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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身边还有点儿名气的,恐怕就只剩下周不疑啦,可是小家伙聪明虽然聪明,却为人偏激,而且锋芒毕露,非佐弼之才也。所以就连是复都没提周元直之名。
最终只得慨叹一声:“俊才难得也。”真郁闷,还是喝酒吧。
是勋是一杯接一杯地喝,是复也只好陪着,时候不大,父子两人全都面色泛红。是勋借口如厕,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以后又催着儿子连喝了两杯酒,然后突然说,我想起来关士起临终前的一句话——“楚杀吴子而用吴子谋,秦裂商君而用商君政,国恒在,而人亡矣。”儿子你怎么看哪?
是复一撇嘴,说这跟“政”和“谋”没有关系啊——“彼二子但谋国而不谋身,罪人多矣,焉得不亡?”
是勋问了,那么可以既谋国又谋身吗?无论执政还是变法,都必然会损害到某些人的利益,想不得罪人,那可能吗?
是复冷笑道:“为其杀之不足也。向使商鞅杀公子虔等,何至于死?!”(未完待续。。)
第八章、政治革命
是勋跟是复对酌闲聊,说着说着,就讲到了关靖的遗言。关靖说那话是要是勋警惕,既执政且变法,必然会得罪他人,倘若一心谋国而不谋身,恐怕将来会有不忍言之事。是复对此却不屑一顾,说得罪人怕什么的,关键是要斩草除根,不使仇雠异日为患也。
是复说了:“楚悼薨而吴子死,秦孝崩而商君刑,此非变法所致也。”举起一枚手指:“其一,倖进之臣,国中侧目。”吴起是魏国亡人,商鞅是……也是魏国亡人……说到这儿,他自己都不禁一愣,有趣啊,这俩货都是卫国人,还都在魏国做过官儿……
总之,两人都是别国来投,根基不厚,虽然得到国君的信重,用为宰相,倚如股肱,但是群臣未必心服,所以只要支持他们的国君薨逝,他们所构建的权力大厦必然倾塌。这跟老爹你不同啊,你既是天子起家兖州时期就投效的旧臣,又负天下之望,百僚归心。
再举起第二枚手指:“其二,疏不间亲,得罪宗室。”那年月是贵族社会,二人既图变法,肯定会损害到旧贵族的利益,而那些旧贵族大多是秦君、楚君的亲戚,所以论起亲疏关系来,吴起、商鞅亦天然处于劣势,靠山一倒,必死无疑。
还有一个例子是晁错,他即便再受汉景帝的信任,但他的敌手是吴、楚等藩王,同姓跟异姓相碰,异姓或可得逞于一时,终究无法得意于一世。就算没有吴、楚的要挟、袁盎的谗言。估计晁错也不会落着什么好下场。
但是老爹你又不同。你本就是皇亲国戚。如今儿子我尚了公主,又把关系更拉近一层,咱们只要别把诸曹夏侯全都给得罪了,就不怕有人胆敢翻天。
最后举起第三枚手指:“其三,但知谋国,而不谋身。譬如晁错,其父早诫之云:‘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彼坚不改节。复不能杀窦婴、袁盎等,乃至于死。”必须多考虑自身的安危,同时杀光所有不满的人、铲除潜在威胁,才能避免将来的祸患。
在这点上儿子我就要说了,老爹你是考虑过家族的安康,为此平素与人为善,与商鞅、晁错他们不同,但你下手还是不够狠辣呀。象陈群那样见天儿跟你顶牛的,儿子我就不能忍,亏你还会时不时说他的好话……
是复是侃侃而谈。是勋却只是端着酒杯,沉吟不语。又喝了一会儿。是复已经开始跟那儿打晃,基本上坐不直啦,是勋就说你今天别出城了,我会派人去向汝母和公主通报一声,你就睡这里好了——要甘氏去给大公子准备寝室。
是复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杆,方才醒来。睁开眼睛先迷糊:这是哪儿啊?随即记忆逐渐恢复,却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我靠昨天真的喝多了,都跟老爹说了些什么啊?!公主老婆所言确实有理,酒多必失……可是谁想到在自己家里都能喝醉,还敢跟老爹大放厥词呢?警惕性一放松,敢情我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醉汉而已啊……
越想越是害怕,兼且后悔。好在仔细回想,昨天老爹跟自己喝的差不多量,基本上他一杯,我一杯,我一杯,他一杯……他的酒量还没我好呢,希望也早就喝醉啦,完全把我的话给忘记了。要不然我劝他杀陈群的时候,按照他素常的脾气,就该出声喝止啊,结果屁都没放一个,不会是已经迷糊了,对于儿子的话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吧?
