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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陈操之觉得葳蕤神情里有嫂子丁幼微的影子,也许是因为葳蕤与嫂子丁幼微一样都是温柔而执拗的性子,葳蕤和嫂子丁幼微走的也几乎是同样的路,葳蕤还要更艰难一些这样一想,陈操之就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葳蕤,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若葳蕤只是一个软弱的门阀娇女,只怕现在都不能相见了!
陈操之跪直身子,一把将陆葳蕤搂在怀里,葳蕤还是很害羞。过了一会才伸手反抱住陈操之的腰,下巴搁在陈操之左肩窝处,腰肢被陈操之搂紧、轻折,秀颈伸仰,喉底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叹息
耳鬓厮磨,陈操之道:“葳蕤,我实未料到会出这么多事。
陆葳蕤仰起头,用嘴唇轻轻触了一下陈操之的唇,柔声道:“我不是好好的吗,也等到陈郎归来了,流言蜚语总会消散,我倒是担忧陈郎被鲜卑人留住不肯放还
听陆葳蕤说流言蜚语,陈操之便想起谢道韫身份已经泄露,这事总要向葳蕤解释一下的,轻轻松开葳蕤。面对面道:“葳蕤。我有一事要和你说”
陆葳蕤“嗯。了一声,双眸盈盈注视着陈操之,她已猜到陈操之要与她说谢家娘子的事了,陆葳蕤很想听听陈操之是怎么看待谢道韫与他之间的感情的
“这事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陈操之墨眉微皱,神情弃些踌躇:“葳蕤你现在也已知道了。祝英台便是那陈郡谢氏女郎一。
陆葳蕤见陈操之眉头微皱小心翼翼开口的样子,心里轻轻一叹,不忍让他劳心择语,说道:“陈郎。这事我都知道了,我也去看望过谢家姐姐,谢家姐姐是个很好的人。
陈操之听陆葳蕤称呼谢道韫为谢家姐姐,颇感奇怪,问:“谢家娘子从会稽回来了吗?”
陆葳蕤道:“陈郎还不知道啊,谢家姐姐上月底回到建康的,她病得很重,京中名医说她身罹“劳瘙,或“尸痊。之疾。
”
“啊!”陈操之大惊失色,他很清楚“劳痴。尸痊”是什么病。那就是肺痨肺结核啊,在“链霉素”发明之前,肺结核就是不治之症,他的兄长陈庆之就是死于这种“尸瘦。!
陈操之呼吸骤然紧促起来,问:“葳蕤你可知谢府都请过哪些医生诊治?”
陆葳蕤答道:“听说有扬州名医杨泉。还有几名宫廷太医陈郎。谢家姐姐的病你可以治,是不是?。
陈操之不答,问:“那些医生怎么说?。
陆葳蕤看着陈操之的脸色,说道:“名医杨泉与我爹爹是好友,来拜访我爹爹时说起谢家姐姐的病,却道已是无可救药,我不信,陈郎你有办法救她是吗?”
陆葳蕤不懂医道。虽知虚劳尸痴是极严重的病,但却相信陈操之能治,毕竟她张姨的不孕症也是陈操之治好的,对陈操之难免有些盲目信任。
陈操之内心痛惜至极,想着三月末那个大雨滂沱的清晨与谢道韫在寿州八公山下挥手作别,而今归来,得知的却是谢道韫病将不起的消息,他不愿意相信这一消息。他也希望自己能妙手回春治好那才高命薄的奇女子,可谢道韫若真患的是肺痨肺结核,他同样是束手无策。葛师的《金篑药方》、《肘后备急方》都提到了“劳痊”或“尸痊”这种恶疾。认为此病不但积月累年,渐就顿滞,以至于死,还具有传染性。虽然也开出了针对的药方,但只能是拖延一些时日,患者最终还是会死去。未有治愈的先例
陈操之与陆葳蕤依然双手交握,陆葳蕤感觉到陈操之手心浸出汗水,就知道谢道韫的州山沫操!感到了极大的忧虑,心也就悬起来。轻唤声!陈操之道:“只盼杨泉误诊。谢道韫患的不是劳痊。”
陆葳蕤听陈操之这么一说,顿时为谢道韫揪起心来,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一切安慰的言语都无比苍白,那书法屏风后削疾而努力端坐的剪影却异常鲜明
陈操之松开陆葳蕤的手,双手扶膝,手指在膝盖上伸缩起落,象是在按捺箫孔,这是陈操之的习惯,遇到烦难之事,他就会以这种姿态苦思对策,他现在就是在紧张思索谢道韫的病,他知道链霉素是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链霉素是从链霉菌析离出来的一种抗生素,但以他所知的那些粗浅常识和东晋的现有条件,是无法制造出链霉素的这制药绝非是造个往复式风箱那么简单,风箱造得粗糙点无妨,但链霉素却马虎不得,莫说他不知道如何提炼链霉素。就是知道,在时下这种简陋条件下析离出来的链霉素肯定不纯,哪能给谢道韫服用呢!
