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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下属应声出现在了门前,看到都督那张有些扭曲的脸庞,心下也是惴惴,赶紧答应一声,便快步朝着杨震的公厅那边走去。
与此同时,在那边,杨震已开始新一轮的举动了。既然已确认这诏狱之中有半数之人并不是锦衣卫该拿该关的,杨震自然不会再留下他们,便下令将这些人全部提出来,进行一一甄别与询问。
这一问之下,就更叫人大开眼界了。这四十人里,竟有半数连官都不是,而只是寻常的小民商人,都是因为在一些小事上得罪了东厂的番子而被他们栽以各种罪名,然后丢到锦衣卫诏狱里来的。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东厂那些家伙是打算着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些好处,然后才放人的。奈何这些人家里都不是太富裕,根本就满足不了东厂大爷们的胃口,于是这人自然就不会放了,而在时间拖久之后,就连东厂的人都不记得往诏狱里关过多少人了。
只有少数几人的情况才真叫杨震来了兴趣。比如眼前这位虽然已瘦得皮包骨头,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明显在诏狱里吃了不小苦头,可在面对众人时依然沉稳得跟参与寻常聚会一般的中年男子,更是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在面对高坐上位的杨震,以及侧立两旁,看起来颇有些威势的一众锦衣卫,这位男子眼中只有不屑与敌视,并不像其他人犯那般战战兢兢地跪倒行礼,只是朝杨震略一拱手:“这位大人请了,今日将下官请来是要杀哪,还是要剐?若大人你是想要我说那些违心之话,那还是省省力气吧。”
杨震面对这么个倨傲无礼的家伙不但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你是官员?”
“正是,我乃堂堂朝廷七品给事中,所以不用朝你行跪拜之礼。”那男子挺起了胸膛,神色庄重地回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杨震说着又是一顿:“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投入大牢吗?”
“嗯?”那男子略觉奇怪,怎么对方居然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不过很快地,就又把这古怪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回答道:“我叫孙五峰,至于为何会被你们抓起来关入诏狱,那就得问你们自己了。”
“孙大人,我对你可没有什么敌意,只是想搞明白你是否被人冤枉而已。难道你就不希望洗刷自己的冤屈,从我锦衣卫的诏狱里走出去吗?”杨震出人意料的有耐心,即便面前的孙五峰言语中多有冒犯,他也不像之前对上刘守有般来个针锋相对,硬是要压过对面。
他这态度也确实让孙五峰心下略感诧异,脸上那副誓要抗争到底的臭模样也是一敛:“你说的是实话?”
“当然,不然我又何苦把你从狱中叫出来呢?我想你也在诏狱里待了好些日子了,应该知道咱们锦衣卫若想要你做什么说什么时更多用的是什么手段吧?”
“我……”孙五峰这时候明显是有些意动了,只是心里依然有些猜疑,怀疑这是对方给自己挖的一个陷阱,他们只是以退为进,诱自己中计而已。但转念一想,他又觉着自己太过高估自己在对方眼中的用处了,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给事中,难道他们还怕少了自己就干不了事吗?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杨震也没有急切地逼迫他的意思,而是转而又问了几名无辜的关押者的身份和被关原因,然后在确认他们只是被东厂或是锦衣卫里某人坑害之后,便把手一挥,下令放人。
那些在诏狱里一关好些日子,早自以为得死在狱中的可怜人在听到杨震的意思后,先是满脸的难以置信,随即便是惊喜交加,在哭着跪地朝杨震连连叩首,感激他的大恩大德之后,便被人带了出去。
在一旁看到这些事情的孙五峰眼中的猜疑之色慢慢消退,终于在杨震将又一名小商人给打发离开之后,他开了口:“敢问这位大人是?”
