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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杨震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皇帝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但随后还是如实地点头:“确是如此。臣与妻子曾有过约定,之后因为种种事情而耽误了一两年时间,所以当时臣确实急着想将她娶进门来。”
“那后来呢?”万历忙又追问道。
“什么后来?”杨震一愣,还真有些跟不上小皇帝的思维了。
“就是成亲之后,你和妻子的关系如何?你心里还是那种感觉么?”说到这儿,皇帝的脸上便是一红,目光也是一垂,都不敢看杨震了。
这一下,可真把杨震给问得彻底愣住了,怎么皇帝会如此八卦,居然连自己这等私密之事也要过问了?还有,他现在这神态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想到这儿,杨震的身体陡然便是一颤,都有些紧张起来了。脑子里闪过了后世一句玩笑般的话——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睡我?——难道说,这万历皇帝居然对自己生出了爱慕之心?
一想到这个可能,杨震就只觉着一阵恶寒,他虽然对同性相爱没有歧视,可自身却还是无法接受被男人看上的。有那么一瞬间,他都生出夺路而逃的念头来,但最终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给忍了下来。
“面带娇羞”的万历好半天都不见杨震回话,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杨卿,你怎么不说话了?”
“哦?”杨震深吸了口气,把牙一咬道:“她是臣心爱的女子,成了亲后,我自然对她更多了亲近与爱慕之意了,若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我二人的关系更近了,相守在一起时,更多了一分恬淡与以往没有的安心。”只有把真实的想法道出来,让皇帝死了那条心了。至于会不会因此叫万历心生嫉妒,甚至恨上自己,杨震这时候却顾不得了。
不过万历在听了这话后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嫉妒或是恨意来,只是有些迷茫地一皱眉头:“竟是这样么?那朕昨日大婚时,怎么就没有你这种感觉呢?既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与皇后的亲近之意,只有一种隔离与疏远,连话都没能说上几句……”说到后面,皇帝的脸色就更红了些,声音都有些听不清了。
但就这几句话,却已让杨震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岔了,皇帝根本不是那种心思,只是因为新婚夫妻生活上有些困惑,这才来找的自己求助。
想起来,这皇帝也确实可怜,年纪还没到那个份上,就因为国家的需要而得娶亲了,而且娶的还是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女子。甚至,连心里有所困惑,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倾谈询问的对象,最终只能找自己这个“朋友”来问一问了。
在略作思考之后,杨震还是决定用这个时代普遍的价值观来给他答案,不然说不定会出事:“那个陛下,其实你所以没有臣这种感觉也是很正常。因为臣与妻子在相爱之前曾经历过一些事情,相互也有了了解,如此才会心生爱意,最终走到了一起。而如今我大明,一直以来都提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成婚之前几乎未曾谋面,自然就难有什么感情了。您和皇后的情况也是一般,对一个从为见过面,更不了解和有过交流的人,感到生分,没有任何想法也是正常的。不过陛下,既然她已成了皇后,就已是您的妻子,您就有必要好好地爱护她,男人保护女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别提您还是一国之主了,更当为天下之表率!”
“是这样么?”小皇帝眨巴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杨震只得继续道:“而且,男女相处贵在知心与了解,只要你与皇后多作交流,双方总能生出感情来的,到时你就知道个中滋味儿了。毕竟,日久方能生情,这天下任何事都没有一蹴而就的可能。”
杨震毕竟不是后世的那些情感专家,所说的话也只是他的个人看法,但即便如此,对万历来说,也是不小的指点了,他用力一点头:“杨卿说的是,朕自当负起这个责任来。”只不过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想做就能做到的,尤其他的身份摆在那儿,更不可能完全用普通男女的关系来解释了。
不过杨震这时候也早已黔驴技穷,只能鼓励似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就是昨晚洞房之时……”在憋了一会儿后,小皇帝终究还是将心中最大的困惑给提了出来:“朕听那些人说这是人家至乐,可朕怎么就没这感觉呢?”
