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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亭心道:“这少年好大的力气。”檐下站一会。又进去看陈操之作画。
陈这时已经静下心。旁若无人。专心作画。他先画那片桃林。用的是这个时代没有的小写意点染法落笔成形。不能更改。通过墨彩的干湿浓变化笔法的刚柔轻重挫。表现桃花的形态和质感。这种点染法对作画者的画技修养要求很高不是胸有成竹者难以落笔。要求意在笔先。气势连贯。前世陈操之学吴冠中那种蕴含中国古典审美的西洋景画时运用这种点染法。这几日早起登山观览桃林全景。闭上眼睛。就是粉红一片所以现在画来真谓是落笔如飞如有神助——
祝英台瞧的有点发呆这种画法他真是闻所未闻。用这种画法来画远景的桃花林似乎颇为适合只半个多时辰。一片缘溪生长的桃林艳色灼灼出现在画卷上。用色大胆奔放。似有桃色的雾从画卷上升起。
陈操之将笔搁在他来德削制的小笔架上。搓了手。侧头看了祝英台一眼。说道:“今日就画到这里了。有贤昆仲在边上盯着。我是一丝不敢懈怠。感觉好苦。”
祝氏兄弟都不说话。盯着这幅尚未画成只有桃花灼灼的《碧溪桃花图》。半晌。祝英台道:“我见过卫协顾*之的画。似乎没有这种技法啊。”
陈操之含笑不语。
祝英台道:“子重兄画的这片桃林。果然有我之处。今天真是开了眼界。原来世间还有这等画法!”
陈操之道:“尝试而已。”
桃林小筑外喧闹起来。刘尚值春秋从城里回来了。
祝氏兄弟起身告辞。英台道:“今夜想与子重兄手谈一局。可肯赏光?”
陈操之道:“怕独自行夜路。”
祝英台笑道:“子重兄是这样无雅量的人吗?”走到刘尚值丁春秋二人身前。郑重邀请二人去弈棋。然后才与弟弟祝英台一道离去。
陈操之见那幅《松下对弈图》还留在案上。命冉盛追上送还。
冉盛很快回来了。画卷依旧在手。说道:“那位祝郎君说这画本就是画了送给小郎君的。不用还。”
方才祝英台彬彬有礼的邀刘尚值和丁春秋夜间去弈棋。弄的刘尚值和丁春秋二人面面相觑。到现在才回神来。丁春秋奇道:“这个祝英台如何转性变的有礼了?”
刘尚值道:“定是子重把他给折服了。傲气全无了。”
陈操之笑道:“哪折服的了他。你们来看这祝台的画。远在我之*。”
刘尚值丁春秋看了《松下对弈图》。赞叹不已。这个祝英台真是让人又妒忌又佩服啊。
丁道:“玄谈。|法绘画。这个祝英台都称的上是上品。现在只有
围棋占了祝氏兄弟的上风。祝英台今夜邀我三人再自然是想赢回来。然后尽情嘲笑我等。依我之见。子重此后再不与他二人对…。如此。祝氏兄弟赢不回来。必耿耿于怀遗憾终。哈哈。”
刘尚值大笑:“那祝英台心高气傲。不让回去。他真是寝食不安的。不过最好是子重击败他一回。然后不与他下。死祝氏兄弟。”
陈操之笑道:“若败给祝英台。祝英台再不与我复仇的机会。那我岂不也要急死。”
丁春秋道:“所以说今夜就不去。等下派人去通知祝氏兄弟一声便不算失礼。”
陈操之道:“这样岂不是显的我畏惧他?一起去吧。祝氏兄弟与陆禽铸大不一样。还是可以交往的。”
正说话时。春雷震。乌云四合。仿佛暮色提前来临。天色昏。电闪雷鸣。大雨随即泼洒而下。
陈操之刘尚';丁春秋三人立在茅檐下看雨刘尚值道:“晴了这么多日了。也该下雨了我们这次来吴郡一路都未下雨。实在是顺利。”
丁春秋道:“这雨一下是停不了啦。夜里不去下棋了吧。”
晚饭后。陈操之练习了|半个时辰书法。左右手都练。刘尚值丁春秋|操之影响。每日夜间也会练习书法。
看看戌时初刻了|操之起身:“一起赴约吧。”
丁春秋道:“这雨还要去让来或者小盛通报一声便了。”
陈操之听着淅沥的声。道:“我有过这样的体会。有约不来。心下|怏。
”
刘尚值起身道:“子重。我陪你。”
|之带着冉盛尚值带着阿林。四个人戴上雨笠。阿林挑了一灯笼正要出门。就见春雨迷蒙的桃小道上两红灯笼冉冉而来。晕红的灯笼光被雨淋湿了。不能照远。好似用点染法画上去的两朵带雨桃花——
陈操之扬声道:“是英台兄吗?”
