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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愣住了,她以为秦泊南只是想给秦逸吃点苦头,惩罚一下他的自作主张,没想到秦泊南当真心存了去了秦逸继承人身份的念头。
心思沉郁了下来,虽然她也觉得逸少爷对于百仁堂三心两意了一点,不过逸少爷好歹姓秦,若是他有着一颗想要将百仁堂越经营越好的心,不管他的最终目的是否是为了盈利,都不要紧。只要他想百仁堂好,即使不会行医配药,只要堂里的药师和大夫齐心协力,百仁堂一样可以蒸蒸日上。
秦泊南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即使是大夫这个行当,也是十分讲究能力的悬殊与经验的高低的,因为年轻没有经验可以被原谅,但是没有医术却还没有一颗勤勉执着之心,其他的大夫和药师是不会打从心底里承认的。
百仁堂虽说是医馆药堂也是在从商。但说到底还是得遵从大夫这个行当里的规矩,能者居之,若是逸儿不肯收心。一心一意地专注于百仁堂的事务,得不到人心,只凭着‘以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这样的自负是没用的。”
阿依垂下头,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问题是秦家除了秦逸再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选,若是秦逸的继承人身份被去掉,难道说……
她偷瞄了秦泊南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逸少爷应该不会对百仁堂一心一意的,他对配药行医压根就不感兴趣,可若是逸少爷无法继承百仁堂。先生你难道是想要……想要宣少爷做继承人?”
“宣儿?”秦泊南显然愣了一下,仿佛他从来就没有将秦宣这个孩子放在心里考虑过,闻言皱了皱眉,摇头说。“宣儿不行。宣儿太小了,更何况……我没有要用百仁堂来绑住那孩子的意思,那孩子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百仁堂的责任太沉重,我不想束缚那个孩子。”
阿依看着他,她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既然是秦家的子孙,只要有资质。继承百仁堂是理所当然的,说是“束缚”有些夸张了。更何况她从他平淡冷静的语气里怎么也没听出来半点他是担心秦宣会受束缚的感觉,心中不禁狐疑起来。
四姨娘和三老爷的事秦泊南究竟是知晓还是不知晓,若说不知晓,他虽然很喜欢秦宣,但是对于秦宣却少了父子间因为血缘而产生的温情,虽然说他对于其他孩子也都十分温和却同样没有因为血缘的束缚所产生的牵绊感……
若说他知晓,既然知晓,为什么还要放任四姨娘,为什么还要留着秦宣并且对秦宣十分和善呢?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顿了顿,望着秦泊南,狐疑地问:
“先生,你不打算让逸少爷接管百仁堂,那以后百仁堂要怎么办,难道你还想过继么?”
秦泊南摇摇头:“秦家本就子嗣单薄,这一代里又没有几个成器的,就算想过继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阿依看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沉稳平常地问:
“那、先生,你是打算纳妾吗?”
秦泊南脊背一颤,很显然是被她吓住了,吃惊地望着她,没想到她竟然会问出这样的话,愕然无语。
阿依咬了咬嘴唇,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说:
“因为先生你本来子嗣就少,想要一个继承人,你也只有纳妾这个法子了。”
“你扯到哪去了,一个小姑娘家你什么都知道!我又没病没灾,至少还有三四十年的时间想继承人的事,现在不过是随口说说,若是有资质好的就好好地培养一下,我又不是现在一定要找个人接我的位置明天我就死去了。”秦泊南无语又尴尬地说,他现在忽然有种想转身就走的冲动。
“可是百仁堂的东家必然姓秦,现在秦家直系与直系比较亲近的男丁里只有逸少爷、俊少爷和宣少爷,逸少爷和俊少爷根本对医药没有兴趣……不过也有可能过个几年秦家的宗族里会生出来几个资质好的供你挑选。”阿依说着,浑身一震,猛然想到这种可能性,手指节屈起放在嘴唇下,蹙着眉尖说,“还说不定逸少爷成亲之后有了儿子,生出来的儿子就是个有天赋的,那样其实也可以……”
秦泊南没有听她的絮絮叨叨,他直直地望着她,眸光微闪,似在思考着什么高深莫测的事情。他的眸光很复杂,似有两股完全对立的势力正在眼眸深处进行激烈的碰撞交战。
阿依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微震,满头雾水地望着他,不解地眨眨眼睛。
秦泊南面色沉肃地望了她一会儿,紧接着猛然转过身,不徐不疾地往外走。
阿依一阵莫名其妙,急忙问:“先生,你要走了吗?”