“额……”这一回,杨震是彻底无语了。皇帝还没开窍或许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气氛。他很能想见,当皇帝和皇后行周公大礼时,周围必然是有不少双关切的眼睛看着他们的,这事情被人看着总很别扭,也难叫人起兴——当然,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除外,但显然万历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最后,他只能道:“这个也不可一概而论,是因人而异的。另外,陛下或许可以尝试叫身边的内侍在这个时候都回避了,如此或有些用处。”他不觉生出了自己是个生理老师,在给初中生上课的错觉来,还真是尴尬哪……
第六百六十六章 会试风波(一)
来到三月后,自去年十月开始的漫长寒冬终于过去,北京城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已有了春意。只是到了深夜之后,这里却依然有些寒意,不过寻常人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外出,倒也没什么影响。
但今日却大有不同,当两名手提灯笼,用力掖紧自己的衣襟,以防被风灌入领子里的更夫打从贡院附近走过时,这儿早已人满为患,同时,还有不少马车和步行之人匆匆而来,将这一带挤了个水泄不通。
不错,今日正是恩科加考开考之日,虽然此时才三更天,离着五更开贡院大门尚有数个时辰,但考生们却早就赶来等候了,这可是关系到这些读书人一辈子荣辱的大事,自然没一个会不着紧,会来得太迟。
两名更夫满是艳羡地看了这些即将成为天子门生的考生一眼,这才踏着熟悉的步子朝前走去,而他们的身后,一些提着考篮的举子还在不断涌来,寻找着各自省份的提名牌,集中其下,等候着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的开始。
贡院外面的考生一个个神色肃然而紧张,其实在紧闭贡院大门之内的官府中人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科举乃是国家抡才大典,可是举国关注的大事,可不敢出任何一点的纰漏。所以上到主考副主考,以及各房考官,下到杂役和守护考场纪律的兵卒全都一个个面色深沉,有不少人还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是没有休息好了。
本次恩科考试的主考张四维此刻的情况也和大家差不多,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的他正略显疲惫地带着众手下官员跪在了至圣先师孔圣人的神像面前,口中默默叨念着希望老夫子保佑的话。
作为儒门的创始者,孔子一向被儒生们所崇拜,每到重要的日子,读书人都会拜一拜这位先贤。而作为国家开科取士这样的大事,自然更少不了向他老人家上上香,祝祷一番了。
不过没有人知道,此刻张四维在看似虔诚跪拜的同时,脑子里却是打着另外的主意,他觉着这一次自己被定为恩科主考的事情大有问题,必须小心应付。
与后世担任任何高考、国考的监考完全不同,这个时代的科举考试的考官可是有极大好处的。这里的好处并不是说有什么额外的补贴和功劳,而是资历与人脉。
一般来说,只有当时科举时就成绩出众,同时又名声不错的官员才有资格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而一旦你当上了主考,在同僚眼中你就是德才兼备的表率了。
当然,与这名声上的好处相比,更大的好处是实际上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这位考官取中会试中的考生后,他们就成为了他的弟子,双方就有了明确的师生关系。而要知道,会试之后的殿试可是不会有人落榜的,最差也就是三榜同进士出身,也就是说,这位主考会一下子获得两三百名的弟子。
时人讲的五伦——天地君亲师,虽然师之一道只在最后,但在官场之上,师生关系却是最为紧密的。与这些将来的进士之前的老师——开蒙的座师、其他几次考试中曾帮助过,或主考过他们的各级官员——相比,作为他们最重要一关会试的考官的地位是明显要高出许多的。
这不光是因为会试比其他都要重要,翻过了就是鲤鱼越龙门,更因为在京为官的这位老师更能在官场中帮到学生。当然相应的,这些学生将来也会报答老师,毕竟有好几百个新科进士呢,这其中自然有一些会在政坛上有所建树,师生合力,便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了。
这种事情在大明朝二百来年的政治历史中时有发生,离如今最近,也最有名的一对师生,便是徐阶和张居正了。只此看来,就可知这会试主考对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官员来说是有多么重要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主考位置如此之重要,如此让人眼红,张四维才更感紧张。因为他知道,能决定这一事的,只有如今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张阁老。而要知道,就在不久前的天子大婚典礼上,自己曾做了叫张阁老很不痛快的事情,建议皇帝封赏国丈王伟……
虽然作为政坛风云人物,张居正应该不是个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之人,但也不会心胸开阔到这么快就给自己这么大的好处吧?而且,张四维还发现了另一个叫他心惊的事实——那个害得徐家家破人亡,几乎成为张阁老眼中钉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杨震居然也出现在了这次的考场之中!
