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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观海孤零零地躺在筏子上,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再也没有睁开过。他再也感觉不到寒冷与饥饿,痛苦与忧伤;再也不想动一下;他的记忆与情感泯灭了;他的世界彻底完结了。
基普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眨眨,又揉揉。咦,筏子,冰,血红的太阳,都不见了。他半是自己,半是观海。一方面,他还沉浸在失去亲人波与远游的痛苦里;一方面,他又开始感觉到登陆车车厢的存在。罩帘脚边。一颗两栖人用的黑石子躺在那里,发着闪闪的亮光,更让他切切实实地回到现实中来。
那是一颗长生石。基普看着它,吓得浑身直哆嗦。在那个藏有飞天骨骸的洞穴里,它存在了也许有百万年之久,甚至十亿年之久,然而,它依然活着。是什么魔力让它活着的呢?基普想。一时间,他突然感到害怕,他害怕的,正是那种神奇的魔力。正是那种魔力,在通天门神殿杀害了辛格等人,后来又攫取了安德森博士和克鲁兹博士的脑子,并控制了自己的小妹妹。
“皋普?好玩吗?”
安德森从驾驶窜里出来,黛软软地躺在他怀里,睡熟了。安德森停了一下,又抱着她穿过主车厢。拉开卧间的罩帘,把黛放在里面的小床上。他显得轻松愉快,眼睛里那份令他痴迷呆滞的专注神情也没有了。
“好玩?”基普指了指地上的黑石子,说道,“没有那东西就好玩了。”
安德森抬起来,皱着眉头看了看,然后把它扔进了卧铺上的一个盒子里。从山洞里捡回的其它石子也放在里面。
没有了那石子,基普便恢复了自己的本来,老观海的悲伤也离开了他。他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
涡轮机的嗡嗡声停下了,只听克鲁兹不成曲的口哨声在愉快地吹着。他在厨柜旁一边做早饭,一边吹。
“感觉还好吗,基普?”安德森问道,“看样子你有些疲倦。”
“还行,”基普说道,声音缓慢嘶哑,像老观海说话似的,“至少我感觉是好的。”
“我知道,你刚经历了不愉快的事。”安德森微笑着,关切地问道,“自已从未料到的事。可你想想,我们正在奔赴大陆冰盖!前面有高山、冰川要攀登!还有神秘的光谱信号!”
“你认为,我们会在那里发现些什么?”
天国城堡?基普梦中所见的飞天国的要戎?当初修建时,意在保留到永远,现在还挺立着吗?那里还有活物存在,并以长生石为武器,保卫着自己的冰星吗?
“你不认为很刺激么?”安德森问道,“比你玩游戏,与‘彗星’号机长的冒险更富刺激么?”
“也许,”基普说道,“也许是的。”
这可不同于游戏,这是真正的冒险;不想玩也得玩,无退出键可按。安德森的耳后,黑石子还在闪亮。过不了多久,自己的妹妹就会醒来,重新发号施令,带着他们奔大陆冰盖而去。
关于那场梦,基普决定什么也不说。
好在他已不再是老观海,而是他自己。他还活着。车里暖暖的,也不感到冷。安德森和克鲁兹时痴时癫,但差不多也还是人,不是其它什么怪物。炸火煺的肉香一阵阵飘来,他早已经忍不住唾津横溢了。他们正在前往天国城堡的路上。啊,一次真正的伟大冒险。
第二十七章
前面,有峭壁兀自耸立。星光映衬下,森然横亘着一片巨大的黑影。尖削的山峰,漆黑的岩壁,形成一道屏障,阻隔在冰面与海岸间。卡洛斯在半公里外停了车,与里玛登上气泡室。
“那里有个山洞。”里玛扫视了一遍峭壁,然后把望远镜递给卡洛斯,说道,“看见了吗?岩壁高处那个深黑的地方。基普说,安德森曾从这里爬上去过。”
“太险,难爬。”他察看着峭壁脚下的海滩,说道,“地上有许多脚印,是安德森留上的。也许他在上面什么也没有找到。”
“也许他找到了什么呢。我们有必要知道,他们在这里停车的原因。我们去看看吧。”
“我们还掉得很远,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卡洛斯皱着眉头说道,“当然,只要你认为有必要,我就下去试试吧。”
里玛拿过望远镜,又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
