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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你在此--wish you were here by阿晕(1-18)-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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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写下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来自于我的一个课题,其中一部份是关于城市记忆的调查。我和我的被调查人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有过不长的一段交往,大多是网络传书,他仔细的询问过课题的背景和调查的目的,我很少遇到这样认真的人,交往中我曾经把我写的小说寄给他,他发表过一些客气的批评意见,也许这是他愿意向我袒露胸襟的原因,我不是个有天赋的作者,但是他欣赏我的诚实。 
我相信这不是一个好的时代,暴露自己很多时候意味着被伤害,所以我隐去了被调查人的真实身份,我想这也是他所希望的。我想我不再沉默不语而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也是他所希望的,因为这个城市不该遗忘那个时代,一个在巨变中,年轻的,狂飙激进的年代,也不该遗忘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和他们的爱情。 

这个故事发生在中关村,可并非发生在这个时代,这个除了购物没有什么可想的喧嚣年代。当然,也不要太早,总不至于退回到达官贵人在这里营建他们宅院的时代,仅仅倒退十年,在记忆中,我们将中关村西区那些外观古怪的高楼大厦抹平,擦去那些齐齐整整的四车道市政路,重新摆上灰砖灰瓦的小院子,肆意加建的破败的小棚子,在空地种上枣树和石榴树,屋前挂上鸟笼子,院子里摆上金鱼缸。几乎每个院子里,都曾经住过一些不算太有名的名人,因为是名人,所以有一些人怀念,因为不太有名,所以被拆除的时候,没有人真的上心。因为远离了市中心,这里的街道并非齐齐整整,这里的人,出门的时候像老城的人一样打招呼,只是没有那么浓重的北京腔,即使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也不会被嘲笑。 
中关村大街的尽头,是两所大学,所以那些街巷深处,常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游荡,他们知道哪里的小店可以淘到翻刻的塔科夫斯基的电影,哪里有好吃的鳗鱼饭,万圣的店面很小,书很多,还有沙发可以坐下来。如今这些都消失了,网上可以下载到任何电影,只是没了心情看,也可以订到送上门的鳗鱼饭,只是味道没有那么好,万圣有了奢侈的店面,只是沙发没有了,代之以昂贵的醒客咖啡。 
也许你去过中关村家乐福,号称全亚洲最大的家乐福店,为了凑够刷卡次数得到银行送的小熊,我曾经穿越长长的地下购物街,买一把韭菜然后刷信用卡。那时候家乐福不存在,那里是一条小街,从海淀图书城南面穿过,一条斜斜的街,骑车出来的时候,正对着中关村金色的大麻花,那是这些年唯一没有任何改变的标志。这条街叫什么名字没有人关心,一些常来逛的人开玩笑的称之为海淀斜街,大家就胡乱的叫。相对于中关村大街,这里要安静很多,卖盗版的一般在大街上拉客,这里也没有叫卖“毛片毛片人与动物”的。 
小街上人不多,路边常常停着黄色白色的小面的,路边有不少小店,都有低垂的铝合金卷帘门,很多不到下午两三点钟不会开门,有时候会连续好几天,老板踪影不见。那时候还没有人满墙的喷涂办证的电话号码,墙上常常贴着地下乐队粗糙的演出海报,被风撕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在灰墙上,像一块难看的膏药。 