倘若只是自己一个,张四维还能勉强说服自己不要想太多,但有杨震在侧,事情就一定不简单了。而更叫他不安的是,他完全猜不到张阁老到底会做什么,自然就无法预防和应对了。
在向孔圣人默默祝祷了好一阵子,可心里依然无法释怀之下,张四维只能有些无奈地站起身来,毕竟接下来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自己这个主考来主持。
而在把一系列的仪式全部结束,其他官员就都暂时退到了明伦堂里喝茶歇息,因为接下来是长达三日的考试,即便他们不用如考生般做文章,但心里的紧张也是难以避免的,还是赶紧多养养神吧。
而张四维却坐不住了,当即就走了出去,在此刻还显得空荡荡的考场里踱着步子。前方,几名书吏和兵卒正把一些纸钱往火盆里放着,口中念念有词:“恩鬼来,冤鬼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而在他们的不远处,一身飞鱼服,气宇轩昂的杨震正挎着绣春刀昂然站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这些举动。
杨震这也是第一遭见识这套繁杂的科举仪式,着实有些大开眼界的感觉。这会试确实不愧被天下人奉为读书人最重要的一道门槛,光是外面那数量庞大的考生,以及神色肃然的考官们,就已足够给人以不小压力了。
再加上这一大套带着各种目的的仪式,就更叫人心下惕然。即便是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请恩鬼怨鬼来里面对考生报恩报怨的举动,也透着叫人心悸的肃然感。
杨震之前就听人说起过,为了叫人向善行好事莫作恶,科场里总会请恩鬼怨鬼进来报恩报怨。而且,这种事情还所在多有。据说,有那横行乡里,得罪了太多人的考生,就因为被怨鬼缠身,结果本来成绩很不错的考生竟会在考试时连连出错,甚至把墨迹都滴到考卷之上——要知道科举考试是不准有任何污染考卷之卷的,一旦出了这岔子,不管你写的文章有多好,都将被黜落不取。
至于报恩的故事,倒是没有怨鬼的多了,但只要是多行善,心里自然就笃定些,考生的临场发挥自然也就更好了。
对于这些约束着可能将执掌权势的未来官员的说法,即便杨震有着后世的唯物主义思想,对此也并不排斥,反而觉着这比什么都不信要好得多了。
正当杨震看着那些人将纸钱慢慢烧掉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杨佥事。”
“嗯?”杨震回过头来,正看到张四维那张带着疲惫与不安的脸,便赶紧回身行礼:“见过张大人。不知您有何吩咐。”至少在这几日里,他杨震便是张四维这个主考的下属,因为他是被派来协助监视和管理考场秩序的。
张了张口,张四维还是没有把心里话道出来。没办法,他和杨震可没什么交情,又怎么可能将真话说出来呢,只能若有所指地一笑道:“本官早听说了杨佥事您的大名,故而前来见个礼而已。另外,这次恩科取士非同小可,咱们为国效力更该小心在意,绝不能有什么差错哪。不知杨佥事你以为如何?”
