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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之所以离开皇帝身旁,而转往地方负责兵员与粮食调配的工作,原因之一是他也饮用了有毒的水,身体的健康状况不容许他担任最前线的任务。不过,披战甲上战场的任务虽然不适合他的病体,但是他的头脑仍然清晰而未衰竭。前往地方赴任之后,可以在当地一面静养,一面统筹兵员与粮食,送往卡尔曼所需要的地方,这样的任务应该是渥达所能够胜任的。所以卡尔曼拨给他三千名护卫兵之后,便将他送回龙牙公国的领地。
然而,就在返回本领的半途中,渥达见到了意想不到的客人,而且并不只一个,而是两个。这两人在一年前还是与渥达同起同坐马法尔帝国的重臣,亦即宰相宋尔坦、与虎翼公国实质上的领主西米恩。宋尔坦由于毒杀皇帝卡尔曼的情人艾菲米雅而犯下大罪,西米恩则因为对黑羊公国继承人利德宛挑起私战而违反军律,两个都是不得返回马法尔的罪人。这同为政治犯的两个人,此时王对渥达施展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如今列国巧弄阴谋,重大的危机正逐步逼近皇帝陛下。此时不再是计较过往之小小宿怨的时候。我等此时有精确的情报告知,所以想请您居中向陛下斡旋。而这也是渥达国公您立下大功的好机会。”
渥达当然不是一个毫无戒心的人,怎可能把这番花言巧语当真。于是他不容分说地,即刻命士兵将两人加以逮捕,并关进押解囚犯的牢车之中。渥达此举是想把这两人带到皇帝的面前,请皇帝加以处断,这正是渥达谨守为人臣之礼节的表现,不过,渥达此刻所必须做的,应该是当场将两人加以处决。因为利用渥达谨严的为人,正是这计谋开始的第一步。宋尔坦与西米恩于是拿出事先藏在鞋滕的引火炸药,投入阵营中放火。而潜伏在四周的库尔兰特军一见到这个预先约定好的信号,便开始发动夜袭。在混乱之中,西米恩夺取马法尔士兵的长枪,将渥达刺杀身亡。如果不是因为卧病在床,像渥达这般武勇的骑士怎可能如此轻易地被击败?不过既已如此,再多说也是无济于事。渥达为皇帝所招集的兵员自此四散而去,而统筹的粮食也全部付之一炬。库尔兰特军在这两人的向导之下,得以更深入马法尔国土,此时已经位在距离帝都东北方五百斯塔迪亚(约一百公里)的地方。
“宋尔坦再加上西米恩。这两个鼠辈在作为马法尔朝臣之时,便已离经叛道,此时竟联合脏污的手,企图卖国。好,朕一定要叫你们知道罪有恶报的这个道理!”
皇帝在激怒与憎恶之下全身颤抖着,正要命全军出击之时,长老级的阿尔摩修赶忙加以制止:“陛下,请等一等。如果您由于此时的盛怒,而无益地动用大军的话,势必将造成莫大的灾噩。无论如何,请您先静下心来。”
阿尔摩修大老所担心的,是因为此时宋尔坦的名字已经被突显出来。宋尔坦毒杀了卡尔曼的情人艾菲米雅,就算他再如何有利于皇帝军,也是绝不可饶恕的鼠辈。再加上他杀害了心腹渥达,卡尔曼无论如何也要亲手将他扼杀的心理是理所当然,而且也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由于一味地愤怒,以致鲁莽地动用大军的话,那机敏又富于谋略的金鸦国公,不知会趁机施展什么策略。
而且蒙契尔先前所发布的宣告,也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效果。诸侯们此时多避免摆明自己的旗帜,只是摒气凝神地静待这场动乱的结局。真正明确地靠在皇帝旗帜之下的,只有黑羊公国军与钢雀公国军。龙牙公国失去了领主,此时正群龙无首、束手无策。而虎翼、银狼两公国,自前年以来便已形同半独立的公国,虽然还存着国号,但已几乎不受管辖。所以就战力而言,卡尔曼与蒙契尔几乎是对等状态,孰胜孰败尚且是未可预测。
而安洁莉娜公主便是在这个时刻,向皇帝献上袭击金鸦公国本领的作战计划。获得这个提案之后,卡尔曼惊愕的表情并不在利德宛之下,不过他随即笑了笑,然后转头对年轻的黑羊国公说话──那爽朗的声音已经是近日以来所不曾听闻的了:
“利德宛,你的夫人可真是难得的军师哪!表面上虽然轻率无谋,但是,但是,却是破解眼前之胶着状态最有效的策略。这么一来,应该可以将一切纠缠不清的谋网给一刀两断了。”
皇帝的双眼闪耀着霸气的光彩,他气势凛凛地站起身来,开始下达命令。也正因为如此,利德宛才得以了解,原来皇帝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有了如此的军略构想,先前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而已。既然如此,蒙契尔应该也早已想到这一点,而且也已经有所防备才是。想到这一点,利德宛不禁感到不寒而栗。
※ ※ ※
在帝都的这一方,当听到皇帝军正朝金鸦公国的本领进军的消息时,年轻的国公仅稍稍蹙眉:“要来真的是吗?这一招可学得漂亮!”
