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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富对类似的事情也颇为通晓,见了沙滩上的话便道:“王公子是怕陈五从中作梗?”
东门庆点了点头,陈百夫道:“王公子担心得有理,不过……”他看了周大富一眼道:“昨天我见你和刘可保船队的二碇在那里唧唧哫哫,然后就上船去了——你走的是什么门路?”
周大富吐了吐舌头道:“陈大哥眼睛好毒……”看看众人对自己投来怀疑的目光,赶紧解释道:“我没二心,没二心!只是听说他们船上开赌,就上去凑凑热闹,不过上去后见掌色子的都是熟手,多半讨不了便宜,就下来了。我和那个二碇说话,是因为他是掌管门户的人,不跟他说几句好话过不去。”
沈伟道:“那如果你再说几句好话,他会不会带我们去见刘可保?”
周大富笑了起来,右手拇指和其它四根指头摩搓了几下道:“那要看有多少这个了。”
大家一看就明白:要钱!
东门庆一笑,点了点头,周大富问:“有多少东西?”东门庆打了个手语表示:总之够你用的。
周大富想了想,又道:“不过还是不行,那个二碇好过,但要是有陈五盯着,他是总管,被他拦在那里我们仍然见不到刘可保。”
东门庆想了想,便朝沈伟招了招手。
这日太阳已斜,刘可保船队的总管陈五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蹲在他身边的张益兴,笑道:“你看你叔叔会不会给钱?”
张益兴哼了一声,道:“我叔叔平时慈眉善目的,到了该狠的时候比谁都恶!把他逼急了,说不定他宁可选择开打!”
陈五冷笑道:“开打就开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叔叔的势力再大,也不能输了不认账!”
张益兴哼了一声道:“他又没赌!”
陈五笑道:“他没赌,可他侄儿赌了!”
张益兴不忿道:“那还不都是你设的局!”
陈五又冷笑了起来:“我设局又如何?当时你没看出来,就是你输!”
舱内沉默了片刻,张益兴又道:“但你也太过分了!竟然要那么多!我叔叔不可能答应的!”
陈五笑道:“我本来没要这么多,是你争着要分一半!我明明白白赢来的钱,凭什么分你一半?只好把你要的那份加上去了。放心,放心!我早打听得清清楚楚,你叔叔不是把钱看得比侄子还重的人,到了最后关头,他一定会心软的。”
正说着,外面忽然有人来报道:“不好了,总管!广昌平那边果然派人来了,而且不是来找总管你,而是直接要见舶主。”
陈五脸色微变,道:“来的是谁?何无畏?还是于不辞?”
来人道:“都不是,是一个叫沈伟的。先前何无畏到我们船上来拜会舶主时,他好像就跟在旁边。”
陈五一听皱眉道:“这算什么?竟然只派了个小虾米过来,张昌毅也太看不起人了!”
“你看你看!”旁边张益兴道:“我叔叔根本就没打算善了!他只派这个人来,多半是直接来下战书!”
陈五眼珠转了两圈,喝道:“将那人带过来!”
没多久沈伟便被带了进来,他见到陈五之后一愕,说道:“我要见贵舶主,你们怎么把我带到陈总管这里来了?”
陈五道:“我们舶主没空,现在有什么事情,都由我代理!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一样。”
沈伟道:“我们舶主交代我的事情事关重大,不见到舶主,我不会说的。”
陈五道:“天大的事也得先跟我说!等我觉得事情有必要惊动我们舶主,自然会帮你传达,这是我们船上的规矩!要是没这条规矩,那我们舶主不得让鸡毛蒜皮的事情给烦死?”
沈伟好说歹说,总不肯答应,一直大叫着要见刘可保,但任他嚷哑了喉咙,陈五也不松口,最后冷笑道:“你要真不说,那我就要送客了!”
正要将他赶走,却有一个喽啰闪了进来,在陈五耳边耳语了几句,陈五脸色大变,怒道:“谁这么大胆!没我的准许竟敢……”看看沈伟,忙把下半句话吞了下去,但沈伟辨颜察色,便知东门庆他们那边成了。
陈五瞪了他一眼,挥手让手下将他看住,然后便急急忙忙闯到舶主舱来,舱外站着几个陌生人,其中有三个是南洋人,正是卡瓦拉、水鱼蔡等。他还没进门,便见刘可保的亲信开门出来,见到陈五道:“陈总管!你来得正好!”朝内道:“舶主,陈总管来了。”
门内一个高亢的声音道:“让他进来!”
