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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尚值笑道:“又一个暂代的。”
顾恺之听出名堂来了,问陈操之:“个褚县令与吴郡的褚丞郎是何关系?”
陈操之道:“叔侄关系。”
顾恺之笑道:“做叔父的自己也是暂代太守之职,赶紧下文书任命自己侄儿暂代钱唐县令,县令是朝廷任命的,这个褚县令又能暂代到几时?”
陈操之刚才已听说汪德一要赴荆州任职,便问:“汪府君与褚文谦办了交接手续否?”
汪德一道:“本想这两日交接的,不想出了这等大事!”
陈操之道:“那好,汪府君可以离任之际为钱唐百姓除一大恶,这等政绩传到建康也助长汪府君声望。”
汪德一不知陈操之指的是什么,鲁主簿已被陈流杀死,大恶是鲁骏吗,都已经被打成这模样了,而且鲁氏户也没冲进陈家坞打抢、伤人,治不了鲁骏重罪的,不过他现在即将离任,也不怕得罪鲁氏以及鲁氏背后的褚氏,若能搞出一点好名声出来对他日后仕途升迁很有利,更何况顾恺之就在眼前,便道:“不知陈公子指的是哪一大恶?”
这时,一个县衙胥吏又来请汪府君去见褚县令,褚文谦自然是不会进陈家坞大门的。
汪德一不耐烦道:“么褚县令,不是尚未办理交接吗,褚文谦还算不得是钱唐县令——褚文谦既然不进来,那就让他在外面等着。”这是寒门县令汪德一第一次在钱唐士族面前如此威风。
陈操之当即把鲁主簿冒注士籍、侵占良田、逃避租赋之事在汪县令和吴县尉、丁舍人面前一一说出,陈操之早命来福留意打听钱唐鲁氏占人田地之事,现在一项项说出,就是要让钱唐鲁氏永不能翻身——
汪德一眉头紧皱,这事他亦有风闻,无人检举他也就装作不知,现在陈操之说了出来,边上丁舍人、顾恺之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纠察此事说不过去了,心想吴县尉平日也与鲁主簿勾结,肯定知道这事,从中没少得好处,便问:“吴县尉,你说此事该如何查办?”
吴县尉支支吾吾,说鲁主簿已死,这事不大好追查。
丁异决心帮陈操之一把,打击鲁氏背后的褚氏也是丁氏利益之所在,说道:“冒注士籍是大罪,若汪府君觉得案情棘手,那就报请州刺史派人来办理。”
汪德一当即决定,查办此案。
三十二、为了告别的聚会
操之与六伯父陈满去县上为陈流处理后事,顾恺之、尚值、丁春秋也一并跟去,汪德一命吴县尉派十名步弓手保护,以免陈操之等人再受鲁氏族人冲击,鲁主簿已死、鲁骏被拘押,原本嚣张跋扈的钱唐鲁氏没有了主心骨,褚文谦也乱了方寸,无力支持鲁氏,陈流之妻潘氏稍一审问,就对与鲁主簿通奸之事供认不讳,而且承认陈流那个三岁的儿子是鲁氏的骨血——
陈满气得大骂潘氏淫妇,先前还一直想着把陈流的儿子领回去,现在一看到那个白胖可爱的三岁男童就极为厌恶,按晋律的户律,潘氏当死,这三岁男童鲁氏不肯收留,判归潘氏母家抚养,由鲁氏拨田三十亩给潘家作为养儿田。
对于儿子陈流,陈满还是感情的,抚尸痛哭,却在陈流怀里发现一封带血的遗书,陈流对自己听信鲁氏和褚氏教唆、怂恿,图谋族弟的田产、陷害族弟定品的劣行痛悔至极,愧对陈氏祖宗、愧对父母,只求十六弟和族长允许他归葬陈氏墓地,以免成孤魂野鬼——
陈满览信,老泪纵横,把信给陈之看,陈操之心下也是恻然,说道:“六伯父,我不会反对陈流归葬陈氏墓地,先停柩灵隐寺吧,待四伯父回来,由四伯父决定。”
