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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一人前往,什么意思?猎兵们当即就不干了。与一般军兵不同,猎兵们没有大嚷大叫,只是将枪套褪下,露出锃亮的枪管,然后抽出枪管下方的搠杖……
正当那传召的寨兵一脸懵然,浑不知危险将近时。张锐适时抬手制止了手下猎兵的举动,平静说道:“五马山寨,是天枢城的友军;信王,是宗室贵胄。传召我去见礼,也是应有之意,何故见疑?诸君但安坐此间,某去去就来。”
因为是要去参见王侯,所以那寨兵特意交待,身上不能带兵器。张锐冷晒,干脆连盔甲都没穿戴,就穿一身藏青军服,外罩大麾,昂然而去。
在那传讯的寨兵眼里,张锐从头到尾,都没有交待什么小心提防之类的话,看样子,竟当真对自家十分信任。只是那寨兵没料到,在他转身的一瞬,张锐的手背在身后,飞快向后面的猎兵队正打出几个手势。正是狄烈所授的后世特种作战时,简洁的手语,意思简单明确:警戒、备战。
铁壁关寨的内堂距离前寨较远,须穿过大半个寨子,翻过两个小山坡,拾阶而上,大半个时辰之后,来到铁壁关峰顶之上。眼前一座用木石混合搭建的三进大堂,就是信王赵榛的临时驻跸之处。
门前立着四名衣甲鲜明的守卫及一名儒袍礼仪官,见二人到来,其中一名守卫上前对张锐进行搜身。张锐先取出一封密封信函,说是城主回复信王的回信,然后展开双臂任守卫搜身。
那守卫一翻搜索之下,倒也有收获,搜出一个以尺半长的铁管与木托嵌套在一起的怪东西。张锐对此的解释是,这是用于驱邪的法器,是赵知寨之前指名要看的。
一般军兵百姓,对“驱邪”、“法器”这种神秘物什,总是心存畏惧的。听到张锐这般说,加上这玩意看上去确实是怪里怪气的,守卫哪敢多看,慌忙交还给张锐。至于传召的寨兵,也不知赵大人有无说过类似的话,而且看这物什,怎样都不像有杀伤力的样子,也就默允了。
张锐暗暗松了口气,将已经上好弹药的鹰嘴铳还纳入怀。
就这样,在只认刀斧、不识火枪的守卫们眼皮子底下,张锐堂而皇之地怀揣枪械,大摇大摆入堂,晋见信王。
“天枢城猎兵都,张锐张都头觐见信王殿下!”那名传召的寨兵显然经过一定的训练,说得似模似样。
“传张都头锐,觐见——”
在堂外的张锐听得清楚,最少经过了两拨人的通传,而且拿腔捏调的。显然训练有素。张锐不禁心下冷笑,住在比茅草房强不了多少的地方,竟然还放不下这一套作派。这位信王,看来也不过如此。
现在的张锐可谓“见多识广”:天诛军各营、平定城、榆关城、乐平县……整个平定军,州县镇村,不知有多少赵宋宗室子弟,从军的从军,为吏的为吏,昔日的皇室血脉,如今也不过一小民尔。
张锐甚至在天枢城里。多次见过几位据说是郡王公侯的人,也不过如此。
自古以来,皇室的威严在于神秘,在于距离,在于不了解。因距离而神秘。因神秘而敬畏。可是当这一切都被异族入侵者击碎之后,跌落神坛的帝王,其实也不过如此,与芸芸众生,无有不同。
在狄烈有意识将统治下的那些王公侯伯与帝后嫔妃平民化之后,潜移默化之下,其治下军民,对皇室的感受都淡定许多,甚至带有几分漠视。
而此风在军队里尤甚。因为每五日一讲的思想政治课里。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靖康之耻的缘由。狄烈不是史学大能,也不是亲历者,他出现时,只赶上靖康之耻的尾巴。他只是在特定的情况下。被历史推动着,顺理成章的做了一些该做的事。不过,狄烈不知道靖康之耻的来龙去脉不要紧,有的是人知道。
这些人博古通今、治学晓史。文章口舌,无一不精。把这些人往课堂上一塞,然后狄烈在讲义中塞入对赵宋官家所应负重大责任的私货。如此反复灌输,或者说是洗脑,再加上自身悲惨遭遇比照。使得军队之中,对赵宋皇室,充满不信任,甚至怨怼。
张锐,就是对赵宋皇室充满怨怼的其中一员。作为曾经的东京太学生,张锐知道的东西,比平民要多一些。唯其了解得多,才更为激愤。
其实狄烈之所以派张锐来执行这次行动,除了张锐自身条件过硬之外,还有一点是其本人所不知道的——就是狄烈认为他身上有“愤青”意识。愤青的一大特征就是蔑视、甚至仇视权贵,藐视权威。
不难想像,当那位不知是真是假的信王,对上这位愤青,会撞到怎样的一根钉子……而这正是狄烈所要的结果。试想,如果派来像张立这样,尚残留有一定的保皇意识的指挥官。搞不好届时连人带装备都被人收了去,那就成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运输大队长了。
已经被现实磨砺出了一些政治智慧的狄烈,又怎会干这样的蠢事?
