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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人心惶惶,起异心的绝非少数。是勋就觉得,咱可以尝试造个苏由、冯礼出来,最好更造个审荣出来嘛。
故而他在劝说沮授降曹的时候,假装扯闲篇而特意套话,把沮授家里的情况探了个底儿掉。沮授一妻一子,相互间关系非常和睦融洽,沮鹄尤其孝顺——是勋不禁心说,孝顺好啊,沮鹄孝顺,自己就有机会,这才考虑以沮授的名义,去劝沮鹄为内应。
当然啦,沮授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真要是开了口,说不定老先生一怒之下,连归汉都不归了,一心求死。所以是勋特意诓了沮授一封上奏过来,给董昭当范本——你不肯写信招降儿子,没关系,我找别人帮忙写。
计策提出来,荀攸和郭嘉都沉吟不语——是勋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也不说破,只是仪态沉稳地微笑以对。最终忍不住开口的是郭嘉:“此计颇妙,然而——如何将伪书递之沮鹄手中呢?”
是勋淡淡笑道:“自可射箭而入。”想当初他在守备祁县的时候,郭淮就是射了一封书信进来,约定为应的呀。
郭嘉皱皱眉头,那意思大概是:我说得够明白了,你怎么就不悟呢?——“若信落于审配手中,奈何?”
沮鹄在邺城之中只是一个小角色,并未被付于一侧城墙的守御全权,咱们怎么知道他究竟在哪儿呢?怎么知道哪些人是他的心腹呢?漫无目的地射箭,就有超过九成九的可能性,信会落到审配手中,则必然有了防备,甚至直接把沮鹄逮捕起来。要是伪书送不到沮鹄手里,那你的计划就根本无效啊。
是勋心说,你以为我会请董昭假冒沮授的笔迹,给儿子写一封清楚明白的劝降信吗?信里写自己已决定降曹,要儿子做内应,开门放曹兵进入邺城?要是这么一封信落到审配手里,审配铁定要把沮鹄给拘押起来,甚至直接就砍了沮鹄的脑袋,以防患未然——郭奉孝啊,论起智谋来,我确实不及你,但你难道认为我彻底是傻的吗?
于是捻须摇头:“即书信落入审配手中,又何伤也?”眼瞧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他便胸有成竹地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信文勋已拟得,即呈诸君观览。”
先把信递给曹操,曹操边瞧边皱眉头,瞧了老半天。才转给荀攸——郭嘉、董昭也都凑过脑袋来。跟着一起看。先一见信。众人心中都暗自说道:“为此伪书,是宏辅颇费心思啊……”
因为一满篇的文字,倒有一半儿都给划掉了,可见反复修改了无数次。本来以是勋在文字上的功力,就算此信关系重大,必须字斟句酌,也不大可能写了再抹,抹了再写。到处都是删改——可见是耗费了无穷的心思。
再瞧文字,众人也不禁都跟曹操似的,皱紧了眉头。信文大意是:我受袁公厚恩,是肯定不会投降曹操的,所以曹操打算把我押赴许都,交由天子惩处,估计此去便是永诀;虽审正南智计百端,而邺终不可守,城破之日,玉石俱焚。父子行将于泉下相见矣。信中充满了颓唐、绝望之意,但却无一字涉及要沮鹄为内应降曹之事。
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么一篇完全搔不到痒处的书信射入城内。就能使沮鹄为救老爹而起意谋反?不过是勋说得是没错,这信就算落到了审配手中,他也未必会因此把沮鹄给逮起来——围城之中,并无证据即逮捕同僚之子,反而会引发人心动荡。
是勋双手笼着袖子,不言不语,静等三人瞧完了好发表意见。可是三人都跟曹操似的,光皱着眉头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却根本开不了口。怎么说?你脑子进水啦,这封信压根儿没用?别说是宏辅了,换任何一个不擅策谋但智商正常的人来,比方说杨修、王粲,都不会拿这样的信出来糊弄事儿啊——再说了,伪书之计,本来就是是勋自己献上的呀。
是勋瞧大家伙儿都问不出什么话来,这关子实在卖得失败,只好暗中喟叹,缓缓揭开谜底——“即请公仁试摹沮授笔迹,照录此书——涂抹处文字,随意可也。”
是勋这话的意思,你不是光抄明明白白的文字,你得连哪儿该涂,哪儿该抹,都得原封不动地给我照搬下来!