祝英台应道:“是。子重兄才要出门吗等等你来。我就送上门来了。”祝英台说话的声音在这春寒料峭的雨夜听起来有一种横笛的韵味。
祝氏兄弟带着两仆两婢来到草堂檐下。脱去木。将湿袜除去。换上洁净的布袜。走上席。那木棋枰玉石棋子也一并带来了。
祝英台道:“子重兄此番由我向你请教一局。”
陈操之道:“我想问一下英台兄棋艺算第几品?”
八年前散骑常侍汪著《棋品》。既述棋理又罗列天下精于…道的名手。分别定品。受九品官人法影响。南朝人最爱分等级。对于琴棋书画这些艺术门类都要品评。《棋品》《画品》《诗品》《乐品》——范倒是老实不客气的把他自己列为棋品第一。
祝英台道:“我未与范常侍对弈过。族中一位长辈却是常与范常侍对…。范常侍略占上风。台自忖棋力不弱。应该有四品通幽以上的棋力吧。”
陈操之心道:“若按后世段位制。这四品通幽就相当于六段了。算高段了。很强大的。不过东晋的六段不见的就下的过我这个业余强三段吧。”问道:“要摆座子?”
祝英台道:“子重兄精于让子棋的角部变化。想是不愿摆座子的。那就不依座子规矩吧。前汉围棋也是没有座子的。我们且复古一回。”
猜先。陈操之执黑后行。双方各占四个角。祝英台的白棋来挂黑左上小目时。陈操之走出了一个复杂的“村正妖刀”的变化。祝英台应对有误。损失了两颗棋筋。时盘上才仅仅下了四十一手。
祝英台凝视棋局。久久不落子桃林小筑外的风雨声紧一阵慢一阵。
良久。祝英台将手里棋子搁在棋盘一角。轻叹一声:“这局我输了。”
陈操之道:“棋盘尚大。何以早早认输?”
祝英台道:“开局就受此重挫。这棋再下下去也无趣。我不喜劣势下逆境行棋。那样是胡搅蛮缠。”
陈操之心道:“输了棋还不忘讥讽我一句。你是士族子弟。没尝过寒门的艰辛吧。”说道:“…道之旨在于争。不争如获胜?”
祝英台道:“不争亦可赢棋。可惜我不到那境界。今日兴尽。改日再…。”起身告辞。在檐下穿上木。戴上精致竹笠。回首道:“敢请子重兄以竖笛一曲相。”
陈操之便取柯亭笛来。立于檐下吹之。望着两盏灯笼在春夜雨中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箫声消逝。雨声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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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芳心穿透
绵春雨一直下到二月末,这期间陈操之见过陆葳蕤两是陆s来桃林小筑,把她的《窗外桃花三两枝》草图拿来给陈操之看,听听陈操之的意见,张墨作画讲究风范气韵,但骨力稍逊,陆葳蕤也一样,不过女子作画骨力太劲反而不协调,刚劲有刚劲之美,柔媚有柔媚之美,陈操之自然是要夸赞陆葳蕤的。
还有一次是真庆道院,两个人一起去看山茶,那些姹紫嫣红的茶红即将凋谢。
那日午后,小雨不断,陆葳葳打着一把油纸伞,伸手轻轻碰触山茶“瑞雪”,纤细手指与花瓣同白,说道:“陈郎君,这些山茶,我们从花开看到了花落,不知道下次花开时,我们还能不能一起来看?”
