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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庆听他不像假推辞,不免有些为难,道:“先生不做,那可怎么办?我想不到其他人了。要不先生推荐一个?”
戴天筹道:“你手底下现在也还没这类人才,我没法推荐。不过以后随着商会的扩张,这类人才你会越来越需要。这件事不急,你放在心上,慢慢物色吧。”
戴天筹的这句话,东门庆当天晚上就明白了。
原来他往余姚成亲期间,庆华祥积累了大批的事务等他处理,东门庆看到于不辞送来的那一大叠文书头就大了,再一看安东尼送来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表眼睛也花了。当初还在海上时,要处理个什么事情就把人叫过来吩咐,大家三言两语当面搞定。现在庆华祥家业渐大,分了好几个部门,距离近的几里几十里,远的乃在千里之外,总不能老将人呼来唤去,所以建立文书制度便势在必行。
好在戴天筹实是大才,东门庆又是经过林希元的儒学正规培养与东门霸的吏员预备培训,在这方面也有底子,两人一加合计,便建立起了一套简便的文书制度来。
制度是建立了起来,可是现在执行却出了问题。部下那里还好,现阶段不过是将要汇报、候批的事写成书信寄过来,唐秀吉、杨致忠、张维等人都通文字,还可以应付,但到了东门庆这里,他却觉得烦了!要是当年东门庆没出海而是进入了吏员系统,在里面熬个几年,磨出了一副水性子,这会处理起这些事来便得心应手,可惜他被迫出海以后,过的都是惊心动魄却又自由散漫的生活,从十八岁到现在,不耐繁琐的性子已定,没法扭回去了。因此见到了那堆文书和数字便僵在那里,实在没心情处理,一直拖到半夜。
谢素素体质不错,上次出海晕得差点病倒,这会却只是头昏作呕,休息了半日便好了,她与东门庆是新婚,到了二更不见丈夫回来,听墨儿说姑爷是在书房,暗叹夫君勤勉,便命墨儿煮了一盅燕窝来慰劳丈夫,不料到了书房,却见东门庆下巴抵在一叠书信上,双目无神,一手抓着一支已经干了的笔,动也不动,既不是在睡觉偷懒,又不是在正经工作,都不知在干什么。
墨儿咳嗽了一声,东门庆才回过神来,见到妻子,讶声道:“你怎么来了?”墨儿道:“小姐听说姑爷公务繁忙,怕姑爷熬夜费神,煮了燕窝来慰劳姑爷呢。谁知来到这里一看,姑爷哪里是在忙公务?分明是在偷懒!”
谢素素骂了墨儿一声:“没大没小!”打发她出去,自己端了燕窝给东门庆先吃,又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东门庆拿汤匙指了指那堆文书说:“为这些玩意儿烦呢!”
谢素素随手拿起一看,见文字都甚简单,道:“并不是很繁难的东西啊。”
东门庆道:“难是不难,奈何太琐碎!我见了就不想干!”
谢素素一笑,便随手拿起张维的一封信来,道:“这样吧,你吃燕窝,我给你念。”她有一目十行的能耐,只一扫,也不照念,便道:“这个叫张维的,说他要在诏安与云霄镇之间的罗村,和罗氏合筑一座土堡,费银二百两,我们出一百两,另赠罗氏火枪十支,筑成后由罗氏派人守卫,可保我们的货物在诏安与云霄镇之间畅通无阻。但我们每一千两的货物经过,要给罗氏十五两提成。”
东门庆道:“他有说这条道上除了罗氏之外还有其他强族没?”