随着尾音悠长的通传声袅袅消逝,张锐随着门前那名礼仪官,入堂趋见。
铁壁关寨议事堂上,四壁点着铜盏盛放的油灯,将幽暗的大堂映得通明透亮。堂内四角摆放着四个火盆,炭火熊熊,平添了不少暖意。堂上正中坐着一个被火光映照得面色明暗不定的少年,其身后侍立着四名披甲持长刀的甲士。
大堂左右排着一溜交椅,坐了不少人。张锐目光一扫,倒见到不少熟面孔。右侧上首坐着知寨赵邦杰,左侧上首坐着一个头扎黄巾,脸上皱纹很多,看不出多大年纪的汉子。再往下,是五、六名头领模样的头目,座椅最末位,梁兴、刘泽等人赫然在座。此时,二人正冲着张锐善意点头,不断打出让他放心的眼色。
张锐含笑点头回应,内心却不为所动。眼下这局面,真正能让他安心的,只有怀中的鹰嘴铳,而不是某个友军的眼神。
这时那礼仪官温言对张锐道:“高居堂中的乃信王殿下,张都头,上前见礼吧。”
张锐知道本队中有一个叫赵梃的宗室子弟,是负责辩认这位信王真伪的。只是赵梃没来,他自然没法确认,事已至此,只好先当此信王为真,过后再计较。
张锐上前,行了个半躬礼。
宋朝与后世明清时期不同,就算是参见皇帝,也不一定要行叩拜礼,这主要取决于参见者的身份。信王虽是郡王,而张锐不过一芝麻绿豆的小都头,却也不必行那叩头大礼。
信王赵榛借火光细细打量了张锐一阵,连连点头,笑赞道:“好,好一个少年英杰。你脸上的伤痕,大概是战伤吧?”
张锐肃容答道:“正是!此为饮马滩之战时。金兵拐子马所伤。”
饮马滩之战?大捷?赵榛很想鄙薄一下,但考虑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忍住了,轻嗯了一声,道:“能与金兵拐子马对决,果然是豪杰之士……听说张都头是东京太学生出身,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投笔从戎。如此拳拳报国之心,更有痛歼金兵之手段,实为我大宋难得的良材……”
赵榛连夸带赞说了一大通。却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感激涕零,只有一个沉默的青年,静静伫立堂上。赵榛脸色沉了下来,与赵邦杰对视一眼,后者轻轻摇头。
赵榛轻咳一声。以殷切的口吻道:“张都头如此才干,又是太学出身,竟只屈身于区区一名都头,狄城主也太不识人了……我五马山寨除了赵知寨与马(扩)副知寨之外,再无有如张都头般大才。以张都头之能,当领千军,为一寨之贰,方显才具,亦不枉此身……张都头。以为然否?”
