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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情绪激动的子辰在听到妖魔的话后停在原地。动荡壁障、破坏两世，这八个字化作无形大钟在他脑中来回撞击，警告着他，惊醒着他……千万股细水在汇聚，头疼得快要炸开。无意识中用手击向自己胸口，似有微凉压入，全身顿时舒畅不少。
回过神来的时候，蓝发妖女已将缄锦掷在地上，“你等着，我总会找到办法把你的气息逼出来！”说完踏着花瓣回到黑洞中，黑洞跟着她一同消失。
奇怪的感觉褪去，子辰这才跑去搂起仍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缄锦。就这么个弱女子，如何受得了妖魔的威胁。
闻到熟悉的清香，缄锦把自己埋进他的怀中。
身上麻布衣服被刚才的女妖割得尽是口子，是不能再穿了，幸好他几月前就藏着套纱裙……只是找不到理由送给她……开不了口……不想再看她穿这身粗衣……
子辰头一回抱起缄锦，轻如鸿毛，眉毛皱了又皱，很不自然地开口，“衣服都破了，明日我去集市给你新买套。”
不知是破到什么程度，缄锦紧张得胡乱拉扯自己衣服。
***
缄锦看不到她穿着的纱裙有多美，粉色裙摆曳地，绣着的祥云远远看上去像一重又一重盛开着的桃花。也看不到她穿纱裙的样子有多美，林风吹起她及腰长发，纱裙下摆微微掀动着，仿若迷离在逆世中的一片花瓣，更像是被世间早已遗忘的、最古老深湛琉璃……
☆、第五十章 缄默裂锦（二）
浑身湿湿冷冷，那种冰冷的感觉犹如无数寒针，沿着四肢百脉每个角落游走，一寸一寸凛冽疼痛冻僵着他，扎醒着他，反反复复。
紧闭的双眼痛苦揉动睁开，发白的双唇像是在拼命遏制抖动，“没用的……”
缄锦慌了手脚抱着他，试想缓解他的疼痛。
怎么会，这是她很辛苦才求来的药膏，竟毫无效果。
“让我……一个人……呆会……”
“不要。”嘤嘤细声满是坚持。
他的身体怎这么冰冷，背脊板得笔直，是在强忍痛苦吗？
缄锦心疼万分，额头上冒出细汗，柔软小手解开他的腰封，摸上他肌肉结实的后背。
光滑的肌肤上纵横交错数十道疤痕，一条条微微浮凸，裂出的细纹让每条疤痕犹如长虫，它们用密集的细腿抓在他的脊背上。
手指所过之处，是刺疼的冰冷。
为何他全身都是这种诡异的伤。如果当时不救他，肯定泡死在海中。
拥抱中的大脑未反应过来，缄锦被子辰一掌推开，轻飘飘的身子磕上桌角。
这一磕碰撞醒她的意识，渗白小脸涨得通红发亮。她在做什么，夜深人静、同处一室、搂搂抱抱……越想心跳越快，黑暗中紧张地站起，几次踩住纱裙，摸索着跑出门外。
缄锦以为做出这样出格的事，子辰定是非常生气。她只是看不到在自己倒地的时候，子辰痛苦的脸上浮现出宠溺的笑。
***
缄锦一路跑着，黑暗中出现一团白色的雾气跟在身后。眼睛看不见，感知能力超过常人，警惕地停下脚步。
“谁？”
“离开他。”悠远的声音，是沉睡千年苏醒？
这个他就是子辰，缄锦并不愚钝，从遇到子辰开始就觉得他不同于寻常人。骗他只是来自正世被抹去记忆，是为了让他能安心养伤。可他身上那股傲然、凉世，即便她看不到，也早已在她心中刻画出谪仙的轮廓。
“他身负重伤，我不会丢下他的。”
“离开他。”
缄锦觉得这人无理取闹，引得她心中发毛，无奈之下又往回跑。
回到异常安静的屋中，胡乱摸了半天才发现子辰昏倒在榻上，那人也没再跟来。
痛晕过去了吗？俯下身摸在他冰凉的脸上，用手背去感受他的呼吸。
子辰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披散的乌发像流泉一样滑过肩膀，看着缄锦慢慢靠近，鬼使神差地将她搂入自己结实胸膛。
“缄锦，不要离开我。”
缄锦早已被吓傻在怀中，这感觉就像突然涌起的浪潮，将她卷入其中，溺死其中。
***
在这避世的村子一海之隔就有个仙岛，方丈。缄锦无意间告诉子辰这事，他的心中就萌生想法，若他能修得仙术，不仅不用再受这寒针之苦，兴许还能治好她的双眼。