谢素素见这封信上并没说,但在书信堆里一翻,注意到日期在此之前还有两封,取出来扫了两眼,道:“还有两家,一家是西山土匪,一家是郑氏。三家实力差不多,罗家比他们两家强一点,但以一敌二则不如,不过若有我们的支持,罗家就能压制这两伙人了。”
东门庆将口中的燕窝咀嚼两遍,心中念头一盘,道:“罗氏独霸此路之后,抽取过往商家的买路钱,油水大厚,我们已经帮他们赚钱了,他们还敢问我要钱?跟张维说,那座土堡,两百两银子我们全包了,火枪我给他们二十支,铅子火药我也会每年提供给他,但往后我们货物经过,无论多少都不再给罗氏钱,一分都不给。相反,让张维估计一下罗氏每年能在这条路获益多少,我要抽两成,一成汇总部,一成交张维作维持费用。此外,让罗氏把嫡亲子弟送到庆华祥总部来,族长有两个儿子就送一个,有四个就送两个,二把手三把手也都如此。我会派人**。就这几个条件,罗氏答应就合作,不答应就让张维去找郑氏。”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才想起道:“糟,说太快了。”
谢素素笑道:“不怕,你吃你的。”她竟全记住了,磨了墨,挥笔而就。
东门庆一看,见自己讲到的点一个不缺,而且文字华丽,不免将妻子大赞了一番,却道:“这写得太文了,我怕张维看不懂。”
谢素素看看张维那笔字歪歪曲曲的,想必是个粗人,掩嘴笑道:“是我卖弄了。”略一沉吟,便用大白话另写一封,这回却是简要明了,东门庆看了之后道:“嗯,这就行了!”
谢素素又拿起杨致忠的三封信,就日期先后数眼看完,道:“杨致忠说,他在老家莆田招了一帮子弟,在泉州设了两个点,在兴化设了一个点,在福州设了两个点,在漳州设了一个点,但不敢乱花钱,所以选的都是偏僻地方的落脚地,还没店面。”取出其中一张纸道:“这是他递上来的子弟名单,上面还有他建议的职务。”
东门庆心道:“这些人都得考察,可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办的事情。现在比这更急的事情多了去!再说杨致忠才回福建,若不给他自主之权怕他办不成事,若是让他太过自专又怕他结党营私,将来不听掌控。嗯,不如默许他,任他去干,却不给他名分,将来若是出了差错,也有调整的余地。”便道:“给他追加一千两白银,让他小心使用。”
这时燕窝早已喝完,他与妻子合作,夫妻搭配,干活不累,只半个时辰功夫,便将烦了东门庆半日的文书处理完毕。跟着又看账目,安东尼用的是阿拉伯数字,东门庆得李彦直教导,从小认得,谢素素却一个不识,东门庆道:“来,我教你。”将妻子抱在怀中,手把手教她画,道:“这是1,这是2,这是3……”教了一会,忽觉妻子手嫩如新笋,便轻轻捏了她两下。
谢素素对这数字甚是好奇,听了东门庆的计法后又觉得十分实用,正自用心,忽绝手痒痒,却是丈夫在挑逗自己,轻轻一个手肘撞他胸口,骂道:“干正事呢!不正经!”
东门庆摆出一副道学家的脸孔道:“我现在要行周公之礼,这不是正事吗?”
谢素素回头呸了他一声道:“少糟蹋周公!”
东门庆嘻嘻一笑,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3字,道:“看,像什么?”
谢素素道:“这不是三吗?”
东门庆放下笔,将妻子放倒在膝盖上,轻抚她的酥胸道:“是这个……”
谢素素坐了起来,猛捶他骂道:“你轻薄我!你轻薄我!”
捶得没几下,早被东门庆抱住,道:“没成亲时,那叫轻薄,现在你成了我老婆,这叫行礼。”便吻了过来。
谢素素微一避道:“这些文书账目……”
“管它呢!”东门庆叫了一声,就将文书都扫到一边去,将谢素素往桌子上一放,道:“周公之礼要紧!”往前一凑,又咬住了谢素素的樱唇。
谢素素将有墨水的端砚远远扔开,免得打翻弄污了书信,便觉颈项、耳垂都痒了起来,却是东门庆在轻咬柔吸,顿时整个人都**辣的难受,忍不住呻吟起来。
墨儿在外头听见声音,进来问:“小姐,姑爷,怎么了?”话出口后才看清书房内的场面:书信散了一地,墨水泼了一墙,端砚掉在一边,书案上两个赤条条的男女,女的如帆,已经摆开,男的如橹,正要探水!墨儿一见整张脸都红了,骂道:“不知羞!不知羞!”
东门庆嘻嘻笑道:“我们在行夫妇之伦,你却跑了进来,不知羞的是你啊!哎呀,好墨儿,要不一起吧?”
谢素素娥眉嗔扬,不轻不重地扫了东门庆一个巴掌道:“你敢!”转头瞪了墨儿一眼道:“还不出去!还看!”
墨儿呸道:“谁看了!”顿一顿足出去了。
谢素素再看东门庆时,见他还盯着房门的方向,狠狠咬了他一口,道:“看什么!惦记着她啊!”
