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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来到秦淮河南岸的陈宅东园,陈尚迎入厅中坐定,说其十六弟去陆府尚未回来,谢玄微微一笑,说道:“不妨,我会等他回来,今夜与子重抵足长谈。”心里道:“子重的确忙碌,这左右夫人都要照顾到啊。”
谢玄与陈尚相谈了小半个时辰,都已经亥时末了,才见陈操之回来,说起陶逸求医之事,陈操之问:“陶使君是不是有子名叫陶潜陶渊明的?”
谢玄奇道:“陶使君是有一子名陶潜,年只三岁,如何会有表字!子重又怎么会知道一个三岁儿童之名?”
陈操之心道:“陶渊明才三岁啊,史载其九岁丧父,随母住外祖家,难道陶逸只有六年寿命了!”说道:“曾听人言,陶侃有曾孙聪颖异常。”便岔开话题道:“久不与幼度论玄,今夜要一试谈锋。”
谢玄笑道:“固所愿也。”
二人围炉夜话,谈兴甚浓,不知东方之既白。
次日一早,谢玄去大司马府侍候,随桓温入台城现见皇帝司马昱,禀报平司马勋叛乱之事,司马勋一党百余人尽皆斩首,叛党妻女赐给兵户为妻,谢玄因功擢升五品建武将军、监江北诸军事。
午后,谢玄陪同陈操之去清溪门东陶逸窝所,陶逸见到陈操之,致仰慕之意,陈操之谦逊道:“在下年幼学浅,于医道一途所知甚少,实不敢为他人治病,坊间虚名,不足为信。”
陶逸来京一日,已听多了关于陈操之的年闻,笑道:“陈司马不必过谦,望陈司马施救。”
陈操之便为陶逸诊脉,又细问病情起因和经过,断定陶逸是胃出血,想起陶渊明嗜酒如命,便问:“使君好酒乎?”
陶逸果然道:“无酒不欢。”
陈操之摇头道:“使君胃疾严重,酒是不能再喝了,我书先师稚川先生一养胃方,使君按方长期服用,虽不能痊愈,当无大恙。”
陶逸听陈操之要他戒酒,颇不以为然,他最推崇的是竹林七贤的刘伶,刘伶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料,五斗解醒,妇人之言,慎不可听。”陈操之让他戒酒,这医者之言也是听不得的一
谢玄道:“使君小公子何在?子重也闻小公子慧名,愿求一见。”
陶逸奇道:“大子既愚且稚,有甚慧名!”心里却是很高兴,取命侍者去抱陶潜来。
不移时,一名仆妇牵着一个三岁幼童进来,这幼童身高不足三尺,披发、短袄,脸形稍显狭长。眼睛颇为有神,前日在船上感了些风寒,正流着鼻涕,仆妇进厅之前给他抿了鼻涕,这没走两步,又清涕双悬,忽伸忽缩
陈操之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止小”的靖节先生流鼻涕,与心目中的高士形象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心里直想笑,拉着小陶潜的手问了一些话小陶潜倒也吐字清晰,陈操之夸赞了几句,便与谢玄告辞出来谢玄道:“这三岁小童也未见得如何聪慧,值得这般看重!”
陈操之微笑道:小小孩童前程都是不可限量的,看其际遇吧。”
到了东晋,陶渊明总要写一写,谁说陶渊明就不能流鼻涕?哈哈,求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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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湖畔旖旎
一月十五望日辰时。陈操户启程回钱唐,陆氏眷属及婢川百人与他同日离建康,陆夫人张文纨带着尚未过周岁的陆道辅回华亭祭祖,陆葳蕤自然同行,陆湛的妻子朱氏和儿子陆道煜也要回吴郡海虞故宅,陆道煜与顾悯之之女已经订婚,六礼行其四,只等请期和亲迎了一
前一日,陈操之分别去向皇帝司马昱和大司马桓温辞行,皇帝和桓温俱是好言嘉许,祝陈操之来年婚姻得偕、建功立业,陈操之又为苏驻送别,苏骑回平舆苏家堡过年,与陈操之约定明年仲春中旬在京口相见,苏驶因平定卢辣叛乱有功,授九品司州军曹,又获赐钱帛若干,可谓是衣锦还乡,明年陈操之招揽两淮流民宗部,苏驮更有用武之地一
