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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林寨主、许少寨主说了算!”
东门庆见他说出这么重的话来,暗叫不好,林国显忙站出来道:“张攒典,你说这话,让小尾老如何受得起!”
萧晚看不过,冷笑道:“有什么受不起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如今县库和石下仓的钱粮都已经到了你们船上,张兄弟自然成了无用之人!怪不得人家都说山有担待,水没信义!你们这些水里翻腾的人,果然信不过!”
曹固安一听怒道:“你胡说什么!”
萧晚冷笑道:“我说错了么!”拉着张琏道:“张兄弟,他们这里呆不得的!你若是不嫌弃,还是跟我到大埔去!山里头虽穷,但我们不用给朝廷缴税,自己种地自己吃,只要你肯去,你就是二当家!我给你打下手!”
张琏嘿了一声,叹道:“萧大哥,你说话别这么冲,咱们现在性命都在人家手里呢!”对着林国显许朝光深深一揖,道:“张琏的性命,不敢妄求!但萧大哥带来的这帮兄弟若是被我拖累至死,我张琏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稳!还望林寨主、许少寨主看在张琏这次算帮了一点小忙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说着就要跪下,林国显赶紧上前扶住,但张琏却还是硬生生跪了下来,膝盖碰得甲板咯噔响。
船中诸人想法各不相同,曹固安冷眼旁观,许朝光默然不语,吴平眼神中藏着不高兴,沈门心道:“张琏是个人物!说实在的,我们寨里要安置他确实有些麻烦!但我们要真的就这样过河拆桥,以后南澳上寨的名声可就臭了!”张琅在旁看得呆了,喃喃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张琅的后悔中是夹杂着几分害怕——他是真担心这些海贼我杀自己!相比之下东门庆的心情则更加复杂也更加难受,他见张琏如此,叹了一口气对着他也跪下了,握住他的手臂道:“张兄弟,刚才言语间的不痛快只是误会,你……”
还没说完,张琏已经推开了他道:“王兄,从石下仓被取的那一刻起,便已不是误会了!”
许朝光则上前扯东门庆道:“庆哥,是他们心怀二意在先,现在又在这里恶言恶语,你又何必用热脸去凑人家的冷屁股!”
东门庆一听便知他无心留张琏,朝着林国显叫道:“林伯伯!”
这一声叫唤里藏着许多内容,林国显自然不会不明白,他犹豫了良久,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斟了一杯酒对张琏道:“张攒典,我们一开始邀你加入,确是出于真心!至于双方各有保留,那也是人之常情!张攒典不愿意我们动石下仓一事,我本不愿提起,现在既然说开了,那我也就把话讲明白了:若张攒典愿意忘了方才的不痛快,那便喝了这杯酒,大家冰释前嫌,我将副寨主的位置留出来给张攒典坐;但张攒典若是对我们取了石下仓一事不能释怀,那是我们上寨缘分薄,张攒典也请喝了这杯酒,咱们按照道上的规矩,将县库、石下仓的财物分了,就此各奔前程吧!”
张琏略一沉吟,接过了林国显手中的酒,说道:“财物是不敢分了,只求留一条性命!”
林国显道:“这是什么话!只要是张攒典该得的,小尾老半分不贪!”看了许朝光一眼,道:“这次的事情,许少寨主出了大力,他当分一份。王兄弟是中间牵线的人,没有他事情也成不了,他也当分一份。萧二当家虽是见义勇为,但我们也不能让大埔的兄弟空手而回,再加上张攒典与区区,一共五方。我的意思是这样,石下仓这边,张攒典取三成,许少寨主和我各取三成,王兄弟取一成。县库这边,我们五方各取两成——各位以为如何?”
东门庆见林国显这样说,就知道挽留张琏是无望了,心里一股气涌上来,就想说自己的那份不要了,忽然脚跟一紧,却是被吴平踢了一脚,心有所悟,便忍住了不开口。
许朝光道:“林伯伯既然已经开口,小侄哪敢不从?”
萧晚道:“我们这次来只是为了张兄弟一句话,林寨主肯放我们回去已是过望,钱不钱的,不敢想!”
张琏也道:“只要林寨主肯放我等下船,我们便已经感激不尽了!”