天公庇祐,老爹已经把昨天的事儿全都忘光了吧……
赶紧起身洗漱,并问婢女,大人何在?婢女回复道主人还在书斋,吩咐说大公子倘若醒了,便可前往相见。是复心里一“咯噔”,忙问:“大人何时起身耶?”婢女回答说:“辰时即起。”
是复抬头看看天色,太阳都快当顶了……老爹起得倒早啊,不会他并没有我所料想的醉得那么厉害吧?心中忐忑,赶紧前往书斋,报门拜见。
是勋正在写字,便即召唤是复进来。是复先大礼拜见,说:“儿醉矣,或有妄言,阿爹勿罪。”先说好啊,我昨天那是醉话,当不得真的,不管你是听见没有,还记得不曾,都请别往心里去。
是勋淡淡一笑,放下笔,伸手搀扶是复起来,拉他坐下,然后低声说道:“是谓‘酒后吐真言’也。”是复大惊,赶紧分辩:“酒后但有诞语,安得真言?”是勋一撇嘴,说倘若酒后没有真话,你老婆就不会告诫你少饮为佳啦,而为父……也不会特意拉你喝酒。
是勋有很多种发明,其中之一就是“转壶”,那还是小时候听的评书演义《杨家将》学来的。据说辽国天庆王在金沙滩摆宴双龙会,杨家大郎、二郎分别伪装宋太宗和八贤王前往,被天庆王使用转壶,以鸩酒双双毒死。这种转壶的原理很简单,壶内隔开两个空间,只要扳动机括,便可从不同的空间内倾倒不同的液体出来。
是勋造转壶,当然不是为了毒害什么人,仅仅因为自己酒量不大,生怕宴会上喝多了出丑,所以小小玩儿一把作弊而已。转壶内两个空间,一存美酒,一存清水——给别人呢,就倒美酒,给自己则倒清水。从来在家中设宴,款待宾朋,每每会用到转壶,而且常以甘氏侑酒,甘夫人对此是门清啊,手法还挺纯熟——这一套就连儿子是复都不清楚。
所以昨天是复是喝了一晚上的酒,酒精含量还挺不低,搁后世起码十一二度,是勋却十杯里面只有一杯是真的,其余九杯都喝的清水,并且还借着如厕去抠嗓子吐了一把,随即饮下半杯酽茶。然后他跟窗外观察了少顷,发现儿子是真有七八分酒意了,这才装模作样进来,把话题引至关靖遗言……
是复顷刻间也想明白了其中原委——当然并不清楚转壶之事,但老爹你特意不让我给你斟酒,而要让甘氏侑酒,如今想来必有奸谋……啊,如此腹诽太不孝啦——必有深意!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跟儿子一起喝酒呢,敢情,是想套我的酒后真言哪!我倒是知道爹你挺黑的了,没想到还这么没溜儿……
当下一梗脖子:“阿爹欲以酒后语罪儿耶?”
是勋说我要真打算责罚你,当时就抄家法啦……哦,我家没有家法……起码搧你一个大耳光,你娘又不在,也没人敢拦我。只是你昨天的话确实无理:“若执此心,必族吾家矣!”
是复也不辩解,继续梗着脖子,说那就请老爹你教导吧。是勋说了:“吴子、商君之所以法定而身殁,七国败而晁错亡,其由非儿所言三事也。”是复就问啦,那爹您说根源何在呢?
是勋说因为商鞅、吴起变法,强国但不便民,晁错议削诸侯,对朝臣、百姓也没什么实际好处,结果得罪了不少人,却没有什么人支持,身单力孤,如黑夜行路,又哪有不栽跟头的道理?