“的确有困难。”里玛点点头,说道,“不过,我父亲曾经喜欢在假日从事登山运动,我也随他登过不少大山。阿尔卑斯山、安第斯山,等等,我都登过。这道峭壁我肯定能登上去。”
“你不能……”
“把车开近些。”里玛的语气不容置辩,卡洛斯只好不吱声了,“我要下去。”
卡洛斯把车开到洞穴正下方的峭壁下,然后爬到气泡室去观望着。里玛身着黄色宇航服,修长而敏捷,动作轻灵优美,像只小鹿一样。她从气密室出来,在峭壁前停了一下,观察岩壁,然后选了一道窄窄的缝隙处,开始攀登。有十多次,卡洛斯紧张得简直透不过气。终于,里玛爬上去了,消失在洞穴里。
接下来是等待。卡洛斯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充满他眼睛的,只有星光下的岩石,有的风化过,有的碎裂过,有的被侵蚀过。但那些都是大封冻前的历史了,是那时气候与侵蚀作用留上的产物。大封冻后,气候没有了,侵蚀作用停止了,一切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终于,里玛的身影又出现在洞口。她抛下一根黄色的细绳。然后抓住细绳慢慢滑了下来,经过气密室,又回到车内。
“一无所获!”她做个鬼脸,摊着双手说道,“洞穴简直是个坟场,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骨头,是那种宽翅膀的食肉猛禽的巢穴。洞里的骨头就是它们捕食的各种动物留下的。其中,许多动物就是那些不走运的两栖人。安德森把那些骨头都翻遍了,我想他是寻找两栖人戴的黑石子。他把找到的东西都拿走了。”
“为什么那样?”卡洛斯问道,“拿去干什么?”
“要是能追上‘阿尔法’号,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那岩石是一座沉入海里的大山的山峰。他们驾车绕过山峰后,继续沿高顶礼帽星座方向前进。里玛又爬上气泡室,呼叫了一通“阿尔法”号,结果只听到一阵杂音,没有回答,她下来做了一顿便饭,然后叫卡洛斯停车吃饭,
随着他们向西绕行星前进,礼帽星座渐渐升高了。现在,它的下面又出现了另一片星空,其中一颗红色星星,特别明亮。卡洛斯说,那一片星星构成的星座像一匹不规矩的公野马,那颗红色单星就是它的眼睛。而上面那几颗星星呢,正巧像个坐在马背上的牧童,正骑马横空过呢。也许脚下还有仙人掌。要是不小心跌下来,牧童准给仙人掌扎着。
“你在说梦话了,”里玛对卡洛斯说道,“都是因为车开得太久,累坏了的。让我来开车吧。”
里玛驾车至一个地方,发现“阿尔法”号的车辙突然北折,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停车叫醒了卡洛斯。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转向?”
“为什么呢?”卡洛斯揉揉眼。登上气泡室,察看前方的情况,“视野尽头,冰面都是平坦的,而且,转弯后的车辙也是直的。”他耸耸肩,说道,“不明白。”
他们轮流开车,又来到一个地方,车辙突然折转南归。卡洛斯又仔细查看了冰面,依然找不到转弯的理由。
“也许他们知道基普在呼叫我们,因此故意转弯,想抛掉我们。”卡洛斯破着眉头,满腹疑惑地说道,“否则,断不会如此绕弯子,多走路程。”
里玛躺在床上,做了个噩梦、她梦见自已赤身裸体,光着脚丫,奔跑在冰面上,罗克呼哧呼哧地贴在她身后,鼻孔里喷出一股腐尸般恶臭的热气。突然,罗克冰冷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头,她惊恐地大叫起来。
“怎么啦?”
原来,是卡洛斯的手在拍她。她翻身坐起,松了口气,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我做噩梦了。”她哆嗦着,“情况小好吗?”
“出问题了。”
卡洛斯领着里玛,沿着狭窄的台阶,来到气泡室,无声地指点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半截已经埋在一个冰坑里。
“安德森博士把这种东西称为火山喷发物。”卡洛斯说道,“火山爆发时,将火山口上处的岩石、冰块冲起,抛投到远处。这块巨石就是这样来的。他们转大弯,一定就是为了避开更多的喷发物。这喷发物不是冰,而是石块,是从陆地上抛投来的。我们一定接近陆地了。”
“能追上他们吗?”