荀公达第一个反应过来,不禁双眉一挑,扬声笑道:“此计甚毒也!”第二个想明白的是郭奉孝,冷冷地评价:“此真有贾文和之风也,不意宏辅竟能办此……”
是勋心说:你猜对了,这条计正是跟贾诩学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后来曹操亲征关西,即用一封到处涂抹的书信,离间了韩遂和马超之间的关系,演义将此计安排在了贾诩头上。虽然是勋记忆有误,正史中并无贾诩献抹书计的记载,但当曹操询问贾诩如何攻破韩、马联军的时候,贾诩说:“离间而已。”定下了基本方针。所以说,演义的虚构是很有道理的,贾文和确实想得出这般计策来,或者不如说,只有他才能想出如此毒计!
因为此计,在整段汉末三国时代的军争策谋当中,可以说最卑鄙,最无耻,但同时也最难破解——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彻底无解的。人有贪欲,即起疑虑,有疑虑乃有争斗,此计直指人心,放大其疑虑,即亲父子亦难幸免,更何况韩遂、马超这干爷儿俩呢?
如今是勋搬出这条计来,对审配和沮鹄同样有效。是勋建议曹家多作箭书,射入城内,通报相关沮授被俘及被押解许都的消息,威吓城内袁军投降,并说明其中一箭,附上了沮授的亲笔书信。此信若落到沮鹄手中,则审配必来讨要,沮鹄不敢不与,但是满眼涂抹的书信一递上去,审配必然起疑,断不能跟他善罢甘休。就老爹沮授对儿子的评价,沮鹄虽不如己,却也多智,即便刨除“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这层因素,打个对折,也不是一蠢蛋笨伯,他可能一接到信,就立刻想清楚了危险,与其束手就缚,不如起而一搏。
当然啦,此信最大的可能性是落到审配手中,但是军中到处传得沸沸扬扬,说沮授有亲笔信射入城内,沮鹄也必然会去找审配讨要。不管审配肯不肯把这信交给沮鹄,都会引发沮鹄的怀疑,那么为了救老爹的性命,也为了自保,沮鹄又岂会毫无动作?
还有一种可能性,即审配得信后,为防意外,即刻拘拿沮鹄。然而审配是不可能把这封到处涂抹的书信亮出来,作为沮鹄的罪状的,如此则必使城内人心惶惑,进而离散。就算沮鹄造不了审配的反了,肯定还会有别人起异心啊!
你审正南一向忌刻,今日能因莫须有之罪擒拿沮鹄,焉知明日厄运不落到我的头上?
此计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上,正如荀攸所言——“甚毒也!”(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出入此门
曹操采纳了是勋献上的毒计,当即遣董昭临摹沮授的笔迹,造作伪书,然后射入邺城城内。结果不出是勋所料,当晚就收到了回应——审配部将冯礼愿于翌日曹军攻城时,暗开城南突门,接纳曹军进入。
所谓突门,便是建造在城墙上的暗门。曹操得信后,即召诸将吏商议。虽然并未在大范围内透露伪书之计,杨修还是首先跳出来举双手表示赞成:“袁绍既败,邺无外援,人心涣散,乃欲出降。以修观之,此非诈也。”
荀攸等人斟酌过后,也觉得诈降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即便诈降,你又能得着多大好处?突门狭窄,一次进城的曹兵不可能太多,曹操更不会跟当日在寿春城下一般,亲自领兵杀入,那么就算把这部分曹兵全都包了饺子,又能对曹军造成多大的损害?审配断非如此无谋之人也。
那么,既然可以确定此非诈降,而是真意,下一步要讨论的,就是该派谁去,怎么去。曹洪站出来请令,说只要三百步卒,他愿自突门杀入,去夺邺城。曹操轻轻摇头:“子廉为军中大将,不宜蹈此险地也。”
是勋也心说:估计你明儿个要是去了,那就别想再活着出来啦!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冯礼便曾经暗开突门,起意献城来着,很快就放进了三百曹兵——跟曹洪要求的数量相同,可见小小的突门,在短时间内也就能够挤进那么多曹兵了,虽然历史已经有所改变。但邺城的大致形制还没有变。然而。危机被审配及时查觉。于是派人从城头向下抛掷滚木擂石,打中了设置在突门内侧为防备敌军突入的木栅——估计是冯礼控制了木栅,不使落下,所以只能用石头砸——结果木栅一闭,进去那三百曹兵全部覆没,一个都没能逃出城去。
这就是是勋穿越者的优势了,他不知道具体冯礼会打开哪一座突门,但是知道突门内侧是有木栅的。更知道这木栅靠着用石头砸就能放下。这个醒儿,必须得给曹操他们提出来。
当下将自己的顾虑一说,曹操捋着胡须,缓缓地问道:“此亦预料之险也,吾故不使子廉先入——然卿等可共议,若冯礼之谋为审配所觉,乃闭其栅,可有破法?”本来妄图从突门杀入城中,就不可能不冒风险,但既然是勋预见到了风险。咱们就得先商量商量,是硬顶着危险上呢。还是能够做一定程度的援护措施?