赵榛话里招揽之意,是再明显不过了。虽说别人派援兵来,你却报之以挖墙脚,手段未免下作。但赵榛却不这么想,他可是信王啊!挖你的墙脚那是看得起你。若非眼下被金军围困甚急。迫切需要各方力量,他才不会放下身段拉拢一个小小的都头呢。
这位信王的自我感觉真是太过良好,张锐心里摇头,却是不卑不亢行礼道:“锐于半载之前。不过金人俘囚中一将死之人,幸赖城主神兵天降,救锐于水火之中。有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今锐受城主涌泉之恩,又当何以报之?无他,唯性命耳。锐入伍之前,不过一小卒,与金军拚杀沙场半载,薄有微功,如今已有带甲之士百人。锐不敢妄自菲薄,自信再提缰跃马半载,当可积功而领千军,不负殿下今日之赞语。”
张锐的拒绝当真是巧妙而又滴水不漏,他先是声明自己的命是狄烈所救,所以当以性命相报,这是人之常情,谁也无可指责;再又说明天枢城并未屈才,自己这都头可是凭真本事搏来的。假以时日,积军功而升职亦不在话下。最后还不动声色地捧了信王一下,肯定了他的识人之能,让他有个台阶可下。
张锐这一番说辞下来,赵榛发现,自己憋了一肚子厚禄招揽之词,竟被堵得没法再说出口。他初时想招揽张锐,不过是听到赵邦杰说起这一支猎兵的精锐,加上心理阴暗,想撬狄烈的墙脚,以彰显自己的优越身份,未必是对张锐本人有多看重。不过现在听到张锐这一番绵里藏针的言辞,倒是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同时也不无嫉妒:如此允文允武的人才,怎地会是那个蕞尔小邦的流亡世子的麾下。我堂堂大宋皇子,麾下却只有两个武臣……
尽管已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但在本朝长期文贵武贱的熏陶之下,赵榛的固定思维里,武臣总不及文士可靠。偏偏他手下的左膀右臂:赵邦杰与马扩。一个是纯粹的武将,一个虽有廉防使之名,却是实打实的武举出身(马扩是两宋之交时期,少有的才干之士,而且在宋、辽、金三国外交博弈中,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勋。对于这一点,宋徽宗本人都很清楚,曾想授予他高官,但就是因为马扩武举出身,被朝臣们归于武人,结果一直未能进入朝堂中枢)。
在赵榛的潜意识里,这两人的份量与可靠性甚至及不上有太学生身份的张锐。只可惜,人家已名花有主,而且又死心塌地……
无语之下,赵榛想起之前赵邦杰对铁壁关寨外崖顶一战的描述,遂以一种惊讶中不乏企盼的语气问道:“之前听赵知寨曾言道,本寨危在旦夕之时,幸得张都头率兵来援,及时解困。却不知张都头是以何种犀利兵器,竟能在如此短暂时分,大败并重创金兵?不知能否告之本王?”
张锐淡笑:“殿下相询,锐自不敢有所隐瞒。此器物名为火枪,乃我天枢城狄城主所造。每临敌之时,排枪齐列如弓弩阵,敌冲近前,则扣动悬刀,枪口喷焰吐烟,声如雷霆,弹射如雨,可毙伤敌兵于百步之外。”
堂上赵榛等人,无不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一脸难以置信之状。
偏生那梁兴还在一旁作证:“禀殿下、知寨及各位头领,适才天诛军猎兵都狙杀金兵之时,兴亦有幸在场见证。张都头之言,正是火枪威力的真实写照。”
赵榛听罢,用力在锦椅扶手一拍,开怀道:“好!有如此利器助我,何愁金军不败,我五马山之围不解……”
张锐却不动声色泼了一盆凉水:“锐奉军主之令而增援五马山友军,所率兵不过百,弹药不过万,阻敌有余,破围不足……还请殿下及全寨军民,先行转移至平定城。平定方面已奉军主之令,安排好接收安置准备工作……”(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血色五马山 (六)(冲突)
(抱歉,昨天补牙,完事后隐隐作痛,半天写不了几百字,只得停更。晚上好点,赶紧码了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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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张锐的话,大堂上一时寂静无声。
过了一会,大堂上才响起赵邦杰低沉的声音:“这就是你们天枢城的安排的救援方略?不是与我等一起并肩抗敌,而是要我们弃寨而逃?”
赵榛也是满面怒容,心头的不满一下爆发出来:“狄烈此举何意?!我等与金军浴血苦斗,奋战在太行第一线。天枢城添为太行盟友之一员,接到我寨之召集令,不思倾城前来共襄盛举,竟只派出一都兵马……如此行陉,岂不令太行诸寨齿冷寒心!”