丁异以鲁氏冒注士籍、严重危及钱唐士族的声誉和利益为名,连手全氏、朱氏、顾氏、范氏,杜氏、戴氏,一道监督汪德一审理此案,文谦孤掌难鸣,速遣人报知吴郡的叔父褚俭,等褚俭吴郡赶来,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鲁氏改注籍状、诈入士族、侵吞田产、逃避租税的罪状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俭也无法一手遮天来翻案,因为这涉及钱唐大多数士族的利益,褚俭只有撇清褂褚氏与鲁氏的关系,鲁氏沦落无法避免了,奴婢仆散去占的六十顷良田全部缴还充作官田,鲁氏也是钱唐大族,人丁颇旺,本来有人丁课田二十顷,现在削减一半,鲁氏十六岁以上男丁以后每年要服三个月的杂役许由他人代为服役,家里资财大半抄没入官府充作漏缴的租税赋调,竟有两百万钱之多,汪县令临卸任之际,办成了这么个大案算扬眉吐气一回,褚俭恨咬牙切齿也没用,他汪德一不归扬州吴郡管辖了,他现在是荆州南阳郡宛县县令。
那褚文谦虽然任了钱唐县令,但失去了鲁氏的协助,可以说是断了一臂,钱唐另外七大士族都有些瞧不起褚氏都道褚俭、褚文谦叔侄的官位都是坐不稳的,拭目以待好了。
陈操之并不插手鲁氏之,他来到县上处理了陈流的后事,当晚便回陈家坞,依旧侍奉母亲、向顾恺之请教人物画技法、与徐邈谈玄论儒—
九月初是定的宗之和润儿去丁氏别墅看望母亲丁幼微的间操之从县上回来便让来德和冉盛送侄儿、侄女去,陪同前去的还有青枝陈操之这次没去,他要留下来陪年老的母亲。
来震送信去会稽东山是九月初耽搁的话,来回四天就足够了直到九月十五也未见来震回来,来震妻子黄氏都慌了,陈操之说再等两日,若还未回来就派人去寻找。
月十七午时,来福与荆奴都已经准备出发去会稽寻找了,来震回来了,来福见儿子无恙,不禁埋怨道:“来震,你也是做爹的人了,还不会办事,小郎君派你去上虞送个信,你却耗上半个月。”
来震道:“爹。儿子止去了上虞。还去了一趟>;县。”
来福瞪道:“叫你去上虞。你去>;县作甚!”
这时陈操之下楼来了。来震赶紧道:“小郎君。祝氏郎君马上就到。还有>;溪戴安道先生。我就是随祝氏仆人去了>;县才晚了几天回来。”
陈操之问:“来了哪位祝氏郎君?”
来震道:“便是上次陪支度大师来这里地那位祝氏郎君。”
陈操之点点头。心想:“谢道果真是出不来了。应该是与王凝之定亲了。自由地日子一去不回了。那次曹娥亭相见就是我与她最后一面了吧。”
陈操之便让来震带路,他和顾恺之、徐邈一起去迎接。
戴逵戴安道年约四旬,一袭杏黄袍、不巾不冠,竹簪绾发,脸形狭长,鼻梁很高,脸部极具雕塑立体感,除了驾车的仆人外,只有一个抱琴的童子,简简单单、洒脱出尘,见到陈操之,拱手含笑道:“早闻钱唐陈子重左右手书法是一绝,更精于音律,思慕久之,今日戴某不请自到。”
陈操之深深施礼道:“本欲去>;县拜访戴先生,只是家母年老,不敢远行——”
一边的顾恺之忘了与戴逵见礼了,瞪大眼睛看着谢玄,问徐邈:“他就是祝英亭?”
谢玄认得顾恺之,去年在建康相识的,朗声大笑,拱手道:“冒充祝氏子弟大半载,今日被长康兄揭穿了,子重兄、仙民兄莫要怪罪
下陈郡谢玄谢幼度。”
徐邈大为惊讶,原来祝英亭便是谢安的侄儿谢玄,谢玄少负才名、彦秀绝伦,与王献之并称王谢双秀,那么祝英台又是谁,论才学,祝英亭稍逊乃兄祝英台啊?