“本官杨震,忝为锦衣卫镇抚。”杨震早在注意这位的神色变化了,见他询问,便报了自己的名号。
“你便是杨震?那个曾当街杀死倭人,又在短短时日里破了元宵节纵火案的杨震?”孙五峰惊叫一声。
“大胆!杨镇抚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一旁的锦衣校尉当即呵斥道。
但杨震却摆手制止了手下人继续的无礼:“怎么,你孙大人也听说过我杨震的这些事情。”
“既然你真是杨大人,那下官倒是可以说了。”孙五峰深吸了口气后,才缓缓地道:“我是因为之前弹劾了东厂三珰头常威诸多不法事,并不肯照他们的意思拿回奏疏,才被他们于暗中捉拿的。”
“还有这事?”杨震闻言略皱起了眉头,他虽然知道如今的东厂因为冯保这座靠山而行事嚣张跋扈,却也没想到这些家伙竟能无法无天到这地步。
“正是。不过,下官是在下值回家的路上被他们给暗算捉拿的,所以真要论起来这只能算是绑架。”孙五峰又强调了这么一点。
杨震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些东厂的家伙确实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连朝廷命官都敢随意绑架,看来再不给他们一些教训,他们是不会收敛了。孙大人,你可有想过替自己讨回公道吗?”
“当然,不过下官人微言轻,只怕就是那本弹劾的奏疏最终都未必能从通政司流入宫里,其他就更不必说了。”孙五峰说着有些颓丧地低下了头。这一点,他在被关进诏狱后不久便已想明白了。
“你若只用弹劾这种手段当然不能把这些人怎么样,但你若肯帮我指证他们所犯的种种不法,我却可以保证能够让孙大人出这口恶气!”杨震很有把握地说道,说着,更把眼盯在了对方的脸上,等着对方的反应。
在杨震想来,自己都给他指出这么条路了,只要孙五峰还想报复东厂,就必然会一口答应下来。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孙五峰微微一愣,旋即便轻轻摇头:“这恐怕是要让杨大人你失望了。”
“嗯?难道经此一事你已对东厂生出了畏惧之心,不能再与他们为敌了?”虽然这是人之常情,但杨震依然感到很是失望,原来这位刚才所展现出来的无畏模样都是假的。
“下官并不怕东厂,不过我只掌握了一些常威的罪证,至于东厂之人其他的恶行,虽然下官也有所耳闻,却并无实证,实在无法帮到杨镇抚。”孙五峰很是干脆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杨震一听,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天下间居然还有如此实在的官员,真正做到了有一说一,即便是对上自己的敌人,竟也不违背这一原则。这让杨震不知是该气好,还是该佩服这位同僚。
半晌之后,他才苦笑一声:“好吧,那我就改个说法,你可愿意作为证人,帮我将常威此人绳之以法哪?”
“这个正是下官一直想做而做不到的,当然不会推辞!”孙五峰当即毫不犹豫地抱拳道。
“好!”杨震大喜。虽然不可能借此机会完全对东厂那些家伙下手,但这个东厂三珰头常威的名字他还是记得的,就是这人害的唐枫被拿,那就让自己从此人身上着手,然后来为唐枫洗刷冤情吧。
正当杨震决定带人办事拿人时,一个带着些瑟缩意味的声音突然就从门外传了进来:“杨镇抚,刘都督有要事想请你去一趟。”却是那位刘守有的下属到了。只是在之前那一闹后,这些人已对杨震生出了不小的畏惧之心。
杨震略一愣,随即便从容地站起身来,冲孙五峰和其他那些面带担忧之色的下属一笑道:“正好,我也有事想要禀报刘都督,我这就过去。”
第四百七十一章 公然为敌(中)
“见过都督,不知都督叫下官过来有何吩咐?”杨震虽然才刚与刘守有起过冲突,但此刻来见依然是做足了礼数。
见他这副模样,刘守有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些,看着他道:“杨镇抚,你刚才的言行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这不是在把我们锦衣卫上下往火坑里推吗?那东厂如今的势力怎是咱们锦衣卫能比的,你居然还挑动众人要与之为敌,你实在太不计后果了。”
“哦?那依着都督你的意思,我却该怎么办呢?”杨震稍微低了下头,用不带半点感**彩的语调平缓地问道。
“今日这事八成是会被传出去的,这一定会惹来东厂那边的强烈不满。你若想保证自身安全,就随我去东厂赔罪,或许瞧在我刘某人的面子上,他们还能小惩大诫,不然,就有你苦头吃的!”刘守有见他这么问,只道杨震心里也有些后悔,心下一宽的同时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但他这番好意却显然没有被这个下属接受,听了他的话后,杨震先是一怔,随即便抬头冷笑起来:“都督,恕下官难以从命!”