陈操之对着莹白如雪的茶花道:“若有心,就能看到。”
陆葳蕤面色微红,沉默了一会,轻声道:“陈郎君,我年十六了,若嫁作他人妇,那就不能陪你看茶花了。”
陆s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已经是羞得抬不起头来了,抚在“瑞雪”花瓣上的手缩回来,白皙的手背上沾着雨滴,好似珍珠落玉盘。
陈操之伸手轻轻在陆葳蕤雨湿的手背上一抹,然后握住陆葳蕤这只手,陆葳蕤吃惊地挣扎了一下,想抽回手,随即醒悟,俏脸通红,轻轻反握住陈操之的手,微微颤抖着。
两个人的手都是湿湿的,凉凉的雨水被紧握的双手焐得温热,两颗跃动地心似乎转移到了手掌上,紧紧贴在一起,“怦怦怦怦”地对撞——
小婢短锄走了过来,大声叹气道:“这接连几天雨,茶花就提前凋零了,只明日就没得看了。
”
陈操之放开陆葳蕤地手。低声道:“不要嫁。等我娶你。”
陆葳蕤脸红到耳后根。脖颈也全红了。纯美动人地容颜霎时间有着难以言表神采。鼻音如箫管。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觉得声音太轻承诺得够分量。就使劲点了一下头。以致于髻上地金步摇滑出。“叮”地一声掉在山石上。
陈操之俯身拾起那支精美地金步摇。见金步摇坠子上沾着泥水——
小婢短锄赶紧取出一方绢帕道:“我来擦拭。”接过金步摇。脖颈夹着伞柄。腾出手小心翼翼地用绢帕将金步摇流苏擦拭干净。然后道:“小娘子。把头低下来一些。我给你插到髻上去。”
陈操之伸手道:“短锄你个子小。让我来吧。”
短锄“哦”了一声。见s小娘子没反对。便将金步摇交到陈操之手上。
陆葳蕤头向前倾,低眉垂睫,脸上红晕不散,并无知觉的发丝这时也似乎有了灵敏的感觉,那支金步摇透髻而入,陆s蕤浑身一颤,一颗芳心似乎也同时被穿透,有一种痛、有一种浸入骨髓的甜蜜,待抬起头,已经两眼是泪,回身悄悄拭去,不让短锄看到。
……
三月初一是休学日,丁春秋因为他父亲丁异月初会来吴郡,早两日便搬到城里的姑苏客栈去了等着了,扬州大中正~希将于本月十八日之前到达吴郡,主持吴郡十二县地九品官人考核。
这日午后,陈操之携《碧溪桃花图》冒雨去太守府,先向陆纳借汉隶《西岳华山庙碑》拓本,陈操之觉得自己这半年来书法进境不大,或许是因为自己汉隶底子不扎实的缘故,那日在华亭小惜园看了陆葳蕤写的《华山碑》体隶书,很是喜爱,便也想临摹《华山碑》以磨砺自己的笔力。
陆纳道:“《华山碑》拓本在葳蕤那里,我即派人去取——”便吩咐小僮去了,又道:“上次你欲借《平复贴》,我问了陆禽,他带回建康去了。”说着取出一贴,秃笔写麻纸,笔法质朴老健,正是《平复贴》。
陆纳道:“这是我近年临摹《平复贴》最满意的一贴,可得八分神似,你带回去看吧,不用归还了。”
陈操之谢过陆太守,接着呈上《碧溪桃花图》,请陆使君指教。
陆纳展卷一看,喜上眉梢,说道:“画得妙,这是狮子山吧,移到草堂后面了,哈哈,甚妙,巧夺天工,这片桃花尤其画得好,气韵生动。”又细细赏鉴,说道:“只是这溪水环绕稍欠遮掩之美,山石的皱褶亦有所欠缺,笔法细看还颇粗疏,操之的画,乍一看去,绝妙,细看则瑕疵颇多,与卫协的《桓伊赠笛图》、顾恺之的《月夜捣衣图》相比不是很耐看啊。”
陈操之恭恭敬敬道:“使君批评得是,小子还须下大苦功才行。”
陆纳道:“你学画才半年,就已经达到了此等境界,真是可惊可怖了,细枝末节假以时日自然会
高,难能可贵的是你地画境,已隐然大画师气象。候的婢女去请s来此赏画,又道:“把夫人也请来,夫人见了此画,也必欢喜。”
婢女急急去了,陆纳笑道:“操之上次去华亭救治荷瓣春兰,还向内子请教绘画技法是吧,内子是张安道从妹,长于花卉画,不过我以为即便她来画这桃花,只怕也不如你,你这桃花的确画得妙,葳蕤这几日也在画桃花,我还没看到画成了没有。”
小婢在半路上便遇到了夫人张文纨和葳蕤娘子,陆夫人张文纨正在惜园百花阁看陆s画的那幅《窗外桃花三两枝》,对陆葳蕤借窗取景甚感新奇,陆葳蕤也不说这是陈操之教她的,倒不是掠美,而是心里的秘密,听到小僮来取《华山碑》拓本,问知是陈操之来了,便与后母张文纨一起往前院而来,小婢簪花捧着那卷桃花画轴跟着。
陆纳见到张文纨,笑道:“夫人来得好快,你来看,陈操之这桃花画得如何?”