没等徐邈发问,谢玄就已经说道:“祝英台却的确是姓祝,是我表兄,他此次不能来。”说这话时,谢玄看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温雅微笑,点了点头,表示会帮着隐瞒谢道的身份。
顾恺之这时已与戴逵相见,得知戴逵带来了两幅画作,竟等不及进陈家坞,就在堡外展卷欣赏。
戴逵带来的两幅画,一幅是八尺长卷《绣林七贤图》、另一幅是《南都赋图》——
《竹林七贤图》画是~康、阮籍、山涛、戎、向秀、刘伶、阮咸,还有一个上古高士荣启期,这八位高士皆席地而坐,服饰不同,姿态各异,神情迥别,各尽其妙画中王戎,一手靠着木几,一手玩弄玉如意,仰首屈膝,旁若无人整幅画情韵绵密,风趣巧拨——
《南都赋图》是戴逵根据东张衡的《南都赋》而画的,南都指的南阳郡宛城,是东汉五大都城之一,山川秀美、建筑壮丽,戴逵当然未见过东汉时宏大的宛城只是根据张衡赋里所描绘的景象,凭自己的想象将“园庐旧宅,隆崇崔嵬;御房穆以华丽,连阁焕其相徽”的巍巍南都再现于笔端。
顾恺之默作声,就在堡外足足欣赏了小半个时辰逵虽赶远路来此,亦无倦,与谢玄、陈操之、徐邈静立一边等候。
顾恺之终于叹道:“观戴先生两幅作,我获益甚多,戴先生之画在吾师卫协之上,张墨张安道也不及戴先生。
”
逵淡淡说了句:“岂敢。”虽无骄态,但自有一种不屑客套的清傲之气又道:“人言晋陵顾恺之是画痴,日一见名不虚传,戴某的两条腿站酸了。”
众人皆笑,一齐坞堡,在底楼客厅坐定。
用罢午恺之邀戴逵指点他的《秦淮春雨图》和《新亭对泣图》,陈操之见谢玄此次来与上次颇不一样常有忧色,便问何故?
谢玄不答道:“子重兄,随我到堡外散步一回如何?”
陈操之知道谢玄有话要单独与他讲同他下了楼,出了坞堡大门。
秋末冬天气,已经颇有些寒意,午后斜阳暖暖地照着,柳林疏疏,远处的明圣湖秋波浩渺,坞堡后的九曜山青黄交接,比之春夏的一碧青山别具秋山之美。
谢玄一边观景,一边往西缓缓而行,开口第一句就是:“子,我四叔父兵败淮南,消息是半月前传到的,四叔父已回到建康听候朝廷处置。”
陈操之叹息一声,无语。
谢玄道:“四个月前你就对家姊说过我四叔父此次北征恐难获胜果,当时我不以为然,只有我三叔父颇为忧虑,亲去淮南为四叔父参谋,没想到还是溃败了,不知重当时是如何料到的?”
陈操之道:“也不是料到,只是担忧而已,燕国慕容氏善用兵,令叔谢豫州才华横溢,是庙堂之器,于为将之道恐怕有些生疏——”
谢玄道:“子重所言真让我吃惊,王右军也曾这么评论过我四叔父,我四叔父北征路上,犹吟诗啸傲,直似游山玩水,又称呼手下将士为劲卒,大失军心,以至于大溃败。”
陈操之问:“安石公是否准备出山了?”
谢玄盯了陈操之一眼,笑了笑,说道:“子重对我陈郡谢氏了如指掌啊。”
陈操之道:“安石公不出,如天下苍生何!现在该是安石公一展抱负的时候了。”
谢玄道:“我三叔父已在建康,为四叔父兵败之事四处奔走,我此次来这里,其实是要赴建康,家姊以及另外四位从兄弟过几日也要取道钱唐同赴建康,以后就在建康乌衣巷居住,暂不回会稽了,所以我来是向子重道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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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谢道韫的承诺
外斜阳,秋光映水,陈家坞的秋日静美得宛若世外~西一侧,有一大片菜畦,秋冬之际,芥菜、萝、白菜青绿可爱,还有累累垂垂的黄瓜和秋茄,来圭在汲水灌园,来圭妻子赵氏赶着一群大白鹅从小溪边回来,这些鹅是去年才开始养的,约有三十余只,雪白的羽毛、长长的脖颈,“吭吭”地鸣叫着——
大白鹅昂首阔步从陈操之、谢玄二人身畔走过,鹅掌蹼足踏过泥地一片“沙沙”声响,倒象是一队耀武扬威的士兵,赵氏停下脚步,微笑着向操之小郎君和客人万福,然后再赶着白鹅进坞堡。
谢玄看着白鹅走过,好半晌不说话,但看得出他内心颇为挣扎,终于开口问:“子重,你上次在东山见到了家姊是吧?”
操之心想:“这你早就知道的啊,看来要问的不是这个。”点头道:“是,在曹娥亭上小坐了一会。”
谢玄问:“那么子重有没有向家姊承诺过什么?”
陈操之黑而秀的眉毛微微拧着,侧头看着谢玄的眼睛,说道:“有过承诺——”
谢玄斜飞的双眉慢慢竖来,眼睛眯起,英俊的脸庞一种威煞之气,却听陈操之继续说道:“我说八、九月间徐邈来我这里时,我会与徐邈一道前往东山拜会安石公,到时再与英台兄一聚,只是现今我母亲身体欠佳,只能失约不能前去了。”
谢玄皱起的头又舒展开来,笑了笑,说道:“我敬子重的才识和人品,只是家族利益当头还要再问一句,家姊是否向承诺过什么?”
