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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是勋就让任曙吉搀扶着——其实是拖拽着——木恩,去“请”刘协,自己带着荆洚晓等部曲,先奔了德阳殿而来。不多时,田毅也率领着数十名郎卫赶到,并且把当晚值班的几名尚书全都给揪了过来。
刘协还打算等通报,是勋到了崇德殿,自己好去相见呢。不过他心里也在打鼓——实在太怕是勋了,真不愿与其对面,要是干脆耗到宫门落锁,对方不得不退出宫去,那就再好不过。就这么着忐忑难安,绕室彷徨,突然间有宦官来报。说木恩来了。声称宫外有人作乱。请天子御幸德阳殿。
要是刘协把木恩召进来多问几句,瞧着木恩那怂样,就能多少猜出点儿内情来。问题他事先是知道耿纪等人欲图作乱的,故此一点儿也不吃惊,反倒轻轻地欢呼了一声:“好作!”随即想到,耿少府他们是说事成后请自己下诏讨曹的,尚书们都在德阳偏殿,那不如自己先去坐镇。再等消息吧。
所以高高兴兴地就出了门,可是出门一瞧,木恩整个儿瘫软在地上,周边围着一圈全都是寿安殿曹妃的人,心知不好。可是再想抽身就难啦,那些宦官、宫女们自然不能对皇帝用强,可是蛇有蛇路,他们自有办法簇拥着天子前行,刘协又不是后来曹髦那号有胆色的皇帝——虽然同样没头脑——脑袋一蒙、胆子一落,那就彻底逃不掉喽。
四十年前。曹节、王甫等挟持年幼的灵帝出御德阳前殿,下诏讨伐大将军窦武;四十年后。又有群宦挟持业已成年的天子刘协——所以说人只分贤与不肖,至尊之冠并不能产生加智力和勇气的特效……
总而言之,刘协就这么着被群宦、宫人给挟持到了德阳殿,落入了是勋的“魔掌”之中。是勋这也是在赌大运——天子哪儿是那么容易糊弄出来的?他不寄望于木恩,却希望任曙吉确实具备一定的行动能力,只要这任公公真能召聚曹妃的手下,那挟天子就要容易多啦。
要不是害怕即便逃出宫去,也未必能逃出城去,前途渺茫,是勋还真未必敢赌这一把。
不过他终于赌赢了——赢就赢在刘协“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如今是彻底的无脑中二——于是跟荆洚晓、田毅等人一起“卫护”着天子,就在德阳殿上等耿纪他们到来。至于那几名尚书,早就在兵刃加颈之下,被迫草得了讨伐叛逆的诏书,连御玺都盖上了,只空余了敌对方的姓名——是勋是根据史事推算,猜测为耿纪、韦晃等人作乱,但终究历史已然有所改变,他还不能遽下定论。
时候不大,果然耿、韦等人就来到了德阳殿前,高呼请谒。不过是勋也吓了一大跳——我靠荀文若怎么也掺和进去了?以我的威望,要想指挥着郎卫们捏死耿纪等辈,那还不是玩儿一样吗?但若再加上个荀彧……
还好自己先把天子给挟持在了掌握之中,相信荀文若不敢在天子面前胡来。
所以荀彧等人报名入殿,才一抬头,瞧见是勋也在,不禁大惊失色。是勋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先自大喝一声:“荀公亦造乱耶?!”
荀彧摊手苦笑道:“此非吾本愿也,乃……”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耿纪、韦晃在惊愕过后,当即转过头去,就想逃出殿门。是勋及时又大喝一声:“天子在前,安敢不拜?!”
荀文若当即就跪下了,耿纪、韦晃才刚转过九十度,脚步还没能站稳呢,闻此一喝,本能地也膝盖一屈,伏身在地。是勋横戟一指:“汝等焉敢作乱,纵火焚烧相府,并闯宫来劫持天子?!”
耿纪心说你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究竟是谁在劫持天子啊?把头一抬,正待分辩,是勋却又大声质问荀彧,及时堵住了耿季行的嘴——“荀公,君以为汝等事可成否?”
