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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刚晚清七十年简体完美版-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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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基督世界里,那些流窜蛮族(今日欧洲白人的祖先)逐渐定居。其罗马化、基督化了的酋长们也就逐渐地落实他们部落的统治而变为(与我国春秋战国时代类似的)封建诸侯了。他们各自霸占土地、豢养农奴、组织庄园,不断地增进生产以自肥。而与他们平行发展的“基督教会”除霸占土地之外,还兴办教育、建筑教堂、规范文化、包办上帝以自尊。这样使形成了他们“政”(state)、“教”(church)两头大的“中世纪文明”(medievalcivilization)了。  
  因此,就中世纪文明的本质而言,无封建诸侯与封建生产制,则蛮族社会便无法安定,原始农业便无法增产。无教会与上帝,则诸蛮族各“拜”其“拜”,小拜拜拜大拜拜,亦不成其为宗教、不成其为文化。所以封建诸侯与教会司铎在中世纪亦各有其文化任务与历史功勋。双方配合适度,亦可使庶民乐岁终身饱、凶年得免于死亡。安居乐业、弦歌处处,煦煦然,固亦有三代之遗风焉。已故吾师中古史权威之艾文斯(AustinP。Evans)教授,总以中古社会生活为人类社会生活之理想境界,良非虚奖。君不见马丁路德乎。路氏对教会腐败,虽恨不得与之偕亡,而对封建诸侯则颇能曲谅,亦自有其卓见也。  
  但是历史毕竟是随时间移动的。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封建制、庄园制、基尔特制,虽俱有其历史任务,然任务完成,时移势异;时势变而制度不变,它们就成为进化的绊脚石,历史的反革命了。此吾友严家其先生于最近神游罗马参观“异端法庭”(InquisitionCourt或HolyOffice)之后,便与其誓不两立,亦职是之故也。  
  中世纪封建文明,以善自培植而达于饱和状态,一个“解放运动”(如中国古代之“百家争鸣、诸子蜂起”)就应运而生了。可是中西封建社会之崩溃却同源而殊途。我国的“诸子蜂起”,终以诸子同坑而结束。欧洲则因为出不了一个秦始皇,收束不了这个“处士横议”的局面,因此现代欧洲为反抗“政”、“教”两大桎梏的“解放运动”就像一窠蜂子,向四处爆炸了。其出现方式如“宗教改革”、“商业革命”、“方言文学”、违反教义的科技探讨、规复原本为基督徒所不悦的“罗马法”之研究与施行等等……总之一个广义的“文艺复兴运动”,乃如野火之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欧洲的天地太小了,它们火花四射,很快地就烧遍五大洲。它们结束了欧洲的“大黑暗时代”,便把人类的文明自“中古”推入“现代”。因此一部三百年的“现代世界通史”,就变成一部“欧洲的扩张主义”的历史了。  
  “扩张主义”的“两面性”  
  所以现代欧洲的向外扩张是有其善恶的两面性。其“善”的一面,则笼罩由西欧开始的“现代文明”各方面(variousaspects)的向外传播。其形而上各方面或可概括之为“德先生”(民主和相关的观念);其形而下者,便是“赛先生”(科学)了。  
  而“扩张主义”的“恶”的一面,则是欧西白种民族国家利用其先进科技成果,向落后地区奸掳焚杀,作其赤裸裸的掠夺、侵略和侮辱。  
