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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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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九日午后未时,钱唐七大士族都遣族人来陈家坞祭奠陈母李氏以刘家堡为首的寒门庶族亦齐聚玉皇山,钱唐陈氏虽已列籍士族,但并未疏远那些庶族寒门来甚是密切,钱唐其他士族虽然对此颇有非议,认为这样有损士族尊严,只是近年来钱唐陈氏无论是声誉还是财力都是上升之势强劲断有各方名士来拜访陈操之,栖光寺高僧支度、溪大隐戴逵,还有会稽名士张安道、济阴氏子弟、升平四年一起列入士籍的汝南梅氏等族人,陈操之结庐守墓、蛰居不出,名气却越来越大——

    说起陈氏的财力,钱唐士族真是既羡又妒去年六月间,陈氏分别向丁氏和刘氏借了五十万钱到今年十月,短短一年零四个月氏就把这一百万钱还清了,现在尚欠买田钱一百余万说要还也还得起,只是要留作扩张庄园之用,两百万钱对于经营多年的全氏、丁氏这些大族来说,也不算什么,但陈氏以不足百顷之地在一年多时间里聚起两百万钱,这是全氏、丁氏这些田产近两百顷的大族做不到的——

    钱唐陈氏的六畜养殖、蚕桑丝、麻布纺织、果树、两季水稻、茶叶、造纸、烧陶这些还只是初创阶段,尚未开始产出盈利,为钱唐陈氏聚起这两百万钱的除了谷物丰收外,主要是锻冶铺和明圣湖渔场,陈氏锻冶铺打造的犁、耙、锄、镰之类的农具格外的锋利、耐用,其余象牛车上的铁器部件,陈氏锻冶铺铸造的也是经久耐用,不易断裂损坏,陈氏的荫户又善会宣扬,现在整个钱唐县自耕农的农具都向陈氏购买,士庶大族的庄园更需要质优耐用的农具,虽然他们也各自拥有锻冶铺,但打造出来的铁器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陈氏出产的,还是向陈氏购买更划算,这名声一传出去,最近几个月,就连余杭、余暨、山阴、嘉兴、上虞数县的士庶大族都来向陈氏订购农具和牛车车厢——

    明圣湖是个聚宝盆,鱼肥虾满,陈氏的渔场的四艘小渔船每日都是满舱而归,除了供给陈氏庄园中人食用之外,还送到县城出售,其余的腌制起来远销他县,负责货殖贸易的成氏荫户按陈操之所言,在各县寻访到可靠、殷实的代理商户,陈氏铁器及其他庄园出产物品就由这商户代为出售——

    陈操之自然不会去管这些具体之事。论稼他不如老农、论圃他不如老圃、其余打铁、织麻、造纸、烧陶。他一概不会。他只知道南方水稻应该可以种两季、果树是可以嫁接地、铁匠铺地风箱是活塞式地、南方丝绸是会超过中原之地地、行贩贸易是可以聚财地……他只是把这些告诉老农、老圃、来德这些人。这些人各展聪明才智。潜心尝试。反复式活塞风箱制成了、两季水稻虽然产量低却也种出来了。听闻交州那边地水稻种子好。已专程派人去交州求稻种——

    钱唐陈氏大庄园兴旺发达不可阻挡。

    子一身地劲。眼看着家族田急剧扩张。每日进出钱计。富甲一方地感觉真是不错啊。

    如果说前年陈母李氏去世。钱唐士族来致奠是因为丁异与杜子恭领头地缘故。这次陈操之除服他们可是不约而同前来。而且大都是各姓家主出面。一是祭奠陈母李氏。二是为陈操之接风洗尘。守墓三年也等于是远行。现在归来恢复从前地生活。

    钱唐县令冯梦熊与陈氏乃是世交。其女冯凌波更是陈操之地义妹。父女二人自然早早来到了玉皇山。冯梦熊还带来桓温桓大司马地一个信使及其四个随从。这信使赫然便是征西掾谢玄。

    谢玄从两个高大魁梧地带刀护卫身后转出。起先神态还颇有些矜持。但看到陈操之面露惊喜之色。叫道:“幼度兄——”大步迎上来。真挚地友情顿时冲破了某些隔阂。叫了一声:“子重兄——”与陈操之双手紧握。相视而笑。心中温暖而激动。

    两年半不见,二人容貌都有不小的变化,身量长高了不少,但现在执手并立,二人依然身高相仿,都是七尺四寸左右,秀颀飘逸,有玉树临风之姿——

    十八岁的谢玄复当年敷粉薰香的样子,双眉斜飞、目光冷峻,既儒雅又锐气,家族的兴衰以及数月来桓温西府的历练,谢玄迅速成长、沉稳起来了;