东门庆不怕女人骂,不怕女人打,不怕女人咬,挨了这两下还在笑,说道:“墨儿把我全身上下都看光了,往后只怕难嫁人了。她怎么着也算你的好姐妹吧?有福同享,你不如干脆把她给我吧。”
谢素素脸上一副听不懂的神情,问道:“谁是福?什么福?”手却往东门庆的春袋上轻轻一捏,吓得东门庆高叫道:“老婆!别!别!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轻点!轻点!”
第二零七章 衣锦易还乡难
三年了!东门庆终于又见到了泉州。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在陆地上见到了泉州的城门,而是从海上望见泉州湾的壮丽景色。泉州湾位于泉州府东部,北纳洛阳江、西迎晋江,是一个半封闭的海湾,海岸线将近三百里,湾内良港众多,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刺桐港——即泉州港。
这座港口不止是福建省的经济中心,更曾经是世界性的贸易重镇!在宋元两代,泉州海外贸易大盛,货物吞吐量全球无双,号称世界第一港。但海禁以后逐渐疲敝,正常的对外贸易无法进行,经济活力渐渐转移到较为偏僻的月港,但月港的贸易毕竟是走私,规模无论如何没法和泉州全盛时期的合法贸易相提并论。
东门庆兴冲冲地带了一支以两艘三桅帆船、五艘双桅帆船组成的船队,并亲信卫士三百人,想来个衣锦还乡。东门度早已买通了平海卫、永宁卫的官军,所以东门庆的船队竟是大摇大摆地开进了泉州湾。来迎接他的是东门庆同母胞弟东门康。三年不见,当初还是少年的东门康已经大见沉稳。东门庆在众兄弟中与他最密,见到他来心中的高兴难以形容,在船上对李荣久等满脸欢笑地道:“若是别人来迎我,我这番回家便只有九分欢喜,见到了阿康,这欢喜便有十二分!”
东门度来时,谢素素还避内外之嫌,但对东门康则不然,他一上船东门庆就拉他入舱见嫂子,又对谢素素道:“跟阿康不用见外。”叔嫂两人见礼毕,谢素素打量了东门康两眼,心道:“样子长得和庆郎好像,就是看起来比庆郎还老成些。”
见过谢素素后,东门庆又拉他去见戴天筹。戴天筹是独处一舱,整个航程不出舱门半步,他在双屿时也是深居简出,无论是庆华祥的要人如杨致忠于不辞,或者是东门庆的亲故如东门度林文贞,都轻易见不到他,东门庆就是要引见,一般也会先问过戴天筹,但这回却直接就带了东门康来敲门,一边对他道:“哥哥我在海上遇到一个诸葛亮般的神仙人物,你一定要见见。”
戴天筹也没准备,开了门见到了东门康,不由得一怔,东门康见到戴天筹,也是一愕,戴天筹眉头一皱,便问东门庆:“庆官,你这是……”
东门庆笑道:“这是我弟弟阿康,我时常与先生提起的!”说着就亲亲热热地拉了东门康入门。
戴天筹看了看东门庆,又看了看东门康,这才笑道:“原来如此。”东门康也已安然。
东门庆便让东门康与自己一般,向戴天筹行师礼,正要说话,负责本船航行的陈阿金走进来说:“总舶主,咱们不进刺桐港吗?”东门庆奇道:“进啊,怎么不进?”陈阿金道:“可是领航的人说要往石湖村停靠,不进刺桐港了。”
东门康闻言道:“是老爹吩咐的。他说泉州毕竟是东南要害大府,与月港那种偏远地方不同。哥哥你的船……”
东门庆纠正道:“什么我的船!是咱们东门家的船!”
“是。”东门康对东门庆的意见,素来很少违拗,便改口说:“咱家的船上品流复杂,要是这样进去,惹起了喧哗,给那些看我们不顺眼的士大夫瞧见,总归不好。”
东门庆大是不悦,说:“什么品流复杂,什么惹事喧哗?我看是你们关节没打好!”