  因此,这一现代的欧西扩张主义,其“善”的一面的博播,虽非其原来的“动机”,然其“结果”则不无可取。例如上文所举有关我们日常生活的小例子“刷牙”。无“西风东渐”,让我们“洋化”一番,我们早起不刷牙、岂不难过乎哉?这一点我们就要拜侵略者之赐了。  
  可是这一类“原本无心”的“牙刷主义”的传播,终抵不掉他们那“存心作恶”的炮打火烧、走私贩毒、“华人与狗”等等罪恶行为。这“恶”的一面,就是不折不扣的“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Colonialism)了。  
  所以我们如果要讨论那些来自西方,本质上大同小异的什么“扩张主义”、“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那我们就得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它。我们如只为感情所驱使,而把“帝国主义”看成近代中国的“万恶之源”,这多少也有乖史实。因为它在枪杆、鸦片之外也还有些好东西。君不见,我们今天搞得轰轰烈烈的什么民主、人权、妇女解放……等等,不都与“帝国主义”同船光临的吗?否则我们还不是在搞那个倒楣的“三从……  
  (原书缺第171页)  
  其纵深蜕变的程序的。此一时可作其大恶,彼一时为其本身利害之需要,或亦有若干善果,凡此都不可一概而论,或以偏概全也。  
  现代西方帝国主义之通性为何呢?简单地说来,则是:滥用暴力,追求暴利,不择手段,绝情寡义。这条通例可以说是自一四九三年西、葡两国经教皇敕令(PapalEdict)中分地球开始,到一九四五年二次大战后日本投降为止,通用于四百五十余年之间所有的帝国主义而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在十五、六世纪之间,西葡两国开始向海外扩张时,就是滥用暴力、追求暴利的。当时的受害者便是中南美洲的印第安人和非洲沿海的黑人。西班牙人为掠夺土人,寻找金银,曾有“吃人肉”的可怕纪录。葡萄牙人在非洲沿海,绑架土生黑人,贩卖为奴。其行为又岂止“绝情寡义”而已哉?迨达伽马(VascodaGamma)于一四九七年绕过好望角,直航印度两年后归来,获暴利六十倍,真是羡煞西欧朝野。  
  西、葡两国是西欧扩张主义的始作俑者。但是地球毕竟太大,两邦实在太小。两国向相反方向发展,主宰了三大洋(大西洋、印度洋、太平洋),终于一五二一年由麦哲伦之绕地球航行而会师于东南亚时,已负荷太重。其后当地土著及东南亚华侨,虽受祸弥深——一六〇二年西班牙人曾于菲律宾之大仑山(SanPablodelMonte)一举屠杀华侨两万四千余人;一六三一年于加拉巴(Calamba)再杀我华裔两万有奇——然其对中国大陆本土则始终末敢过分觊觎。葡萄牙人虽于一五五七年(明嘉靖三十六年),潜入澳门建小货栈,并于台澎外海瞻望宝岛而惊其“福尔摩莎”(Formosa,葡语“秀美”也)。然限于国力,亦无法强占。  
  迨荷兰人于一六〇二年(明万历三十年)组织荷兰“东印度公司”(DutchEastIndiapany)同“东印度群岛”(今之印尼)发展时,曾一度乘机占领台湾之一角,然终于一六六〇年(清顺治十七年)为郑成功所逐。  
  所以上述一二个海权小邦,虽曾于十六至十八世纪之间,把整个东南亚(亦多为中国之旧藩属)弄得天翻地覆、海啸山崩,但是他们却始终未敢侵掠中国大陆,因此我大陆上明清两朝自郑和七航(一四〇五~一四三三)收帆之后,便龟缩神州,睡其呼呼之大觉。对大门之外的西洋海盗,毫无所知,亦未加闻问。如西班牙所操纵,以华裔海员为基础,独占亚美两洲的太平洋直达航运二百五十年之“马尼拉邮船”(MalilaGalleon,1565~1815),我国官书竟无片纸记录,酣睡之沉,亦可惊矣!  
  我国明清两代朝野,黄粱一梦四百年(一四三三~一八三九),迨鸦片成患,西来毒贩欺人,一觉醒来,已景物全非矣!  