冉盛自然也要回钱唐,陈尚则留在京中,因为明年初陈尚的妻儿和老父陈咸、还有幼微嫂子诸人入住建康需要添置大量的起居器物。陈尚现在手头宽绰,十六弟此次出使归来,先是狂大司马赐钱五十万、绢八百匹,其后因平定卢辣叛乱有功,皇帝司马昱赐钱百万、绢八百匹、布八百匹,加上陈操之从长安、邯城带回的礼物,陈氏兄弟再也不象初入建康时那般拮据了,而且据荆奴说陈家坞庄园今年虽遭早灾,犹盈利在五百万钱以上这日天气晴朗,谢安、陆纳、郗超、桓熙、贾弼之、谢玄、刘尚值诸人都来为陈操之送行,谢道辆也乘牛车而来,因送别之人实在太多,所以也未能与陈操之多说上几句,只命婢女柳絮将一个锦盒交给小小婵,请小婵亲手交与陈操之一
巳时初刻,车队启行,因数日前“泌门左太冲”支法寒来见陈操之,说其师支道林欲与陈操之一晤,所以陈操之便与冉盛数人快马先行,赶去汤山东安寺,见到支道林,陈操之致歉道:“操之回都两月有余,俗务缠身,未有暇前来拜见林公聆听教诲,望林公见谅。”
支道林呵呵笑道:“陈檀越既勤于国事,也不忘家事,诚然忙碌。”
因过禅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陈操之与支道林、支法寒师徒谈佛论玄,不觉日已西斜,便告辞下山,于暮色中赶到梅龙小镇,陆府车队就在镇上歇夜,梅龙湖畔原属天师道场的数排茅屋被本地里正征作驿舍,陈操之一行二十余人就住在这里。
冬月十五之夜,月如银盘,寒辉澄澈,与梅龙湖水上下相映,皎洁可爱,陈操之感月色之美,遂驾牛车去镇上接陆葳蕤来湖畔赏月,陆葳蕤向继母张文纨请示,陆夫人张文纨笑道:“去吧,早些回来,夜里风冷小心着凉。
”
陆葳蕤带了短锄、暂花二婢乘车来到梅龙湖畔,陈操之扶她下车,二人牵手在湖边散步,欢喜得好半晌默默无言
陈操之道:“葳蕤,我吹竖笛给你听吧。”
陆葳蕤喜道:“好。”
陈操之命隔着数丈跟着的黄小统去取柯亭笛来,黄小统受的的左臂已基本瘦愈,这几日又开始纵鹰戏耍了。
陈操之执柯亭笛,试吹了几个音,笑道:“好久没吹这竖笛了,有些手生。”
陆葳蕤没有答话,看着陈操之,神情温柔恬静,静候竖笛声响起。
一悠缓清亮的箫音缭绕而出,仿佛月光倾泄流淌,一唱三叹,回环往复,此时天高月远,湖静波平,寒山静穆,四野无声,只有爱恋之心缠绵徘恻
一曲毕,陆葳蕤轻声道:“那年我来陈家坞,陈郎携我登九耀山,在山颠为我吹奏的就是这支曲子,那以后我常常在梦里听到它,早上起来,似觉笛音犹在枕边,所以去年在曲阿陈郎在我窗外吹笛,把我唤醒,我还疑心是梦中呢。”
陈操之道:“我再吹两支曲子。”吹的是,深情和感伤如水一般流淌,隐含母慈子孝、浓浓亲情陆葳蕤静静倾听,眼泪盈眶,待陈操之吹毕,伸手覆着陈操之的手背,柔声道:“陈郎思念母亲了吗?”
陈操之道:“我很快活,我终于可以娶葳蕤为妻了,这是我母亲一直盼望的事,可惜母亲看不到了!”
陆葳蕤没再多说,只是紧紧拉着陈操之的手,身子轻轻偎依着,两个人就这样立了好一会
波光月影,飒飒风来,寒浸肌骨,陈操之察觉陆葳蕤身子微微颤抖,手也有些凉,便道:“葳蕤,夜深寒重,我们回去吧。”
陆葳蕤低声道:“陈郎,你抱我一抱。就不冷了”声音细若蚊鸣。
陈操之将柯亭笛搁在足边一块青石上,拉着陆葳蕤走到湖…古柳后,伸双臂将陆葳蕤揽在怀甲,泣美好的身体丰男一扑、柔若无骨,胸前双峰颤颤起伏小腰圆臀,曲线有致,伏在她怀里却是处处熨贴,两个人不自禁的口吻相接,唇舌互渡,交流爱意一
良久,陆葳蕤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勉强推开陈操之,脸儿红红道:“陈郎,我该回去了。”
陈操之微微躬身,低笑道:“你可害人不浅。”
陆葳蕤早有察觉,脸红得要滴血,小声安慰道:“快了,快了,就明年一”
陈操之明白葳蕤的意思。是说明年就应该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了,话倒是不错,很可期待,只是今夜难熬啊。
陈操之送陆葳蕤回镇上,步行跟在车边,陆葳蕤这时平静下来了,从车窗里对陈操之道:“陈郎,道桃姐姐送了什么生日礼物给你?”
