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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业昨晚被拿下时就已心惊胆战了,又煎熬地一夜未睡,精神也有些恍惚。刚才被朱晨一番言辞击穿了最后的侥幸,心理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现在又被他如此大声呵斥,顿时再坚持不住,身子一垮,用颤抖的声音道:“不……不错,这一切确实是我叫李轨干的,而为了自保,我还下毒杀死了这个对我最是忠心的下人,我有罪……”事实上,压得他最难受的,还是心里对李轨的愧疚,在昨天见到李轨明知自己下毒害他依然从容就死后,李业已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只是当时还硬撑着罢了。
但现在,在一连串的打击之下,这种愧疚和后悔便成倍地增加,彻底就把李业给击垮了。说到底,他依然只是个普通人,虽然心性还算坚韧,但在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威慑之下,依然无法坦然面对一切,依然会彻底崩溃。
在道出这一句后,李业的眼中还突地流下了泪来,却不知是害怕,还是因为后悔的眼泪了。
而见他如此模样,还交代得如此痛快,朱晨在略一怔后,神色便是一喜。这么个结果倒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本以为自己还得多费一番手脚口舌才能叫李业吐露实情呢,现在看来,倒还是有些高看对方的心理了。
既然如此,朱晨便打算乘胜追击,在一沉吟,便问出了他一直以来都想要知道的话来:“那你到底为何要做这等事情?我不信你只是为了报与张栋的私仇而干出这等可能惹来大麻烦的事情的。说,你到底还怀了什么居心,又或是,你这么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面对朱晨如此质问,李业险些就把实话给说了出来。但在话到嘴边时,他才猛然惊觉,赶紧改口:“我这么做只为了对付张栋,并没有其他任何目的!”事到如今,他若还想自保,或是保全家人,就只能把罪名一力承担,将希望寄托到张居正的身上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应对
有句话叫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在北京城的各大衙门里,这句话也是适用的。这不,刑部衙门才刚拿下李业不过一晚半日时间,朱晨还在审着人呢,这一消息却早已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尤其是几处重要衙门,更是早早就知道了昨晚发生在北城的事情,一时众多官员甚至都把手头上的公务都摆在了一旁,纷纷讨论起这事情的原委与可信度来。
毕竟,这次会试舞弊一案实在太过惊人,所有人都一直关注着其中原委呢,现在骤然冒出这么个消息来,自然很容易为人所津津乐道了。有不少人甚至还打了赌,觉着那李业只要一旦被确认是此事的主谋,就是被判个腰斩都极有可能。
“你不想想,这次会试是个什么情况?那个是天子大婚之下的恩科哪。他李业居然敢在如此重大的考试上做手脚,这不是欺君是什么?所以我敢打包票,这回不光是他自个儿,就是他那些家人,也绝对没好果子吃,被发配到边远去已算是最轻的了。”礼部衙门里,一名一向与李业颇有些成见的官员正唾沫横飞地在和几名同僚说着话,看他那兴奋的模样,显然两人间的仇怨积得极深。
不过随着他这番话说出口,本来还饶有兴致与其一唱一和的几名同僚的神色却突然淡漠了许多,只是淡淡一笑:“其实咱们何必操这心呢?只要事情真是他一人所为,连累不到咱们整个衙门,一切就只看陛下和内阁的意思便是。”
“嗯?”那人明显愣了一下,刚才和自己说得极欢的几位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意兴阑珊了?正当他疑惑的当口,一声低咳在身后响起:“张综,他人之事与你何干?还不去处理了自家的事情再说?在衙门里如那长舌妇般搬弄是非,是何道理?你就是这么为朝廷效力的么?”
