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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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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朗照,棋子丁丁,半个时辰间,又续下了五十余手,黑白棋子已覆盖了大半个棋盘。陈操之的白棋以弃掉右边一块子为代价,猛攻江思玄上边的孤棋,江思玄额角见汗。局势甚是吃紧,稍一不慎,大龙就会愤死,江思玄数度拈子欲下。又都缩回,复杂的变化尚未算清正这时。又见三骑快马自建康方向驰来,因为有上次的经验,司徒府长史袁耽立时紧张起来。生怕城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的又叫了起来。

    正在观棋的司马昱振衣而起,快步走到菊花台边沿,就听山下信使大声禀报:“皇上病重,太后请会稽王殿下速速入宫。”

    皇帝司马圣自两个月前中毒病废之后,尚药监的太医束手无策,百官也都清楚皇帝司马不活不过一年半载,只是没想到才两个月就病情加重。这种丹药中毒一旦病情加重。离归天之期也就不远了,东晋的皇帝大都夭寿,迄今为止的六个皇帝当中。就有四个是三十岁之前驾崩的,皇帝更替太频繁。直接导致皇权衰落因为早有预见,会稽王司马昱并不惊慌。从容回到亭畔向谢玄、陈操之二人道:“谢橡、陈橡,本王有事要先回建康,就不远送了,两个珍重,望勤于王事、共禳国家大业。”

    亭上众官俱随大司徒司马昱下山。江思玄起身道:“操之,你我这局棋还真是一波三折啊。罢了,此局封存不再续下了。抱残守缺,亦含玄理。”说罢,棋具也不收。下山而去。

    郗超嘱咐了谢玄和陈操之几句,也告辞回建康去,若司马昼驾崩,立新君是大事,虽然琅琊王司马奕是内定的储君,但还存在变数。

    郗超走后,方才还是人头攒动的新亭菊花台,这时就剩下谢玄、孔汪、顾恺之、徐邈、刘尚值、丁春秋寥寥数人。

    谢玄方才观棋良久,这时说道:“不过一局棋而已,岂关乎天命乎,说什么抱残守缺之玄理!子重,我来代江护军续完此局。”

    陈操之笑道:“不必下了,其实这局棋已结束。我若不出错,将是劫杀黑大龙。”

    谢玄不信,细细计算黑白双方攻守招数,果如陈操之所言,赞道:

    “三年不见,子重棋艺依然在我之上。”又道:“昨日我与英台表兄对弈一局,输了一子半。”

    陈操之道:“幼度过谦了,我强于攻杀。而短于收束。若中盘未击垮对手,平稳进行则败多胜少,必须出奇兵,就如此局,先弃一块,取”

    边的徐邈笑道:“子重一步都没错,走到了建康和西府。”

    陈操之站起身来,眼望青山,说道:“三兄、尚值、长康、仙民,我与幼度要上路了,不劳再送了。”

    陈尚望着英姿秀拔的十六弟。心道:“是啊。十六弟能走到今天可真是一步都错不得,不然的话在钱唐被褚氏就压得抬不起头来了,而且很奇怪的是,十六弟似乎并没有刻意去算计什么,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很有点《老子》的‘夫唯不争,故无尤,的玄妙,这主要是因为十六弟选择的道路正确啊,十六弟不留在建康为官而要去桓温军府。

    又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十六弟能不能有更远大的前程,就看在西府的作为了。

    陈操之等人来到山下,见板栗的短锄还在。短锄道:“葳蕤小娘子说过的,一定要看着陈郎君过了新亭才回去。”

    谢玄见陆葳蕤对陈操之情深意重。暗暗叹了口气。说道:“子重,上路吧。”

    众人依依惜别,顾恺之道:“子重、幼度,我下月将随父赴荆州,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陈操之间徐邈:“仙民与长康同行否?”

    丁春秋笑道:“仙民与我同行。”

    徐邈道:“我要赴吴郡探望老父。再与凌波回钱唐看望其父。”

    陈操之讶然道:“凌波妹子要回钱唐吗,前两徐邈道:“是昨日临时决定的,从荆州回来一次不易,既到了建康。干脆就去吴郡、钱唐走一遭,顾伯父已答应为我向武陵郡杨太守告假。

    陈操之便对陈尚道:“请三兄备办一些礼物让仙民带去呈献给徐博士和冯叔父、丁伯父,还有陈家坞诸长辈都送上一份礼物。”

