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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偶尔出海,坐的也是又大又稳的好船,没受过什么风霜之苦,容颜保养得甚好,此消彼长之下,才给了唐秀吉那样的印象。
东门庆拉了东门序,一路高谈笑语,仿佛对张月娥的事情全然不放在心上。入寨之后,先引了他去见林国显,跟着又带着他到澎湖寨参观。
澎湖立寨未久,各种设施多属草创,有些要紧的地方又不能随便让东门序看,所以东门庆只是带着东门序看风景,路上顺便给他介绍自己的下属,又命李荣久和陈阿金将刀阵排开,日光下刀光砭体,炫得人眼睛生疼!
东门序啧啧称奇,道:“老四!我在泉州也听说你在日本发迹了,本来还以为你只是赚了一笔小钱,没想到你居然还拉起了这样一拨兵马来!了不起!了不起!三哥我服你了!”
东门庆笑道:“这算什么!我是刚刚派了一支分船队下南洋去了,若是不然,我将整支船队开动起来,三哥你才知道什么叫做八面威风!”
东门序一笑,忽听砰砰砰连响,他也是有见识的人,一听就知道是火枪,惊道:“有人袭击?还是有人造反?”
东门庆一笑,道:“不是!那是我的铁炮坊在试枪。”
东门序更是大奇:“铁炮坊?”
“是啊。”东门庆道:“三哥你不知道,这次我去日本,在肥前一带打了个打胜仗——哈哈,按那边的说法是大战,放在我们这边也就是群殴械斗啦。不过在肥前那场激战中,我发现这火枪着实有些用处,而且经过那一战,倭人对火器也热心了起来。可惜我们的火枪,大部分都是从佛朗机人那里抢过来的,小部分是到平户之后问他们买,但那个价钱啊,贵得让人肉疼!我便想,既然这火枪咱们自己既有用,倭人那边又热心,那我何不想法自己造!这样自己要用就不用被佛朗机人盘剥,将来若做得多了,还能卖些给倭人赚钱呢。”
东门序听得有些呆了,道:“老四!你可真敢想!”
东门庆笑道:“不止火枪,我还想做大炮呢。这火枪只要功夫到家,做起来不算很难。但这大炮就麻烦了。我手头的这些工匠到现在还没摸到门路。三哥你有没有相识的人懂得这个行当的?介绍几个给我认识吧。”
东门序笑道:“我哪里认得这样的人?别说造大炮,就是造火枪的高手师傅我也不认得一个!”说着忽然往枪声来处的铁炮坊张望,道:“老四,这火枪我虽然见过,怎么造的却不知道。你带我去见识见识。”
他说着要走,却已被东门庆挽住了,笑道:“有什么好见识的,左右不过是打铁,卷管子,都是些粗活。再说那里面脏得很,味道又大,没什么好玩的。来来来,咱们兄弟俩这么久没见,快跟我回屋说点梯己话——你弟弟我是在海上死过好几回的人!都没想到还有命见到了三哥你……”说到这里哽咽了两声,便说不下去了。
东门序见他动情,就不好再说什么火枪的事,道:“哥哥我在晋江,也日夜挂念你,真怕你被鲨鱼吃了。”
兄弟俩拥在一起,入屋叙话,安东尼见了连叹他们兄弟情深,唐秀吉却想:“总舶主和他这个三哥只怕有些古怪!刚才听到张夫人小产时气成那般,现在却硬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按理说张夫人的事虽然家秘,但这不是他兄长么?一家子的人,何必瞒他?不但是瞒他,而且还不露半点消息。”又想:“他又让李荣久他们摆刀阵,分明是炫耀示威。又安排他听枪声,好说那铁炮坊的事——可铁炮坊貌似到现在都还没造出一支火枪吧?哪里有新枪试枪?等他三哥要进去看,却又推三阻四!嘿嘿!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不说唐秀吉在外头胡思乱想,却说东门庆兄弟俩进了屋,旁边再无外人,东门庆才问起家中之事,道:“三哥,老头子还气我么?”
