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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医-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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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他们一程,林雅屏自是感激不尽。

    入秋后天气依然炎热,阿依出诊归来,却见秦逸正在药堂里火大地教训又配错了药的秦俊,两人现在同在庞三胖手底下实习,同是大少爷,摩擦不断,秦逸本身是个暴脾气,秦俊的性子又软得像年糕,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他们都非常不合。

    “你回来啦。”芳怜淡定地无视着吵架画面,道,“不是说了林雅屏他们今天走,你怎么还出去了,好歹白送人家一百两,至少也给个机会让他们道谢,他们临走前一直在找你。”

    “我又不是为了让他们感谢我。”阿依淡答。

    “你还真高尚。”芳怜眉角一抽。

    “你的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我。”

    “这是他们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林雅屏亲手绣的,说虽不值钱,但谢谢你了。”芳怜递给她一只用来装毫针的针包,大红缎子,上面绣着吉祥平安的花纹,绣工活泼,针法细致,色彩清雅。

    “好鲜亮的活计!”阿依诧异地接过来,惊叹。

    “你没听说?林家以前是开绣楼的,林雅屏做姑娘时可是帝都有名的刺绣好手,能得她的手艺也不是件容易事。”

    阿依一怔,顿了顿,唇角勾起,轻喃:“什么嘛,原来有本事可以好好活下去啊!”

    芳怜望着她柔和起来的眉眼,扬眉,没有自觉地亦温和了表情。

    “大哥,堂哥,你们在做什么?”温软的嗓音终于终止了秦逸的怒喝,然后兄弟俩分别与才进门的秦无忧擦肩而过,愤愤地分道扬镳。

    药堂里总算清净了,大家均舒了口气。

    “大姑娘来得真及时呢。”芳怜搓着药丸说。

    秦无忧一直不太会和性格古怪的芳怜相处,闻言讪讪一笑,拉住阿依的手说:

    “解颐,明日母亲要和大伯母、三婶去慈安寺进香,堂姐堂妹也去,我不想去,可无瑕要去参加宴会,我不去不行,我问过父亲你明天休息,陪我一起去吧?”

    “我明天没打算休息,而且三老爷家的姑娘们我也不认得,再说二太太……”

    “母亲已经答应了,一起去吧,堂妹们你不必理会,你来陪我。听说慈安寺周围的茉莉花开得极好,我们一起去看,慈安寺的素斋也好吃,回来时我再买一品斋的点心谢你。”

    “大姑娘,伯爷叫你过去。”薄荷进来通报。

    秦无忧答应一声,拍拍阿依的手:“明早我去找你,就这么说定!”说罢,生怕阿依继续拒绝似的转身就走。

    阿依满头黑线,芳怜嚼着甜草根说:

    “你还挺受喜欢,大姑娘性子温软,很少亲近人。”

    “芳怜大姐,明天一起去吧!”

    “我才不想去照顾大小姐,你小心,三老爷家的两位比二姑娘更泼辣。”

    阿依头疼地叹了口气。

    黄昏时分,阿依正往后门走,忽然,一个纸团从二楼掉下来砸在她头上。她微怔,向上望去,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胖胖的背影,那身影便消失在了楼里。她好奇地将纸团打开,顿时惊叹地瞪圆了眼睛,这竟是一幅《兰竹图》,遒劲中出姿媚,纵横外见洒脱,工笔缜密,秀逸潇洒,颇具清幽之趣。

    还没看完,一只胖手气愤地夺过去,戒备地瞪着她。

    “俊少爷!这是你画的?画的真漂亮!”阿依赞叹道。

    秦俊一愣,长久以来被否定的东西终于被承认了,他心跳微顿,尴尬地挠挠头,小声确认:

    “真的漂亮?”

    他总是唯唯诺诺的很少说话,能这样交谈很意外,阿依重重点头:

    “真的!我虽不懂什么,却见过竹子,画得像真的一样!俊少爷这样会画画,我都没听说!”

    “因为母亲不喜欢,不许我画。”秦俊垂下头说。

    “为什么?画得这样好,不画多可惜!”阿依脱口而出,顿了顿,又觉自己太冒失,捂住嘴讪讪道,“我太放肆了,俊少爷勿怪,那我就先告退了!”说罢屈了屈膝,转身快走。

    秦俊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又垂头看向皱皱的画纸,轻叹口气。

    一辆朴素的马车正停在百仁堂后门,阿依借住小跑的惯性一跃而起,跳上马车,掀开竹帘钻进去。坐在车里的秦泊南感觉到车体一阵剧烈的摇晃,无语。阿依刚在他对面坐定,阿勋已经扬鞭,马车向城外驶去。

    “你真要跟去?”秦泊南手握书卷问。

    阿依重重点头。

    “被吓坏可别哭。”

    “我才不会哭!”