是勋瞟了一眼刘晔,心里并不很确定,但表情上却异常沉稳地回复道:“勋有一拙计,或可用之……”
第二天一早,曹军继续全面攻城。战至午前,突然南城墙上有突门打开。
一般情况下,早就该有两三百曹兵埋伏在突门附近,一见门开,立刻蜂拥而入。可是开门的冯礼探脑袋一瞧,却不见兵,只见乌秧秧好些个庞然巨物直朝突门而来——这,这不是大轒辒吗?!
是勋跟刘晔二人连夜赶制出四具大轒辒来,并用硬木更作加固。此刻四具大轒辒排成一长列,首尾相接,就直接推进了突门。轒辒内藏有刀盾兵,一入城即冲出散开,四下赶杀袁军。
其实冯礼还没把突门打开呢,审配就得着消息了——此日曹军将主攻方向定在了城东,因此审正南正在东墙上御敌,闻讯即城上跑马,匆匆领着人赶过来救场。到了城南,先就下令,城上守兵以大石砸击木栅,使其落下,隔断内外曹兵。
大石头砸下去了,木栅也落下来了,然而为轒辒所阻,根本就关闭不上,而曹兵就从四具大轒辒下穿入,源源不绝地向城内增援。等进来了五、六百人,曹洪终于忍不住了,下马挥槊而入,首先杀散陆续来援的袁兵,然后大步抢上城墙,来擒审配。
这时候审配手下还有百余部曲,个个悍战不退。审配知道,要是不能放下木栅,封闭突门,曹兵越进越多,别说自己根本挡不住,就算能挡住,城内的士气都会瞬间崩溃。于是急命以滚木擂石砸打轒辒。
可是这些大轒辒都是经是勋、刘晔,甚至还加上诸葛亮,开动了一整夜的脑筋,反复加固过的,虽然并非无坚可摧,仓促间也根本砸它不破——上面紧绷的三层生牛皮,可以弹开大多数城上抛物。审配正待命令放射火箭,点燃轒辒,突然就觉得肩膀一紧,已被数人按住。
他挣了一下,没挣动,心中大惊:“难道曹兵已到了我的背后吗?”可是才扭着脖子抬头一瞧,就见侄子审荣高举手中环首刀,扬声高呼道:“已擒审配,吾等愿降!”
审配见状,不禁目眦尽裂,破口大骂道:“孽畜,怎敢害亲!”
原来前一日曹军将伪信射入城内,军士接着,急忙献给审配,审配一瞧就惊了——这满处都是涂抹,是乃欲乱我军心,欲使城内人人自疑也,真好毒计!该怎么应对呢?他不禁绕室徘徊,正苦思无计之时,从人来报:“沮公子求见。”
审配心说沮鹄来得好快,肯定是来问我要他爹的书信瞧啊。我该怎么办?把信给他,他还以为上面的涂抹都是我干的,自然起疑;要是坚决不给他呢?他同样会怀疑我。最终牙关一咬,罢了罢了,且走一步算一步吧,也不接见沮鹄,反倒下令将沮鹄秘密逮捕起来,押入牢房。
可谁想到来的并非只有沮鹄,包括苏由、冯礼,也包括自己的侄子审荣等等,全都来打问,沮授亲笔信在不在你这儿?他信上说了什么?因为此时邺城内外隔绝,守军光知道袁绍在修仁战败了,连大旗、伞盖、披风都被曹军缴获,但败得到底有多惨,袁绍是退回污城了呢,还是干脆远远地逃到北方去了?根本没人知道。所以大家伙儿都想通过沮授的书信,来研判一下外界的实际情况。
审配掩不住盖子了,只好亮出那封假信来,并且把曹军的毒计向众人仔细地分析一遍。可是他素来忌刻,人际关系不好,所以包括审荣在内,就没几个人真肯相信。袁将们都猜测,沮授在信中说明形势危急,说不定连袁绍都已经挂了,是审配害怕动摇军心,所以把那些话全给删了去,再编个理由来欺骗咱们。君不见信中还有“邺城旦暮可下”那几句吗?那就是审配想删却没能删干净喽。
就此人心涣散,审配被迫又把手握半数兵权的苏由给拘押了起来,导致冯礼首先起了降曹之心。审荣一开始倒并没打算绑起叔叔来,以挽救自家性命,可是难免心里打鼓,不知道还有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邺城若被攻陷,以叔叔的脾气是定不降的,而曹操也未必肯放过他,自己是他至亲,就有九成九的可能性要陪他一起死啊。
因而今日在城上,一见大势已去,审荣终于把心一横,命人将审配当场擒下。审配破口大骂审荣,审荣却坦然以对:“城将破,而叔父必死。若荣亦死,则审家绝嗣矣。乃请叔父救我审家!”