陈五进了舱,却见舱内又有三个外人,两个站着,一个坐着,坐着的是东门庆,站着的两个却是陈百夫和周大富。
陈五一进门,刘可保就吼道:“陈五!你竟敢瞒着我在船上设赌局!”陈五被他一吼,脸上大大挂不住,却又不好发作,刘可保又喝问:“到底有没有这事!”
陈五知道这事要是承认了非被刘可保责骂不可,要是不承认,那就相当于放弃了对张益兴的债权!他既不好当面顶撞东家,却又舍不得那笔大钱,所以被刘可保一喝之下忍不住踌躇。过了好一会,才道:“是……”
刘可保跳了起来,啪一声甩了他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抽得好响好重,舱内舱外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清清楚楚,陈五挨了这个耳光后脸皮不断抽搐,却终究不敢反抗,这个耳光仿佛是在声明:这艘船上最有威权的终究还是刘可保,而不是他陈五!刘可保见陈五如此,怒气稍息,这才喝道:“那张老舶主的侄儿张益兴呢?”
陈五低着头道:“还被我扣住。”
刘可保看了他身边一个心腹一眼道:“去,给我请过来!”
陈五不敢反抗,默不作声去了,过了不久张益兴便被带了过来,刘可保挥一挥手让陈五退下——他这么把陈五呼来喝去,在自家人和外人面前都显足了威风,脸上自然而然带了笑意——他也有资本笑,因为方才发生的一切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他的话在这艘船上是不可违逆的!
不过对刘可保的作威作福,东门庆等并不放在心上,他们此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接回张益兴,现在目的既已达到便不必管理别人家里的闲事,当下陈百夫俯身施礼道:“舶主深明大义!堪作我大明海商之典范!”便要去扶张益兴过来。
张益兴赶紧要走过去,刘可保忽然手一摆道:“且慢!”
陈百夫和周大富对望了一眼,陈百夫道:“舶主这是……”
刘可保笑道:“因陈五这粗人作梗,可把张贤侄给亏待了!我忝为此船之主,不可不尽一点主人的情谊!这样吧,张贤侄就多留两天,什么时候张老舶主来了,再带他走不迟!”
陈百夫周大富被这两句话说得手足无措!他们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多留了两天那便什么变故也可能发生。若不能现在就将张益兴接回去,那之前所做的功夫就都成了无用功,唯一的变化就是让张益兴从陈五手里转到了刘可保手里——而这显然会更加棘手!
周大富哈了哈腰,含笑道:“舶主,我们……”
刘可保根本就不让他说完便挥手道:“好了好了,今天我也累了!你们就先回去吧!”竟是连话也不准备听了。
陈百夫和周大富方才说他时都舌绽莲花,此刻却都感无奈,卡瓦拉在舱外听到几乎就想动手,可是他们人少,真动起手来讨不了好去。
就在这时,一直没动静的东门庆忽然微微一笑,将簪头发的簪子拔下,头发披撒而下,而那簪子——竟是一把虽短却精光闪闪的小刀!刘可保一见大吃一惊,心里叫道:“那些没用的家伙!真是该死!竟然让他藏着这家伙进来!”
这个船舱虽是舶主舱,但毕竟也不宽敞,舱内几个人互相之间几乎都触手可及,东门庆要是动手谁也保不了没个万一!刘可保的心腹一见之下忙大喝道:“你做什么!”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东门庆拉起左手的袖子,在手腕上割了一刀,蘸了血在船板上写道:“此番我来,带有九人。”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示威!写完这九个字伤口已经开始凝结,便用刀将肩头割开,再次以血为墨写道:“舶主有令,十人去,或十一人回,或毋须回。”最后用刀在喉侧划了一刀,作血书道:“请舶主成全!”
刘可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终于笑道:“王兄弟太性急了!要写字嘛,我刘可保虽是个粗人,船上笔墨纸砚还是有的,何必自残身体呢。”又拍了拍张益兴的肩头,道:“既然张老舶主这么急着要见侄儿,那我也不好多留了。”
陈百夫大喜,忙和周大富行礼道:“谢舶主成全!”