蒙契尔不禁苦笑起来。一旦皇帝军袭击金鸦公国的话,蒙契尔如果还继续在城内袖手旁观,那么他也真是太愚蠢了。事实上,蒙契尔的脑海里,早就已经描绘好专门用来应付如此状况的战略构图,就这一点,利德宛的洞察确是正确的。
“命全军做好出战准备。只要皇帝军一后退,立刻就攻击其后背。届时将可一决胜负。”
蒙契尔对马提亚修将军下令之后,一面也备妥自己的战备武装,然后命士兵将被软禁的乌鲁喀尔国王,耶布雷姆三世带到他面前。乌鲁喀尔国王原以为自己即将被杀,正唇齿抖动不已的时候,蒙契尔对他宣告,他将与金鸦军一同出战,说罢之后,又再补充一句:
“一个国王的性命,应该可以抵得上国境周围的十州领土吧。现在就要看看你的朝臣,是否认为你的性命有如此的价值,这不倒也挺有趣的吗?”
蒙契尔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着,而不幸的乌鲁喀尔国王也与他抗衡似地陪笑,不过真正出现在他脸上的,却只是丧气可怜的肌肉痉挛而已。他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在这样的地方,为什么非得要被卷入异国王位争夺战的漩涡之中。他所能够理解的,只是金鸦国公所说的一部份话而已。十州,只要割让乌鲁喀尔的一部份领地,就可以将国王释回是吗?十州的领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对一个国家来说,再没有其他事物比国王的性命来得重要且贵重的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在自己被救出之前,可得要好好地活着。当获得这个结论之后,乌鲁喀尔国王原先被取走的胄甲又被物归原主了。不过,他原有的配剑却没有能够取回。乌鲁喀尔国王虽然提出异议,但是仍然只能身裹着胄甲,叹气地想着:“好歹也有了盔甲,至少可以保护自己不至于死于刀枪之下了。”。金鸦国公一面对乌鲁喀尔国王投以冷漠的视线,一面在以中低声自语:
“如果没有人能够活着留下来的话,也就没有人能够为死者凭吊了。利德宛是不是能够扮演这个角色呢?”
蒙契尔脸上露出了苦涩的表情。他应该是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活下来的。因为他必须要打倒卡尔曼,打倒所有逼近他的人,平定国内,以威势平服列国,然后在适当的时机正式登上皇帝的宝座,建立金鸦王朝。直到事成之时,或许需要长达十年的时间,但是只有当这一切都全部达成的时候,他才能够将自己从少年时代便开始迷恋的梦幻美女──那名叫野心的妖精化成现实。化成现实以后呢?就等到实现以后再说吧,此刻不应是忧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在这天晚上,有一名男子从帝都的城墙上投身自杀。他就是曾在兹鲁纳格拉王国担任宫廷书记官的裘拉杰。不过他的死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心,而他胸中的苦闷也没人有闲暇去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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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落日之曲
Ⅰ
大陆历一○九三年五月十九日。从马法尔帝都奥诺古尔往东方,方圆大约二百五十斯塔迪亚(约五十公里)的这片广大区域,正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气之中。这是由于冰冷的伏流水涌出,使得内海的水温降低之后,初夏的太阳又散发出强光,使得水气渗透到大气之中所造成的结果。低沉的雾气蜷伏在地面上,使得这景象看起来彷佛是白色的羊群在牧场上移动。
雾气不仅会混淆人的感觉,对于人的思考也会造成某种程度的影响。彼此对阵的士兵不禁想着,如果利用这雾气,或许可以赢取胜利。但是在战史上,也曾经有军队在秘密迂回的行动中,因为雾气突然散开,而遭遇致命攻击的例子,毕竟这偶发的要素并不是能够让人依赖的。