林国显道:“既然这样,那就这么定了吧!”说着便让人计算货物,分割清楚,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停泊,用小船送张琏萧晚上岸,将捆绑成担的货物也一并送了过去。
东门庆看看他们下了大船,走近林国显道:“林伯伯,虽然我在乌石围时就已想过双方最后可能会不欢而散,但现在真的闹成这样,我心里还是不痛快!这件事情,本来可以不必闹得这么僵的。”
林国显道:“我也不痛快,不过大家心里既然有了罅隙,再勉强留下张琏只怕也处不长久,不如分了钱财大家好合好散。”
东门庆反驳不了林国显的话,又跳下一艘小船,追上张琏,道:“张兄弟,今日之事实在抱歉!但我在乌石围许下诺言时并非纯心欺诈!不管你信不信都好,这句话我还是要说!”
张琏这时已在岸上,看了他一眼,毫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罢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走开了几步,忽又回头道:“其实东西你们都已经到手了,你没必要来跟我说这话!”
东门庆道:“是没必要,不过我还是得说!”
张琏张了张口,又闭上,如是再三,终于道:“有几句话我本来也不必说的,不过既然你开了口,我也就不怕啰唆!我将石下仓的东西藏起来,也不是完全想独吞!我是想看看小尾老是否是一个值得我倾尽所有的人!”
东门庆道:“张兄是想确定林伯伯是心目中的明主之后在献出石下仓?”
张琏嘿了一声,道:“或许。不过他如果不是,那这笔钱就是我离开他之后的盘缠,或者是我造他反时用来收买人心的本钱!”
东门庆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接,一时愣了。
张琏又道:“不管怎么样都好,这次我固然失算,你也没有大赢。哼!你要是个做得了主的人,那整件事情也许就大大不同了!”
他说完这话便告辞而去,留下东门庆在小船上发呆,心道:“他说得对!我虽然既是朝光的姐夫,林伯伯对我也还算信任,但他们毕竟是他们,我毕竟是我!只靠一点计谋、一些关系来穿针引线,终究做不成大事!”对着已经暗下来的夜空长长舒了一口气,挥手让水蛇蔡调转小舟返回大船。
按下东门庆回去见林国显许朝光不表,却说群盗离开以后,流民们由于缺乏引导,没多久便被官兵衙役镇压驱散。看着满县疮痍,林知县不由得失声痛哭!回到县衙后思前想后,竟取了一条绳子往公堂上横梁一挂就要上吊,幸亏被人及时发现救活,他夫人在旁边哭得泪如雨下,泣道:“虽然你堂弟这次惨死,但你也不用这样!”
“你懂什么!”林知县看看周围没其他人,哭道:“我这番若自己不了结了自己,若等朝廷来处理,那时连杀头都算轻的了!还不如就此死了,你们上一表说我是在刁民盗匪冲进来时守节自尽,那或许还能保得个忠烈之名呢!”
他夫人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治下虽然出了点小问题,但也罪不致死吧?”
“这叫小问题?”林知县道:“亲民之官治理辖地,别的事情都还可以转圜,但若是闹出了民变,那就是无法推卸的大过啊!潮州府乡贤又多,与京城士绅声气相通,这事多半瞒不过去,若是传到天子耳中,我,我……”说着又要寻短见,吓得他夫人赶紧抢夺绳索。
夫妻俩正哭成一团,不防吏房典吏许某在混乱中进来问讯,知县夫人素知这许某足智多谋,又是她丈夫心腹,便遣退了下人,单单留下许某,将林知县的顾虑担忧告知,请他帮忙出个主意。
许某眼珠一转,道:“这事还是有得转圜的。”
林知县却道:“怎么转?怎么转?半座饶平县都烧了!就算我们能买通知府、御史,也没法让本地所有的士绅都不开口!”
许某道:“让他们都不开口,自然难办,不过大人要是赶在他们之前将事情向朝廷奏明,于奏章之中婉转一二,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林知县忙问:“民变大过,如何婉转?”
许某道:“父母官若是贪墨昏庸激起民变,那便杀头都有份了。但要是外敌骤至,猝不及防呢?”
“外敌?”林知县奇道:“哪来的外敌?”
