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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依还在拼命地尝试想救她,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的,她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却流不出眼泪。
朱嬷嬷将莹姐儿、巧姐儿、福姐儿带了进来,以她的年纪不会像如意那样感情用事,她觉得大奶奶已经不好了。
接近子时,一直昏迷的沈雯忽然苏醒过来,紧紧地捏了捏阿依的手,脸上发红,双眸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明亮。
阿依微怔,不明白心里是喜是悲,望着她呆呆地唤了声:“夫人……”
沈雯紧紧地捏着她的手,仿佛要用光今生的最后一点力气,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阿依,咬紧牙关:
“谢谢……”她勉力地说了声。
阿依的脑子嗡地一声,整颗心脏都被这两个字震得发颤,呆若木鸡!
沈雯合了一回眼,又睁开瞧了一瞧自己的三个女儿,艰难地喘息了几下,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念道:
“朱妈妈,如意,姐儿……”声音戛然而止!
阿依望着她仿佛一口气忽然卡住,脖子微微向上挺了挺,紧接着瞳孔倏地放大!
子时整,常宁伯府大奶奶沈雯因内出血过量去世,享年二十三岁。rs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狱
血味弥漫的屋子里,哭泣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
小孩子们觉察到了这无法挽回的悲伤与无法抑制的惶恐,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福姐儿明明尚在襁褓里还什么也不懂得,却因为听到了许多哭声,亦随着姐姐们一起哇哇大哭。
院子里的人们这时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事情的不妙,钱夫人得知消息呆若木鸡,傻站在原地。
钱万才的酒此时终于完全醒了,他被唬出了一身的汗,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全身像石头一样僵住了。也许他的确因为时间久了感情淡了讨厌过沈雯,也许他的确曾有过因为自己的生活太失意而将所有的怨气全撒在沈雯身上,他也曾自私地糟蹋过她,也曾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刻意地忽视折磨过她,然而他并没想过让她死啊,青梅竹马,结发夫妻,她为他生儿育女,她为他恪守妻德,他以为无论他怎样折磨她欺负她,她都会老老实实地呆在他身边永远不会离去。
哪知她竟死去了。
如坠梦里,他先是觉得莫名地有些好笑,接着便开始哭,疯了似的冲进屋里一把推开傻呆呆坐在床边的阿依,拉起沈雯的身子拼命地摇晃,又是哭又是吼,希望她可以再醒过来,然而她终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于是他这辈子从没有过地哭得很厉害。
阿依被从床前推走,呆呆地站在一旁。
她的脑袋里一团浆糊,空荡荡的脑壳里仿佛有千万只大钟正在被同时敲响,震得她嗡嗡地耳鸣。她呆呆地望着床上死别的一幕,脸色惨白。她从医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她异常刻苦,她狂背医案、默写医案、采草药、种草药、配草药甚至不管什么药性的草药她全都逼着自己亲口去品尝,苦背穴位、苦练针灸,以自己为工具亲身试验,疯狂地整夜呆在地下室里面对一具又一具或狰狞或腐烂的尸体。只为了能够更透彻地了解人体。她做了许多许多的储备,只为了在关键时刻能够帮助人顽强地活下去。
医者是一项很特殊的行当,他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敢与死神抢夺生命。
她的头脑里储备了丰富的医术,她每日都敦促自己拼命练习。以充足自己的经验,还有过几次经过她坚持不懈的努力最终她成功地将已经没了气息的人重新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她创造过这样幸运的奇迹。她曾以为,只要她不肯放弃,幸运之神就会站在她这边。她曾以为,她的医术就算到不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那也是妙手回春的。尽管她表面上一直保持着谦逊态度,实际上她心里一直笃信她的医术绝对没有问题。她以为,只要她倾尽全力就没有她救不活的人。
然而沈雯死了。
阿依失败了,失败得彻底。失败得极为狼狈。
她曾经将沈雯从可怕的鬼门关里拉出来,她为她接生了女儿,看着她血流成河最终却顽强地活了下来,看着她的早产儿终于开始平安健康地成长,她听她讲她对过去的不舍和忧伤以及对现在的无奈与希望。她费尽心思去照顾她希望她能快点恢复健康,也许以后会变得美好的,她曾这样替她希望,然而现在,当沈雯再一次一脚踏入鬼门关时,这一次她却无力再将她拉回来。
无能为力,束手无策。那是一种让人想流泪却流不出来的感觉。
沈雯临终前竟然还拉着她的手说“谢谢”,这令她很费解,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呢,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到啊!