陈操之道:“有个锦盒,尚不知何物
陆葳蕤轻笑道:“那赶紧回去看。
陈操之道:“不急,是我的总是我的。小
陆葳蕤抿唇一笑,问道:“陈郎方才有没有想道愠姐姐?”
陈操之心微微一提,再纯美如仙的女子也是会有妒意的吧,摇头道:“方才心全塞满了
陆葳蕤暗笑,问:“为什么等下又会空了,可以容纳别的?。
陈操之老老实实道:“我也不明白,就是觉得葳蕤和道辊都是我的亲人
陆葳蕤适可而止,柔声道:“我明白的,这也是天意,我不能独占陈郎,你看这几年我们都不能在一起,我必得与道粗姐姐分享一
陆葳蕤安得”分手一词可笑,不禁笑出声来,又道:“我喜欢陈郎君,就要为陈郎君着想,就象道抛姐姐那次说的一样,愿意看到陈郎心愿得俏,我也一样
陈操之心下感动,这样的好女子遇到一个已经足够,却能姻缘双定,真觉得自己会无福消受,只有努力了。
送陆葳蕤回到镇上,又与陆夫人张文纨闲话半晌,陈操之转回梅龙湖畔下榻处,问小婵,谢道韫送来的锦盒何在?小婵将锦盒捧至,陈操之打开锦盒,先是见到一封书帖,展开一看,正是谢道韫流丽清畅的行书体一
“知君严装已办,发迈在近,日月将尽,行有伴列。念长路悠悠,而君是践;冰霜惨烈,而君是履。惟妾悠悠离别,无因叙怀。瞻望踊跃,伫立徘徊。
咏董草喻,消两家思,割今者恨,待将来欢。临别叮咛,拳拳在念,临书恍惺,不尽欲言。夫君千秋,妾身恭贺,附将微物,聊表情思
陈操之览信微笑,前日他偶戏道褪,要她称呼夫君,她忸怩不肯,却在信里这样称呼了,再看锦盒中物,有玉佩一对、布履一双、帛书一卷一小婵取出布履来看,笑道:“这是道粗娘子亲手缝制的呢。”
陈操之从没见过谢道褪做女红,她那样的女才子读书来不及,应是不甘心于在筐佳间耗费时间的吧,说道:“也许是让仆妇帮着做的吧,我且试试,合不合脚”
小婵仔细看了看布履上的针线纹路,说道:“这是道褪娘子亲手做的,崇德太后赐婚的第二日,我不是去探望道褪娘子吗,道褪娘子向我问起小郎君鞋履的尺码,而且小郎君你看,这履底针线实在有些生疏,缝制得不算顶好,若道褪娘子让别人代做。自会寻那手艺好的仆妇一
道桃娘子第一次做女红,能做得这么好,可见心灵手巧。”
陈操之“嗯”了一声,穿上布履试了试,居然很合脚。
小婵轻轻一叹,说道:“生日送履是吴地习俗小婵也给小郎君做了一双呢,我料陆小娘子也做了,幼微娘子也肯定为小郎君缝制了新衣新履,小郎君可是有很多人宠着呢
陈操之拉了拉小婵的手,没说话,再看锦盒里的那卷帛书,却是谢道耙梳理的两淮州志和豫州旧将人物关系,凡对重建北府兵有利的无不搜玄钩沉,一一标记,有数万字之多
陈操之一边看一边摇头,心里不胜怜惜:“道抛真是太操心了,这对她养病可不利,唉,这样的深情孰忍辜负,葳蕤、道褪都是绝好的女子,她们是我的亲人,日后我要尽己所能爱护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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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倾心何时
二桌立小冉盛行随同陆氏车队过句容小曲阿小丹阳”凶七日到达晋陵,出京之先顾悯之已遣人报知晋陵乌龙山顾氏庄园,所以陈操之一行网入晋陵地界,便有顾氏庄园的管事和庄客接着,迎往乌龙江下歇截
当日夜间临近子时,陈操之已睡下,忽有人来叩门,隐隐辩得是来德的声音,陈操之吃了一惊:来德两个月前就乙回钱唐,怎么会在这里?是从钱唐赶来的?陈家坞出大事了?
陈操之披衣跃鞋去开门。就见几盏灯笼乱晃、人面嘈杂,既是来德的声音。又是来德之父来福的声音,陈操之没看清面目,就有数人罗拜”
这时,间壁的冉盛、小婵、黄小统都出来了,纷纷问来福叔、来德怎么来了?