那张综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与自己说话的几名同僚发现了本部堂官到了,才会突然偃旗息鼓,这让他猛地一阵紧张,赶紧回头行礼:“见过尚书大人,下官……”
如今的礼部尚书马自强是个六十来岁的矍铄老人,虽然因为管着礼部向来温和,但在这些属下官员面前还是颇有些威信的。只见他不满地瞥了其他人一眼,才把手一挥:“你们都散了各自忙去吧。现在李业出了事,他手上的公务还得由你们来帮着分担呢,就莫要在这儿嚼舌根了。还有,大家到底是同僚一场,这种事情休得再让本官听到。”
众人赶紧唯唯称是,散了开去。只有张综因为心头有些担心,所以在原地愣怔了好一会儿,随即就发现马尚书竟没有转回自己的公厅,而是在略作迟疑后,转身重新出了礼部衙门。
对此,他心里是颇觉古怪的。要知道马自强是个极重规矩之人,即便是礼部这样向来清闲的衙门,他也是不准部里官员随意外出的,而他自己也一直以身作则,除了早朝或是有什么意外情况不在外,几乎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可今日,他刚才显然是下了朝回衙门的,怎么刚进来就又出去了呢?
张综虽然心下有些疑惑,却没有深思。事实上,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马自强也是很吃惊的,而他现在正打算赶紧回宫去见张居正,把这一坏消息告诉对方。
但事实上,他这么做显然是有些多余了。因为就在从朝会上回到内阁后,这一消息便已由秦纲这个心腹报到了他的面前。
当时,他正端着茶杯品着今年新上的明前茶呢,一听这事儿,整个人都呆滞了好一阵,差点失手将上好的官窑茶碗给摔到桌上。但饶是他定力够深,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还是因为过度吃惊而把一口烫嘴至极的茶水久久含在嘴里而发出一声闷哼。
秦纲在这个时候就展现出了他作为张居正心腹的一面了,即便察觉到阁老有些不妥,他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静静地低头站在那儿,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而张居正,也在过了好一阵后,才使舌头恢复了感觉,神思也重新回到了这件大事上面,面色变得极其凝重:“当真是那李业所为么?”
“就目前从刑部传来的消息看来,应该就是如此了。”
“他怎么就敢干出这等事来!枉我这几年来对他信任有加,悉心栽培,他竟……”说着,张居正的眼中就流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痛惜之色。
倘若是一个完全不知内情之人听了这话,只会为张居正这种为属下官员设想,关心下属的风骨所感动,全然不会生出其他念头来。但作为张居正的心腹,秦纲却心底深处除了对张阁老临事时表现出来的镇定的敬佩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寒意袭上心头。
就是当着自己的面,张阁老还是得把戏做足了,这是一个多么会隐藏自己心思的人哪!
不过这种念头也只是在他脑子里一闪而已,秦纲又接着道:“李业他辜负了阁老一片苦心确实不该,但现在阁老你该想的还是您自己哪。谁都知道李业一贯是您所器重之人,现在他做出这等事来,只怕会叫有心人联想到什么,从而对阁老你大大的不利哪!”既然张居正自己不肯说,那就只有他这个当下属的来点明眼下的情况了。
果然在有他这句话作为台阶之后,张居正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但还是先强调了一声:“清者自清,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这李业所为确实大大不该,本阁身为内阁首辅确实该对此有所表态才是。这样吧,你以我的名义去给刑部衙门一道手令,着他们早日查明案情真相,不要因为李业的身份而有所顾虑。还有,若是可能的话,你也去看看李业,将本阁对他的失望告诉他,希望他能够有悔过之意。”说到这儿,他又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似乎对于这么个结果很是难以接受。
“下官明白。”秦纲忙答应一声。他当然明白,张居正真正叫他做的可不是传达内阁意思,而是后者。至于见到了李业后该说些什么,他也早已有了打算。而且这种事情,都是他这个内阁舍人出于为阁老分忧的心思而为,与日理万机的张阁老可没有太大关系哪。
见秦纲意会之后退了出去,张居正才在吐出一口浊气后神色变得复杂起来,眼中也带上一丝淡淡的忧虑。
事实上,在李业真在会试上做了手脚后,张居正就有些后悔了。这种事情,成了固然对他有利,可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其连带的后果可是极其严重的。只可惜,待他想制止时,一切都已太迟了。
但在张居正看来,这事上李业做得还算有分寸,手脚也算干净,倒是有极大可能成功的。可没料到,如此计策居然还是坏在了杨震和锦衣卫的手里。从此一点看来,这个杨震还真是个难缠的对手了,也叫张居正更对其心生惕然。
现在,事情变成如此境地,就更叫他心中难安了。虽然即便李业把实话道了出来也没多少人会信,但这种不利的言辞,一定会对自己的形象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尤其是如今改革大计已来到了最要紧的关头,自己绝不容有半点疏漏的情况下,这事就变得尤其关键了。
“不成,我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次秦纲若是未能把他安抚住,那就只能用釜底抽薪的办法了。希望不至于要我做出这一手吧!”在暗暗拿定了主意后,张居正才重新拿起手边的奏疏,将精力重新投放到政事上面。
与此同时的锦衣卫内却是欢欣鼓舞一片。虽然结果早在昨晚就已确认,但直到今天,他们才敢真正确信人已落网,只等刑部审问之后,便可把罪名给定下来了。
只是,当手下兄弟为此而感到高兴时,杨震等少数几人的心情却并没有那么的高,反而有了一丝不安:“沈先生,你说这一回他会怎么应对?”