缄锦开始不理解那句“不要离开我”的意思，听着子辰踏入船内的声音，最终被海水掩盖，究竟是谁离开了谁？
“落花桥头、迷双眼、丝竹空响。”
“水烟翠沼、醉吾心、星辰似网。”
夕阳褪尽灿金，披上霞红，拼命地燃烧着最后的热，还是抵挡不了黑夜的来临。橘色的晕轮抹在缄锦脸上，交织辉映成带血霓虹，萧瑟凄美得令人感伤不已。
这一等，就是三年。他说，给他三年的时间，不管能不能修得仙术，他都会回来。
很多个夜里，缄锦从梦魇中惊醒。她能看到他伤痛袭来挣扎的样子，那叶载着他的扁舟，也无数次侧翻在梦中。
子辰，若你修得仙术，为何还不回来。若没有，三年之约也到，为何还不回来。
庆幸的是自从遇到上次的女妖后，再没遇到过什么妖魔。她觉得有个强大的力量在暗中保护着她，每每不详的感觉逼近，这压抑的力量也随之出现。
像她这样的人早就没有继续活着的意义，原先不愿自缢是为了守孝。那天她想着去海边结束这一生，脚下却绊到了他。说她救了他，倒不如说是他救了她。这黑暗中的一跤，让她重新找到生命中的支柱。
三天也好，三年也罢，她会一直等着他。
缄锦摸起地上一颗石子，扔进溪水，静静听着沉入水底的咕咚。
此时的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何止三年，她的三千年，她的来世，都会执着在他一人身上。
白色云气渐渐聚到缄锦身后，这压抑感让她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躲在暗处保护她的东西。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离开他。”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三个字，缄锦竟笑了出来，“他是大恶之人？”
他们早已分开三年，不知是否有缘再见，结果这人还纠缠不放。
“不是。”声音默然。
“是怕我这诡异命格祸及于他？”
“也不是……”
那为何要阻止他们在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坚信他终有一天会回来，谁也无法动摇她的等待。
运气飘到缄锦面前，抚起她乌黑披散的发丝，带着几缕从后背飘到胸前垂下，更让她的脸愈发执着，犹若亘古银河中牢牢镶嵌的钻石。
“他醒过来的时候就会杀了你。”
“我本就一凡人，命长命短又有何区别，能死在心爱之人手上，又何尝不是件幸福的事。”
……
执念已深，只能等她自己放下。
***
闪着耀眼光芒的琉璃石沉入溪水，碰撞上之前被扔入水中的石子。两颗石头就这么彼此撞击翻滚，顺着水流落入海中。
炫目短暂的黄色光芒转瞬即逝，强光中似乎有巨大的龙影跃过海面，只能勉强看到琉璃石的光亮冲出水面，跟着黄光一同消失。
无天老儿，不好好保管神物。
***
“缄锦。”
重温，似那流动着的清泉，滋润万物，为何多了份冰凉透骨？
她知道，她就知道他会回来，不管结果如何，都会回到她身边。那瞬间，她看到他站在初升的耀阳里，薄唇微抿，彩霞绯染了衣衫。
就别重逢的拥抱淡去所有等待之苦，也让她彻底忘记“离开他”三字。
溪水从石桥底下流过，冲击石子，淙淙作响。
“带你去看桃花。”
“别闹了，我看不见。”
没来得及追问他这三年过得怎样，有无拜入方丈门下，缄锦就被子辰拉倒石桥上。
“我说过，会带你看最美的花开。”
子辰轻柔地握上缄锦双手，俯身吻上她的唇。
如果她能控制时间，她希望停留在白布滑下的瞬间。那是一张俊美无铸的清俊脸庞，那双眸，仿佛快把她吸入无底的黑色深渊。然而，她却无端害怕起来，细细地发抖。是梦吗？为何她醒不过来。如果是梦，这梦也定不是她的梦。
洁白如玉粉似堇，风舞花飞，万里桃林。
“什么时候变成桃林了？”
子辰没有要回答缄锦的意思，将她横抱入怀，墨发垂上她的脸颊，淡淡清香。