卡洛斯摇了摇头。
“看看再说吧。看远一点。”
里玛放眼望出去,只见巨石周围除了遍地的砾石碎冰外,并没有其它异常现象。她感到莫名其妙,回过头来,看着卡洛斯。他又指点她看砾石碎冰以外的远处,甚至更远处发着幽光的陆地。所指处,冰面光溜溜、黑乎乎的。
“没有了霜层,”卡洛斯说道,“火山喷发的炽热气浪把霜层融化了。没有霜层,登陆车就不能留下车辙。”说着,他摊开双手,“我们走丢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
卡洛斯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没办法。”
“继续往前开吧,”里玛说道,“往大陆方向开。也许还能重新找到他们留下的车辙。”
这次里玛开车,卡洛斯守在气泡室里指挥行车方向。他们左拐右转,穿行在大块的石头与裂冰间。有许多次,因为路走不通,又退回来,另找去路。
“停车,关了涡轮机。”卡洛斯在上面叫起来,“前面发现新情况。”
里玛很怏来到气泡室,卡洛斯说道:“我们已经过了火山爆发的波及范围,”他一边说,一边指点着,“瞧,大陆就在前面。”
西方,冰面与星空之间,从南向北横亘着一条没有尽头的白色带状物,遮去了野马星座和大部分礼帽星座。过了一会儿,当里玛的眼睛适应星光后,她发现那带状物原来是由冰构成的,是一道约1000米高,向两侧无限延伸出去的直立冰壁。
“那是冰川。”里玛说道,“冰川头入海时,受海水浮力的抬升作用,发生断裂,头部折断,浮在水中形成冰山,断裂处便形成冰壁。冰壁脚下那一大片累累之物,就是冰山。我与父亲飞越南极大陆边缘时,见过类似景象。”
“真是壮观极了。”卡洛斯一耸肩,在一旁提醒道,“别高兴得太早,只怕我们的路已走到尽头了。而且,‘阿尔法’号的西去之路恐怕也到此为止了。冰壁那么高,翻越是不可能的。”
里玛注意到,卡洛斯的脸色十分沉重。她问道:“那他们可能去哪里呢?”
“反正他们不可能过那道冰壁。”卡洛斯瘦削的肩头耷拉着,望着远方直摇头,“别说过冰壁,就是冰壁脚下他们也没到。他们不可能穿越前而那片错乱层叠的冰山。”
“你能找到他们的去路吗?”
卡洛斯只是耸了一下肩,不说话。
“这么说,我们被将了军,困死了?”里玛厉声问道,说什么也不愿接受这样的结局。她瞪眼望着远方的冰上,呆呆地站立着,口中喃喃自语道:“终究还是两栖人的石子赢了这盘棋。”
里玛突然趴在观测台上,一阵哆嗦,然后失态地大笑起来。卡洛斯连忙抓起她的手臂。她止住笑,无力地抬起头,坐了下来。
“对不起,卡洛斯。”里玛一边喘气,一边用衣袖擦着泪痕满面的脸,歉意地说道,“我只是受不了折样的捉弄。捉弄者不过几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而遭捉弄的竟然会是我们。”
“这实在是一个可怕的玩笑。”卡洛斯说道。
“没意思。”里玛一撇嘴,不屑地说道,“一点意思也没有。”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卡洛斯扶着她,来到主车厢的卧铺边坐下。她呆呆地看着卡洛斯,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石像一样。卡洛斯甚至疑心,她是不是也中了黑石子的魔法。他起身找来一瓶威士忌酒,调和了满满两大杯,挨着她坐下。
“我们找不到路了。”她的手抖得厉害,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她愣了一会儿,换口气,又说道:“看看我们的遭遇吧,太可悲了,太让人难以接受了。飞船炸了,我的孩子也丢了,就剩我俩,孤零零地留在这颗该死的大冰球上。”
“可我们还没有完蛋。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没有完蛋。”卡洛斯伸出手去,想摸她的手;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敢去摸。他依然是个墨西哥的乡下野孩子,而她,虽然现在成了异地的陌生人,饱受磨难,可依然是他心中尊贵的女皇。