荀彧磕了一个头,随即颤微微地站将起来——这年月与后世不同,即便微末小吏,也不必要一直在长官甚至是天子面前始终跪着——面色阴晴不定,摇头答道:“此非吾之事,吾亦受挟也。然据吾所观,事难成矣……”我觉得耿纪他们的叛乱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是勋急促地追问道:“事若不成,汝等并戮,且危天子;其事若成,则天下若何?!”你们造乱要是不成功,自己完蛋也就罢了,还肯定会连累到皇帝;要是侥幸成功,天下又将陷入无休止的动乱啊——“荀公,荀公,乃知勋昔日为公所作评语,尚未足趁也!”
我当初借袁宏的话来咒骂你,说你令名难全,根据如今的情况来看,还不够到位啊——你竟然掺和进了这么一桩蠢事里去,还打算留下好名声吗?准备着遗臭万年吧!
荀彧面色惨白,突然间又一咬牙关,朝着是勋拱一拱手:“宏辅前以巧言。阻我就死。然以今日观之。彧欲存令名,唯死而已!”我知道你从前是故意那么骂我,为的是阻止我伤心求死,但就今天这种情况来看,我没法再活下去啦——唯有一死,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说着话,猛地一曲双膝,随即将身一纵。头颅昂起,就直奔着殿上的大柱撞去——“嘭”的一声,鲜血飞溅之中,人已委顿在地!
这兔起鹄落的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是勋一个哆嗦,就差点没把手里的长戟给扔喽;刘协一推面前御案,力量大到连自己都感惊讶,竟然将案子一掀而翻;耿纪、韦晃才刚站起身来,不禁双双纵身扑去,伏在荀彧的尸体上是放声痛哭啊!
是勋心说完蛋。我这回可真是骂死荀彧了……不过易地而处,荀文若倘若真是无奈被挟。他之所以暂时与耿纪等人曲与委蛇,估计是为了保证刘协不受牵连;而如今自己抢先控制住了刘协,就比较方便把那中二青年从乱事当中给择出去啦。荀彧既已无忧,那么他本人若想不被目为造乱同党,除了愤然一死外,还有什么道路可走吗?
荀彧知道以耿纪等人这般仓促举事,成功的可能性是很低的。而即便侥幸成功了吧,自己曾经一手扶保起来的曹操将大受挫折,自己苦心缔造的汉朝之回光返照,也将成为泡影,中原地区又将大乱。则上对天子不忠,中对友人不义,下对生民不仁……只有自己立刻去死,才能洗此污名!
其间种种心路历程,是勋也是过后才能逐一分析明白,当时却只是脑筋一转,随即赶紧打断了自己的思路——事儿还没完呢,再如何心痛荀彧之死,也只能先往后放一放。于是上前一步,戟尖直抵耿纪之颈,喝问道:“魏世子、曹太仆(曹德)与王长史何在?!”
耿纪正跟那儿哭荀彧呢,突然间脖子上一凉,猛然抬头,不禁吓得一个哆嗦啊,没过脑子就本能地回应道:“王必逃去无踪,曹德、曹昂见绑缚殿外……”
是勋怒喝一声:“速释其缚,引之入殿!”赶紧把二曹给交出来呀!
耿纪刚才神思恍惚,所以才直接就说了实话了,这回可终于反应了过来,当下把脖子一梗:“是贼,汝妄称儒宗,却党同权奸,图篡社稷,吾侪与汝不共戴天!今便身死,二曹亦当殉葬!”
他们二人跟荀彧那都是老老实实地遵照规矩,未携兵器,空手入殿觐见的,如今殿中不仅仅有是勋啊,还有大群郎卫、宦官,瞧上去也皆为是勋一党,那自己肯定是逃不掉啦——只今便是殉国之日!不过本来冒险行此大事,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死无可惧,但你只要一杀我们,我等殿外的党羽必然斩杀二曹——有曹操的兄弟和儿子给我们殉葬,也算死而无憾了!
确实,若非担心曹德、曹昂二人的安危——王必让他去死好了——是勋早就奋起戟来,把这俩货给捅个透心凉啦。可是二曹还在对方手中,他投鼠忌器,还真不敢遽起杀心。当下一边在脑子里琢磨该当如何解此难局,一边随口反驳道:“何言权奸?何言篡国?魏公有大功于社稷,昔奉天子都许,朝廷乃得暂安,未知当日汝等又在何处?!”
要是没有曹操,这汉朝早就完蛋去啦。你们如今自命忠臣,却目曹操是权奸,当天子四处流蹿、朝不保夕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呢?竟然还有脸骂曹操?!