“他的火还没下呢!”东门序说道:“海上偶尔传来你的消息,我们也试着让下人告诉他,看他什么反应,但他每次都是听完了就暴怒,把说的人痛打了一遍!老二说,老头子既然肯把话听完,那就是心中还有你这个儿子,但他听完了消息打人,就是心头还有火,这口气还没下去。”
东门庆听了,长长叹了一口气,要说什么,到了喉头却出不来,只道:“我娘怎么样了?没被我气病吧?”
“还好。”东门序说:“她是整天惦记着你,幸好有阿康天天在旁说宽慰的话,才算没想你想出病来。她现在每天都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你能平安回家。”
东门庆鼻子抽了两抽,眼睛有些红了,道:“我真是个不孝子!”无语凝噎了许久,又问:“那阿康呢?他的举业没荒废吧?”
东门序苦笑道:“什么举业!你一出事,泉州府户房的差空了出来,老头子不愿意落入别人手中,就让他顶了上去。所以他这举业,不荒废也得荒废了。”
东门庆最疼这个弟弟,一听急了道:“怎么会这样!丢了一个户房主吏,有什么可惜的!但误了阿康的举业,却误了他一生的前程!”
东门序道:“现在都这样了,还能如何?”
“不行!”东门庆道:“等我回到泉州,一定要他回去读书!他还不到二十岁,耽误个一两年不要紧的,补一补就回来了。”
“回泉州?”东门序道:“你想回泉州?”
东门庆道:“那里是我家!我当然要回去!怎么,三哥,泉州出什么事了么?”
东门序道:“不是泉州出什么事,是整个东海要出事了。”
东门庆心中一凛,便听东门序道:“最近这两年,海上的那些豪杰钱越来越多,船越来越大,腰杆子也就越来越直,许栋、王直他们跟我们东门家说话,口气也越来越硬!以前还求着我们,口口声声惦记着恩情什么的,现在也不大提了。相反,近海的一些没骨头的小吏,竟反过来去巴结他们!甚至赶上门去,只求他们出海时把自己的货也捎带上!一些卫所的兵将,居然也对这些**开方便之门,只要听说是要去双屿的船,不但不拦截,甚至还帮忙护航!真是为了赚钱,什么都不顾了!在浙东,在福建,许栋、王直的一句话,现在比圣旨还好用!”
东门庆道:“三哥这话,说得夸张了。”
东门序却摇了摇头,道:“夸张不夸张,你以后见到了就知道。反正现在东南的士大夫对这些通番巨猾的桀骜不驯都很有意见,很多人都说东海太乱,该整顿整顿了。”
他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东门庆却听得心头大震,惊道:“三哥!你这话可别是诳语!”
东门序轻笑一声,道:“你三哥我虽然不是出家人,但跟你说正经事时,什么时候打过诳语?”见东门庆脸色沉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老四,从你现在的派头我已看出这两年你在海上混得是风生水起!不过现在风向要变了,你最好也快设法抽身!把盐巴洗干净了上岸也好,到日本躲一躲也行,可千万别被卷进去!这回的风暴,不动则已,要是动起来,就不是我们东门家所能控制的。到时候你若是身陷其中,就是外公也救不了你!”
东门庆心中暗惊,问道:“这场风暴,什么时候会来?”
“这个就难说了。”东门序道:“不过应该没那么快,有时间让你准备的。”
东门庆本还有许多事情要借他三哥展开,这时忽然听到这个大消息,那之前的一切计划都得加以调整了,因此反而无言。兄弟俩一个要知道海上的事情,一个要知道大陆的变化,从白天说到晚上,跟着连床夜话,说了个通宵。
第二天东门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对东门庆道:“我这次是听说了你的消息,抽空过来。晋江那边还有事,不能在这里久留。”
东门庆也不好苦留他,临上船又拉了他在一边,道:“三哥,有件事,我差点忘了。”东门序问是什么事,东门庆道:“巧姨的箱笼,不知道还在不在?若是还留着些什么,你能不能帮我弄一两件出来,我……”
他还没说完,东门序已不悦道:“你怎么还想着那女人!她害得你还不够么?”
东门庆讷讷道:“她人都死了,三哥你就别说她了。”
“死了?”东门序道:“谁说她死了?”
东门庆将眼睛瞪得老大:“她没死?”