我们叙事的主人公走在这条小街上,他16岁,在101中学上高二,名叫宁昊,从小到大,他都有一个永恒不变的外号——耗子,因为他的个头总比同龄的孩子矮半头。可是到了高中,他突然疯长起来,胳膊腿又细又长,走起路来晃晃悠悠,手臂像吊在肩膀上。他大热的天也要穿着明显大一号的长袖衫和长裤,只是为了遮掩让他自卑的身材,小时候他为自己的瘦小自卑,现在为自己的瘦高自卑。 
他的包里有一本村上春树的小说,全套EVA的VCD,和每个青春期的孩子一样,他害怕被人忽视,也害怕被人注视,他想变得与别人不同,可是不知道如何做,他总是活在想象中,幻想自己不再是一只丑小鸭,幻想自己被人崇拜。 
他来买几张打口带。这条街是打口带集散地,在网络和盗版发达之前,打口带是孩子们获取便宜的国外流行或者古典音乐的唯一途径。那些敏感的孩子修复好残缺不全的磁带,心情也总是被打了口一样的忧伤,他们用吉他扒着简单的和弦,为每一个音符激动,为那些音乐愤怒兴奋或者哭泣。 
宁昊推着破自行车慢慢的走,他一个人,第一次来,惶恐不安,任何热情的招呼都会把他吓跑。他知道两个词,“尖儿货”、“糟泔”,他知道几个乐队,枪花、涅磐,他鼓足勇气走进一家无名的小店前,锁好车。 
这间小店没有招牌,也没有贴粗糙的海报,没有像别的店拿个纸箱子出来在纸板上写下有什么新货,甚至没有摆个破音箱放歌,这样的低调,反而让他有了勇气。 
他走进去,看见店主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在那个时代,在宁昊的眼中,他从没见过这么有“范儿”的人,老板不到30岁,身上是印着着巨大反战符号的黑色T恤,牛仔裤是万年不变的501,脚上是耐克的运动鞋,如果加上一头长发,金属项链,也许会被当成某个大牌乐队的乐手,可是他的头发短短的,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他抬头看了宁昊一眼,面无表情,然后低头继续看他的书,可是宁昊感觉到了他的气息,那是迷恋艺术的年轻人身上特有的干净和不羁,仿佛置身尘世之外的淡漠,让人自惭形秽的气质,随便他说点什么,宁昊都也许会因为自卑掉头逃走。幸好,他什么也没说。 
店很小,几个和宁昊差不多大的孩子在里面翻着,宁昊小心的躲避着他们,听着他们吵吵嚷嚷,避免和他们接近。 
孩子们为“尖儿货”和“糟泔”吵得天翻地覆,脏话横飞,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店主忍无可忍的扔下手中的书:“嚷他妈什么嚷,你们丫买东西还是瞎嚷嚷来的?” 
孩子们毫不示弱:“你丫管的着吗?横什么横?” 
“我的店里专管你们小丫挺的。都滚蛋!” 
“没见过这样的,傻逼!”孩子们一边不甘示弱的继续骂骂咧咧,一边怒气冲冲的往门外走。 
宁昊站在那里,既不想跟那些陌生的孩子一起跑出去,又觉得留在这里有些害怕。 
店主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怒意未消:“你干什么的?” 
宁昊哆嗦了一下,小心的回答:“我……随便看看……” 
“快点,我要关门了。”店主瞬间便平复了愤怒,继续低下头去,也许根本不是平复了怒意,而是情感在他身上发生作用的时间短暂到一闪即逝的程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宁昊随手从一长条磁带盒中挑出一张,放在桌子上:“多少钱?” 
磁带的封套是一张华丽的大床,宁昊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类型的音乐。 
“三十。”店主扫了一眼封套。 
宁昊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币,数出三张,放在小桌上。 
店主又扫了一眼,拿起两张,剩下一张纸币和磁带一起往宁昊面前一推。 
“下次记得砍价。”店主依旧没有表情,仿佛宁昊压根不存在,他只是和空气中的虚像说话。 
“谢谢。”宁昊露出一个毫无自信的笑容,拿起桌上的磁带和纸币逃了出去。 

Wish You Were Here 

So; so you think you can tell Heaven from Hell; blue skies from pain。 
Can you tell a green field from a cold steel rail? A smile from a veil? 
Do you think you can tell? 

And did they get you to trade your heroes for ghosts? Hot ashes for trees? 
Hot air for a cool breeze? Cold fort for change? 
And did you exchange a walk on part in the war for a lead role in a cage? 

How I wish; how I wish you were here。 
We're just two lost souls swimming in a fish bowl; year after year; 
Running over the same old ground。 What have you found? The same old fears。 
Wish you were here。 

那么, 
那么你认为可以分辨天堂与地狱,分辨蓝天与伤痛。 
你能分辨葱绿的原野和冰冷的钢轨,分辨微笑与假面吗? 
你相信你可以分辨吗? 

他们是否让你将你的英雄交换成幽灵?将温热的余烬交换成树木? 
将热烈的空气交换成凉风?将敷衍的安慰交换成改变? 
你是否将在战场上的行进的你交换为牢笼里的领袖? 