韦晃冷哼一声:“周公恐惧流言,王莽谦恭忍疵,向使当初身死,一生真伪谁知?!”(未完待续。。)
ps: 老丈人辞世,今儿终于落了葬,入土为安了。这几天实在是既没有心情码字,也没有机会上网。前天用手机在微博上发了条停更三天的消息,未能给起点的读者们一个交待,实在抱歉。
从坟地回来,原本晴朗的天空逐渐变阴,就好象心情暂时放松,同时也袭来无尽的疲惫。人总有一死,只是未免太过仓促了,不打算说什么“生命如此脆弱”之类的旧话,只是觉得,生而为人,死化虚无,洁净一身,无物携去……莫名地感到异常空虚。是勋曾经篡改过陶潜的一首诗,此时想来格外有感觉——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不过终究是回来了,死者已矣,生者尚在,生命虽然空虚,若即抛弃追求和责任,那真是没有意义了。想起来还有一章存稿,先发上来,向喜欢本书的读者致歉和道谢吧。
啊,窗外雷声又响了……
第十九章、流血五步
唐代诗人白居易曾作《放言五首》,其三为:“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是勋诗名既盛,到处有人求诗,他能推的都推了,实在推不掉的,也就只好抄袭后世的名篇,或者加以篡改,聊作敷衍。其中就抄过白居易这首诗,但是前四句没能记清,就光记得后四句了——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曾经用过,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不过考虑到这年月尚不流行七言——并非完全没有,但多为后世所谓的“柏梁体”,也即句句用韵的,隔句用韵的貌似还真找不到——所以每句删去一字,并更其韵,给改成了六言。他可没想到,韦晃竟然能够当场背诵此诗,用以反驳自己为曹操涂抹油彩的那些漂亮话。
韦晃这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确实厉害,但还未必能够难得倒堂堂是宏辅——反正“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是勋心说竟敢跟我斗辩舌?小样儿,你还未够班呀!
于是冷笑着反问道:“若魏公有罪,自当天子诏责,汝等安敢擅专,欲谋天子之权柄乎?!”要是天子下诏讨伐曹操,那我没话说,可你们手里有诏吗?想当初董承还诡言“衣带诏”呢,偏偏你们这票自命的大汉忠臣,就不惜得玩这种下流把戏——“无诏而动兵,非叛逆而何?!”你们叛的不是曹操。而是这大汉朝的典章制度。是叛的天子呀!
韦晃气息一噎。说不出话来了。他心里直埋怨耿纪,心说我当初劝你先向天子讨得密诏,你却怕万一泄露,而事又不成,会牵连到天子。可是反正曹操反形已彰,篡位在即了,天子朝不保夕的,还怕什么牵连啊!倘若此刻有诏在手。咱们将会掌握多大的主动权呀,岂能由得他是勋说嘴?!
韦晃不说话,耿纪梗着脖子还打算反驳,然而是勋却再不肯给他说话的机会了,猛地收戟转身,朝向刘协深深一揖:“请陛下宣魏世子、曹太仆入殿觐见。”我管你们肯不肯放人呢,只要皇帝一句话,不明殿内情况的汝等党羽还不乖乖地把二曹给推进来?
刘协当然不肯下令,他再傻也知道二曹在外,对殿内的是勋就是一个牵制。还可以趁机保住耿纪、韦晃的性命。但他终究胆儿小,也不敢当面否决是勋所请。所以只好用袖子掩着面,假装哀伤荀彧之死——我没听见没听见……
是勋面朝刘协,背向着耿、韦等人,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今宵小造乱,本与陛下无涉,若即宣二卿上殿,乱事可息,即魏公归来,亦无可怨怼天子矣。”小家伙你搞清楚当下的状况了没有?你在我的手里,则耿、韦等人的叛乱就必不能成,事已至此,又何必枉害了二曹的性命呢?那俩要是挂了,耿、韦算是求仁得仁,可以安心去死了,但你还要活下去的呀,你就不怕曹操回来找你算账?
刘协闻言,连肩膀带袖子不禁就是一颤,但仍然犹豫,不肯开口传宣。
是勋真是恨得牙痒痒的,心说干脆我给你来点儿狠话吧。于是压低声音说道:“臣闻陛下曾与废后言:‘废天子能得活欤?’若荀公尚在,陛下性命必无虞也;今荀公殉难,杀之者,耿纪耶?韦晃耶?抑陛下耶?是陛下乃自断生路也!”