  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毒枭”  
  若论欧西各国东向扩张之先后,英国实在出道甚晚.但是英国却是世界近代史上最全面、最耐久,最能因时制宜、随机应变,不拘一格、花样繁多而后来居上的帝国主义。事实上,一部晚清中国外交史.便是一部“中英外交史”。俄、法、日附庸而已;美国则英之尾闾也。  
  英人作有计画之东侵盖始于一六〇〇年英国“东印度公司”(EastIndiapany,England)之创立。该公司为一私营之商业组织。然盎格鲁。萨克逊民族所特有的和衷合作、窝里不反的民族精神,竟能使该公司拥有政治权力与英国之国家武力相配合,全面向外扩张。其第一目标盖为印度之“蒙古王朝”(MogulEmpire,或译蒙兀儿王朝、莫卧儿王朝)也。蒙古王朝斯时已弱点毕露,治下诸侯林立,内讧不已,乃予英国之东印度公司以可乘之机。其时入侵印度除已式微之葡萄牙人之外,原有英法二强。然两雄相争,法人终非敌手。笔者今犹忆及数十年前在大陆上初中时,老师教世界历史课,曾大谈“英国小将克乃武(RobertClive)大败法国老帅杜普雷(Dupleix)”之历史故事;有声有色,至今不忘。杜普雷于一七五七年被克乃武逐出印度。印度乃为英国所独吞,一吞二百年,至二次大战后始恢复独立。  
  英人东侵之第二主要目标厥为中国。然其时正值我国乾隆盛世。中央权力方浓,沿海诸省亦无懈可击。中英交往乃限于国际间之贸易。唯英国此时尚处于工业革命前期,钟表、呢绒等少数制造品之外,无太多商品足资供应,而我国之丝、茶、瓷器则可无限外销。因此中英贸易初期,英方“逆差”殊甚,全凭金银硬币,以为挹注。  
  不幸我国之“顺差”贸易,不数稔便迅速逆转。至一七七三年(乾隆三十八年),东印度公司取得鸦片专卖权(monopoly)之后,我国顺差瞬即变为逆差,以至一泻如注,不可收拾。  
  鸦片原产于南洋、印度、波斯、土耳其等地而以印度为最佳最伙。明季列为藩属“贡品”。盖鸦片原为极有效之药物也,清初南方沿海始见“竹管啖烟”之陋习,盖亦传自海外,鸦片遂成为毒品矣。  
  顺康之间(一六四四~一七二二)满族入主未久,朝气蓬勃;而中土于大乱之后,人口大减,物阜民殷。政府亦能下级服从上级,全国服从北京;朝廷政令颇能一竿到底。烟毒初现,政府即申严禁之令,故亦不足为大患。不期嘉道之际(一七九六~一八五〇),清朝之盛世已邈,衰竭之周期将届,朝政不纲,地方官吏之贪污腐化尤不可遏,鸦片禁令乃渐成具文。  
  其尤不可抗拒者,则为大英帝国挟其吞噬印度之余威,官商一体,揖帆东来,载其印度之高级鸦片,在我沿海作武装走私。其囤集走私鸦片之趸船,有时竟泊于广州城郊之黄埔!“滥用暴力,追求暴利”莫此为甚。年前笔者游黄埔,导游者告诉我:“此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黄埔军官学校’之故址也。”我也告诉他“比军校更早一百年,此亦英国人走私贩毒,鸦片堆栈之故址也。”导游愕然。  
  近年来曾有中西历史学家,坚持“鸦片战争非为鸦片而战”之学说。他们认为“鸦片”只是一种商品,由英商运抵南中国外海伶汀洋中之小岛。其销行中国内地则全由中国本身极有效率之走私商人接运之,非英人之责任也。此一学说,真是历史学界的奇谈怪论。  
  笔者定居纽约市四十余年,对本市贩毒掌故可说了如指掌。所知个体毒贩,大至亿万富翁之毒枭,小至当街兜售“白面”之八、九岁儿童,可说“阅人多矣”。以美国今且缉毒机关之有效,科学方法之新颖——偶读其官方缉毒报告,直如科幻小说,然终不能禁。驷至每下愈况,全世界之最大都市,今竟为毒犯所征服。目前联邦政府于国内束手无策之情况下,只有乞助于友邦,冀图直捣“金三角”之老巢,亦来见有若何效果。噫嘻呼,缉毒之难,岂踞坐皮椅,于象牙之塔内放言高论的教授先生,所能知其万一?!  
  区区读史之余,每作遐想:设有超级帝国主义,以激光炮、原子弹诸武器为后盾,强运千吨今日最精纯之“中国白粉”(ChinaWhite),泊舟于纽约港内之“艾丽丝小岛”(EllisIsland)以供应市内之大小毒贩,则伟大之纽约市将成何世界?美国又成何国家?华府白宫对此超级毒枭之反应又何如哉?此不正是当年道光爷陛下的中国吗?!  