许某道:“本地奸民勾引倭奴登岸抢掠,这不是外敌是什么?”
林知县恍然大悟,忙拟了奏表,驰奏朝廷,道本年某月某日,有奸民勾引倭奴入寇饶平,大肆烧杀,幸得士绅辅翼、将士用命,才将倭奴驱赶下海,眼下饶平已经恢复安稳云云。
嘉靖皇帝得到奏表后勃然大怒,东南海禁,由是复严。
第九十六章 根本
南澳众得了大批财物后,林国显让沈门带足钱往牛家浦取船,许朝光让曹固安先回南澳向许栋报捷,船队主力则前往大小甘岛,许朝光停驻在大甘岛,林国显停驻在小甘岛,分别整顿。
林国显做事是多管齐下,这段时间的主要注意力虽然集中在饶平,但也有派遣属下前往澎湖探访,知道澎湖眼下有七个盗窟,星散渔民无数,一听说林国显要来,便有三个寨子立马表示愿意投诚,另外四个寨子却还在观望。饶平之事成功以后,林国显又派人到澎湖传话,并将饶平的消息告知——他现在还需要休养生息,所以希望澎湖能不战而定!他的算盘没有落空,没多久澎湖那边就有了回音,那四个还在观望的寨子中又有两个表示愿意归顺,原本已表示投诚的三个寨子中,甚至有两个寨子的寨主亲自驾船越过大员海峡来参见林国显,这两个寨主来了之后,林国显便尽知澎湖七寨的虚实了。
东门庆召集众心腹属下,道:“如今林伯伯已经度过了难关,要到澎湖那边去看来也不用费什么功夫。我们接下来当何去何从,你们可有想法?”
周大富道:“当然是找个由头,转投上寨!下寨那边许栋太苛刻,我们在他那里除非是造反,否则出不了头。”
陈百夫也道:“不错!澎湖的基业虽然是草创,但我们在下寨是有嫌疑的人,在上寨却是大功臣,做什么事情,都会比较方便。”
沈伟也道:“周兄陈兄说得好,而且林寨主对我们也比较好,对王公子更是没话说!我们在下寨这也得防,那也得防,干什么事情都偷偷摸摸的。但要是在上寨,就是寨主继承人的位子也可以争一争!”
东门庆一笑,又问卡瓦拉,卡瓦拉说没什么意见,他想了一想,又问杨致忠道:“杨叔叔,你的意思呢?”经过了这么多事,他和杨致忠之间已经建立了一定程度的相互信任。
杨致忠看看周大富、陈百夫,又看看沈伟、卡瓦拉,摇了摇头道:“老头子没什么想法,不过我老了,容易得思乡病,当初王公子答应过我说如果方便,会帮老头子回乡。现在不知方不方便?”
言下之意竟是要离开,周大富等一阵诧异之后,看看他鬓边的白发,便觉得他志气早已消磨,不感奇怪了,又觉得这样一个老货离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东门庆却笑了起来道:“杨叔叔这会说要走,怕不是因为思乡病,而是担心我跟去澎湖会有隐忧,对吧?”
杨致忠嘿了一声,不开口,众人忙问有什么隐忧,东门庆道:“林伯伯虽然准备去澎湖,但他毕竟是在南澳有极深根基的人,将来澎湖和南澳的关系定然是纠结不清。我当初和许朝光说,一有机会我就会走,如果我现在决定留在上寨,他或许会有什么想法,这是一个隐忧。南澳众的人员,十有**都是潮人,我是闽人,若是留在上寨,确如沈伟所说,便是寨主继承人的位子也可以争一争——可是我以一个闽人入驻潮人之寨,下面的人会不会服气呢?只怕难说,这是第二个隐忧。我许朝光、林伯伯的关系,若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大家都好,但要是靠得太近,只怕日子久了会闹出不愉快来。”
陈百夫问道:“那王公子的意思是?”
东门庆道:“做强盗打劫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如果有机会我想北上做点买卖,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
陈百夫周大富等一听忙道:“当然愿意!”卡瓦拉也道:“我们本来就是这打算,可惜就是没船没货。”
杨致忠却忽然道:“船和货,估计问题不大。”
东门庆笑道:“船和货问题不大,但我不大会做生意,这个问题可就大了!”