    秦泊南眉一扬,靠在软垫上翻开书继续阅读。

    十里之外的雁来山上有一处极有名的乱葬岗,听说不仅穷人和路尸,就连宫里被处死的太监宫女亦被葬在此处,山中野狗众多,连大白天都人迹罕至,更何况晚上。

    天上一轮诡谲的猩红圆月,照在白骨森森,鬼火渺渺的山脉间,更添几分阴寒。枯干曲折的漆黑枝条上,栖息了不少食腐的野鸟,时不时发出嘶哑的鸣叫。古怪的腐臭味被夜风吹来,那寒凉仿佛毒蛇滑过脖颈,是侵入骨髓的悚然。

    秦泊南带阿依向山谷深处走去,阿勋扛着三把铁锹紧随其后。杂草丛生的山路极难走,阿依脚下一滑,下意识抓住身旁杂草,却被带着锯齿的草割出一道血痕,她懊恼地用舌头舔舔手掌,秦泊南回头,刚好看见她猫似的样子,扑哧一笑,向她伸出手。

    阿依一愣,把手递过去,被他握住,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不过这感觉很快便被远处响起的野狗声打断了,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将秦泊南的手捏紧。

    秦泊南一阵好笑。

    两刻钟后,他们停在阴森腐臭的山谷里。

第七十章 黄粱医经

    荒山野岭,阴风呜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狗叫声似包围了整片山谷,一人多高的杂草中,竟散落了不少尸体,男女老幼全有,有些已经被野兽吃掉了半边。阿依站在山坡上借着昏红的月光望见这一幕,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差点吓昏过去。

    “你没事吧?”秦泊南捏捏她的手,问。

    “这太过分了,即使是无名尸也该好好埋葬,就这样扔在这儿算什么,搞不好会闹出瘟疫来。”阿依别过脸,小声说。

    “的确,这样的偷懒耍滑太过头了。”

    “先生,我们真要挑两个带回去?”阿依头皮发麻地问。

    “既然你想全面了解人的身体,就必须找一个完整的。”

    “为什么要带铁锹?”

    “有个患了肺病的人被葬在这里,我对他的病有些兴趣。”秦泊南回答,顿了顿,笑问,“你是在这里等还是跟着下去?”

    阿依向下扫了一眼,吞吞口水,咬牙鼓起勇气说:“我不怕!”

    秦泊南噗地笑了,倒没放开她的手,带着她顺斜坡下去。阿依不想表现得太没用,但她确实很害怕,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生怕踩到什么不该踩的。腥臭的风吹来,有种透骨的悚然。

    秦泊南却闲庭信步地走在尸体间,仔细观察每具尸体的表情,并给她粗略讲解这些人的死因。

    阿依用心去记,可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诡异,忍不住问:

    “先生,你都不会害怕吗?”

    “只不过是乱葬岗,瘟疫重灾区的城镇比这里更可怕。”

    阿依将他的手拽得更紧。

    秦泊南找到一男一女两具完整的尸体让阿勋背起来,阿勋竟面不改色,阿依忽然觉得,深更半夜跑来做这种事的他们若用一个词来形容,绝对是“变/态”。

    脚底被石头硌疼,她挪动半步却似踩到了什么,惊惶地回头,一股寒意自下而上蔓延,心脏缩紧,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她一把掐住秦泊南的胳膊!

    秦泊南吃痛,回头,惊见一具男尸横躺在草丛里,竟从中间被人纵向剖开,里面的内脏全被拿走了。他皱眉,蹲下来提起灯笼查看。

    阿依立在他身旁,还在发抖。

    “怕什么,你每晚不都在看这种吗?”秦泊南扬眉,低头望向尸体,“这人是死后被剖开的,不是被野兽,是被人。”

    “我每晚在西偏院时总觉得自己疯了,可为了攻克疑难症我都在忍耐!死后被剖开,也就是说疯了的不止我和先生!先生,这该不会是你研究完扔在这儿的吧?”她语无伦次地问。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很尊重他们的,每天烧香,之后也会好好埋葬,才不会做这么令人发指的事!”秦泊南不满地说,突然移动半步,拨开旁边草丛。

    阿依跟随他的动作望过去,同样是一具男尸,借着烛光,她清晰地看见那曾被剖开过的尸体之后竟然又被缝合上,只不过缝的手法太差,密密麻麻的针脚就像是无数条长蜈蚣在那人的胸腹间爬!