赵榛虽然年纪轻轻,到底是出身天下第一大染缸的皇室,别的不行,上纲上线这一点却是无师自通,张口就来。
张锐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激动,只是平静地道:“我天枢城亦与贵寨一样,与金军浴血苦斗,奋战在太行第一线。上月刚刚击溃进犯我天枢城之金中路军,全军正在休整,难以派出大队人马相助。对于贵寨的请求,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得已之下,只能派出一支精干部队,与贵寨战兵共同守寨。寨内其余所有非战斗人员,全部须撤向平定……这里有城主回复殿下的手扎一封,请详览。”
张锐心里虽然很反感赵榛的用词据傲及以太行诸寨盟主自居,诸如“召集令”、“太行诸寨齿冷寒心”这些话语,但他并未见过赵榛的那封信件,不太清楚其内容是不是有类似召集这样的言辞。因此不便置评。只是将自己此行的任务明确传达,并奉上城主的回复。
礼仪官将信件接过,仔细检查了一下,未发现异常,才将信放在黑漆托盘之上,呈送到赵榛面前。
赵榛将信展开,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哼了一声,将信交给赵邦杰。赵邦杰看罢,脸色也好不到那去。
那个脸上皱纹很多的汉子挠着头。小心问道:“赵知寨,信上说什么?”
赵邦杰喟叹:“便如张都头所言,让我等将寨众全转移至平定军。”
这时梁兴忍不住对那汉子道:“表舅,狄城主所言,也不失为一良策。要知便如那白马山寨这般大寨子。亦是举寨迁入平定军,暂避金军。如今那平定军各县之内,已有包括我黑崖山寨在内,多达二十余家寨子前往托庇。依甥儿之见,金人势大,暂避其锋芒,以为后图,亦是正理。”
那汉子正是梁兴的表舅,五马山寨最初创始人。副知寨马保。这马保就一普通猎户出身,除了有几分勇力与射艺,什么筹谋军略一概不通,更兼出身寒微。因此自迎赵邦杰入主五马山后,马保就一直退居二线。待信王驾临之后。这小猎户更是噤若寒蝉,什么事都是唯唯诺诺,决不敢半点有违。
今日马保之所以罕有地出现在堂上,便是因此前梁兴与刘泽都找到他。将五马山目前的危局与出路告之,希望他能做出正确选择。
其实历史上的五马山寨之所以阂寨被围,最后被金兵断汲道而破之。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没有退路。除了一个五马山,举目尽是金人地盘,困守也是死,突围也是死。所以才在无路可走的绝望之下,被困得枪折箭尽,断水断粮,最后为金人铁蹄踏平……
但在这个时空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转机,五马山寨有了一条后路——平定军!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马保一听,当场就坐不住了,事关全寨老小数万人的生死存亡的大事,就算是他这个从不管事的“副知寨”,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来到议事堂,参与议事。
此时马保与众头目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将目光投注在信王与赵邦杰身上。
毫无疑问,对于天枢城给出的这条出路,马保与众大小头目都视之为救命稻草,心里已是千肯万肯,现在就看两位大人物的裁决了。
从赵邦杰的内心来说,他也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只不过,他毕竟为官多年,看的与想的比下面这些耕田汉要深得多。一旦将所有寨众全部转移到平定,那就是寄人篱下。在别人的地盘上,由别人供应粮秣、提供武器、圈定驻地……那跟砧板上的鱼肉有什么区别?到那时,五马山这支数万人的武装,未必姓赵了……可要是拒绝,五马山寨这数万人的性命,可就悬了……
一边是利益得失,一边是性命攸关,究竟该做怎样的选择?赵邦杰相信,信王殿下也与自己一般为难。
赵邦杰抬头,果然在这皇家少年的脸上,看到一脸的不忿、不甘。
赵榛沉呤良久,最终只道:“迁寨之事,关碍颇大,须谨慎而行,此事容后再议……张都头,你且先退下,稍后将你那一支军兵的人马、装备、粮秣交与赵知寨统筹安排,你且去吧。”
那边厢的梁兴与刘泽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事了。五马山这些人没与天枢城打过交道,只以为自己人多势众,又有一尊镇寨大神,便处处以老大自居。先是明挖墙脚,现在更是直接吞没人枪……
天枢城啊!那是一个何等恐怖的存在,两万金兵都被打得几乎全军覆灭……五马山寨消息闭塞,懵里懵懂,竟把巨人当侏儒,生出这样一个不地道的念头,这不是找抽吗……
果然,张锐巍然不动,昂然道:“殿下恐怕有所误解,张锐乃天枢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