看着对方似有深意的神色,杨震回以淡然的笑容:“大人说得不错,事关重大,下官自当竭尽全力避免出现任何的问题。”
“如此,本官就放心了。”听出杨震言下之意的张四维也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容,一拱手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杨震看着他缓步走开的背影,眉头就不觉皱了起来:“看来就是他也觉察到此事不简单,应该是另藏玄机了。可那张居正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以他一贯的为人,似乎不该是会干出这样事情来的人哪。还是说,他的目的只是想把我给困在这儿三日,好在外面做些什么呢?”会试和乡试一样,也要连考三天,期间任何人不得进出,那就是几乎和外界隔绝了。
虽然心中的不安因为张四维的一句话更深了,但到了这个时候,杨震却也已无能为力,只能暗叹一声:“唯有看外面的兄弟们了,希望他们能帮我看好了一切,莫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刚想到这儿,外面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大喝:“开——龙——门——!”这让杨震的心猛地一提,这次会试终于开始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会试风波(二)
伴随着一声“开龙门——!”的长喝,已关闭多日的贡院大门终于在一阵吱嘎声里缓缓开启,这让围在门前的数千举子的精神也是陡然一振,知道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机会之门也已随之洞开。
自科举制度创立以来,这会试便成了平民子弟突破贫贵阶层的唯一通道,就如那黄河鲤鱼跃龙门一般,一旦翻过了龙门,就能化身为遨游于四海天地之间的真龙,否则只依然是水底潜游,随时可能被渔夫捕捉的弱小鱼类而已。所以,这道贡院的大门在这一刻便被天下人视为龙门,只等这些考生高高跃起了。
当大门开启的同时,两排近百名手提长枪,腰挎钢刀的官兵就神色严肃地鱼贯而出,分列在了大门两边,随后一名六品官员就跨过高高的门槛走到了众人跟前。此一刻,贡院门前虽有数千人之众,却无一个说话的,几千双眼睛紧紧地盯在那监门官的身上,只等他放行。
监门官严清的神色看着可比那些官兵更加紧张,在低咳了一下后,方才尽量拔高了声音道:“各位举子都是参加过一轮轮的科举走到的今日,所以多余的话本官也不说了。只想提醒各位一点,会试乃朝廷抡才大典,是陛下、阁老以及所有人所重视的一件大事,还望各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莫要做出什么违规的事情来。如若被查出什么来,别怪本官不讲情面!”说罢,他便把身子往边上一让,冲背后的官兵一摆手:“开始罢!”
对来京赴考的举子们来说,只要过了这一关,就是飞黄腾达的开始。不过在解决考场上的种种难题之前,他们却还得接受另一重考验——被守门的官兵搜身。一旦他们的身上被搜出有夹带之类的作弊之物,其下场便会很凄惨了,不但会被当时就枷在贡院门口示众三日,而且还会被剥夺一切功名,今后一辈子都不得再参加科举!要是更严重的,说不定还会被关入大牢,或是发配边远。
正因为惩罚极其严重,同时能来参加会试的考生都是在自己家乡搏杀出来的科场高手,所以近些年来,还真没查出过什么作弊之人。也正因如此,再加上这些举子身份本就比官兵们高出太多,将来有一部分更能入朝为官,所以官兵们对他们的检查也不可能如乡试时那么周密,只要翻看了衣裳,打开考篮查看了没什么异样后,就放了他们进入。
一切都照着一贯以来的规矩进行着,但就在这个时候,一条身影却带着一声“慢着!”的招呼而来,正是杨震匆匆赶了过来。
“杨佥事有何指教?”严清见杨震突然过来,便是一愣,赶紧上前询问。
杨震只冲他一点头道:“本官觉着这么做太过随意了,必须仔细搜身才是。”
“啊……”严清闻言一愣,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就在听到大门这儿的动静后,杨震猛地想到了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候,自己就是靠着查出姚家兄弟乡试舞弊才把这个当时实力远在自家之上的敌人给斗倒的,与此同时,这次事情还把堂堂的湖广巡抚给闹了个面上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