审配被擒,审荣明晃晃的刀刃摆到自家叔父脖子上,审氏部曲全都惊愕恐惧,无所适从。于是曹洪顺利地杀上城头,从审荣手中接管了审配。袁绍原使审配守邺,苏由为副,如今苏由已遭拘禁,审配再做了俘虏,一军无主,乃大崩溃。很快,东、南两面的城门都被打开了,曹操带着是勋、荀攸等人,得意洋洋地进了邺城。
是勋跨在马上,顾盼自雄,真想说一句:“汝等无我,安能出入此门乎?”当然啦,他也就是肚子里悄悄地嘀咕一声,没敢真说出口来。这句话是演义上许攸所说,说完了不到半分钟,即被许禇一剑,斩下首级。正史上没这一出,但只有更过分——许攸先是跟曹操表功:“阿瞒,卿不得我,不得冀州也。”然后在某次进出邺城东门的时候,得意洋洋地跟手下人说:“此家非得我,则不得出入此门也。”所以他后来被曹操所杀,完全是nono die。
是勋可不会象许攸那么没脑子……其实许子远也不能说没脑子,但他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还以为能继续跟曹操做朋友哪,君臣之间,哪有什么友情可言?
是勋不说,倒是曹操先提起来了:“若无宏辅之谋,吾恐不能安入此门也。”是勋赶紧拱手,假意谦逊:“邺之援既绝,旦暮可下,勋安敢居功?”这不光光是在领导面前不可放肆,旁边儿还有荀攸、郭嘉那一大票谋士呢,要是自己一个人把功劳都给揽了下来,他们心里能痛快吗?是勋前一世都市小白领的底子摆在那儿,并非打小就文才飞扬,众星捧月,从而不懂与人相处之道;这一世近乎白手起家,那就更明白必须多栽花、少种刺,才能在乱世中保安身家的道理啦。
就他这么谨慎,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郭嘉和荀彧,使得他们上回会在曹操面前进言,剥夺了自家的兵权呢。官场之道,如履薄冰,那是一刻也大意不得的啊!
(拔剑击大荒之卷十一终)(未完待续。。)
第一章、河北愚忠
建安五年秋,曹操渡过黄河,征伐河北,袁绍率领主力退至邺城西面的污城,曹军遂围邺。九月将晦,两军于修仁乡内展开激战,曹操先败后胜,重创袁军,俘沮授、斩淳于琼,并夺得袁绍将旗、伞盖、大红披风。七日后,用是勋伪书之计,离间城内人心,审配部将冯礼乃开突门纳入曹军,审荣亲执审配,邺城终陷。
袁绍在修仁之战前,即遣使召高幹、袁谭来援,自修仁战败后,催促日急。他虽然知道两军远途而至,粮秣不足,未必能有多少战力对敌曹军,而且那就等于彻底放弃了并州和青州。然而邺城危急,虽然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也不得不为了。
邺城陷落的时候,袁谭率军才到平原,闻讯转道北上,仓惶退入勃海。高幹、郭援则自滏口陉入冀,会合袁绍,放弃污城,退守邯郸。
曹操进入邺城,很快便控制了城内局势,各将皆俘得袁氏将吏来献。曹操首先唤入荀谌,当着群僚之面亲解绑缚,荀攸、是勋等亦进前见礼,劝说荀谌投降。荀友若喟然而叹道:“袁将军不听沮子辅、田元皓,而用郭公则、审正南,致有此败,无乃天意乎?虽然,谌今心如死灰,谋尽而智塞,无所用于曹公……”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突然询问:“沮子辅仍在生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