“我有些事要回去好好想想。”秦泊南淡淡地头也不回地回答,顿了顿,沉声续道,“你也别在这里呆太晚了,赶了许久的路好不容易才回到帝都,早点歇息。三日后百仁堂的拜师礼,回头我叫紫苏把该行的规矩交给你,到时候你记一记,虽说礼节也不算太繁琐,但是那一天要祭拜药王,还要祭拜百仁堂的先祖,你可别错了规矩。”
他又一次旧事重提,阿依虽然已经在心里做好准备,也在心里好好地告诫自己,不管她今后的身份是什么,她只要跟在先生身边看着先生平安顺遂,只要先生需要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事,她都要竭尽所能努力去做,只是这样,只要这样就好了,不给他增添忧虑,不让他变得讨厌自己。
没有先生就没有她,所以不管未来会变成怎么样,她都要好好地跟在先生身边,竭尽所能地让先生福宁安康。
这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也是她唯一能给他的回报。
然而他突然又一次提起那件事,她的心里还是一阵憋闷,顿了顿,她垂着眼帘,轻轻地答了一句:
“是。”
秦泊南已经走出去。
阿依站在药室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紧接着回过身,望着案桌上锋利的、刀刃上还沾有血污的匕首,直直地望了一会儿,紧接着抬起胳膊,看着那上面被她自己划出来的,已经凝满了血,看起来十分狰狞的伤口。
刀伤真的会痛,虽然不是十分的痛,但是却一跳一跳地抽痛着,就好像有一个小人儿正在她血痕模糊的皮肉下面跳舞一样,活泼活跃。然而她的一颗心却像是正在抽痛的伤口的表面上凝结着的那一层血痂似的,干涸、生硬、沉冷、凹凸不平。
……
第三日终于来临了,这一天不仅是约定好的阿依和秦泊南的拜师日,同时也是三皇子和护国候率领大军回到帝都的日子。
因为三皇子与护国候是率领大军行进的,与墨砚和阿依单独行动不同,有队伍牵制行进速度缓慢,因而即使阿依和墨砚在路上磨磨蹭蹭耽搁了许多时日,却还是比护国候他们先到了几天。
因为大军英勇地打退了越夏国的入侵凯旋归来,因而此次的回归受到了帝都百姓们热烈的欢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得知墨家军凯旋而归,在破晓时分就已经陆陆续续地赶到城门口,伸长了脖子探长了脑袋,冲着城门外兴奋地观望寻找着,激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此次大军凯旋而归,皇上虽然没有亲自出宫迎接,却派了英明神武的大皇子率领群臣前往城门外。
据说当今的大皇子与三皇子同为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的美男子,于是当大军入城的那一刻,同是美男又是兄弟的两名尊贵至极的皇子在下马寒暄,互相拍肩握掌时,那美丽的画面竟让在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女子们集体晕过去了好几个!
