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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票利令智昏的废物长老,还是不肯听他的良言相劝。
不过等到董家做好了谋刺是勋的计划,却一时没能得着合适的机会——是勋随即就北上永安,去跟高幹见仗去了,等回来以后,身边儿部曲已全,光靠董勋跟他三名家奴,压根儿便近不了身。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董家却又不想刺杀是勋了,无他,因为袁绍已在官渡战败,眼瞧着形势有点儿不大妙。尤其因为邻郡的关系,太原各大姓和河东各大姓常为婚姻,相互间都有沟通,太原郭氏已经算投了曹了,王氏跟是勋暗通款曲,高幹只是怀疑,董家可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这袁家倒还只是小挫,并州高幹,底儿都快给人掏空啦!
于是董氏长老们开了好几天的会,最终决定,算了,咱还是跟卫氏、裴氏他们一样,傍着曹家吧。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董蒙当日的金玉良言来,于是召他前来咨询,说咱们现在把董勋献给是太守,如何?董蒙这个气啊,你们早干啥去啦,如今董勋藏匿家中已一载有余,如白染皂,洗都洗不干净啊——现在献出去?那不是亡羊补牢,那是自掘坟墓!
长老们说,那咱们不献了,直接把董勋宰了,挖个坑埋了,你看如何?
董蒙觉得也不妥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消息泄露,董勋曾经在董家藏匿过,是勋或者朝廷追究起来,到时候人死不能复生,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他想来想去,最后就想出这条计来了。
他久闻是勋的大名,想来是勋是能够猜到董勋曾经长期藏匿在董氏族内的,只是自己临危相救,卖了他一个人情,想必他便不好深究。终究董氏为郡内显族大姓,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董勋又已经挂了,一般官员,谁会想着深挖根源,去跟偌大一个董家敌对啊。
他当然想不到,可能也无法理解,是勋对世家大族的憎恶,没事儿还想搅出点儿事来呢,这主动把把柄凑上去,哪有不抓的道理?是勋一口喝破:“此番使董勋劫我,乃为公盛之所计否?”董蒙就扛不住了,只好跪下认输。
他敢不认输?是勋可能确实不会对付董家,但肯定要取他董蒙的小命!眼瞧着因为这件事,族中长老也肯听取自己的意见了,是太守还想收自己做门客,原本不受待见的支族小子,前途骤然一片光明,这时候当头一棒,要把这种种憧憬全都抹杀,他又怎能不肝胆俱裂,被迫将奸谋合盘托出?
真的董勋,已经宰了,尸体埋在哪儿哪儿,劫持是勋的假“董勋”,本是族中一名奴仆,因其身型与董勋相近,故而命之为代——当然啦,董蒙事先没告诉他,自己将会取他的性命。
董蒙伏在地上,磕头磕得额头都肿了。是勋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他——他有点儿笑不出来了。此人设计,虽有漏洞,大面上还是妥帖的,要不是自己深挖其根,换个别的人来,除非贾文和、郭奉孝,否则还真未必瞧得破;最可怕此人杀伐果断,毫不手软,连真董勋、假董勋、卫霄,还有帮忙演戏的一干人等,全都清除掉了,丝毫也不手软。人才啊!要不是经过这么一翻搓磨,自己还真不敢用他。
前因后果道明,很多疑点也便豁然贯通了。为啥假董勋唠唠叨叨的,半天不下手呢?为啥自家四名部曲都只是被绑了起来,却一个都未有伤及性命呢?董蒙是不想过于得罪自己,才能用救命之恩来抵消窝藏之罪。哼哼,自己早就应该想到的呀,各种影视剧中,反角杀人前要是一句话不说,那被杀之人必死,要是先啰嗦半天,肯定有缓儿啊,情节就该大转弯啦。
是勋上一世在看那些影视剧的时候,就下过决心,自己要是哪天当了反角,想要谋害他人,肯定一句废话不说,死也让对方做个糊涂鬼!虽说自己上一世其实没啥机会谋害他人,但到了这一世么,嘿嘿~~
当然啦,该说的话,必须还得说,比方说倘若是真的董勋,真要取自己性命,也总需要说一句“某乃董勋,先父讳承,今日杀汝复仇”吧,至于自己后来那些问题,就可以彻底无视了。