这是一片被称为“琉特森平野”的土地。是从马法尔内海这个经常被误以为是海的大湖南岸扩展开来,其中有绵延不绝、起伏和缓的草地,也有一些低洼阴湿的地方。在历史上,被称呼为战场的地方,经常都是双方阵营的策谋在发生偶合之后所决定的,这一天也同样如此。表面上看起来,皇帝军似乎正朝着金鸦公国的领地进军,但是当金鸦军倾出奥诺古尔城,开始从后方紧追上来的时候,全军便依巧妙的连动,重新编整好阵形,采取了正面决战的态势。而早已有所预料的金鸦军,也迅速地完成布阵,与皇帝军面对面。
耶鲁迪王国已故的拉萨尔将军,为了实现他自身的野心,曾经拟订了这样的一个计划:
“列国军队伺机从四方入侵马法尔国境,便可以使卡尔曼二世疲于奔命,甚至在长驱直入马法尔内地,攻陷帝都奥诺古尔之后,就可以使卡尔曼无处可归。这么一来,马法尔自然会从繁荣的顶点直接坠落至谷底。”
如此壮大的战略构想,或许足以证明拉萨尔这名野心家,的确是具有非凡的才干。但是,后来实践的结果,并没有如原先构想般地完美。因为有几个客观条件在一开始时就不甚充份。其中之一,是因为拉萨尔在最后关头的时候,无法掌握足够的权限来推动他所有的构想。拉萨尔的命运是操控在耶鲁迪国王吉古摩顿七世的手中,而吉古摩顿七世的心理却经常受到金鸦国公蒙契尔的间接左右,只要蒙契尔能够掌握吉古摩顿七世的心理,便可以对拉萨尔的行动加以牵制。而蒙契尔确实也做到了。在近乎自我毁灭的情况下,拉萨尔从地面上消失了。由于蒙契尔的策谋与利德宛的剑,这名充满野心的年轻人再也无法将马法尔当作他实现野心的对象了。
皇帝军总共有七万多名士兵。主力是黑羊军,由国公夫妻指挥。卡尔曼并没有令这支超过全军半数以上的军队,听命于他直接的指挥,而是完全交由利德宛与安洁莉娜统领。因为对卡尔曼来说,就算自己仍汲汲于防范两人有背叛的行为产生,最后也是于事无补的。
利德宛与安洁莉娜在战端即将开启之前,将帕尔托付给前国公阿尔摩修大老照顾。
“差不多也快开始了吧?”
“是的,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看似智略较劲的竞赛,竟演变成如此愚蠢的战争。”
“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不愚蠢的啊,利德宛,在我所知道的战争当中,全都是愚蠢的产物,无一例外。”
失明的老贵族在回想起过去的时候,不免流露出稍带苦涩的表情。而他的这份苦涩,或许是因为深刻地认识到,人类将永远无法逃脱其本身的愚蠢之中才产生的。尽管深知战争的愚蠢,大老的胸中仍然有“如果我再年轻个十岁”的炽热情绪在跳跃着。此时养子将带着夫人,代替老迈又失明的他,为皇帝在战场上指挥军队。老人将与他的义孙帕尔,一起在五百名护卫的伴随之下,于后方注视皇帝军的战况。另外由于有霍尔第与四头猛犬随侍在旁,令他们安心不少。
“那么,你们也该上阵去了,皇帝大概也久候他可靠的战友多时,帕尔就交给我了。”
“那么我们这就去了,大老。”
国公夫妻向大老行礼之后,便跃上马去,向举手示意的霍尔第致意之后,接着就飞快地驰骋而去了。大老抚摸着义孙的头,一边向他说道:
“帕尔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你就把所看到的战况告诉我吧。把你父亲和继母作战的英姿说给我听。”
“是的,爷爷。”
七岁男孩精神饱满地回答道,然后就站在这位失明的老贵族身旁。他几乎是紧抓着老人的肩膀,一面在马车的坐位上引颈而看。在孩子的视线中,父亲和继母骑马的身影在不久之后,便没入那一片胄甲与刀枪所形成的银色波浪中。
金鸦军总数有五万五千名士兵,另外再加上来自原领地的援军,而讽刺的是,在金鸦阵营中,还有跟随乌鲁喀尔国王耶布雷姆三世一起前来的乌鲁喀尔部队。蒙契尔冷漠地思考着,这支乌鲁喀尔部队虽然无法作为可靠的战力,不过若是作为挡箭人墙的话,倒也未尝不可。
马提亚修将军向主君报告:
“黑羊公国的继承人利德宛与他的妻子安洁莉娜,一起固守在皇帝卡尔曼身边,而且在他两人麾下的军队,超过了全军的半数。”
“我想也大概是这样,这才像是他们俩个的作法。倒是这么一来,也就是打算要和卡尔曼共同作战,直到最后一刻了。”
在金鸦国公如此回答之后,马提亚修将军虽然有些迟疑,不过还是不得不试着提出自己的建议。难道没有办法和王妹之间维持融合的感情了吗?蒙契尔听了马提亚修将军所说的话,并没有愤怒的情绪,不过也似乎没有受到什么感动的样子,或许是故意假装成这样子:
“我很感谢你的关怀,马提亚修。不过如果有如此乐观的想法,可就胜不过我这个妹妹了。她这丫头是个战争的女神,就算我认真要与她一战的话,也不见得能够战胜她哪!”