东门庆亦将刀拢入袖中,起身行礼,刘可保哈哈大笑,看了看舱外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送了,各位慢走,慢走。”
与此同时,在海边的另一角,广昌平的人正等得发急。
东门庆已经走了两个时辰,船上众人一开始还信服舶主的决定,到这时却都议论纷纷起来,张月娥也很担心,缩在张昌毅背后抓紧了干爹的衣服,满手心都是汗水,张昌毅发现了回头轻抚她的头发道:“孩子,别担心,这事就算不成,他应该也有办法全身而退的。”
张益盛在旁听见,不悦道:“他全身而退了,我哥的小命可就玩完了!”
张昌毅横了他一眼道:“要不你去接应他?”
张益盛一听吓得赶紧道:“那怎么行!现在他扣住了我哥就要我们半船货,若是我也去,万一再让他们扣住,那不是得再送他们半船?”
于不辞何无畏在旁边一听,脸上都露出鄙夷之色,张昌毅看看这个侄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甚是无奈,似乎他的心也如这海滩一般笼罩在黄昏当中。
忽然崔光南叫道:“好像回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果见一行人自远而近,正是东门庆等!但跑在最前面的却不是东门庆而是张益兴!
张昌毅大喜,带头迎了下去,张益兴见到了他大哭一声:“叔叔!”跪倒在沙滩上。张昌毅瞪了他一眼,却不理他,便朝东门庆走去,两人走近,他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道:“好,好,好!”
东门庆微微一笑,打了个手势,陈百夫在旁道:“多谢舶主信任,我等幸不辱命!”
第四十八章 绑票之一
张月娥紧跟着张昌毅,跑到东门庆身边时见他满身鲜血吓得惊呼,赶紧跑上前来替他抹拭包扎,关心之情溢于情表。张昌毅这时正凝神听陈百夫沈伟叙述整个经过,忽然看了张月娥一眼,目光一闪,便继续倾听。
东门庆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人,对此也不以为意,只是忙着与张昌毅杨致忠沟通,认为此事虽然解决,但毕竟结下了梁子,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张昌毅道:“对,对,是该早些走了。”忽又转头盯着张益兴,眼神极为凌厉,吓得张益兴跪地叫道:“叔叔!”
“别叫我叔叔!”张益兴喝道:“从今天开始到下次靠岸,你都给我在舱内好好反省,不许出舱门半步!”
张益兴一听大惊,道:“那……那船上的事务……”
“船上的事务,不用你管了!”张昌毅对崔光南道:“光南,从今天起,就由你接任主管!”
崔光南本待要劝,但看看张益兴正在火头上便忍了下来,又觉得张益兴这次的作为当得这惩罚,便道:“好。”
第二天广昌平福致隆船队还没走,刘可保那边倒先出发了。张昌毅为了避免和他争道起冲突,反而又停了两日,这才离开麻逸,一路而北,不久来到吕宋附近,他们货物已足,所以也不入马尼拉湾,又走两日,才在一个小岛停留,一边换新水,一边弄些新鲜水果和丛林野味吃。他们是南洋的常客,对来往海路算得极准,这座小岛以前也来过,知道没有危险所以才肯停留休整。
这段时间里张益兴倒也听话,果然舱门也不出一步,张益盛来回奔走,将张益兴反省的情况一一告诉张昌毅,张昌毅亲自进舱来跟他讲了一番道理,张益兴痛哭流涕,连叫:“叔叔,你这样待我,若我再不改过,那就真不是人了!”
张昌毅对这两个侄子总是难以久怒,见张益兴悔改便消了怒气,又见他皮肤泛白,说道:“这几日我关你禁闭也是为你好,不过久不见阳光,对身体不利。我看你不如便下船走走吧。”
张益兴喜出望外,张益盛也惊喜道:“叔叔,你是要回复哥哥的职位了么?”