我愿,愿你在此。 
我们只是两个失落的灵魂,在鱼缸中游弋,年复一年。 
在同样古老的土地上奔跑而过。 
你找到了什么? 
同样古老的恐惧。 
愿你在此。 
2 

整整一周宁昊都是靠大床做伴,他小心翼翼的粘好断了的磁带,放进随身听,然后用耳机塞住耳朵。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每一个课间躲在墙角里,看着骄傲的女孩子挺着刚刚发育的胸脯从他面前昂首走过,看着擅长篮球的男孩子从他面前呼啸着跑过,现在他有自己的世界了,没有人能打扰的世界。 
那是大人无法理解的世界,最快乐的年纪最容易悲伤,一旦你长大了就会忘记,有那样一段时间我们永远孤身一人,站在树下看阳光如何安静落下,看透明的空气如何激起细小的波澜。那个乐队叫Red House Painters,吉他简单,主唱声音沉静悲哀,他们如此沉静的述说着那个本该花样的年华是如此荒凉的原野,宁昊想象自己正在赤足踏过那片枯黄的原野,脚印上刹那开满鲜花,刹那枯萎。 
他在日记本上乱写乱画,他的眼睛看到的,画在本子上,就变成了奇怪的形状,奇怪的透视和线条,不可思议的逻辑,天花板上长出倒吊的蜡烛,树枝上开满眼睛一样的花,他在画的旁边写上:“蛇在游泳池底,它会在七点二十八分袭击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或者其他无法理解的词句。 
有一天他画了一个侧脸,他就在同一页纸上把那个侧脸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觉得每一个细节都符合他的想象,他忽然发现那个侧脸很像一个人,那个卖打口的老板,他想起来,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去逛逛了。 
他再次来到海淀斜街的时候,天已经晚了,这条以晚开业早收摊闻名的街道上,早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小店纷纷拉下了铝合金防盗门,宁昊忽然听到一阵吉他声。 
远远的,他看到那个打口店的老板坐在小店门口,抱着吉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只是一把平常的木吉他,只是一个平常的黄昏,可是宁昊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平常的景象,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那么专注的弹着吉他,好像不在这个世界,好像吉他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宁昊就远远站着,不敢走进,唯恐打扰了他,他看着天空慢慢变成绯红色,空气在慢慢变得透明。 
那是一段陌生的曲子,简单,干净,节奏奇怪,有一种动人心弦的力量,可是弹奏者怎么也完不成最后的乐句,他尝试了几遍,最后放下了吉他发呆。 
“弹得真好。”宁昊走到他身边,有些激动地说。 
店主斜着眼瞟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宁昊要往店里走,店主忽然一脚踹在门框上:“关门了。”他看着宁昊,眼神里全是嘲弄。 
宁昊无奈的看看横在面前被一条501包裹着的大腿,无奈的又恳求的说:“我去看看就出来。” 
“嗯,”店主依旧斜着眼看他,“上次你拿的什么来的?RHP?Down Colorful Hill?怎么样?” 
“挺牛逼的,我都听哭了。” 
“小屁孩,有工夫干点正事,少跟人学装逼,还哭了?你脑子没毛病吧?”店主的嘴角出现一条轻蔑的细纹。 
“我喜欢他们,所以我不怕说出来。你笑话我是因为心虚,你也哭过吧。”宁昊忽然发现,即使一个星期不说话,他的语言能力也没有退化,他不说话没有遇到让他想说话的人。 
“去你妈的。”店主不再理他,在吉他上反反复复弹几个单音。 
“你卖了什么会一直记着吗?” 
“卖赔了的就记着。” 
“你经常卖赔了吗?” 
“一般赔本卖给小尖果,可是她们一个有良心的都没有。” 
“为什么我赔钱卖我呢?” 
“嗯,”店主依然斜着眼看他,腿却收了回来,“看在你是回头客的面子上……进去吧,别乱翻。” 
宁昊果然进去没有乱翻就出来了,没有灯,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 
“里面太黑了,有灯吗?” 
“没那么齐全。”店主坐着没动,伸腿从他平常坐着的小桌下踹出一个小纸箱子,“这里挑挑。” 
“多……多少钱一张……”宁昊忽然觉得心虚了起来。 
“我说卖你了吗?这是我的东西,借给你听听,下次来还我。”店主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 
“你叫什么?”宁昊壮着胆子问。 
“你说什么?”店主果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了。 
“你叫什么名儿?下次万一你没来我好跟别人打听。” 
“别扯淡了,我不来就是死了,直接去八宝山打听吧。”店主小心地把吉他套起来。 
“去八宝山你还未必够格。”宁昊一出口就后悔不已。 
店主又愣住了,很久没人敢跟他多说话,他倒把斗嘴的一套忘光了。 
“我叫孟夏,排行老三,你打听孟三爷就行了。没事别瞎打听,不认识我的还好,认识我的保不齐抽你。” 
“你名声很大吧。” 
“我就是欠的钱够多而已。”孟夏谦虚地回答。 
“我拿这个行吗?”宁昊拿出一盘磁带,晃了晃。 
孟夏瞟了一眼磁带封面上那个因为新艺术运动而声名显赫的曲线楼梯,以沉默表示了赞同。 
“我觉得,”宁昊走向他的破自行车,“你应该组个乐队玩玩,不应该在这儿卖打口儿带。” 
“滚。”宁昊回过头,看见孟夏站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中,脸色苍白,一脸怒意,那个短促的音节喷薄而出后,他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漫不经心的摔上门,躲藏进了黑暗。 