陈操之不喜被人盘问问心无,他也明白谢玄问这些的用意,家族利益第一,绝不能让家族利益受损,友谊要退居次位——
陈操之默然久之玄不催问,只是目光炯炯盯着他。
陈操之淡淡道:“正幼度兄与我在余暨客栈月下长谈、正式交一般。英台兄也说要与我终生为友此而已。
”
谢玄遥望五里外地明圣湖。微微摇。不知想些什么。好一会方道:“子重弟失礼了。请见谅。”
陈操之道:“无妨。幼度还有什么话要问地?”
谢玄微现愧色。说道:“我三叔父从京中来信。提到了子重。说司徒府拟擢升一批寒门入士籍唐陈氏大有希望。据说要各族派杰出子弟参加十八州大中正评我原以为子重已然赴建康。不如过两日与我同行如何?”
陈操之道:“我母风烛残年何忍远行。我已放弃建康之行。”
谢玄不禁动容默半晌,叹道:“子重纯孝,让人起敬,然而失此良机,也实在太可惜了!”
陈操之与谢玄回到坞堡西楼,戴逵与顾恺之在对坐论画,戴逵见陈操之回来,欣喜道:“戴某来唐,只为赏陈操之的妙曲,没想到操之的花卉画法亦别具一格,你这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顾恺之代答道:“卫师与张安道俱无此点染法,纵览历代画卷,也未曾得见,子重是去年才正式学画的,以前爱信笔涂抹,竟悟出这等技法,真是奇才。”
戴逵亦道:“诚然奇才,戴某不虚此行,见识了卫先生的两位高足,都是后生可畏。”
陈操之就用笔、用墨和着色的一些难向戴逵请教,戴逵不吝赐教,说道:“笔有四势,谓筋、骨、肉、气,笔绝而不断谓之筋、起伏成实谓之肉、生死刚正谓之骨、迹画不改谓之气——又有运笔五法,平如锥画沙、圆如折钗股、留如屋漏痕、重如高山坠石、变如百川归海,操之灵气特出,尚欠磨练,请记这四势五法,日后一代画风,正在操之与恺之二人尔,至于用色,恺之运用妙到毫巅,已非我所及,你自向他请教。”
戴逵又讲画面的黑与白、动与静、强与弱,疏与密、虚与实等等的对比,把绘画形式之美讲得极透彻,不但陈操之,顾恺之也听得入神,感觉大受裨益。
陈操之也深感与名士相交,绝非仅获虚名,受益之深难以估量,这也就是为什么世家大族子弟也未见得如何刻苦,但自然谈吐、见识不凡,因为他见识到的都是学识丰雅之辈,耳濡目染,琴棋书画不学自会。
不知不觉夜色笼罩下来,晚饭后,因为陈母李氏要早睡,陈操之先陪母亲说一会话,陈母李氏虽然精神依然不佳,但心情愉快,说道:“丑儿去陪客人吧,莫要冷落了客人,>;溪戴安道先生名气很大,早先你父亲就说起过这个戴先生,说戴先
多艺,却是屡拒征召,隐居不仕,我儿要虚心向戴教。”
陈操之应道:“是,我傍晚时就听戴先生论画,戴先生高才卓识,让人敬佩。”
陈母李氏道:“汝父曾说这戴先生鼓琴江左第一,娘看到戴先生有个童子抱了琴上去,却一直未听到戴先生弹奏,娘想听戴先生鼓琴——”
陈操之笑道:“好,待我来引起戴先生鼓琴之兴致。”便取出柯亭笛,悠悠吹了两支曲子——《忆故人》和《青莲曲》……
三楼的顾恺之、徐邈正与戴安道、谢玄倚栏说话,顾恺之忽然闭嘴,因为陈操之每夜为母吹曲都很准时,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
戴安道正听顾之说去年冬月吴郡花木绘画雅集的事,怎突然就没声音了,正纳闷,就听得一缕清音悠悠而起,圆润宛转,雅致从容,偌大的陈家坞堡都沉静了下来。
戴安道凝神畅心领受这的音乐,音乐为心声,展现演奏者的气度和情怀,深情和感伤如水一般流淌,隐含母慈子孝、浓浓亲情——
箫声消逝,凉拂来,九月七,明月正圆,冷冷洒落一地月光。
谢玄道:“戴先生,这是陈操之为母曲。”
顾恺之道:“每日这一刻,让人俗虑全消。”
谢玄心里感叹:“子竖笛曲,迷煞多少人,我姊谢道简直是迷得茶饭思,要与子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