“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没有完蛋。”
里玛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小口地喝着杯里的残酒,脸上挂着挤出的笑。
“天哪,我刚才失态了。”里玛低声说道,神色十分激动,“是你让我安静下来,找回了自己。真谢谢你,卡洛斯,为我,也为我的孩子们。”
“我爱他们,愿上帝保佑他们平安无事。”
卡洛斯展开厨柜旁的小桌子,让里玛做饭,自己到下面的机械室去检查发动机和供氧设备。里玛开始在厨柜里仔细翻检起来。等卡洛斯回来时。已是满屋肉香。里玛已经布置好了饭桌。吃的是用斯特克的私藏牛排做的炖牛肉,外加大豆饼干。
“吃够了吗?”碗里的东西吃光后,里玛问道。
“差不多了。”卡洛斯点点头,“本来可以多吃一些,只是机长的私藏有限,得省着吃。”
洗刷完毕后,他俩就躺下睡了。里玛睡在带罩帘的卧间,乍洛斯就睡在外面的卧铺上。卡洛斯没有睡意,又登上气泡室,拿起单远镜,察看冰面和前头的那道冰墙,希望找到“阿尔法“号的去向。结果,他一无所获。放下望远镜,站起身来,他感到了一种失落,失落在一个陌生、恶劣的环境里:天上,是灿烂的群星,但它们属于另一个人类陌生的星系;前头,是高高的冰壁,锁住了一个世界的秘密。在那个世界,时间停止了,生命和希望都已经不复存在。霎时间,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恐怖向卡洛斯袭来。
“卡洛斯?”
一个声音叫起来,他吓了一跳。原来是里玛端着两大杯咖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她扫了一眼周围的冰面,然后瞪眼望着前头的冰壁。
“一个奇怪的地方……”她颤声说道,“一个奇怪的死亡之所。”
“可我们没有死。”卡洛斯勉强笑了笑,“还没有呢。”
里玛依然冷冷地望着远处,良久,才同头看着卡洛斯。
“我睡不着。”里玛说道。两大杯咖啡在她手里摇晃着,她全然忘上了。卡洛斯赶紧接过,放在观测台上。
“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叫人如何睡得着?”
卡洛斯一听,感伤万分,柔肠千结,同情与爱怜裹挟着,一齐涌上心头。他不能自已,不觉一把将里玛抱在怀里。
里玛一愣,突然呜呜地哭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卡洛斯。
“里玛!里玛!”
他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动。她簿薄的紧身服下的身体是那样坚挺而温暖,她喷在他脸上的鼻息是那样香甜醉人。卡洛斯颤抖着,轻轻吻住了她的嘴唇,吮吸着,一双有力的大手在她身上滚动着。突然,里玛身子一僵,卡洛斯被吓坏了。
在家乡齐瓦瓦念书时,他曾经随一个同学上夜总会去,可他害怕女人和一切不认识的人,便借口到一边独自喝啤酒,直到同学回来。里玛的反应吓得他像木鸡一样,生怕冒犯了老玛。
“不能!这儿不能!”她突然推开他,“现在不能!”
卡洛斯吓得直往后缩,不知所措,痛苦、渴望与羞愧交织在一起,顿感无地自容。
“对不起,卡洛斯!”里玛哀求道,“我不是有意想伤害你,更不是嫌弃你,只因这地方,还有我的孩子:”
“我只知道,我爱你。”卡洛斯喃喃地说。
“这就是够了。”她一憋气,高兴地笑起来,“我们趁热喝咖啡吧。”
卡洛斯从里玛颤抖的手中接过杯子,两人就站在那里,彼此离开了些,小口小口地喝起咖啡来。慢慢地,他们平静了下来。
“卡洛斯,你不介意吧……”她顿了顿,看着他的脸,想找话说,“我父亲离开我已经20年了,可我仍然爱着他。我母亲却差不多被我遗忘,没有印象了,只在父亲的一张照片里见过,是个漂亮的金发女人。她在我5岁时便离开了我们,我是由父亲一手带大的。那时,我们家就父亲和我两个人。后来,他抛下我,参加了‘太空播种行动’,搭飞船走了。”
说到这里,里玛有些激动,鼻翼抽动着,落下泪来。
“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