3 
孟夏开始管宁昊叫耗子,宁昊叫他三哥。 
宁昊编写了一份生存手册: 
如果孟夏在弹吉它,说明他心情大好,你不仅可以进门,还可以跟他拌嘴,如果孟夏在听Black Box Recorder或者Frente!之类小蜜糖,说明他心情不错,而且精神空虚,至少你可以挑挑拣拣絮絮叨叨他也不会烦,如果他在听Nirvana或者Pink Floyd,一般他会不说话,这时候他一般在想事,你应该选择该干什么干什么,千万别跟他说话,说前九句他会像睡着了一样一言不发,说到第十句的时候他一定会抄起扫帚把你扫出门去。千万别赶上他放极端金属,遇到这种时候,宁昊一般会转身就走。 
宁昊正在向唾面自干的境界进化,他每个星期有一两次,跑到孟夏的店里找新的磁带,并且接受恶言恶语的洗礼。其实孟夏不是一个狂热的脏话爱好者,脏话词汇量有限,他机械的重复几个毫无创意的词汇,只是为了表达某种激烈的情绪,有时候甚至是一种赞许,宁昊已经能自动将这些词汇转译为感叹词。 
那天提起了乐队的事,宁昊好几天没敢露面,可是他发现孟夏是不记仇的,要是记的话,他的仇太多,也记不住。 
这条街已经是惨淡经营,孟夏的店比惨淡还惨淡。孟夏选碟极挑剔,进货后多一半自己扔到了墙角里,客人少就罢了,他还动不动就跟人恶语相向,一言不合就以傻逼相称,时间长了,他也算臭名昭著了。宁昊偷偷帮孟夏设计过一个牌匾,用油画棒画的,上面只有四个大字——内有恶犬,那张画上有好多彩色的鱼,好像克利的风格,可惜他不敢给孟夏看。 
孟夏似乎不缺钱,什么似乎都不缺。 
“你为什么开店呢?”有一次宁昊问。 
“等死。”孟夏回答。 

宁昊以为自己的存在是一个奇迹,当然,比宁昊更奇迹的是强强。 
“我叫陈冠强,玉体横陈的陈,衣冠禽兽的冠,强奸民女的强。你叫什么?”第一次见面,在孟夏的店门口,强强这样介绍自己。 
“我……宁折不弯的宁……昊……你叫我耗子吧。”宁昊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的词汇量实在有限。 
“你来跟他学琴的吗?” 
“不是……我找他借磁带……”宁昊小心翼翼的回答,他瞟一眼孟夏的店,店门是反锁的,孟夏显然就躲在里面。强强能让他这么害怕,实在是奇迹。 
“他能这么大方?”强强一脸的惊诧。 
“他是我干儿子,干你屁事?”门里面,孟夏大声说。 
“我见过你!”宁昊惊喜地说,“在《摇滚乐》的采访里。” 
“帅吧!”强强自豪的甩了甩长发。 
“告诉他实话,傻逼一样。”孟夏在门里说。 
“我觉得你本人更有范儿。”宁昊说。 
“小子有眼光!”强强拍拍宁昊的肩膀,然后对着紧锁的门大吼一声:“你丫就窝在里面长蛆吧。” 
“没你下崽儿长不出蛆来。你再不滚蛋我打110了。”孟夏说。 

“你丫缺心眼吧,你以为这儿是你们美国?这条街上警察我全认识,你要见哪个,我给你提拎过来俩看看?” 
孟夏依旧不开门,强强和宁昊无奈的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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