“你……”本以为自己好声好气地与之商量,还为他跟东厂说话,杨震怎么也会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的拒绝,这让刘守有都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了:“你别真以为本督就不敢把你怎样,此事关系到我锦衣卫这么多弟兄的安危,我断不能叫你坏了大事。”
“都督这话下官就更无法接受了。你把我锦衣卫的一切主导权都交由东厂指挥,将我们锦衣卫兄弟当成任凭东厂呼来喝去的走狗,现在居然还敢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些兄弟?我看你分明只是为了自己,为了保住自己锦衣卫都督的位置,才宁可去做东厂和他冯保的走狗吧?”见对方坚持一贯的主张,杨震也怒了,猛地提高了声音呵斥起来。
他这一番斥责来得很是突然,不光是面前的刘守有,就是外面的那些人,也都吃了一惊,而有些人仔细想来,又觉着很有道理,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就敢这么和本督说话,本督一定要严惩你,将你革职拿办!”回过神来的刘守有终于彻底怒了,他猛地一拍几案,大声叫道:“来人,给我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拿下了!”
“是!”三名亲信应声就闯进了门来,虽然这几人对杨震的说法也有些认同的意思,但他们终究是刘守有的下属,只能遵命行事,当即就伸手欲按住杨震。
可就在他们的手搭上杨震的肩头时,杨震便猛地一震,震开了他们的手的同时,冷哼道:“我看谁敢?”
“你敢犯上?”说话的同时,刘守有的心里便是一缩,这才想起杨震可是有着一身了不得武艺的,若他想对自己下手,自己怕是根本逃不了。这个认识,叫他不觉有些后悔起来,自己不该这么莽撞行事的, 就是要拿人,也得多叫些人手来才是。
不过在震开那几人后,杨震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威胁似地看了那几个面带惧色的家伙一眼,这才对刘守有道:“刘都督你虽是我的上司,却并无权拿我。我乃是锦衣卫镇抚,可不是一般的千户百户可比!”
听得这话,刘守有的神色再次一变,这才想到了杨震这个镇抚与寻常下属之间的区别来。虽然镇抚只比千户高了一级,但在锦衣卫里已是高层人物了,而更不同的是,他的任命和罢免却不是由锦衣卫都督一言而决,得交由皇帝来作决断。换句话说,他这个下属,根本就不在刘守有的控制之中。
而刘守有更清楚一点,以万历皇帝对杨震的信任,是怎么都不可能如他所愿地罢免甚至是拿下杨震的。这个认识让刘守有的整张脸比刚才更加难看,身子都有些发抖了,却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半天才镇定下来:“你待如何?”