就此对儿子明确阐述自己的政治理念:“汉元以后,独尊儒术,经学世家因此兴焉,在上则攀引结党,控扼朝政,在下则兼并土地、凌迫寒门,汉竟由此而衰也。今若不变汉政,并抑压之,大必伤国,小则轻我。”
咱们是氏可也不算什么豪门大户啊,虽然你爹我奋斗终身,成为朝廷重臣、经学大家,但仅止一代而已,你几个堂叔伯眼瞧着支撑不起大局,你又是个不喜欢读书的,估计两三代以后,照样沦落成寒门,被世家所瞧不起。
所以我才要变革政治制度,为的不仅仅抑压世家——我要是真那么干了,估计陈长文就不仅仅跟我是君子之争啦,非得你死我活不可,也不用你建议,我先就会设法除去此人——主要在于扶持寒门。先通过造纸术、印刷术增广寒门的知识储备;再通过科举制和民爵制度,提高寒门的政治影响力;乃至大兴工商,既削弱世家兼并土地的力度,又力争在财力上、地方影响力上,把寒门和世家拉到同一条起跑线上来。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变革,甚至是革命,等到寒门势力逐渐接近世家,那就没有势、单之分啦,往大里说,国家的统治阶层范围扩大,基础可以更加稳固,往小里说,我是氏才可能富贵百年。
我的敌人不是陈长文一个,而是庞大的世家体系,靠刀剑是杀不光的,你别妄起杀人之念。那么既然敌人杀不光,要怎样才能保证自身的安泰呢?那就只有多造友朋,以强厚自身的势力才成。所以我所主持的变革,跟吴起、商鞅他们不同,在得罪了某些人的同时,也能给更多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这才是真正的谋家、保身之策。
儿啊你必须记住,大义是必须凛尊的,雷霆手段也不可少,但真真正正能让众人拥戴你、服从你,进而保护你的,只有利益——你让他们看到了利益,虽枪林刀山可往也,因为他们会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主动帮你挡箭。
当然啦,我适才所言,都只不过是理论罢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应该怎样在谋国的同时亦得谋家,你也长大成人啦,老婆都娶了,过不多久还会有儿有女,也该肩负起责任来了——“吾父子合当共谋也。”
说着话从袖中掏出一串钥匙来,塞到是复手里:“关士起居处,自其殁后即封闭也,儿今独往,乃可细细勘察之、思索之。”(未完待续。。)
第九章、西域贡使
是复昨天借着酒醉跟是勋说过的话,所言吴起、商鞅等改革家法定而身亡的三条缘由,虽然还不到位,但应该承认,已经想得挺深了——你要换个普通的士人,肯定浮光掠影地说“为法严苛故也”。是勋也就此确定了自己对儿子的教育还算基本成功,是复是可以托付大事的,因此今天才把他叫过来好好讲解了一番,然后交给他关靖旧居的钥匙。
是复揣着这串钥匙,懵懵懂懂地就往偏院走走,就连脚步都变得有些僵硬了。他小时候对老爹敬佩得不得了,以一介寒士而仕天子于微末,上马管军,下马理民,还折冲诸侯之间,成就经学之道,直至名满天下,为朝廷重臣——当世还有第二个人能够比得上吗?荀氏叔侄是厉害,他们会写诗吗?能舌辩吗?诸曹、夏侯也厉害,他们能定制度、燮阴阳吗?是复相信,即便是家跟曹家没有姻亲关系,父亲的成就也不会比如今低上太多啊。
等到逐渐长大,进入青年叛逆期,却逐渐地把目光从仰视父亲,改成平视,甚至在某些特定方面俯视了。老爹虽然能力超卓,可惜心肠太软,权力欲也不够,但你以为只要与人为善,且不涉太子之争,就能长保富贵吗?况且就算你真能保住富贵,我又该怎么办?你有为家族和儿子我考虑过吗?周公辅政,还知道往鲁地封个伯禽去呢,你能给我留下什么?
经学大家,对子女有什么益处?孔子为万世师表,伯鱼沾着他老爹的什么光了?万贯家财。要是在政治上站不住脚。迟早还会被人谋夺了去。所以他才想要尚公主。自己通过最便捷的途径去挣一番富贵,更重要是安全出来。
——关键是勋平素给儿子讲的“寓言”太多了,是复完全没有普通官二代、富二代那种啃爹到死,不思将来的纨绔心态。
可是今天是勋这一番话,是真把是复给惊着了——原来老爹在下那么大一盘棋啊……无论为国还是为家,他都考虑到了多少代以后,历史的进程仿佛就掌握在他手中似的,条分理析。洞若观火。在具体执行方面,老爹或许还有不能让自己满意的地方,但心机之深、筹思之厚,足够领袖之才啦,我真是快马加鞭都追不上……
而且看起来,就连当今天子都未必能够追得上啊……
想到这里,不禁悚然一惊,赶紧左右瞧瞧,担心是否有人偷窥,并且猜破了自己的心思。再抬头。已经来到了关靖过去居住的小院门口,于是打开门锁。侧身进去,想一想,又合上了门闩。
关士起的居所陈设非常简单,四间屋子,两间堆着杂物,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书房里一案、一枰,两座书架摆满了书籍和简册,此外还有三口大柜,全都落着锁。并且其中一口大柜上还贴着张纸条,上写一行小字:“若主公听吾言,将贻无咎也。”
是复找准钥匙,打开柜门,里面密密麻麻地摞满了纸张。随手抽出几张来,借着窗外阳光仔细一瞧,是复不禁大惊失色——
我靠老爹要我肩负重担,原来是为了这个!