马车不停行驶,秋风拂起车帷,陆葳蕤将车帘拉开,阳光照入车厢。说道:“陈郎,你即去乌衣巷探望谢家姐姐吧,我想应该是误诊。”
陈操之“嗯”了一声,平静了一下心绪,又握住陆葳蕤的纤柔小手说道:“这两日我将很忙绿,后天我去看你,近来都中会有大事发生,你尽量不要外出。”
陆葳蕤道:“你出入也要小心一些,那卢殊在天师道信众中颇有威信。又得皇帝宠信,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陈操之在她白嫩手背上吻了一下:“我会小心的,今日只是给卢橡一个薄惩,他若不知进退,将会自取灭亡。”又道:“后日我去拜访你爹爹,还要再提醒陆子羽一句,莫要与卢殊、朱灵宝这些人厮混,其祸难测。”
陆葳蕤摇头道:“我六兄哪里是肯听劝告的人呢,只会把陈郎的好意当作非难。”
陈操之默然不语,心道:“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临近建康城南门,陈操之下车乘马,他先送陆葳蕤回横塘,然后径去乌衣巷探望谢道韫。
在横塘北岸分手时,陆葳蕤从车窗里向陈操之示意近前,陈操之下马靠近,听陆葳蕤道:“没什么事。陈郎好生为谢家姐姐治病,一定要治好她。”
陈操之看着陆葳蕤澄澈双眸,用力点了一下头。
陈操之让小婵、黄小统等人先回顾府,觅良医为黄小统接骨,他带着沈赤黔数人策马直奔乌衣巷谢府。此时是巳时三囊,谢安、谢万在台城官署尚未回府,谢韶出来应客,一见陈操之。谢韶如见救星,道:“陈兄,你可回来了,赶紧为我元姊诊治一番吧,那些庸医胡说我元姊是不治之症。我不信。只盼陈兄回来。”
谢韶在钱唐枫林渡口听丁幼微对堂姊谢道韫说过,待陈操之回来为元姊诊治一下,陈操之虽不是名医,但或有治元姊的偏方,而且谢韶以为,元姊之疾,半是心病一
谢韶也不去禀报三叔母刘谤,带着陈操之就去谢道韫居住的蔷薇小院,小院冷冷清清,只听到咳嗽声。
谢韶立在院前阶下,说道:“元姊,陈子重来探望你了”
咳声立止,谢道韫的声音道:“请稍待。”听得出,那语调微颤。
陈操之心中既伤感又激动,静静等候了一会,听得木楼里侍婢柳絮的声音道:“娘子,让婢子来帮你吧?”谢道韫道:“不用,你和因风先出去。”
柳絮、因风二婢走了出来,向陈操之和谢韶行礼,二婢女眼泪汪汪。柳絮道:“娘子要换上男装与陈郎君相见呢,唉,娘子就是这么认真!”
因风热切地望着陈操之道:“陈郎君,你能治好我家娘子的病对不对。陈郎君一定能。”
陈操之心头沉重,他知道自己无力治愈这种劳痴,却还是点头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柳絮、因风二婢顿时喜笑颜开,二人一起入室小声地对道韫娘子说这事,说陈郎君有把握治好娘子的病。
谢道韫淡淡一笑,心道:“子重很会安慰人,他还没给我切脉诊视,就说能治好我的病!”又想:“或许子重真有治劳瘙的良方?”