    陈尚道:“我晓得。”上次阿柱回去只给丁幼微母子三人带了礼物。那是因为陈尚、陈操之囊中羞涩。现在则阔绰得多。

    陈操之、谢玄与顾恺之、孔汪等人挥手道别,板栗与短锄兄妹又送了一程。伫立道旁,看着骑枣红马的陈操之远去,才回城向葳蕤小娘子复命。

    当夜陈操之、谢玄一行在离建康三十里的老盛店歇息,夜里相谈时。谢玄问陈操之对他阿姊谢道韫出仕有何看法?陈操之道:“幼度,我对女子出仕为官没有任何歧视。我曾在稚”先生藏书中看到一册奇书叫《天方夜谭》,那本书里说提及海外有一国度。男女皆可为官,任人为贤、唯有是举,只是在我朝会被视为咄咄怪事,因为女子相对来说没有男子那样的授学条件,象令姊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子恐怕是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的,若有机缘为官,则国家得贤才、千古传奇事。”

    谢玄亦是自幼受儒学教育成长起来的。对女子为官自然觉得诧异,但具体到他阿姊头上,就觉得此事或许可以从权。是特例不是常例,因为阿姊谢道韫从来给他的感觉就是聪明好强,让他敬服。他可以为官。阿姊为什么就不能为官!

    听陈操之如此盛赞阿姊,说是几百年一出的才女,谢玄很是高兴,心想:“不管怎么说,子重是极赏识阿姊的。的确是阿姊的知音。至于有无姻缘之份,就要看后来进展了。子重对女子抛头露面并不忌讳。这也是很难得的。”

    谢玄道:“郗嘉宾非要请出祝英台不可,看来我三叔父、四叔父也难以顶住压力,我阿姊极有可能下月会来西府与我二人同僚,到时子重要多多关照,与我一道帮助阿姊掩饰,莫使其暴露真实身份。”

    陈操之道:“这个自然,令姊掩饰得也很好。”

    此后数日,二人一路逆江往西南而行,谢玄把自己在军府一年所得的经验尽数告知陈操之,并提醒陈操之注意两个人,一个是南蛮参军郝隆。此人情才狂妄,曾以“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讥讽谢玄的叔父谢安,此次谢玄奉狂温命征召陈操之、祝英台。那郝隆就扬言要考究陈操之和祝英台的学问,看是不是沽名钓誉之徒;另一斤,则是桓郡公宠妾李势之妹李静妹,此女喜怒无常。又好出游,军民忤之者常被挞辱。桓温宠之已甚,不之禁谢玄道:“子重入西府,对这两个人要敬而远之、小心应对。”

    陈操毛心想:“原来那个我曾两次遇见的手如柔荑的女子名叫李静妹,《世说新语》未载其名,只以李势妹相称,静女其妹,名字不错。”却问:“桓仲道与新安郡主在姑孰否?”

    谢玄道:“桓仲道夫妇到姑孰叩拜郡公之后。歇了五日,就启程去荆州拜见南康公主了。”

    陈操之只担心那个指着他说“你等着,我必嫁你”的新安郡主司马道福,听说其远在荆州,不禁舒了一口气,说道:“狂士何惧哉,待英台兄入西府。以才华折服之。至于李势妹李静妹。避让三舍可也。”

    谢玄笑道:“还有,郡公五子,世子熙桓伯道心胸狭窄,见不的别人比他英俊多才,其人表面谦恭。其实嫉贤妒能,子重也要提防之。”

    陈操之知道这个桓熙,因为不贤,桓温忧其不能保全家业,遗言以弟桓冲承继自己的权位。桓熙便与弟济欲除掉叔父桓冲,事败,被流放长沙,也是无能之辈,因问:“桓郡公五子。哪五子?”

    谢玄道:“熙、济、歆、神、伟。桓讳最愚,不许寂麦。”

    陈操之知道桓温有个智障儿。看来就是这个桓袆了,又想:“东晋末年篡位为帝的桓温幼子桓玄现在还未出世,南康公主年近五十,桓玄应非南康公主所生,难道桓玄竟是李静妹所生!这到是没有想到的奇事。桓温灭成汉、俘李势、以成汉公主李静妹为妾,李静妹就给桓温生”

五十二、腹有诗书几何?