张文纨与陆纳看画时,陆葳蕤命小婢短锄把《华山碑》拓本递给陈操之,向陈操之嫣然一笑,两个人未交一言,心里都极欢喜。
陆葳蕤知道避忌,不敢与陈操之眉来眼去,走到后母张文纨身边一起赏画。
张文纨对那幅《碧溪桃花图》熟视久之,问:“陈郎君,这种画桃花之法是卫协先生传授你的吗?”
卫协的《卫氏六法》并没有这种点染法,陈操之道:“卫师指点过我如何花卉着色,我就自己试着这样点染,也不知好还是不好?”
张文纨道:“很好,很好,上回在梅岭小惜园陈郎君说要向我学画,唉,我如何教得了你!”
陈操之道:“陆夫人太谦了,小子画技粗陋得很,真心希望夫人不吝赐教。”
张文纨便将陆s那幅画一并展开,指点陈操之笔法上不够精细之处。
管事来报,钱唐丁舍人求见。
“丁舍人?”陆纳一时没想起丁舍人是谁。
陈操之道:“使君,丁舍人便是操之孀嫂的叔父,钱唐丁异。”
陆纳一拍脑门,道:“原来是他。”命管事请丁舍人到客厅暂候,他即便出见。
陆纳正了正衣冠,正待出书房,转头对陈操之道:“操之,你与我一起去见丁舍人,他也是你姻亲。”
陈操之便向陆夫人和陆葳蕤告辞,随陆纳来到客厅,丁异和丁春秋父子正坐在那里。
丁春秋一见陈操之,惊喜地叫了一声:“子重——”
丁异清咳一声,提醒儿子注意礼仪,心道:“陈操之还真是陆府地常客啊。”向陆纳施礼道:“丁异拜见陆使君,忆昔建康一别,忽忽数载,丁某老矣,而使君风采更胜昔日。”
陆纳含笑与丁异寒暄数语,丁异又命丁春秋给陆纳行礼,陆纳问知丁春秋也在徐氏学堂求学,便对丁异道:“钱唐可谓才俊辈出啊,舍侄陆禽与令郎,还有陈操之都是同学,以后要多往来才好——操之,怎么不来见过丁舍人?”
陈操之这时才上前向丁异见礼,丁异见陆纳待陈操之如子侄般亲切,暗暗称奇,还礼就座。
丁异与陆纳谈些旧事,又说起即将进行的九品官人考核,陆纳道:“令郎暂定第五品吗,定能通过考核的,《诗》、《论》和《礼》、《传》,亦不甚难,只要品行未出现大的过错,都能正式定品,州中正定品可比郡中正访察人才擢之入品轻松得多。”
丁异与陆纳交情平平,不便久谈,又闲话了一会,便即告辞。
丁异走后,陈操之也向陆纳告辞,陆纳让小僮领陈操之去书房取字贴和画卷,陈操之来到书房一看,陆夫人张文纨已经回内院去了,碧溪桃花图》也被她带走,陆葳蕤还在书房里临贴,自然是在等他。
两个人淡淡的说了几句花和画,眼里地情意却是浓得化不开,临别时,陆葳蕤用手悄悄触了触陈操之的手背,迅即分开,脸儿绯红,眼神清亮,一点小小接触就觉得心里异常地快乐。
陈操之回到桃林小筑,却见丁春秋也在,正待问他怎么不陪其父在城中姑苏客栈住?却听丁春秋抢先道:“子重,家父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家父来吴郡途中在嘉兴县遇到了陈流,陈流似乎也是来吴郡的,瞥见家父便躲开了——子重,这个陈流只怕会对你不利,你可得小心些。”
八十六、大道如青天
春秋是专门来提醒陈操之这件事的,说完后便冒雨驱
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操之定品在即,被逐出陈家坞的陈流选在这个时候来到吴郡,只能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
来德怒道:“那个陈七,亏小郎君年前还答应族长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竟还想着要害小郎君,这人的心真是黑透了。
”
刘尚值皱眉问:“子重,你猜那陈流能干些什么?”
陈操之道:“无他,就是想坏我名声。”
刘尚值道:“子重在钱唐、在吴郡,风评都是极佳,陈流是什么样的人县上的人都清楚,清者自清,浊者更浊,陆太守、徐博士都知你的品行,陈流想坏你名声,只会把自己搞得更臭。”
徐邈早早用了晚餐,这时过来与陈操之谈论声韵之学,听了这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