杨致忠微微一笑,道:“这个不难的,如果王公子不嫌弃,老朽可以跟在旁边帮忙打个下手,以王公子这等聪明才智,一学就会。”
东门庆喜道:“我就等着杨叔叔这句话呢!”
杨致忠又问道:“不过你这次北上,是要代表上寨出去做买卖,还是单干?”
东门庆道:“当然是单干!”
杨致忠道:“如果我们代表上寨北上做买卖,那么我们得到的船和货都会比较多,若是单干,那我们的本钱只怕会有些拮据。做生意起头最难!若是本钱不够滚不起来就麻烦了。”
东门庆道:“这次饶平之行,石下仓我分到了一成,县库我分到了两成,就算折些扣些,再买条旧船,准备些粮食,剩下的应该够我们到日本走一趟。虽然一开始本钱少些,但我们自己单干不用受人制肘,赚到多少钱都是自己的!”
杨致忠道:“可是林国显让么?”
东门庆笑道:“我要单干,林伯伯或许在两可之间,但我要是代表上寨出去做买卖,朝光反而不让了!”
杨致忠听了笑道:“不错不错!是我老糊涂了!”
对东门庆最后一句话,周大富隐隐猜到了其中的关窍,水蛇蔡牛蛙等却完全听不明白,杨致忠便解释道:“王公子的手段能耐,经过这几件事许朝光他们应该都知道了。若有一笔大本钱让王公子北上做生意,成功的机会很大!王公子若是替上寨赚了笔大钱回来,那对上寨、下寨眼前的势力格局会造成很大的冲击!而且若王公子留在上寨,对下寨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所谓分则力弱,许朝光应该会倾向于让王公子脱离上寨,王公子失去了势力依凭,上寨也少了一位能人,这样一来王公子对他、上寨对下寨的威胁都会小得多。”
周大富道:“所以王公子若提出要北上单干,许朝光反而会支持。”
“不错。”东门庆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更希望得到另一个人的支持!”
他与属下开完了会议后,便来寻吴平,也不啰唆,开门见山就道:“这次澎湖之役对林叔叔来说没什么难处,与其说是远征,毋宁说是迁徙,我跟着去也没什么作用,所以我想就不去澎湖了。如果林伯伯不反对,我想弄条船,办些货,北上做生意去!”
吴平哦了一声,便问道:“你想帮上寨做生意生息,还是自己要单干?”
东门庆道:“单干。”又道:“你能不能过来帮我?”
吴平想了想道:“我去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不反对,我便过来帮你两年。”
东门庆大喜道:“行!”回来和杨致忠等说了,众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都服吴平机警悍勇,听说他愿意加盟都感到信心倍增,周大富却道:“过来就过来,为什么却说来帮我们‘两年’……”
“嘿!”东门庆道:“那是吴平对林伯伯有情有义,我对上寨也不是没有香火之情!他的心思我理解,不过两年之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谁知道呢?”
他交代了一番之后,又去小甘岛寻许朝光,跟他透露自己想北上,许朝光叹道:“你就这样北上?那我姐姐怎么办?”
东门庆听他提起张月娥心里不禁一阵黯然,叹道:“那也没办法,我要是回南澳,万一被许寨主盯上,再要出来就难了!你姐姐那里就得劳烦你先照顾着,等我在北边站稳了脚跟,马上派人来接她!”
许朝光道:“那好吧。你要北上,需要我帮什么忙不?”
东门庆道:“不用。”
许朝光笑道:“你不必跟我客气,有什么需要就开口,怎么说你也是我姐夫。”
东门庆笑了笑,道:“如果我说要向你借钱,你就能借我么?你现在在外边,手里的权力虽然不小,但账目上的事情还是要经过许寨主的。没他同意,你能动多少钱?”
许朝光这段日子来指挥着偌大的船队,与林国显平起平坐,煞是威风,但听了这句话后却不免豪气大泄,心道:“说到底,我仍然不是真正的南澳之主!”
东门庆看在眼里,忙道:“不过还真有一件事情得你帮帮忙,别人谁也帮不上手。”许朝光便问什么事情,东门庆道:“我怕林伯伯不同意,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