“你说愿用双腿换双眼，如今我治好你的双眼，你是不是欠我一双腿？”
发抖的身躯被临空抱起，缄锦把自己埋进白袍，她一下接受不了这么美丽的世界，这么醉人的他。
“欠你的，我来时再还。今生今世，与君同在。”
***
——古琉璃！三百零八个仙人，就你一人临阵脱逃！
——分离两世，大错特错，你们为何不听我的解释。
——违逆天意！你会收到动荡壁障的诅咒！
——我不怕，总有天我会亲自破坏这壁障。
——妖孽啊！挖去她的双眼！受轮回之苦！
——不要……把眼睛还给我……
——散了这眼珠撒回仙界，能保护气息，捡到也算个宝贝。
***
缄锦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摸了摸自己的双眼。眼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缄默裂锦（三）
古琉璃！古琉璃！
缄锦明明已从梦中醒来，这恐怖的声音仍旧萦绕耳边，一声声似乎要将她撕碎，让她越发觉得恐惧与慌乱。
他们是谁，要来取走她的双眼？这是子辰送她的……
深夜的凉风送来阵阵桃花香，缄锦漫无目的地奔跑在桃林，黑沉的天色让她的身影淹没在万千粉色。
从小到大，只要遇到危险，她的反应就是逃跑，似乎只有逃跑才能让她摆脱黑暗中不断逼近的带血毒手。
可这次的逃跑，她能看到身后，没有人也没有毒手。这逃不掉的负罪感与恐惧感，是直接斥责在她脑中！揪起每根神经，直到断气而亡。
身后的来路，本该是一片黑暗，而此刻却又一道纤细的人影缓缓飘飞而来。
浓郁刺鼻的花香，显然不是桃花的。她笑着，有那么点调皮，更多的是冰冷的妩媚和诡异。游丝一样的细发拂过缄锦肩膀，睫毛浓密，却是蓝色，双眸中透出来的是随时能将人如蝼蚁般轻轻捏死的蔑视。
这味道闻一遍就无法忘却，眼前的妖魔曾经毒言要取她的气息。
救……救命……
缄锦想喊出声，声音却卡在了喉咙口。子辰，千万别出来。
“我只要你的气息。”妖魔的手柔柔扶上她的喉咙，激动的笑声在她耳边骤然响起。
脖子上传来的灼烧剧烈疼痛，一波胜过一波，缄锦本能地长大了嘴喘气。
——我与你立场一致，两世不该分离。
——你不知道违逆天意后果会有多严重吗？
——我不怕，我最不怕的就是死。
——古琉璃，你太天真了。违逆天意会让你生不如死。
——多谢摩罗警告，可我已下决心不去。若有能力，我会来就你出去。
“想起来，古琉璃，你为何没有双眼，为何要存在这个逆世。跟我走，去破坏这个壁障。”
“摩罗不该消失……壁障不该存在……”缄锦几乎快要断气，脑中翻起的画面激起她压抑经久的怨恨。手慢慢垂下，放弃挣扎。
妖魔紧绷的脸慢慢舒缓，手臂周围却飘起蓝色花瓣，妖异的眼眸更加透亮，“我只要师父回来。”
“妖孽放了她！”
只是眨眼的瞬间，一道白色身影如雷云疾掠而来。凛冽的仙气直接将妖魔震慑十步开外。
他将她搂入怀中，流云一样的白色广袖随着仙气收回落下，轻柔地覆盖上她纤瘦的身躯。
妖魔被这一掌击中，嘴角竟流下蓝色液体，“区区小灵，看我不杀了你！”
万籁俱寂中花瓣飞舞的声音变成无数尖刀互相碰撞，缠绕着包裹上他们。子辰推开怀中缄锦，花瓣将他一人包裹。
蓝色的花瓣在月光下格外诡异，片片犹如沾满剧毒的利刃。
发丝割断，长袍撕裂，脸上、胳膊上映出道道血痕。
缄锦当真是失去理智，冲向妖魔捏住她蓝色花瓣缠绕的右手，“停下，快停下，你要我的气息，我给你……你要动荡壁障，我陪你……”
眼泪模糊双眼，只要他活着，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妖魔本就对杀人听不起兴趣，她杀那么多人，也只是为了扔进壁障，希望能救出她的师父。听到缄锦答应，她手回妖气，竟发现她的手臂仍被死死握住。
那双乌黑眼眸不知何时变成妖异的碧绿，读不到一丝情感，犹如两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不适的感觉让妖魔拼尽全力挣扎，可是犹如烈火加声一样灼烫的感觉顺着她的手臂，漫遍全身。她只能看到哪绿石般的眼中映出自己惊恐的脸。然后……她看到自己在慢慢扭曲……融化……