陈操之见来福、来德父子虽然满面风霜。但都是欢天喜地的样子,心知来福父子来此不是因为陈家坞出了什么变故,乃徐徐着衣,一边问其来意?
来福道:“好教小郎君得知,少主母和润儿小娘子已到了吴郡。”
“啊”。陈操之又惊又喜,问:“姓子和润儿她们到吴郡有何事?”
来福道:“三日后就是郎君的二十岁寿诞啊,少主母担心小小郎君腊月初一赶不回陈家坞,所以就到吴郡来迎,若小郎君早到吴郡,那就一道回钱唐,若晚到,就在吴郡为小郎君庆祝生日,少主母一行五日前就已抵达吴郡。等了小郎君两日,不见小郎君归来,便命我父子前往来路探问,今日傍晚在天宁道上问茶肆主人。得知有建康来的陆府车队往顾氏庄园去了,我父子二人便赶来问讯,或恐小郎君也随陆府车队同行,果然,哈哈得知丁幼微和润儿就在吴郡。冉盛、小婵都是大喜,说要连夜启程赶去相见
来德禀道:小郎君,少主母和润儿小娘子就住在顾氏的桃林小小筑,以前小郎君求学时住过的。宗之小郎君,还有陈谈、陈浮两位郎君都还在徐氏草堂等着
陈操之既欢喜又感动,嫂子为了给他庆祝生日,在这样寒冬天气赶到吴郡来,长嫂如母,亲情如海!
冬月是小月,只有二十九天。此时已经是二十八日凌晨,晋陵至吴郡郡城有两百多里,骑马两日可到。乘牛车则要四日,陈操之打算天亮后向陆夫人和陆葳蕤道明情况,他要与冉盛数人轻骑赶往吴郡。妓子从六百里外的钱唐赶来吴郡为他庆祝生日,他不能让嫂子失望
顾氏庄园管事闻讯赶来,先安排来福父子还有两个陈氏私兵用餐和住宿,隔了几个院落的陆夫人张文纨也派人来问出了何事?陈操之便亲自去回话,陆夫人张文纨听陈操之说要快马赶去吴郡,便道:“我与葳蕤都想为你庆祝寿诞,这可如何是好”。
陆葳蕤就坐在继母张文纨身边,一头丰盛的黑发用丝帕绾着。一张俏脸因半夜醒来而有着娇慵的妩媚,双眸盈盈望着陈操之一
陈操之道:“可是乘车两日内是赶不到吴郡的,张姨还带着小道辅,劳累不得。”
一旁的顾府管事插嘴道:“陆夫人、陈郎君,乘车走陆路两日内是到不了吴郡,但坐船可以越太湖直达吴郡。而且平稳不会颠簸,我顾氏在太湖东北岸就有渔庄和大船。随时可听用
陆夫人喜道:“如此甚好
顾府管事道:“在下这就命人去布置。选一艘大船,整理洁净送夫人和陈郎君一行去吴郡。
二十八日一早,陈操之一行与陆氏眷属离开顾氏庄园,巳时赶到太湖东岸。两艘十丈大船已经泊在岸边等候。船工仆役将陆夫人等人的马车搬到船上,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午后扬帆启航,沿太湖北岸向东航行,都是熟悉的水路,无风无浪,于次日傍晚平稳顺利地渡过两百里水路抵达太湖西北岸,再换小舟顺白龙河往吴郡郡城,二十余艘乌篷船首尾相连航行,亥夜时分从盘门入吴县,在陆府歇夜一
腊月初一,天蒙蒙亮,陈操之便洗救毕,要赶去城西狮子山桃林小小筑拜见嫂子丁幼微,陆夫人张文纨也早起,派陆府管事随陈操之一道去,要把丁幼微请到府中来,现在她们可是姻亲了,虽然陈操之与葳蕤尚未行六礼,但有崇德太后的赐婚的诏旨在,这名份已然确定
陆葳蕤业已梳妆停当,对陆夫人张文纨道:“娘亲,我随陈郎君一起去拜见丁氏嫂嫂吧
陆夫人张文纨笑道:“好好,都依你。记得午前把
陈操之牵着黑骏马出陆府侧门,冉盛、来德、荆奴牵马跟在后面,小婵坐在来福驾驶的牛车上,对跟在陈操之身边的陆葳蕤道:“葳蕤娘子,一起乘车去吧?”
陆葳蕤眼望陈操之,陈操之含笑道:“葳蕤与我骑马。”说罢先扶陆葳蕤上马坐定,他随后踏镫而上,拥着陆葳蕤策马而西,冉盛、来德、荆奴数人落后数十丈跟着。
腊月清晨,街道上有白白一层寒霜,纵马驰过,蹄痕宛然。吴群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