于是是勋便伸出手来,按在董蒙的肩膀上,长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卿,欲为董氏之主否?”(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魔鬼之声
是勋是宏辅,乃当世善辩者也,有战国纵横家之遗风,此事天下知闻。只有是勋知道,就自己这点点儿口舌之能,其实放到后世不算什么,即便拉到大学生辩论比赛里去,都未必能得名次。所以善辩,前提必须是明于大势,并且深晓人心,当天下大势已经彻底改变以后,当所面对的是史无所载的某个聪明人,没有预先足够的谋划,他就未必能够说服谁了。
比方说面前这个董蒙,从卫氏别业一路返回安邑郡署,路上是勋除了推理案情之外,就是反复思量,该当如何说服董蒙才是——当然啦,那时候他还并不知道董蒙此人可用,没有将其收入门下的想法,说服董蒙的目的,只是为了挖掘出事情的真相。
是勋可以通过推理猜想出事情的大致因果,具体细节,终究是无从得知的,非得董蒙亲口承认才行。而即便董蒙亲口承认了吧,也把主要罪责都推给了家中长老,尽量把自己描绘得跟小白兔似的善良无害——有多少真实性?注了多少水份?是勋分析不出来。
然而是勋瞧出来了,董蒙心中充溢着对族内长老的不满。就辈分和亲疏、嫡庶而论,其实董蒙在族中的地位本不应该那么低的,倘若他肯用点儿心读书,多少能通一经,或许当日是勋往访,长老们就要把他将出来待客了,期望能够被郡守相中,聘为僚属。是勋说他当日所见,皆“腐儒”也,董蒙深表赞同——虽然他不能明说。但表情已经出卖了心中所想。那意思大概是:身逢乱世。通经何用?长老们皆目眚者也,似我这般珠玉,却偏偏不受青睐!
是勋最善于察言观色,当下抓住了董蒙的心理,并且趁着董蒙精神濒临崩溃的时机,及时撒出诱饵去——“卿,欲为董氏之主否?”
董蒙闻言大惊,不禁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是勋。是勋与他四目相交,也不说话——董蒙是聪明人,很多话不必要说得过于明白,说多了,反而着相。
只听董蒙结结巴巴地问道:“主、主公欲待如何处分董氏?”
是勋和蔼地一笑:“吾何有恨于董氏?然而董氏为郡内大姓,如此首鼠两端,吾又如何得安?虽然,欲通袁者,皆家中腐儒也,与公盛无涉。若公盛能主族中事时,吾其无忧矣。”
这不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吗?利用这个机会。把董家那些老朽全都扯下马来,我扶你上台,你从此得以一吐胸中积郁,大展长才,而我也可以放心董家,相信他们不会再跟袁氏有所苟且,此非你我皆得其利之事乎?
——董蒙认为是勋是这样想的,是勋自然也希望对方认定自己是这样想的。然而事实上,是勋的目的,是要趁机给河东显族一大重击,削弱他们的实力。
他在前一世曾经读过不少穿越文,很多作者喜欢把世家门阀描绘成主导社会舆论,甚至一定程度上能够主导历史发展的一大势力。写小说肯定要如此,要竖立一个强大的敌对面,给主角创造一重又一重的压力和危难,然而在真实的历史上,世家门阀作为一个整体的阶层,确实在魏晋以后,直到唐朝前期,拥有巨大的力量,然而散至个体,却也不过尔尔。
更重要的是,在这年月,包括世家、寒门、庶民在内,任何一个阶层都缺乏足够的阶级自觉性,他们很少能够站在统一的立场上去看待社会问题。这也是是勋敢于发明印刷术的主要原因,从历史大势来看,印刷术使获得知识的成本下降,使知识在一定程度上得以普及,是动摇世家根基的一柄利刃,但身处局中,很少有人能够看得清,从而加以反对——再说了,单独二三个体就算是先知,又能掀起多大风浪来?
曹操当年在兖州,不仅仅是处死边让而已,还为了稳固自身的统治,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打击世家门阀,后来“小霸王”孙策在江东也是这么干的——因为世家出于门第的优越感和地方保护主义,不肯与外来者合作——所以才遭到反噬。可即便曹操在兖州已经搞得世家侧目,要是没有张邈、陈宫领头,没有吕布入兖,各家族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儿来。普通下点儿小绊子,岂曹孟德之类雄才所畏惧者乎?