  明乎此,吾人当知十九世纪之英国便是人类历史上,若是之空前绝后的最大毒枭也!明乎此,则鸦片商品论者,也就很难自圆其说了。  
  “鸦片战争”与“茶叶战争”  
  有的学者可能还要辩论说:鸦片之为害一事也。鸦片之沦为中英战争之导火线,则又另一事也。以逊清政府当年之颟顸愚昧(ignorance)、闭关自守(seclusion)、反商(anti…mercialism)、排外(anti…foreignism),纵无鸦片,则其他任何一“片”——麦片、米片、溺片、尿片——亦均可为“麦片战争”……“溺片战争”之导火线,岂独鸦片已也?中英之战势在必发,非鸦片之过也。  
  此言实昧于历史事实之又一胡说。  
  有关“鸦片战争,一八三九~一八四二”之中西史籍无虑数百种。今日史家对战争之经过,盖均已耳熟能详,不须争辩。拙作限于篇幅,亦无法重叙史实(注释上再略叙之)。然该次战争之基本性质,有待研讨之处则正多也。  
  须知“鸦片”为当年中英战争中,英方无可代替之“商品”也——其获利之丰(读者试看今日之毒贩便知),天下无双;其有助于当年英国国库之收入(nationalrevenue),亦不可或缺;其有助于英伦之繁荣、“国民所得”之增长,与夫绅士淑女生活水准之提高,也出乎想像——试看伦敦、香港等地十九世纪所建,今日仍巍然兀立之高楼大厦,有几座与鸦片无关?(君知否?这类建筑,纽约与波斯顿,间亦有之。英人垄断了印度高等鸦片;波斯、土耳其产之次等货,美商营之也。)  
  总之,“鸦片贸易”(opiumtrade)为当年英伦朝野,国脉民命,生计攸关,不可或缺之国际贸易。女皇与国会,均不惜为之一战。可是英国国会档案不昭示乎,英国议员之反对战争者,岂非所在多有?此则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小史之见也。英国与美国一样,毕竟是个有言论自由的民主国家嘛!珍珠港事件之后,美国国会之内还不是有人反对对日宣战!所以我们敢断言:“鸦片战争中英双方皆为鸦片而战也。”否则它就不叫“鸦片战争”了。一七七六年开始的“美国独立战争”,是由中国的乌龙茶叶引起的。该战争非为茶叶而战,因此它就不叫“茶叶战争”了。  
  然则十九世纪中叶中英之战是否像一些中外史家所述,不论“鸦片”、“溺片”都“非战不可”呢?答曰:唯唯否否。何也?日:若无林文忠公“入即正法,船货归官”的铁腕政策,则“鸦片战争”便不会爆发!盖清廷至此,禁烟已百余年。然鸦片之祸,愈禁愈炽;鸦片贸易愈禁愈大。“鸦片战争”原为鸦片而战嘛!如鸦片之禁令始终只是一纸具文,则英国又何必发动什么鸦片战争呢?无奈鸦片之祸,至道光中叶已至不可收拾之程度。世界上任何有自主权的国家,为著一己生存,都非禁不可。  
  吾人今日如试一重读一八三八年(清道光十八年)鸿胪寺卿黄爵滋奏〈请严塞漏卮以培国本〉一折的原文,则知正当进出口商人经营所获,“较之鸦片之利,不敌数十分之一。故夷人之著意,不在彼而在此。”又说到罚轻瘾重,吸毒者“刻不可缓……查旧例:吸食鸦片者,罪仅枷杖。其不指出与贩者,罪杖一百,徙三年。然皆系活罪。断瘾之苦,甚于枷杖与徙。故甘犯明刑,不肯断绝。若罪以死论,是临刑之惨急,更苦于断瘾之苟延。臣知其情愿绝瘾而死于家,必不愿受刑而死于市……”(见黄著《黄少司寇奏疏》)。这种叙述之真切,以今日纽约毒祸与之相印证,都是符契相合的。至于那禁烟名句说,烟如不禁,则将来“不唯无可筹之饷,亦且无可用之兵”。中国如衰败到那步田地,则“鸦片战争”就没有“非打不可”之必要了。这一个境界却正是英国这个大毒枭,在鸦片战前所企盼的中国啊!出乎他们意料的则是道光皇帝竟然派出一个有为有守、而敢作敢为的林则徐。林某既然真的要禁起烟来,真的meansbusiness,则这场战争才真的就“非打不可”了。一战四年,中国大败亏输,落得个“五口通商”、“割让香港”的结果,在本篇正文上,就不必细述了。  
  “鸦片战争”之战与不战之权,操之于大英帝国的首相与国会。林钦差被动应变而已。他如要认真地禁烟,不管贵钦差是林则徐、张则徐,都要挨打了。是耶?非耶?  
  从“印度第二”到经济第一  
  英国在清末和中国一共打了三仗——一次是“全仗”(“鸦片战争”,一八三九~一八四二),两次是和其他列强合伙来打的“半仗”(“第二次鸦片战争”,亦名“英法联军”,一八五八~一八六〇;和“八国联军”,一九〇〇~一九〇一,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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