虽然杨震没有把对方的姓名点出来,但沈言却知道他指的是张居正,便在略作思忖后道:“至少就在下来看,他能做的就只有将李业封口这一条路可走了。至于怎么封口,便是两个法子……”
“以威压之,或是彻底叫他开不了口?”杨震了然地问了一句。
“正是。”沈言正色点头:“当然,这后者所冒的风险更大,却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
“看来先生与我的想法几乎一致哪,那咱们要应对这一点,就必须杜绝他们想在刑部大牢里做手脚了?”
沈言再次点头,并且提醒道:“而且得快。想必现在这消息已传到宫中了,说不定张阁老已有所反应了。”
杨震神色变得更加凝重起来,猛地抬高了声音,朝外面叫了一声:“来人哪,去把鹰扬和胡戈给我叫来。”
第六百八十四章 现世报
当杨震意识到时间紧迫的同时,一身书生打扮的秦纲已出现在了刑部衙门之前,拿着自己的名帖投了进去,并很快就获得了严清的接见。
虽然他这个中书舍人不过七品小官,而严清则是堂堂的朝廷正二品大员,还是一部堂官,两人间的差距看似犹如云泥之别,但偏偏严尚书却不敢怠慢了这么个小官,只因他是张居正身边最信重之人。
其实以秦纲科举二甲的出身,以及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再加上这几年来的从政经验,早该外放一地当个中等府的知府也是绰绰有余了。可他却甘于平淡,一心一意地留在张居正身边以为辅佐,即便官职卑微也无所谓,如此忠心,自然是深得张居正的信赖了。
而这,也正是秦纲聪明的地方了。跟随在张阁老身边,不但可以尽展自己的才能与抱负,还不必担心被人算计。另外,跟了这么个天下权势最大之人,虽然表面上看来自己地位不高,但其实该有的好处却是半点不会少的。既然得了实惠,又何必去计较那些虚名呢?这就跟后世某些高官的贴身秘书——我指的是真正的男秘书,能干事的那种,别想歪了——类似了,虽然这些人的行政级别并不高,但手上的权力可完全不比一般官员要小。
所以即便是严尚书,在见了秦纲后也显得颇为客气:“不知秦舍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哪?”
恭恭敬敬地坐在下首的秦纲见对方发问,便微笑着道:“其实就是下官不说,以严尚书您的见识也应该可以猜到缘故的。”
“可是为了昨晚之事么?”严清隐晦地问了一句。
“正是。今日一早阁老得知这个消息后,可着实吃惊不小哪,为此还难得动了怒气……”秦纲说着一顿,看了严清一眼。就跟后世那些秘书一样,自身并没有什么权势的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借背后靠山的力量来给人施加压力了。
在看到严清的目光微微一缩,似有所顾忌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严尚书您也是知道阁老对李业一向器重有加,这回他竟干出此等事来,阁老是既怒且惭哪,直言自己识人不明,愧对天子和天下哪……”说着他又有意一顿。
果然,在听了他这话后,严清立马说道:“张阁老这话就太言重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满朝官员,又有几个人会想到那李业竟敢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何况他是他,阁老是阁老,谁敢把他的罪名牵涉到张阁老的身上呢?”