虽然马法尔是个强兵之国,不过真正懂得巧妙用兵的人,也不过只有四个人而已,蒙契尔如是想着。而这四个人当中有三名正与蒙契尔为敌,对于如此的状况,蒙契尔并非丝毫不觉得不公平。但是尽管如此,他仍然不认为自己会失败。原本受皇帝支配的领地有一百五十州,而金鸦公国的领地只有十五州,两者之间根本谈不上孰胜孰败。但是在他的策谋之下,终于能够令两者以不相上下的兵力作正面决战。今年三月一日,皇帝举行结婚仪式的时候,有谁能想像到五月十九日的今天,竟会演变成如此的状况呢?
“经过这一战之后便可以决定一切。如果事态的进展能够再顺利一些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哼哼,这样的希望不会是太奢侈吧?”
短暂地笑容之后,蒙契尔改变了自己的表情。此时两军都摆出近似凹字形的阵势,彼此之间大约保持着三斯塔迪亚(约六百公尺)的距离。当风向开始由东北吹向西南,而雾气开始迎风飘动的时候,两军阵前的角笛彷佛事先说好似地,同时都响了起来。嘹亮的角笛声,向世人宣告这一场以数万条性命作为供奉品的战争开始了。
“……就这样,两军的角笛声响彻了琉特森平野。刀剑与长枪似乎变成一片发光的森林,正企图翻覆整个地面。所有士兵都深切地知道,这场战争将决定帝国的命运。”
这是年代志上的记载。
原本不管是卡尔曼也好,蒙契尔也好,这两名将帅在开战之前,都会先将军容细密地整顿好、详拟用兵策略、并对战场作一完美的选择,然后才稳当地赢取胜利。然而当他们针锋相对的时候,却出自无奈地选择了琉特森平野作为战场,甚且被迫要放弃巧致的用兵策略,而倚赖单纯的武力。然而在己方放弃巧致的用兵策略之后,却又一面担心对手是不是会采取什么更胜一筹的策谋,所以在战争一开始的时候,双方都显得有些生硬而不顺畅。不过用兵就像是流水一样,水一旦流出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成形。所以在最初的弓箭战术告一段落之后,便有一支原处于皇帝军中央位置的骑兵队冲出了阵势。由于担心地盘所能承受的强度,所以冲出时的速度并不特别惊人,但是接着就逐渐加快马步,八千只马蹄所掀起的土烟在空中飞舞着,连原有的雾气也染上了土烟的颜色。
“让敌军靠近。”
金鸦国公蒙契尔的命令十分短促,而且声音之中有着沉着与稳定。
金鸦军的重装步兵队仍抓住盾牌,一动也不动。
皇帝军的骑兵队仍向前冲锋,愈来愈逼近,当双方距离仅剩下大约四分之一斯塔迪亚(约五十公尺)的时候,金鸦军的阵营中发出了异样的响声,听起来就像是大批蝗虫飞过天空的声音。原来是一千五百枝箭翎,在一声令下,全部一齐射出。帝国军在近距离、而且是在加速状况下奔驰的骑兵队,在遭遇这齐射之后,纵使想闪躲也已经是不可能。军马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