魏晋以后,世家基本上垄断了朝中高级职务,也就是说,朝廷皆为各大家族所把持,所以他们的力量才能更上一个台阶,甚至可以左右天子的废立、王朝的更迭。但在“九品中正制”出台之前,就总体而言,他们却还做不到这一点——单个的世家根本无法与王权、霸权相抗衡,更多的世家,则利益很难统一起来。
所以是勋在没有真凭实据的前提下,固然收拾不了董家,但如今把董蒙捏在手中,有他的人证,那便并非难事啦。当然,董家与其他家族不同,祖上为儒家之圣,世代还与刘氏皇族联姻,身为儒生和汉官的是勋,做事不能做绝,否则必遭物议。
倘若是柳氏或者卫氏,那便毫无顾忌了,可连根铲除之也。这也是董氏敢于嫁祸卫氏的缘由所在——朝中只有一个卫觊为援,那又算得了什么?是勋真想干,分分钟可将其扫平。
既然不能一脚把董家彻底踹翻,那还不如收入自己掌握之中——眼前的董蒙,不就是个最好的枪手吗?董蒙有智慧,有野心,有怨气,更重要的是,如今他已经被自己揪住了小辫子,轻易脱身不得啦。一朝之臣,有忠有奸,一族之内亦然,而这董蒙,分明就是个奸的,大可以毒攻毒……
“今天下纷乱,汉室衰颓,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正仁人志士奋发之际,亦英雄壮士建功之时。而卿虽抱宏图远志,养至德殊才,却为家中老朽抑压,不得显扬于世,吾实为卿憾之……”
是勋的声音是那么柔和、深沉,在此刻的董蒙听来,仿佛身陷梦魇之中,得闻世外之响……只可惜这年月佛教才刚传入,还不流行,否则他大概会本能地想到:这难道便是魔鬼诱惑世人的声音吗?
于是在是勋的引导下,董蒙迷迷糊糊地写下了整件事情的过程,并且签下姓名,按下指印。当然啦,前因后果,关键之处,做了微妙的修正——
董勋自去年逃离许都,来投河东董氏,族中长老商议过后,即将其藏匿于家中,董蒙并未参预此事。董氏暗通袁绍,欲使董勋刺杀太守是勋,即夺河东,以献并州高幹。董蒙探得蛛丝马迹,即密斩董勋。长老等计不能授,乃另募死士,与卫氏族中宵小卫霄同谋,借送油之机诱出是勋,欲谋害之。董蒙得讯,乃亲往相救,并出首告发族内之谋……
总之,把董蒙给摘干净了,非但无罪,抑且有功。而且他此前密斩董勋,一方面忠诚于朝廷,另方面也不欲使族中阴谋外扬,后不得已,才始告发,真忠于君而孝于亲之典范也。只可惜,自古忠孝难以两全……
当日夜半,张既即率河东郡兵包围了卫氏本家,示以卫霄首级,及董蒙供词的副本。卫氏家主亲赴郡署请罪,并极言不预其谋,皆卫霄个人之所为也。是勋自称遇刺受惊,不肯出见,只使门客王凌与之折冲,最终卫氏推了族内两个年轻人出来当替罪羊,并献上田百顷、粮万斛,以资郡中所用,终于暂且撇清了关系。
董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翌晨,秦谊率领郡兵,在闻喜县令的引导下包围了董家。预先按董蒙所指,掘出了真董勋的尸体,持之相示。董氏家主攀墙而问:“太守欲族董氏耶?”秦宜禄就马上冷冷一笑,回复道:“董氏之罪,已上奏朝廷,三公其断!如今能使董氏之祀不绝者,唯是侍中也!”