    陈操之八百日的守墓生,比以前清瘦了一些,身量却高了一截,这样就显得更消瘦了,肤色白里透着淡淡的青,眼神更加幽静深邃,因为瘦,面目部轮廓格外清峻,有玉山峨峨、孤松夭矫之姿。

    谢玄道:“前年末惊闻陈伯母仙逝,恻然哀思,因路途遥远不能前来拜祭,此次桓大司马征召子重入西府,我便请命前来促驾,也来拜祭陈伯母,了却一段心事。”

    陈操之当即引着谢玄去母亲墓拜祭,谢玄追想两度来陈家坞见到陈母李氏慈祥温婉的音容笑貌,哀容甚戚,伤悼之情溢于言表。

    陈氏墓园的钱唐士无不惊叹,桓温桓大司马自然是算好了陈操之今日除服,即派人前来征召其入西府,可见桓大司马对陈操之的器重,更何况派来的使者竟然是有着“谢家宝树”美称的谢玄谢幼度,钱唐百年来应召为朝廷效命的士族高贤不在少数,却从未有人享有如此殊荣,堪比前年~嘉宾请谢安石出山。

    众人依次祭拜之时,山下来匹快马,两个官吏风尘仆仆上山,其中一人去年曾随扬州内史王劭来钱唐审理鲁氏冒注士籍案,乃是王劭的录事官,姓宗,此次却是奉扬州刺史王述之命,征辟陈操之为州文学,前年吴郡太守陆纳有意辟陈操之为郡文学掾,而现在,扬州刺史王述却辟陈操之为州文学掾,州文学掾自然要比郡文学掾高一等,那可是八品的闲职,一般是初入仕途、享有才名的高门子弟才能得到的职位,从没有哪个次等士族子弟甫入仕途就是八品文学掾这种清贵闲职的,谢玄被桓温辟为征西掾,也只是八品而已。

    墓园的钱唐士族族长们这回不是惊,而是震惊了,陈操之刚刚除服就有西府桓大司马和扬州刺史王述这两大开府的高官前来征召,想必都是算好陈操之除服日期的,是以同日先后来到,丁异更是暗暗咋舌,陈操之的声望可比他想象的还要隆盛啊,他儿子丁春秋在王劭手下不过是一个无品曹佐,而陈操之未出山,就有人把八品文学掾这一让人眼热的官职送到面前!

    陈操之陪着谢玄还有扬州差官宗录事回到陈家坞,此时的陈家坞与以前相比变化极大,原先的环形坞堡并没有改变,而是在坞堡东侧,筑起一座方形楼堡,倚山而建,前低后高,势若猛虎下山,从远处看,楼堡与后面的九曜山浑然一体,设计精巧,有四个大门,中厅高、两厢低,主楼、横屋高低有序、主次分明,这座工程浩大、耗资数百万钱的方形楼堡至少要等到明年底才能竣工,建成后将有房间三百余间——

    ——————————

六十二、又闻青莲曲

    日傍晚,陈家坞大开筵席,东南西北四楼的大厅座唐士族与庶族寒门的族长、家主当然不会同席共宴,而是各聚一厅的,但象这样的聚会也真是前所未有,寒门庶族自然是兴高采烈,这隐隐表明他们地位提高了,竟能与士族分庭抗礼了;而以全氏、丁氏为首的钱唐士族对陈氏把他们与庶族寒门的人一道宴请虽然有些腹诽,但也没有太多的不悦,他们还在为谢玄与扬州刺史属官宗录事的同时到来感到惊异,陈操之天才英博、亮拔不群似已成定论,但就算陈操之名气再大,其出身于新进士族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权倾朝野的桓大司马与出身太原王氏的扬州刺史王述竟争相来聘,王、谢子弟也没有这般风光吧!

    但惊诧归惊诧,谢玄与宗录事的到来无让钱唐陈氏声望大增,钱唐八姓隐然以陈氏为首了,一个家族有杰出子弟的确是可以振兴整个家族的。

    陈操之两年多未食荤腥,今日虽可开禁,亦不敢多食,只吃了一大碗白米饭和一碗肉羹,谢玄、宗录事对案而食,皆赞陈家坞的米饭清香、菜肴鲜美。

    宗录事乃是扬州刺史府九品属官,此次受命前来礼聘陈操之为州文学,宗录事对此既惊诧又不解,当然还有深深的妒意,他去年随扬州内史王劭来钱唐审案,正值钱唐陈氏由庶入士,没想到时隔一年半,陈操之竟被辟为州文学掾了品秩犹在他之上里难免有些不平,但到此一看,桓大司马的使者竟先期来到,征陈操之入西府,宗录事心里的妒意和不平顿时全被惊讶占据了,他知道征辟陈操之为州文学是王劭王内史在王刺史面前一力举荐的结果,王劭称陈操之有夏侯玄的风仪和思辨、有刘~的洒脱和深情,王劭是王导之子,有他一言褒奖,陈操之身价倍增宗录事认为王劭对陈操之过誉了,万万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桓温的使者,桓温开府十余年来,出入西府的都是高门名士乎要成为五品以上的长吏,不经过西府历练就不具备资格似的温征陈操之入西府,派的使者竟是陈郡谢氏的谢玄,这份礼遇可比征辟州文学隆重得多——