    她一阵恶心,忙移开目光向上望,却浑身一颤,恐惧感如闪电般自瞳仁窜进去直灌脚底,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个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正站在远处山坡上向这里看来,那大概是个人吧,她看不太清,但猩红的月色投射在他的身上却让她有种看见了地狱勾魂使的感觉!

    两股发颤,不寒而栗,灵魂似被抽走,她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有幽兰的芬芳味道。

    阿依头昏脑涨地坐起来,环顾四周,自己竟然正趴在西偏院的梨花榻上。秦泊南递来一杯薄荷茶,她接了,觉得很丢脸,歉意地道:

    “我不该昏过去的。”

    “是我不该带你去,能心平气和地进入石室已经很难为你,雁来山男人都不敢进,更何况你一个小姑娘。”

    “下次不会了!”阿依双手捧杯,道。

    “不必勉强自己。”秦泊南摸摸她的头,笑说。

    “没有勉强,我会习惯的!”她倔强地回答。

    秦泊南望着她执拗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刚要说话,阿依突然道:

    “先生,我那时候在山坡上看到一个穿黑斗篷的人。”

    “咦?深更半夜那种地方,除了我们这种发了疯的,谁会跑去那里。”

    “我真看见了一个人,虽然看不太清,因为全身上下都是黑的,脸都没有……也许就是那个人把尸体给剖开的!”

    “脸都没有,那是什么?”秦泊南哭笑不得,“回来的路上并没看见人,你眼花了吧?”

    阿依一怔,被他这样说,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况且她又是昏着回来的,当时脑筋不太清楚……

    摸摸嘴唇,她问出更在意的:

    “先生,若同是大夫,有人在做我们做的事我不奇怪,但为什么会将尸体剖开再用线缝上?如果只是因为过意不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埋葬,绝不会让人再次暴尸荒野。”

    秦泊南的面色凝重下来,若有所思。

    “先生?”阿依肯定他是想到了什么,因为之前他看到那样古怪的尸体竟没有吃惊,她想知道。

    秦泊南沉默了半晌,说:

    “解颐,你知道人体可以自愈吧,比如皮肤破了会慢慢愈合,骨折后再接上也会一点点长好。”

    阿依察觉到一丝凝重,点点头。

    “那么如果人的某个内脏坏死,是不是也可以切除掉,再将周围的血管皮肤缝合,让它慢慢长好。”

    阿依绷着表情无措地望着他,眼中含着不可思议,这想法算是异想天开吗,她不知道,因为既然皮肤和骨头都可以愈合,其他地方为什么不可以。重疾都是内脏生了病,如果能将病变的部位切掉……但那要先将人开膛破肚,也许内脏还没被摘除,人就先死了吧?

    “先生,你试过这种方法?”她惊疑地问。

    “我只在一只濒死的猫身上试过,结果却失败了。在不敢保证这方法完全正确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用人乱来。但这方法并非我想出来的,而是秦家一部祖传的医典……”他从袖袋里取出一卷书,递给她。

    阿依微怔,接过来,古旧的封面上用正楷写了一行字——黄粱医经(下)。

第七十一章 进香

    阿依狐疑地翻开书卷,只读了一小段便深深陷入书中描述的奇异世界里,越看越爱看,很快就忘了秦泊南的存在,专注地阅读起来。

    书籍很厚重,里面关于开膛手术、各种新奇的急救方法以及对每个器官的概述都描写得详尽易懂,乍一看给人一种荒唐可怕的感觉,然而仔细研究其中阐述的理论,却又觉得有根有据头头是道。毫无疑问,书卷中的医术比他们现在已知的医学知识更为前进,更为大胆,也许还更加管用。

    旭日东升,炊烟袅袅。

    阿依合上最后一页,揉揉疲惫的眼眸。秦泊南从石室出来,自己动手斟茶:

    “读完了?”

    “还有上册吧,许多更重要的部分应该都写在上册里。”

    “没有上册。”

    “嗳?”