张昌毅道:“这个嘛,以后再说。光南才做了没多久,又没出岔子,咱们不能想提他就提他,想撤他就撤他。”
当天张益兴兄弟便组织了一支收集队伍登岸,主要目标是收集净水和新鲜水果。卡瓦拉等五人随队出发,东门庆和其他四个同伴却留守岸边,看看到中午,陈百夫忽然推了他一下,笑道:“月娥小姐又来了。”他们加入这支商队已有些时日了,早知道张月娥虽是使女出身,但几年前已被张昌毅夫妇收为养女,又得知自己得以上船张月娥从中也出了力,所以对这个少女都抱怀好感。
这时张月娥一来,陈百夫等便都跑开了,要让他们两人独处,但这样一来张月娥反而更不好意思了,红了脸,半晌才说得出话来:“王公子,干爹请你过去一趟。”
东门庆说不了话,却报之以一笑,跟着便翻身上船去了。陈百夫等在远处见他走远才又过来和张月娥打招呼,张月娥答应了几声,低着头要走开,忽然又转回来问陈百夫:“陈大哥,你能教我手语么?”
陈百夫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问道:“你学这个干什么?”
张月娥一听羞得不敢再说话,捂着脸跑开了,水鱼蔡把陈百夫打了一拳道:“学这个干什么!那还用说么!”
陈百夫也已经明白了过来,牛蛙大声道:“月娥小姐你放心,只要你肯学,我们一定教!”
吼得张月娥在沙滩上跌了一跤,旁边的水手有看见又猜出怎么回事的无不大笑。
张月娥来到舶主舱,见舱门虚掩,舱内张昌毅正在说话,一时犹豫着是否要进去,便听张昌毅道:“王公子,你口舌之间、咽喉之内的毒症早就都消了啊。”张月娥听到这句话,赶紧从门缝中偷偷望进去,却见张昌毅正在给东门庆把脉。原来张昌毅老而成精,不但做生意与航海是好手,而且还颇通问切之术、岐黄之道,昨日偶尔听说东门庆这哑症是中毒所致,便将他叫了来,要试着为他诊治。
东门庆自中毒以来,这是第一次有机会就医,所以也颇为热心,听得张昌毅这么说,便努力地要说话,但张开了口,却只是嗬嗬地哑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昌毅皱紧了眉头,沉思脉象,总是摇头,张月娥在舱外急得差点就要出声代东门庆问:“到底能否治愈?”张昌毅的手指终于离开了东门庆的寸、关、尺,说道:“王公子,你这哑症若我所断不错,初期确是因为中毒,但现在毒气早消,你如今说不了话,不是因为毒障,而是因为心障!”
舱外张月娥听得大奇:“心障?”舱内东门庆亦怀疑问,张昌毅道:“简言之,你现在之所以说不了话,乃是因为你长久以来自以为已哑,久之而成自然。所以眼下这哑症已非体病,而是心病!”
东门庆又试着说话,却还是喊不出声来,张昌毅微笑着安慰道:“别急,别急!急了也没用!”东门庆连连比划,问他是否有诊治之法,张昌毅道:“心病自有心药医,我没这本事,不过王公子放心,待上了岸,我会帮你引见一位大师,他或许有办法。”
舱内东门庆舒了一口气,舱外张月娥也合十祈祷。张昌毅若有意若无意地用眼角余光扫了舱门一眼,忽道:“这次请王公子来,除了老朽要自荐一下这贻笑方家的药石之术外,还有一件私事要向王公子打听。”
东门庆便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便听张昌毅问道:“不知王公子有妻室未?”
此语一出,把舱内舱外两个人都问呆了,张月娥本在合十祈祷,听了这话十指交织,纠缠得如要嵌入肉中。
东门庆正要回答,忽然岸上有**声疾呼,跟着甲板上啪啪啪连响,有水手气急败坏冲了过来,张月娥虽舍不得走,却还是侧身藏了起来,舱门没关实,张昌毅东门庆也都听见了响动,东门庆便住了口,张昌毅走出舱来,对奔近的水手喝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那水手叫道:“出事了!出事了!张少爷他们出事了!”
张昌毅眉头微皱,又见张益盛衣服沾血冲了过来,叫道:“叔叔!叔叔!不好了!哥哥他……哥哥他……”张昌毅喝道:“这个畜生!他又闯什么祸了?”
“不是啊!”张益盛道:“这次是大哥救了我们!”
张昌毅一听神色稍和,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