你别装蒜,要是没有你的默许,耿、韦等辈岂敢造乱?那荀彧也必然不会死。是你自己撇去了自家的救命稻草,正所谓“不作不死”啊!
刘协肩膀、袖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分明内心天人交战,万分煎熬,却又偏偏难下决断。是勋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废啊,就跟后来的曹爽似的,怎样才对自己最为有利,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若宣二卿上殿,魏公必德陛下。即有万一,二卿必活陛下也!”这么好一个示恩于曹操,好将来保全自己性命的机会,你难道打算放弃吗?
实在是气上来了,忍不住就又多添了一句:“二卿若不能存,勋亦有死而已,则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今日是也!”
这句话一出口,刘协差点儿就追从中常侍木恩——尿了裤子。
此言出自《战国策》,秦王欲以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安陵君乃使唐雎往辞,秦王问道你知道天子之怒吗?把我惹急了挥师讨伐,安陵焉有幸理?唐雎针锋相对地反问道:“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天子了不起啊,你要是把我给逼急了——“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那意思,你我之间相距只有五步之遥,我直接跟你拼了命吧,当场倒下两个人,从此全天下都要身着孝服,为你这所谓的“天子”服丧。是,士人之怒的威势是不如天子之怒,骤起大兵、伏尸百里啊,然而——有胆儿你丫就试试看!
是勋引用此语,那就是明摆着威胁刘协,你别逼得我无路可走,直接跟你拼命。刘协忍不住颤巍巍地移开袖子,抬头一瞧,正好见着是勋一手柱戟,一手按剑,昂然而立,目光中所流露出的是无比的愤恨和怨毒,更包含着对自己**裸的藐视!
“宣、宣……”刘协再也坚持不下去啦,“宣”字才刚出口,旁边儿任曙吉一扬脖子,便用他那公鸭嗓儿高声叫道:“陛下宣魏世子曹昂、太仆曹德入殿觐见哪!”
话音才落,是勋就觉得脑后风声骤响——原来是耿纪、韦晃奋身暴起,直向他扑将过来,那意思,我等不能让二曹殉葬,那就请你是宏辅来黄泉路上相伴吧!哪怕用手掐,用牙齿咬,也要先取了你这恶贼的性命!
好在这殿上并非仅有一群没有什么打斗经验的郎卫和宦官,还包括了荆洚晓等数名是家部曲,彼等久历沙场,应变能力是相当之强啊。因此耿、韦二人才身在半空,就被老荆他们给扑倒了,然后牢牢地按趴在地。
是勋转过头来,冷冷地瞥了一眼脚前的耿纪、韦晃:“德承诸天,违天必殛!”想要开历史的倒车?那就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政变就此终于落下了帷幕,曹昂、曹德获释,随即是勋即赍尚书之诏,绑了耿、韦,出殿示人。被挟裹来的那些“杂人”当场一哄而散,耿、韦等各家僮仆还待顽抗,却被老荆等率领郎卫连杀数人,余亦退走——吉本父子也逃得无影无踪了。
天将明时,王必唤来了四城守军,彻底镇压叛乱,随即全城大索,将金祎和吉氏父子三人一网打尽。曹昂还打算将几人押入狱中,等待会审,却被是勋一句话给否决了:“若彼等牵攀天子,如何处?”
其实是勋又何有爱于刘协?只是他知道,不管再怎么审,这几个首谋都难逃一死,而且很可能是凌迟重刑。一方面担心彼等胡乱攀污,又将掀起大狱,使得无辜受戮,二来么……他也实在受不了那些古代的酷刑,光听见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要油然而生出对整个时代的厌恶感。
所以干脆一点儿,直接砍了吧!
在原本的历史上,据说耿纪临死前高呼曹操的名讳,说:“恨吾不自生意,竟为群儿所误耳!”然而在这条时间线上,他既没有骂曹操,也没有抱怨他人,只是咬牙切齿地诅咒是勋:“贼吏奸儒,吾等死后必化厉鬼,以索汝之性命!”
是勋听了毫不动怒,只是微微一耸肩膀——随便吧,我还真不信这个,你们有本事就变厉鬼试试。话说我还从来没见过鬼呢,正好开开眼界。
六人(比演义上“讨汉贼五臣死节”多了一个吉本)引颈受戮的翌日,王必跟原本历史上相同,也终于重伤不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