    宗录事向谢玄致意道:“若知谢掾要来,下官就不敢来了,扬州虽好,奈何西府更佳。”

    谢玄眼望陈操道:“那我二人现在就问问子重,到底是去西府还是扬州?”

    陈操之道:“我还得去建康加大中正考核啊稍一不慎,前功尽弃。”

    谢玄朗声大:“子重你现在的名声,谁还能剥夺你钱唐陈氏的士籍资格!大司徒和吏部敦促你去建康非是想见识你的风采而已,中正考核又如何能难得倒你,子重之才,别人只闻虚名,我可是实实在在见识过的。”

    宗录事亦笑,很有分寸:说些恭维话,说扬州士庶听闻“江左卫”陈操之将任州文学掾,简直是奔走相告,企盼一睹陈操之姿容,又知陈操之尚未婚娶,扬州仕女已开始绣香囊、填香料,准备向陈操之示爱——

    堂众人皆笑,独谢玄剑眉微蹙,意有怅怅。

    时。陈家坞附近地几个寒门族长告辞回去。其余离得远地就都在陈家坞歇夜。谢玄说要与陈操之秉烛长谈。二人便在二楼共居一室。

    陈操之以前地卧室在三楼。后来为母亲病体衰弱。便随母亲一起搬到二楼。嫂子丁幼微回到陈家坞之后是住在三楼。如今陈操之已不是当年地童子。嫂子亦值妙龄。不便隔室而居。所以陈操之就依旧住二楼。

    陈操之在二楼地卧室左间就是母亲生前地卧室。小婵挑着灯笼照着陈操之、谢玄上二楼经过那间黑沉沉地卧室时。陈操之停下脚步道:“小~姐姐。我想看看我娘地房间。”

    小婵“噢”地一声。便去那卧室门上地绳子一拉。绳栓向上升起。“吱呀”一声。门开了。小婵举着灯笼走进去。将灯笼搁在几案上。取开灯笼罩子。借火点亮案上地一盏鱼灯。晕黄柔和地灯光瞬间流溢。在房间里渲染出明暗光影——

    陈操之对谢玄道:“幼度先到我房间小坐。我看看就来。”

    谢玄道:“子重请便。我就在这楼廊上立一会。”

    陈操之步入亡母卧室,但见莞席、木俎、箱奁、铜瓯依旧,母亲生前摆设一动未动,便举起案上的凫鱼灯,走入屏风相隔的里间,点亮床前小案上的青铜雁鱼灯——

    四屏大床纱幔低垂,母亲似乎刚刚离去,只是永不再回来了。

    床前箱檐一尘不染,以前每天夜里,陈操之都会带着宗之和润

    这箱檐上陪母亲闲谈一会,然后吹两支曲子,待母才回自己房间继续读书习字——

    陈操之轻轻摩挲母亲房间的一些小用具——暖手的铜炉、一根藤杖、装针线女红之物的竹>;、有海马葡萄图案的铜镜、牛骨梳子……

    陈操之看到一个小瓷罐,随手打开盖子,一股霉味扑鼻,仔细一看,罐底有几粒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已经干枯发霉——

    陈操之心中大怮,眼泪顿时就下来了,这是前年母亲身体欠佳时,他遵扬州名医杨泉之嘱、带着冉盛和来德到附近山上采来野山楂果给母亲服食,希望母亲身体好起来,因母亲怕酸,陈操之又将山楂果晒干磨粉、调以精面和蜂蜜制成山楂丸,让母亲早晚各服几粒,山楂丸还没有吃完,母亲就去世了,睹物思人,情何以堪!

    小婵也掉眼泪,却安慰道:“小郎君莫再伤心了,老主母可不愿意看到小郎君的眼泪啊,老主母生前喜热闹、喜闻人笑语——”

    陈操之“嗯”了一,拭干眼泪道:“小婵姐姐,取我竖笛来,我想再为母亲吹奏一回,以后这两支曲子我不会再吹奏了。”

    ……

    悠呜的箫声一起,原本喧嘈杂的陈家坞堡霎时皆静,只有箫声如水般流淌,溢满陈家坞每一个角落,陈操之守墓两年余,陈家坞就再没有响起过这美妙深情的乐音,陈氏族人一起静听,那些士庶客人也都侧耳听之,心里叹道:“这就是号称一绝的陈操之的竖笛啊!”