“哼!没死!”东门序道:“不过她这没死的日子,只怕比死了还难过。”
东门庆呆了半晌,说道:“三哥,这事你得帮帮我。”
东门序截口说:“不行!别的事情都行,这件事情不行!”
东门庆道:“我都还没说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东门序道:“你想让我把她偷出来是不是?”
谁知道东门庆却说:“不,不是。”
东门序咦了一声问:“那你想我帮你干什么?”
“我想让你有机会便照料照料她。”东门庆道:“还有,你帮我告诉她:好好活着,安心等着。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泉州,到时候一定会想办法救她出来!”
东门序听了这话沉默不语,东门庆道:“只是带一句话!你也不肯帮我?”东门序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这么做,对你自己可没什么好处!”
东门庆眼睛一黯,道:“就算会出什么事,那也是我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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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八章 慰妻
东门序这一来,把东门庆说得心下暗惊。
这消息要是从别人那里传来,他可以不当一回事。但是从东门序口中说出便显得大不寻常!因想:“这场风暴,只怕是会从北京那里刮下来,三哥没说风暴什么时候来,但料来也必在一二年之内!”
他想若风暴起于朝廷,那就不可能去搞对抗——跟北京搞对抗从来都只有死路一条!在这一二年内,自己要想保实力、谋退路,只有如东门序所说,一是赶紧洗白了上岸,切断与通番者的联系,回家乡继续当个富翁,但要是舍不得这海上的基业,顾念着这帮兄弟的身家性命,便得去日本,而要去日本就得先把那批货筹办了才成。
想来想去,觉得以大势而论,断断不能在南澳这边lang费时间、lang费力气了,何况以他现在的实力要对付许栋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的人也没那么冲了,将曹固安请了来,好言好语地款待着,问他南澳内部的情况。杨致忠于不辞唐秀吉等一见,便知道总舶主打算对南澳来软的了。
这一年里,南澳内部的变化极大,许栋年龄越高,猜疑心就越重,脾气也越来越古怪,许多亲信部属,常因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便被他斩杀,甚至还有一些人死得莫名其妙,搞得左右人人自危!南澳众见寨主倒行逆施,渐渐地都离心离德,只是慑于其积威,一时都不敢动,但暗中抱团以防不测则在所难免,南澳内部渐渐地就背着许栋分成了七八股大小势力,许朝光也是其中之一。
许朝光自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中便如同扎下了一根刺,他自幼被许栋抚养长大,虽有老娘在耳边聒噪,但为生父复仇的心念其实甚淡。可是每当见许栋杀人,他便忍不住想:“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呢?毕竟我也不是他亲生的,他对我和对其他人未必有什么不同。”但是说到造反,他又不敢贸然行动。
他本已打定了主意,要内联重臣,外结强援,而最靠谱的强援,莫过于他的姐夫王庆。每次听到东北方面传来姐夫的好消息,他心里也跟着高兴。不料他是这么想,他爹却不这么想!许栋对王庆这人本来就没好感,自知道他和林国显走得甚近恶感就更重了,甚至怀疑当初他曾在内部搞鬼帮过上寨,虽然没有证据无法证实,但心中已将此人当作南澳的叛徒,王庆在海上的势力越大,许栋心里就越不高兴!他对王庆的恶感越来越重,连带着对张月娥的态度也越来越坏!