世家大族,广有田产、庄院,户口繁盛,即便突袭,其实也很难一网打尽,好在是勋本来就没打算把董家连根铲起。大族本有家奴、壮丁无数,真要是执械相抗,没有成千上万的兵马,还真未必能端得下来,所以是勋为了保证河东郡内的安定,也并不真想跟他们见仗。要是直接说:“董氏之罪,必族!”那就再无缓和的余地啦,起码闻喜县内便要大乱一场。
所以秦宜禄按照是勋的吩咐,在答话里留了余地,董家还有路可走,自然不敢真跟官军相抗——这年月的世家大族瞧着挺烜赫,可要是朝中无人,还真没胆量暴力抗法。于是董蒙便在数十名是勋部曲的卫护下返回家中,接着董家连续开了一日一夜的家族大会,最终商定的结果,长老们全数下台,献出其中一人顶罪,此后即由董蒙主持家中事务。
因为年纪轻、辈分低,董蒙还不能立刻接任家主,暂且由他一名向来不管家中实务的半瘫叔祖继任一族之长。
当然啦,至于董家必须以捐输之名献出的田宅、钱粮,那就比卫氏更要多出三倍还不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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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赵达弹状
事实上,是勋直到董、卫两家全都认了怂,郡内局势基本上尘埃落定,他才书写上奏,并董蒙的供状,以及自己的处理意见,连同真董勋的首级,一起送去许都。
根据是勋的判决,卫霄、假董勋等劫持、谋害自己的具体执行者,已经全部授首,不必再追究其家人、亲眷;卫氏族内有两人参与其谋,但牵涉不深,应流;董氏一名长老实主持其事,念其老迈,免于死罪,暂且囚禁并刻以巨额罚金——董家在“捐输”之外,还必须再出一笔钱来买命。
写完上奏,把笔一拋,是勋不禁想道:谋刺郡守、外通反贼,此大罪也,我竟然一个都不杀,真是太仁慈啦。其实杀人很简单,然而人皆有兄弟、妻子也,徒增其怨,免其死罪,反而会被认为是恩德,没办法,人心便是如此……再说了,我要你们人头做啥?我要的是你们的田,你们的粮,你们的金钱!
世家大族,霸占了那么多生产和生活资料,与国无益,还不如拿出来资助统一战争呢。
他这边儿把上奏什么才刚派人送出去,那边曹操就有信使来到。是勋打开信来一瞧,耶,里面还夹着一张纸,题头就写:“臣校事赵达劾奏河东郡守并监军事是勋骄纵不法及没民为奴等事……”
啊呀,这份儿就是赵达弹劾自己的书状吗?曹操你还真抄来给我瞧啊,究竟是何用意?等等,王必不说我的罪状是啥“缓于军律而以妖言摄众。疏于政事而勤微末小技”吗?怎么还有“骄纵不法及没民为奴”?这两者可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妖言摄众”云云。他早就写信给曹操解释过了。可以当赵达是放屁,至于“缓于军律”、“疏于政事”,那都是小事儿,说白了尸位素餐,办事不用心。然而自己终究羁縻了匈奴,收复了平阳等四县,这明摆着的功劳,赵达他也抹杀不了。所以是勋当时就考虑。曹操剥夺了自己的兵权,肯定不是因为这事儿,只是拿这份弹劾做个由头,开会商讨河东军务究竟交给谁负责比较好而已。
然而“骄纵不法及没民为奴”,这罪过可就大啦,要是被他劾准了,免职都是轻的。那混蛋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呢?是勋还来不及瞧曹操的来信,赶紧先看弹劾,只见其中写道:“勋自匈奴取民数千,多为四县良人前没者也。而驱之壶口矿山为奴,劳役沉重。日有死亡,惨怛之状不忍言之……”
可恶,这事儿他是怎么探到的?难道自己身边,也暗藏着校事的密探吗?是勋不禁皱眉沉思——他其实也没有什么保密措施,光想着乱世之中,抢掠、屠戮都是常事,哪怕曹操知道了,也不会真往心里去,就没考虑这事儿要是揭开来,对自己的声望可有很大影响啊。这年月就是地主阶级掌权,平民百姓,你驱之为奴,再残忍都不会有人说什么——世家大族每年硬抢、强买的奴婢还少吗?可是不管小地主还是大地主,也即赵达疏中所写“良人”,你要是把他们给赶去为奴,肯定会遭非议的——即便他们原本就已经在匈奴为奴了。
真是的,不去找匈奴人麻烦,倒来找我麻烦,赵达可杀!
再瞧曹操的来信,首先就是温言抚慰,说我让你把河东军归属曹仁指挥,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不是信不过你的忠诚和能力。然后解释,赵达这篇弹劾,我并没有拿给别人瞧,只是略提了几句其中“缓于军律而以妖言摄众,疏于政事而勤微末小技”的屁话,至于“骄纵不法及没民为奴”,我不会到处宣扬的。最后,曹操要是勋把火箭车的图样和实物各送一份到司空府上,他瞧瞧在战阵之上,是否真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