“既然都督你下不了这个决心,那我这个当下属的只能帮你做这个决定了。”杨震嘿笑一声:“刚才下官已查过诏狱里那些人犯了,只要不是属于我们该拿的,我都会把人放回去。还有,我还从其中查到了一些线索,有东厂的人在我诏狱之中兴风作浪甚至闹出了人命,我也会依法行事的。”
“你要公然去与东厂为敌?”刘守有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要认为杨震得了失心疯了。
但杨震却很肯定地一点头:“不错,都督只管在此等着下官的好消息吧。”在略一拱手后,杨震便转身出门而去,没有半点犹豫的意思。
之前他所以奉招而来,只是想看看刘守有还有什么花样,现在看来,这位刘都督确实是黔驴技穷了,那他便可以撒开手大干一场了。而且,他还相信,自己这几番言论必然会给镇抚司上下人等造成冲击,那些还有着些血性的,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接下来的夺权行动打好基础。
直到杨震都走了有好一会儿了,刘守有才从惊怒交加的情绪里回过神来。看着面前那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下属,他更是心里来气:“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连个杨震都拿不住!”却不想想,自己的表现也不比这些手下要好到哪里去。
而这时,他已听到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直朝着外间而去,这让他立刻就想到了刚才杨震离开时所说的话,顿时心里再是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就抢出房去,正瞧见那边数十人在杨震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都给我站住!”此刻的刘都督已气极攻心,顾不了太多了,厉声喝道。
那些人里有多半并非杨震的亲信属下,一见是都督开了口,脚步便是一顿,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看他有何吩咐。
“杨震,你可知道你一旦这么做了,就会使我锦衣卫万劫不复?”刘守有急走几步来到众人跟前,随后又扫视着众人道:“你们莫要被他蛊惑,东厂可不比其他衙门,不是咱们能招惹得起的。你们要是敢与之为敌,本督敢保证,用不了一两日,你们自己都得进牢里去。”
听到刘守有这充满了威胁意味的话语,众人刚被杨震激起的一点士气便是一散,重新犹豫了起来。他们也是受了刚才杨震那番话的鼓舞,再加上杨震又保证这次一定能让大家出气,这才鼓起勇气跟着他去拿人的。
可现在,被刘守有这么一阻止,又听他这么一说,大家才想到另一个后果,想到东厂一贯以来的霸道,自然就有些迟疑起来了。
“刘都督,你这是危言耸听哪,正因为有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人,才会叫东厂一直骑在咱们锦衣卫头上。今日,我就是要向大家证明一件事,我们锦衣卫并不比东厂稍弱,我们也可以拿他们的人!”杨震见此情形,也赶紧开口鼓劲道:“各位,现在我已有了充分的证据能够确信东厂三珰头常威犯了死罪。我们锦衣卫既得天子信重,视为心腹,自当为天子,为百姓除此奸恶之徒。你们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干不了,那还是趁早脱了这身衣服回家务农去吧,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当锦衣卫的料。
“你们以为锦衣卫只能在街头敲诈一下商铺,捉拿几个小毛贼吗?错,那是顺天府里的衙役们干的事,我们锦衣卫在草创之初就是捉拿要犯,监视百官的存在。现在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地步,就是因为你们的退让,不敢争,不敢拿人所致。难道你们就不想改变现在的处境,让我们锦衣卫重振雄风吗?难道你们就甘心被一群没卵…子的家伙一直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却只能赔笑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吗?你们刚才不是说了吗,从此再不当东厂的走狗,怎么现在却又怕了?我杨震身为带头之人都不怕他东厂,你们怕什么?”
杨震这番话越说越带着蛊惑作用,甚至把锦衣卫和东厂给彻底对立起来。刘守有听得整个心都要跳出来了。可他几次想要喝止对方,却因为杨震的声音实在太响,已彻底压住了场面,让他难以插上嘴,最终只能听他把这些话说完,并见到不少人的面孔都有些兴奋得发红了。
锦衣卫被东厂压制得太惨了,所有人心里都充满了怨恨。只是以前因为上司的软弱,以及明知不是东厂的对手,所有人都只能忍着。但这种怨恨却不可能因此消磨,反而随着东厂的所作所为而日益加深。
现在,当这种怨恨被杨震彻底激发,当所有人都觉着杨震有这个能力带着他们去回击时,这些锦衣卫们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顾虑与担心,决定放手一搏。
尤其是当这个时候,杨震的几名亲信又把手一扬,高喊一声:“走,咱们去让东厂知道厉害!”后,事情就彻底一发不可收拾了。
最终,刘守有只能木然地看着杨震带了上百名下属从自己的身边大步离开!
第四百七十一章 公然为敌(中)
“见过都督,不知都督叫下官过来有何吩咐?”杨震虽然才刚与刘守有起过冲突,但此刻来见依然是做足了礼数。
见他这副模样,刘守有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些,看着他道:“杨镇抚,你刚才的言行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这不是在把我们锦衣卫上下往火坑里推吗?那东厂如今的势力怎是咱们锦衣卫能比的,你居然还挑动众人要与之为敌,你实在太不计后果了。”
“哦?那依着都督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