明夷架了他两枪,但两声却如一声,这第三枪已是一般人用力的极限,郑司楚在这一刹那也已看出,陆明夷架住自己两式交牙十二金枪术也已到了极限,这第三枪是绝对架不住。
陆明夷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眼前这个不肯通名的敌将,是他遇到过的最强的敌人,甚至,比王离还胜一筹。他这一招名谓“阴阳手”,是父亲枪谱中的绝技,他连与人对练都不曾用过,本想突然使出,一举成功,可郑司楚的枪实在太快了,到现在为止他只能疲于奔命地招架,根本攻不出去。到了郑司楚的第三枪刺出,陆明夷心底已在暗暗叹气。
阴阳手是对付不了这个敌人了,只能用来保命。
他的手双手一转,长枪却忽地中分为二,成了两枝短枪。长枪短了一半,速度也立时增加一倍,“啪”一声,两枝短枪第三次架住了郑司楚的长枪。而这时候,两匹战马已交错而过。
这一个照面,两人竟然已交手三枪,郑司楚见三次进攻无一得手,心底微微有点焦躁,一带马,飞羽一声厉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