虽然事后阿依猜测她们应该是因为人太多中了暑热才晕过去的,不过大皇子和三皇子俊逸出尘竟让许多女儿家集体晕倒的传闻还是像风一样传开了。
令人遗憾的是,阿依没有能接治这些因为过度激动而昏倒的姑娘,因为巳时一刻,吉时,今日百仁堂歇业,此刻的她正在百仁堂内进行拜师仪式。
大夫这个行当的拜师礼步骤清晰,说繁琐其实也很简单,首先拜大夫的祖师爷药王先师,接着再拜自己门派的创始人以及历代的东家及各个年代百仁堂内所出的名医大家,最后才是拜师奉茶。(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六章 拜师礼
阿依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
这套衣服还是在前往战场之前裁的,是秦泊南从宫里拿回来的太后赏给他的贡绸,一共三匹,秦泊南单独把大红色的那一匹留出来,让裁缝给她做了一套鲜艳明丽的水烟袖上衫搭配一条通红如血的百褶石榴裙。
阿依一是因为颜色太艳,二是因为料子太矜贵,一直都没舍得穿,压在箱子里天天晚上没事就会抱出来看一眼,却从来都没有上身。
这一次因为紫苏说拜师礼是很隆重吉庆的事,不可以打扮得太素净,阿依听从了紫苏的话,因为自己最鲜艳的衣裳就是这一套了,于是这一身正红色的海棠花衣裙终于被从箱子底里解放出来,被主人穿在了身上。
明明是极为美艳的颜色,却因为那张绷紧的小脸,漆黑的眼神,无形之中被压下去了许多的热情与炽烈,被那由内至外散发出的清泠气质所激发,竟带了些冷艳的感觉。
秦泊南亦没想到她会穿这一套衣裙,当凛冽的嫣红填满视野的一刹那,他先是一愣,紧接着眸光与心脏同时不着痕迹地颤动起来。他慢慢地垂下眼帘去,顿了一顿,再抬起时又恢复了一脸温煦如暖阳的表情,望着她的小脸轻浅地一笑:
“这一身红总算是派上用场了,你穿红色很好看。”
阿依愣了愣,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夸赞她穿什么东西很好看,虽然他的话语里带了几分不知道该怎么样将话题继续下去所以下意识搪塞了一下的感觉。偏他又说得极其认真诚挚,她倒是宁愿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在称赞她。
她半低下头去。跟着秦泊南走到后院,来到百仁堂西北角的祠堂里。
百仁堂的西北角像其他有名望的百年药堂一样,都供奉着药王先师和自己药堂的创办人以及历代的列祖列宗。
因为拜师属于百仁堂自己的家务事,也算是杏林界的一件喜事,像这样的仪式外行人一般很少会来参加,所以今天来参加拜师礼的只有百仁堂内部的人以及其他一些相熟的医馆前来贺喜的大夫。
百仁堂的祠堂根据规矩平常都是封闭着的,只有在有重大的祭拜仪式时才会被开启。阿依身穿一袭大红色绣海棠花的中腰襦裙,踏着平时极少穿的绣了海棠花的红色高底鞋,跟在秦泊南身后。
拜师礼与祭拜不同。属于师徒两个人的独立行为,因而今日的祭拜仪式只需要秦泊南带着阿依一同完成,其他百仁堂的人只能等在祠堂外面隔着开启的门扇观礼。
几乎所有百仁堂的人都参加了,许多还没有师父名分的小药童和小医徒缩在人堆里。只敢悄悄地探出脑袋。用十分羡慕的、几乎快要将阿依烫化了的炽烈眼神望着阿依的后背,几乎要将她的脊背烧穿了。
阿依自然明白自己有多么幸运,在这偌大的百仁堂里,甚至有些人三五年六七年都拜不成师父,只能一直在旁边打杂,没有经过允许连草药和针都不能碰,更不要说医案阁,医案阁即使是已经成为医徒的人也不可随意进出。而阿依一进入百仁堂就先进了药堂学配药,之后更是随意自由地出入医案阁。接着又被秦泊南亲自指导在大堂里正式坐诊。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背后有秦泊南在纵容,这一点她十分清楚,也因此她绝对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去炫耀自己的天赋多么多么高,仿佛走到今天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有天赋的人有太多太多,被埋没、被践踏甚至是被有眼无珠的人将天赋看成是渣滓的大有人在,若是没有一个人肯纵容,即使再高明的天赋最终也只会被时间磨灭成渣。
阿依即使不用眼角去扫,也能感觉到立在那群或羡慕或嫉妒或开心或不可思议的人群里芳怜大姐虽然努力在用平静掩饰,却仍旧掩饰不去眼底深处那一抹不甘的眼神。
曾经的芳怜天赋十分出众,可是因为百仁堂的规矩是不收女徒,所以即使她心里再觉得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即使她曾经无数次地因此痛恨过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儿身也无济于事,然而今天秦泊南却破例收了阿依为徒,同样是女子,阿依成了百仁堂百年以来第一位走进百仁堂祠堂以医徒的身份祭祖的女子。