因陈操之的到来,谢道韫感着美好的希望,这时她才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地渴望见到陈操之,这种情感并不象那日与陆葳蕤所说的那般隽永超然。
六十四、世间没有祝英台
二月中旬天与,从户外阳米下击讲幽静的室内,刹时间魄目小腹视物。只感着清凉之气和淡淡药香,陈操之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就见谢道韫立在屏风前含笑望着他,依旧是儒衫纶巾,只是衣衫下空空荡荡。已是瘦得不成样子,趋前作揖道:“子重,远行辛苦。”是本来的低柔嗓音,不是洛阳腔,因为那种浓重的鼻音会让她咳嗽加剧
陈操之看着谢道韫形销骨立、荐不胜衣的模样,心中一恸,不禁上前执着谢道韫的手,伤感不已,问候言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谢道韫被陈操之拉着手,挣了挣。想缩回来,陈操之握得颇紧,只好作罢,所幸谢韶、柳絮等人皆未入内。羞怯稍减,只是心口涌上一股热潮,忍不住咳嗽起来,猛然记起自己这病是会传染他人的,急抽回手道:“子重,不要碰我。”
陈操之稍显尴尬,扭头看了看,并无他人,便道:“道韫,你不要把自己的病看得太产重,慢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劳瘙,即便是,其传染性也只针对体质虚弱的人,我身体强健,又懂医道,有什么碰不得
谢道韫狭长的眼睛睁得老大,吃吃道:“你,你,咳卑,子重你叫我什么?”
陈操之道:“祝英台的名字现在不能用了,你只对我一人用,实在有些怪异,太隔膜了,来,坐下,我为你切脉。”
谢道韫有生以来第二次觉得自己不能思考了,让陈操之牵着手坐到书案边,陈操之坐在另一侧,谢道韫把手缩回袖底,陈操之道:“把手伸出来。”
谢道韫迟疑了一下,想起陈操之现在是医生的身份,是来给她诊脉的,便抿唇笑了笑,伸右手,手心向上,搁在书案上
谢道韫未患病前就是身形高挑纤瘦的,可一双手却不显得指骨鳞绚。手背莹白、指节修长,尖如细笋,那是弹琴吹箫的手,但如今,这纤纤玉手终于显出了病痛的摧残,指骨棱起,显碍手指格外的长,虽然白哲依旧,但这种白,是毫无血色的白,已没有了光润的色泽
单单一只手就给人不胜今昔之感。世间好物不坚牢,彩虹易散琉璃脆,陈操之心里叹息一声,调匀呼吸,为谢道韫把脉,方才执手不觉得。现在触腕冰凉,谢道韫血气衰微已极。过了一会,陈操之让谢道韫换一只手再切脉,心里犹疑不定,说到切脉,陈操之只是根据西晋太医王叔和所著的《脉经》十卷自学的,没有名师指点,所以并不甚精,虽从脉象中察觉谢道韫虚劳过甚,但虚劳并不就是肺结核,肺结核是因为体质虚弱而被痨虫侵入,虚劳可治。可肺痨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基本不可治。
陈操之又细问谢道韫饮食起居。诸如睡眠、气短、饮食多寡、自汗盗汗否?腹胀便漉否?气短心悸否?午后和傍晚有低热否?咳痰有血丝否?甚至,月事不律或停闭否?
这些事,当日杨泉和宫廷太医也大抵问过,谢道韫不觉得有何羞缩,但陈操之问来。她就简直无地自容了,偏偏陈操之又医貌肃然的样子,她只好低着头一一答了。
陈操之蹙眉深思,隐现喜色,谢道韫虽然咳嗽四个多月了,但痰里并无血丝,而且诸症状并不是很严重。也就是说谢道韫的确是虚劳之症。但不见得就是尸瘙肺痨,即便是肺痨,也应是初期,如果调治得当,未始没有治愈的机会。
陈操之道:“伸舌头让我看看
谢道韫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咬着嘴唇,狭长的眼眸闪烁不定,不看陈操之,也不开口。
陈操之无奈道:“那你自己对镜看看,舌尖会不会发紫?”左右一看,没看到有铜镜。
谢道韫咳嗽了两声,唤因风取铜镜来,因风一直在廊下侍候,闻声赶紧去卧室去了一面锃亮的背有瑞兽图案的铜镜来,谢道韫看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背过身去看壁间书橱,谢道韫便映着光对镜吐舌,又低声问因风
因风退出去后,陈操之转过身,见谢道韫脸儿红红道:“不会紫。有些红。”
陈操之脸上多了两分喜色,舌尖不发紫,就表明肺泡组织未受严重损坏,又道:“你自己按按肩下和上腹,会不会很痛?”