一滩蓝色的液体留在了桃林中。
***
没了花瓣飞舞的声音，连风也停止。
“啪嗒”一声，血腥粘稠液体落到花丛。
缄锦转过身，看到子辰身上尽是刀痕，冰冷的脸上毫无血色。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沉入了翻涌的海水中，再起不来……
古琉璃，违逆天意，动荡壁障。
这一定是场梦，与她无关，因为她只在梦中才拥有双眼。
……为什么，还要来抱着她。
他的体温很冷，拥抱很重。狠狠告诉她，这不是梦。
思绪越发混乱，是不是她早已在黑暗中生活过一世又一世，早已被折磨过一世又一世，背负着深深的诅咒，永远逃不离那带血的毒手。多少个她在噩梦中惊醒，呼喊着把眼睛还给她，永永远远记住——
天意不可逆。
这种绝望，这种恨，伴随数千年，却在每次转世投胎后的弹指瞬间被遗忘。无数个她，都在用那两只黑色的骷髅哭泣——
怎么样，才肯放过她。
这一世，她遇到了他，是他找回了她眼睛的碎片。可下一世呢？她还会是个命格异数，出生就没有双眼的怪物。下一世，没有他了。下一世，又要被折磨尽最后一口气。
不能忘，不可以忘，只要她记起，她就要破坏这壁障！
我心非石、琉璃粉碎。
子辰抱着缄锦，面容凝肃，白色身影仿佛浸润了世间苍凉。他知道刚才那个妖孽叫做曼兰鸢，不止方丈，整个仙界都惧怕她。而她竟被缄锦捏作了血水……
“别怕，我已习得仙术，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这样的话像是给落入深井的她递来一条柳枝。至少这一世，她是幸福的。
然而这细细的柳枝终究承受不住她巨大的希望，断裂了，将奋力爬到半空中的她再次抛弃回深渊。
“等我身上的上古仙气苏醒，我们一起守护壁障。”
***
“他醒过来的时候就会杀了你。”
曙色方褪，海岸边上站着一个粉衫女子。潮湿的海风吹打她的衣裙，扶乱她一头长发。
缄锦突然在想，如果当初没有救上子辰，是不是这一世不会这么痛苦。但那时不可能的，身上的诅咒会换着法子折磨她。所以，爱上子辰，她不后悔。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愿意死在他的手中。
海水翻滚着扶上缄锦双脚，幽幽涛声中传出妇女的声音，“多谢姑娘杀了曼兰鸢，替我小女儿报仇。”
“只可惜小女儿容貌尽毁，哎……”海水翻滚，平静后退回。
桃林、村庄、大海。
只要他不醒来，他们就可以继续在这仙境生活下去。
***
大红的缎面上是千万条流光溢彩的细纱坠珠，外面包裹着几近透明的轻纱，让这世俗的红平添超脱尘世的仙气。
缄锦黑色长发垂至腰间，却比火红缎面更加耀眼。怯步不敢向前，迈出穿着精致绣花鞋的脚。
“还是，算了吧。子辰，这身不适合我……”
子辰看着她，黑色的双眸中一点火红。手中仍然捧着同样的火红，素净的脸上竟浮现尴尬。
“算了吧。”
算了吧……来不及了……
那他用“空”对着她的时候，这梦就结束了。
桃林外的海面翻滚起怒浪，万顷碧波掀起。天空阴霾一片，层云中雷声作响，大是暴雨将来之势。
劲风吹动他的白袍猎猎作响，万千黑丝遮蔽了他双眼，右手握着一把白色云气凝成的长剑。
“我的存在就是破坏壁障。”
她站在海岸边，身后是个深幽望不到底的黑洞。
等了这么多世，终于等到能击散气息的“空”。子辰，你当真是她的“救命恩人”。死在心爱之人的手上，又何尝不是件幸福的事。终于不会有来世，终于摆脱这诅咒。
他上前，她却笑着，“再不阻止我，我就用这双手熔出更多窟窿。”
不可以，不可以伤她。
她破坏壁障，阻止他。
——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怎么泡在海水中，怎么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