东门康道:“许栋、王直他们的大船,也从来不进刺桐港的。”
东门庆愠道:“我是许龙头么?我是王五峰么!他们是外地人!我是泉州东门庆啊!泉州自家的子弟回来,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是这样说,不过东门家既然已安排他的船队前往石湖,他若是不顾一切,硬生生闯入刺桐港,只怕真的会引发骚乱,而且东门庆对这一任的泉州知府、晋江县令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万一这两个家伙东门家还没搞定,或者恰巧是清高耿直之辈,竟把东门庆的船队视作外倭入侵,那就难收拾了。因此东门庆虽然不乐,却还是让陈阿金依领航人的话往石湖去。
四五百年前的泉州湾地形与今日颇不一样,如果将当时的泉州湾视作一个虎口,南北两个伸出来封钳泉州湾的小半岛便如两个獠牙,而石湖村就在南边这颗獠牙上,实为控湾之门户,钳港之利刃。船队既已入湾,只一掉头,转个弯就到了。
这石湖村是东门氏的老家,田土贫瘠,居民务农无法自给,多以渔业补充家用。东门霸当年在泉州得势之后,听李彦直之劝,在海边圈占了一大片地方建祖屋,因他圈占的都是不毛之地所以也没引发多少纠纷。东门家的这一片祖屋是望湾而建,直通海港,这时又多了停船的设施,分明可作一个码头用了。
东门庆四年前曾到这里转悠过,那时东门家在这里虽有几十间房屋,但大多是粗夯实用的石屋、土屋,这时却已修缮一新,不由得有些奇怪,笑道:“老头子莫非又养了几房小的,家里住不下,竟然安置到这里来了?”
“哥你真会说笑。”东门康道:“咱们家这两年光景差多了。老爹也没心思了,三年来没再添姨娘了。”
东门庆指着那片祖屋道:“光景不好还有钱花在这里?”
东门康道:“这是给哥哥你住的啊。咱们家再穷,也不能省这钱。这修缮功夫还是我亲自监督的,哥哥你看合不合意……”他本来是指着那片房屋说话,忽觉周围气氛有些不对,望东门庆时,只见他一脸的怒火的,就像要吃人一般,没说完的话也停住了。
东门庆憋了好久,才仰天呼出了一口气,却并不是在放松,而是在发出一种更沉郁的愤怒:“好啊,好啊!原来老头子压根就没打算让我回泉州城!什么怕引起喧嚣,原来不是知府知县的关节没打通,而是老头子那一关没通!”说着就往船上走。
三年来他在海上lang荡漂泊,一开始那几个月还对东门霸怀恨,后来吃了苦头,便日日思乡,夜夜想家。这回娶了天下名门的千金小姐,携带满船的珍奇宝货,这般风风光光地回泉州,正是他三年来朝思暮想的衣锦还乡!不料到了家门口,却被东门霸冷冰冰地挡在了外面!如何叫他不发火?
东门康叫道:“哥!”要拉住他。却被东门庆一甩手挣脱,道:“阿康,这是我和老头子的事,你不要管!我这就把船开进刺桐港去!知府知县敢拦我,我就带人杀进城去!老头子不让我进门,我一脚踹倒他!自己进门!以后东门家的一家之主不是东门霸,改东门庆了!”跳上了船,对正在安排水手停泊的陈阿金道:“不上岸了!走!我来领航!”他在泉州长大,自知道湾内水路曲折。
东门康三步并作二跟着跳了上来,对水手们道:“干你们的!不用停!”水手们面面相觑,却不听他的。东门康又走近东门庆,小声道:“哥,你自己怎么闹都不要紧,可现在带着嫂子呢,闹得大了,把当年的事也闹出来,让嫂子听见,只怕不太好。”
谢素素这时正在舱内整理东西,听到响动让墨儿出来打听,东门霸和东门庆闹翻的缘由,在新婚妻子面前可不大好意思提起,因此东门庆见到墨儿,怒火收敛了两分,也不嚷嚷了,只道:“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他,回到了家,他要我怎么赔罪都好!毕竟我是他儿子!但现在我是新婚回来,他连家门都不让我进,这口气我咽不下!”
东门康道:“哥哥,你别这样想。这里是我们的祖屋啊,老爹也是在这里出世的,你来到这里,便算是回家了。你带来的人也确实多了些,都进城去也没法安置。不如先在这里落脚,等安顿好了再带嫂子进城。这边的屋子是我亲自布置的,你要是不满意重新装修也就是了,就是再起几栋高楼也行,又不是没钱。泉州城那么挤,风景比这里差远了。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东门庆听了只是冷笑!若是起几栋高楼就可以,他何不在平户起?何不在澎湖起?之所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