    姑孰城始筑于东吴黄武年间,因姑孰溪而得名,东临白纻山、西频长江,乃建康门户,控制了姑孰,建康就是门户大开。

    晋元帝时镇东大将军王敦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叛乱,攻入建康,诛杀异己后还屯武昌,晋明帝即位后,被迫诏王敦入朝辅政,王敦从武昌移镇姑孰,自领扬州牧,遥制建康,若不是王敦老病无能为,晋祚已终。

    桓温素慕王敦,过王敦墓,称其为可儿,可儿者,称心如意者也,桓温对一个叛臣如此仰慕,其不臣之心可知,并且于升平年间师法王敦,以北伐为名,从荆州移镇姑孰,其篡逆之心,可谓路人皆知,晋皇室和王谢世家一方面要倚重桓温来对抗北方的苻秦和幕容燕,另一方面又担心其篡逆,偏偏又没有强有力的手段制衡桓温,只有眼睁睁看着桓温坐大——

    桓温还有一点也与王敦相似,王敦娶晋武帝司马炎之女襄城公主为妻,桓温妻子是晋明帝之女南康公主。

    四月二十四日午辰时,陈操之与谢玄、王坦之一行数十人绕过横山,不远处,姑孰城北的子城在望,姑孰子城是桓温三年前移镇姑孰时修筑的,主要用于屯兵,子城外巡逻的军士见到谢玄,都是恭恭敬敬行礼,这些军士对俊美的陈操之不甚注目,却是惊讶地看着骑白马的冉盛,象冉盛这样雄壮的大汉就是在这数万军士的姑孰也是极罕见的—‘—

    谢玄笑着对陈操之道:“子重,姑孰是男子之城,崇尚武勇,可不比建康,这里可没有人掷果献花给你。”

    陈操之道:“幼度取笑了,论吃苦耐劳,我不会输于任何人,请拭目以待。”

    一行人绕过子城,将至姑孰北门时,见城门大开,驰出百余骑,镇西大将军桓温率文武属僚来迎接帝使王坦之,桓温已得谢玄快报,知道朝廷下诏加他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钺,故出城相迎。

    陈操之终于见到了东晋一朝的枭雄桓温,那刘琨家**说桓温与刘琨相比“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实在有些污蔑,桓温身高七尺余,豪爽有风概,紫眸猬髯,面有七星,姿貌甚伟,所谓面有七星,就是桓温脸上有七个黑痣,呈北斗七星排列,相者认为这是极贵之相,以知人闻名的沛国惔尝称之曰:“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猥毛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把桓温比作孙权和司马懿,评价甚高。

    桓温十五岁时其父桓彝在苏峻之乱中为苏峻将领韩晃所杀,韩晃伏诛,而泾县县令江播曾参与谋划,却安然无事,桓温枕戈泣血,誓报父仇,三年后,江播去世,桓温怀揣匕首利刃,以吊唁为名,冲入灵堂,将江播的儿子江彪等六人杀**,哄动一时——

    桓温今年五十一岁,身无赘肉,矫健如少年,紫眸如电,不怒自威,这样一个人,任谁第一次见到,都会惕然生畏,陈操之也不例外。桓温见到陈操之,上下打量,肃然不语,一般人被他看得这么两眼,早已是心中忐忑、额头汗出了,陈操之从容施礼道:“钱唐陈操之拜见桓郡公。”

    桓温乃骤然大笑,说道:“我闻江左卫玠之名,(电 脑阅读 w w w 。xs )以为陈操之如卫叔宝一般文弱,不料陈操之却能骑马,俊朗矫健,卫叔宝不如也。”于是为王坦之、陈操之引见军府英才,周楚、袁乔、袁宏、罗含、郝隆诸人皆在,还有桓温长子桓熙和三子醒歆。

    桓温见跟随陈操之的冉盛雄伟非常,便问是何人?陈操之道:“乃我陈氏部曲,姓冉名盛,今年十六岁。”

    桓温恍然道:“郗嘉宾对我提起过这个冉盛,是猛将之材。”即命行军司马授任冉盛为伍长,东晋军制,五人一伍,伍长就是五个士兵的首领,是最低的军阶。

    冉盛却不肯当伍长,理由是不想离开操之小郎君。

    桓温哈哈大笑,说道:“这是块璞玉啊,尚须磨砺。”

    一行人入城,来到大将军府,王坦之宣旨,并代皇帝赐桓温假黄钺,桓温拜谢,随即大摆宴席,宴请王坦之、陈操之。

    酒过三巡,郝隆起身对陈操之道:“陈掾,你现在已经是佂西军府的一员,既为桓大司马幕僚,必知军府惯例——”

    陈操之眉头微皱,谢玄并未对他说过什么惯例,当即拱手道:“操之初来乍到,还要请郝参军多指教。”