阿依心想芳怜大姐今天一定会认为她今日的这一身大红是极为刺目的吧,早在昨天当她来告诉芳怜大姐先生要收她为徒时,芳怜大姐却依旧如往常一样平静,只是配药的手顿了一顿,紧接着淡淡地道了句:
“是吗,很好,恭喜你了。”
随后便继续开始有条不紊地配药,对待阿依的态度也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阿依并不是觉得自己被收为医徒正式入了百仁堂的门而芳怜大姐却没有,以至于她心里开始觉得对芳怜大姐有愧,这样的感情她并没有,将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去怜悯去惋惜他人,这样做太厚脸皮了,她做不来。
她只是心里忽然有些感慨罢了。
……
祠堂外,芳怜站在角落里,抱胸斜倚着廊柱,透过敞开的门扇望着秦泊南正在带领阿依上香祭拜,唇角抿了一抿,顿了顿,半垂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觉得不甘心?”紫苏从后面越过来,站在她身旁,含着调侃的笑望着她的侧脸,轻声问。
“不甘心?这是怎么说?”芳怜闻言,并没有因此变换脸色,她的眼一直望着远处的祠堂,淡淡地反问。
“你的资质也是百里挑一的,你的努力勤奋也不输给她,当年却卡在女子的身份上无法拜入师父门下,如今师父却因为她打破了规矩,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一点不甘心?”紫苏笑吟吟地看着她,说。
芳怜半垂下眼帘,紧接着薄如刀的唇角浅浅地勾起,抱着胸缓慢地一笑:
“资质也好勤勉也罢,运气同样也很重要。更何况我的资质再高却也不如她,一年坐堂开诊,两年成了比我还要游刃有余的药师,以前明明是在我手底下替我筛药的。”顿了顿,她眼望着已经从牌位下的蒲团上站起来的那一抹鲜艳刺目的身影,轻笑着说,“不甘心嘛,自然有,但我可不会因为不甘心就去否定对方的努力与资质,我可不是那么没出息的坏人。”
紫苏闻言,哧地笑了,眸光和煦地望着她,紧接着伸出大手在她的头顶粗糙地揉乱她的发髻。
芳怜眉头一皱,脸色发青啪地一把打开他的手,怒道:
“你往哪儿摸?!”
紫苏笑得更欢:“不是个没出息的坏人的确没错,可是你的脾气实在是坏了点,还是改一改吧。”
芳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
祭拜药王先师的仪式和祭拜百仁堂列位祖先的仪式按步骤完成了之后,接下来便是拜师礼。
拜师礼在百仁堂的大堂进行,大堂已经经过细致精心的布置,庄严凝肃又透着浓浓的吉庆喜气。
阿依似刚刚在祠堂里时被许久没有开启的祠堂内的灰尘和香火味熏得头脑发晕,她绷着一张小脸,笔直得像一棵小树似的立在大堂的正中央,目不交睫地望着已经在首位上落座的秦泊南。
仍旧是一袭素雅浅淡的青衣,瑰姿秀逸,温雅出尘。
阿依胸腔内的心脏在空空地跳动着,不是咚咚地跳动,而是空空地跳动,仿佛是因为胸腔忽然变得空旷起来,亦或是心脏突然变小了,一颗心幽沉却又犹如弹指一般地向外抽搐地跳动,在寂静的胸腔内发出清晰可闻的回声。眼眸干涩,因为一直没有眨眼,不是不能眨眼,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所以忘记了。
顾源堂的东家顾衡作为拜师礼的见证人应邀前来,秦泊南的脚下已经被人摆好了蒲团,顾衡主持拜师礼,高声唱了几句业内拜师礼专用的开场白,紧接着示意阿依跪下磕头拜师。
许多人都在围观,阿依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望着秦泊南。她没听见顾衡在说什么,也已经无法再在意旁人的目光。她只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晕乎乎的,晕乎乎地祭拜过后又晕乎乎地站在这里,接下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她呆呆地望着秦泊南,阔袖下的粉拳握紧,脑袋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也仿佛变成了白色,此时的她只能看到他,却也仅仅只是看到了他,他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底,她却混沌不清,不知所措。
膝盖僵直,仿佛无法弯曲似的。
“姑娘!解颐姑娘!”顾衡轻唤了她几声,她却没有任何反应,顾衡无奈又心急,凑近,对着她的耳朵又压低声音喊了声,“解颐姑娘,该跪下拜师了!”
阿依浑身一颤,一股寒凉迅速漫上脊背,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