    丁幼微因为郎要与谢玄联榻夜话,而且冯凌波也与她一道住在三楼,也就没带宗之、润儿下楼来找丑叔,这时听到静夜箫声,两个孩子立即想起了祖母,眼泪汪汪的,丁幼微和英姑便赶紧带着他二人下来,冯凌波带着两个侍女也跟了下来。

    来到二楼,见谢玄立在上,宗之和润儿依旧称呼谢玄为“小祝郎君”,与那个祝英台祝郎君区分开。

    丁微牵着宗之和润儿走进里间,箫声止了,陈操之从床前箱檐上站起,微笑道:“嫂子,带宗之、润儿出去吧。

    ”吹熄鱼灯,来到楼廊上。

    谢玄已经进陈操之间了,陈操送义妹冯凌波,还有嫂子和两个孩子上楼后,回到自己卧室,小婵在拨弄炭火,青枝在一边侍候,谢玄端端正正坐在外间书案前,看陈操之写的《论语新解》——

    陈操之为母守墓期间写了三部书,分别是洋洋八万言的《论语新解》、五万余言的《老子新义》和四万言的《音韵论》,《明圣湖论玄集》也已扩充至六余万言,庄子内七篇从《逍遥游》至《应帝王》俱有精彩阐述和发挥,外篇的《>;》、《天道》、《秋水》、《山木》等篇什亦有独到的妙论——

    一直断断续续在写的《一卷冰雪文》已近两百则,每则长的数百字,短的几十字,玄远瑰奇、意味隽永,尽显魏晋名士雅迹清范——

    而《音韵论》则是陈操之集孙炎《尔雅音义》、李登《声类》和吕静《韵集》之大成,取三十六汉字为声母,以《韵集》里的韵母字为韵母,对东晋时已具雏形的反切注音法进行改良,使之更为精密——

    谢玄看着这厚厚一叠书册,这本翻翻,那本翻翻,爱不释手,恨不得一下子全读完,叹道:“子重,平辈人中我只敬佩你一人,三年守孝,苦学励行,竟成书数十万言,玄言妙语,字字珠玑,这比那些只知拘礼守孝、虚掷光阴、无所作为之辈何可同日语!”

    陈操之在谢玄对面坐下,按了按身下的苇席和蒲垫,感受了一下柔软,说道:“幼度兄过奖了,读书有所得、有所思,就写了这些,恐见笑于大方之家。”

    谢玄道:“明日请冯府君到县上召几名的书吏来,把子重这十三卷书册抄录一遍,我要带回去仔细拜读。”

    二人在灯下叙谈了一会,谢玄忽然沉默了,陈操之知他有话说,便让小~、青枝自去歇息,他与谢玄要作长夜谈。

    待小婵、青枝从外掩上门离去,陈操之开口便问:“幼度,英台兄安否?”

    谢玄放下手中书卷,盯着陈操之看了片刻,缓缓道:“子重,自前年九月别后,家姊可曾写过书信给你?”

    ——————————

六十三、将远行

    操之直视谢玄,说道:“前年岁末,我从兄陈尚自:英台兄托他带了一封信给我,那时英台兄已知我母亲去世的消息,特意写信来劝慰我节哀顺变,其后便再无音信。”

    谢玄道:“可否让我看看家姊的信?”

    陈操之不语,半晌方道:“幼度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令姊?”

    谢玄眼里闪过一丝愧色:“子重,算我失言,其实以家姊的高傲的性子,她又如何会与你谈及——其它,家姊是知道子重与陆氏女郎之事的。”

    陈操之默然,就听谢玄接着道:“子重想必知道家姊拒婚之事,这里无他人,我就直言,子重可是误了家姊终身了!”

    陈操之觉得不重负,说道:“我与令姊的交往幼度都是清楚的,惺惺惜才,相约终生为友而已,固知男女友情世所不容,却实无耽误令姊终生的念想。”

    谢玄摇头叹息,有些事他愿意说出来,只是道:“只盼子重早日与陆氏女郎得成佳偶,那样家姊——”闭口不言,过了一会,说道:“家姊一切都好,不劳挂念,对了子重,你意欲何日赴建康?”

    陈操之道:“明月十五后启程。”

    谢玄点点头,说道:“宗录错,扬州虽好,奈何西府更佳,子重想娶陆氏女郎,必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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