    郝隆道:“入军府,不比那些说无论有、谈空说玄的清谈,要有务实的才学才行,初西府的幕僚,都要回答三个问难,这三个问难不涉儒玄、无关释道,只考识见和时务——”

    谢玄暗暗不忿,狂士郝隆想给子重来个下马威啊,入西府何曾有这种惯例,他去年来姑孰就没有这样的事,明着欺负子重门第不显而已,子重精通通儒玄,但这样关于时务的问难只怕仓促无法应对,当即目视桓温,希望桓大司马制止晋陵隆——

    桓温举杯含笑,心想:“郗嘉宾对这个陈操之推崇备至,誉为汉高祖之张良、魏武帝之荀彧,我实未深信,今日就让郝佐治考上一考,看究竟有无真才实学,陈操之不是名门子弟,入我军府不能仅靠夸夸清谈。”见谢玄朝他看来,便点了一下头。

    谢玄便知桓温也有意考校陈操之,当即静坐旁听,有点为陈操之担心,若一入军府就受挫,必被桓温看轻,陈操之在西府的前程堪忧。

    陈操之见众人脸色,心知入西府要答难是这个郝隆杜撰的惯例,但郝隆既然这么说,桓温也默许,他除了应战别无选择,象郝隆这种狂士,一定要想办法挫折之,有然的话他以后在西府将会举步维艰,当即不疾不徐地道:“我闻往年七月七,郝参军坦腹炎阳下,说是晒腹中书,可有此事?”

    晋时风俗,七月七各家各户会把衣帛锦绣之类的织物搬出户外晾晒,郝隆家贫,无衣可晒,便坦腹日中,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

    陈操之知道郝隆这种言行乃是模仿阮咸,阮咸是竹林七贤阮籍的侄子,在家族中比较贫困,居于道南,道北诸阮皆富,七月七,道北诸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阮咸则以竹竿挂牛犊鼻裤于中庭,人怪而问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在陈操之看来,阮咸是真正的名士旷达、任诞和幽默,郝隆则明显的做作,是沽名钓誉的手段。

    郝隆对自己当年晒书的风雅言行是沾沾自喜的,说道:“无衣可晒,聊复尔耳。”

    陈操之微微一笑,眼睛看着郝隆中年发福的肚腩,说道:“郝参军实在可悯,不但无衣可晒,读书亦小,一肚能容几卷书哉!”

    众人一愕,随便便有人大笑,谢玄亦笑,心道:“妙,这个狂士正该如此挫辱之。”桓温心想:“往日郗嘉宾夸赞陈操之,不以为然者在少数,要在姑孰立足也非易事,这个陈操之看来是要拿郝佐治来立威了,郝佐治虽然狂妄,却并非不学无术之徒,很好,这场问难精彩了。”

    只见郝隆面皮紫涨,怒道:“几卷书是一肚,万卷书亦是一肚,汝焉知我读书少!”

    陈操之这点很笃定,郝隆肯定没有他读过的书多,两世为人,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含笑道:“如此,倒要领教。”

    郝隆盛气道:“好,我先问你三难,然后你再问我三难,看到底是谁读书少!”

    陈操之温文尔雅道:“请郝参军出题。”

    郝隆知道陈操之和祝英台要来姑孰,早就想好了三个难题,本来是想考陈操之、祝英台两个人的,现在只有陈操之一个人来,还当众取笑他,实在可恼,当即大声道:“昔者孟尝君善养士,门客三千,今桓郡公礼贤下士,天下英才翕然归之,西府可谓人才济济,请陈掾试论桓郡公与孟尝君的高下。”

    郝隆此题比较刁钻阴险,若陈操之褒桓温贬孟尝君,那就是面腴,传出去必为那些所谓的高士鄙夷,面贬桓温自然更是不行,有这些拘束,陈操之就很难论述了,勉强论述,也必是陈词滥调,如此,陈操之第一题就难以让桓温和众人满意。

    陈操之摇头道:“孟尝君与桓郡公岂能相提并论——”

    郝隆道:“孟尝君乃战国四公子之首,齐之相国,而且需要论及的是爱才重才,如何不能相提并论!”

    陈操之道:“郝参军知鸡鸣**盗说乎?

    郝隆冷笑道:“岂有不知,孟尝君就是凭借鸡鸣**盗才从秦国脱身回到齐国的,这正是其养士之用。”

    陈操之道:“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我以为大不然,孟尝君特鸡鸣**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盗之力哉?夫鸡鸣**盗之出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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