“严尚书对张阁老果然关心有加,倒叫下官有些感动了。”秦纲说着冲他一拱手,随后又皱着眉道:“其实下官也是这么劝阁老的,但阁老却依然有了心结,并很想当面责问那李业一番。不过……下官觉着这事已经够麻烦了,绝不能让阁老牵涉其中,所以极力苦劝,最终阁老准许由我代他来此见一见李业,问他几句话,不知严尚书可否网开一面,叫我和他见上一面哪?”
在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后,秦纲终于将自己的来意给道了出来。而严清此时的脸上也不觉带上了一丝为难之色来。这案子才刚有了眉目,照道理自然是不能叫任何外人见李业之面的。可这是张居正的意思,却叫他有些难以拒绝了,现在整个大明天下,还真没什么人敢不照张阁老的意思做事呢。
见对方皱眉不答,秦纲又道:“阁老在我来时也提醒了下官,若是刑部方面有什么为难的,就不要勉强了。却不知严尚书是否有什么难处呢?”
“既然明知道你这要求会叫我们为难,那就别来嘛。现在倒好,却叫我如何推脱?”严清心下大为不满,但脸上的为难之色反倒是隐去了:“既然是阁老的意思,那本官有什么好为难的,难道我还信不过阁老,信不过你秦舍人么?这样吧,你要见李业自然不是问题,不过却得委屈舍人你一遭,因为此人罪名不轻,实在不敢随意将他从天牢里带出来,故而还请你去牢中见他吧。”
见对方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秦纲心里就是一喜,自然不会在意要进一趟天牢了,便赶紧道:“这是自然,刑部的规矩下官还是要遵守的。”
既然话说到了这儿,严清只能叫来一名属官,由其带了秦舍人前往天牢探看李业。待他们离开后,朱晨便带了一丝不安的情绪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大人,您就不怕他在天牢里做什么么?”
严清苦笑一声:“张阁老都派人来了,我难道还真能回绝了他们不成?而且在那天牢里,他也干不出什么事情来,双方还隔着栅栏呢。”
“大人所言倒也有些道理。”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朱晨脸上的愁绪却并未因此而稍减,虽然从李业口中并没有问出任何关于张居正的事情,但他心里总觉着这次的事情与张阁老有着一定的联系。
秦纲这也是首次进入到刑部天牢之中,看着这儿有些幽深的环境,鼻端嗅着这儿混合了各种气味的臭气,他的眉头就不觉皱了起来。不过一想到自己身上的任务,他便又将这种心绪给抛了开来,只要把事情办了,遭这点罪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那名属官的引领下,秦纲很快就停在了一间单独的牢房跟前,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神色木讷的男子正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对外间的事情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直看了好一会儿后,他才确认这位就是自己所熟悉的李业。这才两日工夫,这位一直以来仪表不凡的礼部郎中就已完全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了。
“李郎中……”秦纲轻轻地叫了一声:“你可还好么?”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就往边上的刑部官员的身上随意一瞥。
那人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只略一迟疑,就冲他一笑:“秦舍人请便。”随后便退得远远的。
听了秦纲的叫唤,牢里毫无生气的李业的眼珠子才错动了一下,慢慢挪动到秦纲脸上,迟疑了一下后,才唰地一下坐起了身来:“秦……秦舍人!可是……可是阁老他老人家让你来见我的?”
本来已然死心的李业一见是他,心里顿时就生出了一丝希望来,奋力向前一扑,挨到了牢房的木栅栏上,双眼死死地盯着秦纲,眼中满是渴盼,随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可是……可是阁老他老人家让你来见我的?”
“不错,是阁老叫我来见你的,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