是复在屋中一直呆到晚膳时分,这才出来,并且关门落锁。他前去拜见是勋,说儿子还是搬过来住吧——我会跟公主打好招呼,就说是她的愿望,入城居住,相信老娘无可阻拦。您也不必为我起宅,就把关士起所居偏院,跟旁边那个院子打通,留给我用就成啦。
是勋道:“公主岂可居此偏狭之地?”你不用担心,我会趁便把府邸扩大,购下邻街的地段,跟关靖旧居连成一片的——“公主欲居,则谁敢挠之?”
是家就此大兴土木,暂且不提。且说数日后,西域使团抵达洛阳,带队者乃吕布参谋、西州大姓郭氏的族长郭满,团员则包括车师、焉耆、龟兹、蒲类、移支、危须等西域东北部共十二国的使者。
吕布是不久前先后攻破焉耆和龟兹,收复了它乾城的,本来打算留下新任西域都护魏续,自身则返回高昌,但因为蒋干的劝说,便在焉耆、龟兹之间的乌垒修筑新城,以代替高昌统治西域。乌垒本为西域古国之名,虽然人口不蕃,但正当丝路要冲,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西汉时代的西域都护就曾建在乌垒。
因为随着凉国势力西扩,所到势若破竹,终于引起了周边国家的警惕。龟兹向西是小国姑墨、温宿,最近十数年间归附了乌孙,听闻龟兹为凉所破,害怕遭到攻击,匆忙向乌孙求助。乌孙为控扼西域北道的超级大国,疆域东接车师,南抵天山,北到后世的巴尔喀什湖,西邻康居,带甲数万。其国都在中南部的赤谷城,也就是后世吉尔吉斯斯坦的伊什提克,丝路过龟兹、姑墨、温宿后折向西北,逐渐离开天山山脉南麓的平地而进入高原地区,入高原后第一站便是赤谷。
故此乌孙闻警,不仅遣兵控扼山口,盘查往来,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丝路的畅通,而且还增援温宿和姑墨,对它乾城的西域都护造成了威胁。蒋干因此劝说吕布,不败乌孙,龟兹终不可安,当此紧要关头,您哪儿还敢折返高昌去啊,还是留在龟兹、焉耆之间,给魏都护做后盾吧。
于是吕布便筑城乌垒,欲与乌孙做比较长期的斗争。随即他就派遣郭满,率领所辖各国使臣前往洛阳,称臣纳贡——为了炫耀自己的功绩,不仅仅车师、焉耆等大国,或者危须、蒲类等小国,就连已经被灭亡了的移支等国,也都搜寻到它们的遗族,赐以侯号,勒令遣使,就此才能一口气派来了十二国的使节。
使节们先往礼部演礼,等待举办盛大的国典,在百官面前觐见天子,贡献方物,以向全天下展示魏朝的权威。是勋就不禁想到,吾弟子秦元明也已经在魏延东海水师的护送下前往倭地啦,不知道多久才能带回来倭使呢?而且能够一口气带回来多少“国”的使节?若能超过吕布所进之数,那就太长脸啦……
郭满年过五旬,故汉时亦曾举过孝廉,在朝中颇有一些人脉。他把使节们全都交给礼部,自己则先在都内拜访权贵,排第一名的便是太尉是勋。寒暄过后,是勋也不绕圈子,直接问他:“凉公遽遣十二国使来,必有以望朝廷者也。”吕奉先名为藩臣,其实就一独立势力,送来进贡的外藩使节,可以给曹魏长脸,对他却不见得有啥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