谢道韫看着陈操之的脸色,用手在胸上和中院按了按,轻声道:“腹部不痛,胸,有点痛
陈操之点点头,他现在虽不敢确定谢道韫患的不是肺痨,但至少不算很严重,有可能是慢性肺炎,所以不能说就没有治愈的希望,历史上谢道韫”让六十开外,总不能因为世间有了陈操之,谢道韫反而婴煌哪尺寿。说道:“道韫,我敢断定你所患的并非劳瘙,应是虚劳之一种,我先给你开一剂杀虫与补虚的药方试一下,三日后再来为你复诊,到时再根据病情变化再换药方,你自己也不要郁郁寡欢,应放宽心坎,若药方有效,过些日身体好了一些,应该多出去散散心,不要局限于小院之内。”
谢道韫眸子泛光,心里的欢喜可想而知,应道:“是。”
陈操之就在书案上取纸笔手书一方。柳絮、因风二婢都在书房外听陈操之与道韫娘子说话呢,听到陈郎君说道韫娘子不是尸痊,可以治愈。二婢快活无比,柳絮进来取了药方派人去抓药,谢韶也进来,满脸喜色道:“子重兄,我爹爹与三伯父回来了。请你去相见。”
陈操之便向谢道韫告辞,说道:“我还有一些从长安和师城带来的礼物,今日仓促,未及带来,三日后再给你送过来,你好生休养
谢道韫送陈操之到小院门前。看着陈操之跟在谢韶身后走上听雨长廊。正午阳光耀眼,那颀长背影让谢道韫感觉春意盎然。
侍娇因风立在谢道韫身边,喜滋滋道:“陈郎君才是真正高明的医生啊,什么扬州名医,什么宫廷太医,说话都是吞吞吐吐、模棱两可。陈郎君却是断定娘子并非劳瘙。娘子有救。”又仔细端详谢道韫。喜道:“婢子看娘子气色与昨日就大不同了,有了血色。”
谢道韫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犹有羞热,说道:“你以为陈子重是神仙。我还没服药毛色就好了?。
侍婢因风方才在门外听到陈操之称呼谢道韫的名字,而不象以前以英台兄相称,因风与柳絮两个心里都是没来由的快活,说道:“陈郎君当然不是神仙,他也许治不了别人的病。但娘子的病他就治得,这是命里注定的。”
散骑常侍谢万自得知侄女谢道韫身患不治恶疾之后,对陈操之甚是不满,认为侄女若非为了陈操之而出仕,两度远赴会稽,操劳过度,就不会患这种病,这都是因为陈操之,陈操之让陈郡谢氏的声誉受到了严重损害,但方才听婢女柳絮说陈操之可以治愈谢道韫的病,谢万大喜。对兄长谢安道:“这个陈操之真有这么神奇”。
谢安亦甚喜悦,这些日子以来侄女的病让他心里极为沉重。见到陈操之,谢万率尔问:“操之,道韫的病可治否?”
陈操之道:“不敢说一定能治。但希望肯定是有,我会尽力的,在道韫面前,更要显得信心十足,人的精气神不能垮。”
谢安点头道:“操之说得甚是。人定胜天。对于病痛未尝不能战而胜之,道韫之病就要操之多费心了
陈操之道:“只要我在都中。隔三两日便会来探望诊治的,这起先半月尤为关键。”
谢万见陈操之笃定从容,也宽心了一些,心想若侄女之病能被治好。那么嫁给陈操之也堪称美事,陈操之受桓温赏识,甫弱冠就已是七品太子洗马,日后定能晋身高位,虽然钱唐陈氏门第是寒微了一些,但操之人物实在出众,是道韫良配。只是这将置那陆氏女郎于何地,随即想起方才在台城听到的一件事,问:“听说操之在新亭因为陆氏女郎的缘故而痛殴了卢辣、朱灵宝诸人。当真?”
陈操之微一踌躇,答道:“是。”
谢安不想让四弟谢万问下去。说道:“卢殊乃欺世盗名之徒,仗着皇帝宠信,颇多恶行。操之严惩他正是大快人心。但操之亦要防其反扑
陈操之道:“多谢安石公提醒,在下正要为此事去与郗侍郎商议一下,还要再去拜会琅琊王。
谢安微笑道:“卢辣无能为也,操之不必过虑。”心想:“陈操之网回建康,便制造这一事端,以其以往的谨慎稳健的性格来看,恐怕是另有原因吧。”
陈操之、沈赤黔诸人在谢府用罢午餐。然后告辞,陈操之牵马走在秦淮河畔,想着方才为谢道韫诊治的一幕,自觉心态有了某种改变,这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不是理智所能梳理和约束,只能如这秦淮河的流水曲曲折折奔流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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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废帝的理由
二夏官吏的休沐制度比两汉时宽松了许多,两汉时官吏六渊日才可以回家,其余时间全部呆在官衙,而东晋官吏实行轮流值宿制,除了轮值的官吏必须夙夜留在官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