许夫人见势不妙,赶紧寻了个机会,公开了将月娥认作“干女儿”,在别人看来,还道许夫人是趋炎附势,因张月娥的老公得势才认她作女儿,但张月娥却很清楚:母亲最大的目的是要保护她。
最近东门庆回到闽南,不久又进驻澎湖,南澳方面登时紧张了起来,担心庆华祥与澎湖众联手对南澳不利。许夫人不止一次命许朝光设法将张月娥送出去,但许栋这时已对张月娥留了心,许朝光要动手就困难重重。等东门庆进入澎湖,许栋更是将张月娥看得贼紧!立心要将这女儿当人质了!这时东门庆的势力又还没有大到肯定能击败许栋,所以许朝光在他老爹和姐夫之间也仍然摇摆不定,还没下定决心一定帮哪一方。因许朝光没能帮到姐姐,使其陷入险境,对姐夫不免心中有愧。
曹固安是南澳的“国舅”,说来也是寨中重臣,但他本人没什么魄力,不足以自成一派,所以素来是依附着许朝光,但这次来却是替许栋跑腿,来探探庆华祥与澎湖寨的虚实。
他素知东门庆是个狠角色,当初只有几个弟兄时已不好对付,何况现在有这么大一支船队?甚至林国显也要把位子传给他。偏偏许朝光又叮嘱他:不能随便答应东门庆什么,也别向他胡乱泄露南澳内部的消息,以免东门庆尽得南澳虚实,起兵来攻——许朝光对这个姐夫的忌惮实不在许栋之下,若是南澳也落入东门庆手中,也不见得会符合许朝光的利益。
因此来到后澎湖以后,曹固安是左右为难,忐忑不安,不料东门庆对他倒是客气得很,一句狠话也没说,只是在提到张月娥时声泪俱下,连道:“我对不起她啊,我对不起她!抛下她一个大肚婆去日本,没能在她身边陪着,害得她小产——万一她出了什么意外,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东门庆本来是想表现得对张月娥满不在乎好从中取事,但这时许栋既不上当,他便反其道而行,表现出一副与妻子同生共死的姿态,好让许栋不敢轻易动张月娥。同时又与曹固安套交情,旁敲侧击,要打听南澳内部的形势。见曹固安对自己的拉拢毫无回应,心道:“看来我那小舅子这次是无心帮忙!”心中不乐,脸上却不动声色,将曹固安好生宽慰了一番,求他回南澳后好好照顾张月娥,曹固安自然满口答应。
由于在东门庆这里得不到什么情报,曹固安第二日便来请辞,东门庆也不苦留,只道:“我安排一下,派几个人跟国舅回去,顺便带几句梯己话给我老婆。”因召集下属,问谁能代自己去南澳走一趟。
唐秀吉问:“总舶主,你这次派人去,主要是想探探南澳的虚实,还是想让嫂子放心?”
东门庆道:“我暂时不打算动南澳,这次去主要是想让月娥安心。上次我只派了水蛇蔡兄弟去,故意装作对她很不在乎,那本来是要做给许栋看的,但我怕月娥误会了胡思乱想。”
唐秀吉道:“若是这样,那就得派个夫人一见,就知道总舶主你很重视她的人去。这人还得她认得。”
东门庆想了想,便对杨致忠道:“杨叔叔,只能劳烦你跑一趟了。当日入南澳的人里,就你最为德高望重。你的一句话,顶得旁人十句!”
杨致忠忙道:“总舶主言重了!”更不推辞,当日便随曹固安前往南澳。
因福致隆曾来南澳买过水道航标,所以许栋也听说过杨致忠的名头,知道他生意做得不小,没想到竟然也会被王庆招揽,料来是庆华祥中的重臣,因此大开寨门,派许朝光亲自将他迎入寨中一见,却觉得十分脸熟!想了半晌,忽然拍大腿叫道:“原来是你!原来你是杨致忠!”
杨致忠抚须微笑道:“当日海上落难,幸得寨主收留,才逃过了鲨吻,杨某甚是感激。只是落难之际,也不好报上真姓名,以免贻羞。”
许栋嘿了两声,说道:“你也算一号人物!当**也许是迫不得已,但现在也是迫不得已么?怎么还帮王庆做事?”
杨致忠微笑道:“王总舶主年纪虽轻,但志向远大,器量恢宏,东海无人能及!他到了日本,与五峰船主一见如故,忘年相交,与日本国王书信互通,倾盖如故,又与日本诸侯分庭抗礼,扬我中华威风于域外!如今为东海商会十八席理事之一,与东海八万华商守望相助。假以时日,必成海上蛟龙,我杨致忠能帮他做事,是我的荣幸!”这几句话说得客气,其实是暗含示威之意。
许栋哼了一声,道:“他是海上蛟龙,那我就是瞎子了!竟不知蛟龙曾经到我寨中光顾过,还只当他是一小喽啰一般!”
杨致忠忙道:“不然,我们家总舶主在落难之际多得寨主庇护,去日本的这段时间里又蒙寨主照顾他的夫人,此恩此德,庆华祥上下均铭感于心,一刻不敢或忘。我们总舶主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