    “这一本是我偶然在书库最底层找到的,只有一册,看年头已经很久远了,我猜测得到此书的先人要么是实验失败要么觉得这是草菅人命才没有流传下来。其实我一直想找上册。”

    阿依摩挲着烫金的楷字,轻道:“我觉得这上面的内容看似荒唐,但仔细想从理论上又都解释得通,虽然大胆了些,或许手术真是一种更好的治疗方式……我想试试……”

    “我之所以给你看这个是因为你对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为不反感也不会外传,并不是让你照做。我虽感兴趣也不会去做,我们是大夫,不是为了自我满足就去拿生命开玩笑的杀手。”

    阿依的心思很复杂,将病人当成试验品的确不配做大夫,可不去做永远不知道这方法是否正确。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她咬咬嘴唇。

    阿勋突然敲门道:“伯爷,可以用膳了!”

    “吃饭吧。”秦泊南说。

    阿依回过神,一边跟他往外走,一边说:“我不想吃东西,大姑娘要我陪她去进香,我先回去了。”

    “去慈安寺赏花吗,去吧,年轻姑娘偶尔也该去玩玩。”秦泊南笑说,握住她的胳膊,从桌上拿起一块松软的绿豆糕忽然塞进她嘴里。

    阿依的脸刷地绿了:“先生,你明知道我还在恶心!”

    “再恶心也要吃东西,我一直很佩服你的毅力,相信你恶心恶心就会习惯了。”秦泊南笑眯眯一连往她嘴里塞了五块糕点,才递来一杯茶。

    阿依囫囵吞下去,想吐的感觉更强烈。

    秦泊南笑意盎然,仿佛很喜欢看她努力忍耐自己激烈情绪的表情。

    阿依回到房间时秦无忧已经坐在屋里等她,生怕她会跑了似的,无奈地换了件干净衣裙,被她拉着往前边走。

    有二太太在场,排场向来低调,听秦无忧说,三老爷与秦泊南同岁,曾在兵营服役许多年,上过战场立过军功,之后被升为宣州宣抚使,这次回京述职大概有调职的意思。三太太是个高颧骨宽鼻头的精明女人,因为家底比不上二房丈夫前途又不明朗,因此对二太太百般奉承。

    她有一子两女,长子秦珠十五岁,还在读书,生得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听说他曾有个娃娃亲,可因为三太太想在帝都找儿媳,费了许多力气才退掉。他的双生妹妹秦瑛颇有艳姿,杏脸桃腮,蜂腰削肩,一双妩媚的丹凤眼顾盼流转间风情万种。小妹秦珍与秦无忧同龄,靡颜腻理,曲眉丰颊,上嘴唇有些短,一笑便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秦无忧一出现,两个姑娘就亲热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姐姐长妹妹短”地叫着,秦无忧讪讪地笑,因为不知该说什么似很尴尬,她的确不擅长与人相处。

    出门时,二太太带秦无忧、阿依上了一辆朱轮华盖八宝车,大太太携秦俊登上后面一辆翠盖油壁车,秦瑛秦珍则与母亲共乘一辆,秦珠骑马,丫鬟婆子又凑了两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外的慈安寺行去。

    慈安寺是大齐国最大的寺庙,恢弘雄伟,宝相庄严,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知客僧前来迎接,热情地将人往里让。二太太等人虔诚地进香拜佛后,添了香油钱,又要去听住持讲经。二太太知道年轻人不爱听这个,就让秦无忧带姐妹们去玩,三太太吩咐秦珠好生照顾妹妹,大太太则拉了秦俊好一阵嘱咐,就像对待五六岁的孩子似的,秦俊涨红着脸,阿依觉得他大概很尴尬。

    二太太又嘱咐了丫鬟婆子一番,才和大太太们前往禅房。

    她们一走,秦瑛姐妹便挽住秦无忧的胳膊要去禅院后边看茉莉花。阿依在心里默背《黄粱医经》,跟在后头巴不得谁也别来理她,走在她身旁的薄荷却一脸不乐,尤其当听见秦珍猛夸秦无忧镯子好看,秦无忧给她,秦瑛又央她带她去参加宴会,秦无忧很为难,秦瑛就阴阳怪气地用“拿架子、瞧不起人”来挤兑秦无忧让她满脸通红时,更加气愤,窝火地咕哝道:

    “这两个棉里藏刀的,又来欺负大姑娘,大姑娘也太好性了,给了镯子竟还不回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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