眼白红红的,阿依仰起头想让自己的头脑能清醒一点,然而她却仍旧是如梦似幻。混沌不清。
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蜷缩下来好好地吹吹风,然而她的腿软麻得却走不动路。
院子里传来皂靴踏地的声音,大齐国的官靴比普通的靴子厚出两寸,因此这种靴子踏地的声音极好辨认。朱嬷嬷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有些慌张地转过身。少顷,只见钱夫人脸通红泛着油光,发髻散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闯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凶神恶煞的棕衣官差,身上佩着剑,手里还提着大刀,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瞪着眼睛审视着屋里的人,把屋里的丫鬟婆子吓得妈呀一声。
“就是她!”钱夫人此时已经顾不得引外面的男人进内院合不合规矩了,她现在最要紧做的就是给这件事的结果找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她怒瞪着阿依,像是在瞪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圆胖的手指直直地指着她,嘶哑着嗓子尖厉地嚎哭,大声指控道,“就是她这个庸医,就是这个庸医害死我家媳妇的!若不是她这个庸医我家媳妇也不会死!你们快把她抓起来!我可怜的媳妇!”她极悲痛地大哭大嚎,泪如雨下,紧接着扶着桌角,矮胖的身子软塌塌地溜坐在地,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双腿,锥心泣血,万般悲痛。
然后那四五个皂隶便一拥而上,凶神恶煞地将阿依围住,在她头脑恍惚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沉重的铁链便铐在她纤细的双腕上。
阿依浑浑噩噩只记得她被铐起来之后沈雯的屋子里似乎乱成了一团,莹姐儿她们的哭声越加响亮,被推搡着走出院时,她似还听到堂屋里钱夫人狰狞凶恶地锐声尖叫,她恶狠狠地命人将如意和朱嬷嬷全部锁起来,说她们是谋害主子的帮凶。
如意和朱嬷嬷一片哭喊,拼命叫冤,再然后阿依就不知道了,因为她已经被推出院子推出常宁伯府,摸黑行走了也不知道多久,来到皇城根下一座阴森冰冷,火把耀目的石头房子前。
高耸雄伟,寒湿气重,正当阿依觉得这里很像是她曾经到过一游的衙门大牢时,她又一次被推进去关起来!
护国候府。
雅风馆,地龙生得很旺,室内温暖如春。
深夜难眠,墨研拥着大红色金钱蟒花纹蚕丝棉绉绸引枕,懒洋洋地歪在窗下的长榻上,一件月白色镶边白底绣魏紫牡丹团花纹样的大氅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内里水红色的镶边交领,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执起一枚白玉棋子,缓缓地落在面前的棋盘上。
坐在他对面的墨砚,即使是深更半夜照样衣冠楚楚,交领、袖口、衣摆纤尘不染,无半点褶皱,三千青丝如墨如瀑披散下来,顺滑服帖,纹丝不乱。他端正地坐在棋盘前,利落地落下一枚黑子,缓缓开口:
“二哥。”
“嗯?”墨研对他落棋的地方似很感兴趣,唇角含着兴味的笑意,半抬起身,专注地望着棋盘。
“陵南布政使万寿为人奸诈,你留着他没有好处。”墨砚抬眼看了他一下,沉声说。
“奸诈的人比老实人更有许多的好处,你偶尔也该改变一下固有的死脑筋,像你那种只要看不顺眼就恨不得全部杀光的处世态度,会浪费掉许多东西。”墨研得意洋洋地落了白子,重新靠回去,一面懒洋洋地吃着蜜饯,一面弯着眉眼说。
墨砚望着棋盘上他设下的狡诈陷阱,无言。
“关于瑞和堂的那个兰陵秋……”墨研笑晏晏说,“我从兰家的老人儿那里听说,原来兰陵秋出生时全身雪白,连头发、眉毛、睫毛全是白的,当时兰家以为生出了个妖怪,本打算要将他烧死,一个路过的道士忽然闯进去,说那孩子根骨奇佳,日后必有造化,光耀门楣,之后便认了师徒将他带走了。在那之后过了二十几年,中间杳无音讯,直到今年年初,兰陵秋才突然回到帝都,一手医术治好了仁亲王二十多年的痹症,因为是独子,所以即使相貌奇特,但兰家却深信当年那个道士的话,笃定兰陵秋必会光耀兰家,现在正打算让兰陵秋接手瑞和堂。”
“难得你对这些琐事感兴趣。”墨砚轻描淡写地道。
“我对琐事并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这二十几年兰陵秋的去向,还有他那个奇怪的师父,当年在南边极为活跃的鹤山道人,据说与兰陵秋的师父有几分相像。”
墨砚绷着唇角,不语。
就在这时,钟灿忽然从外面大步走进来,立在墨砚身旁,沉声道:
“主子,刚才凤一来传话,说解颐姑娘让察院的人给抓起来了。”
“什么?”墨砚眉一皱,十分意外,“为什么?”
“说是解颐姑娘治死了常宁伯府的钱大奶奶,据说午后时常宁伯府的大奶奶忽然吐血不止,解颐姑娘上门诊治,后来也不知怎么钱大奶奶似乎不好了,钱夫人开始让人全城找大夫,之后又托人请了娄御医,都说不能治都走了,只有解颐姑娘留了下来,再后来子时钱大奶奶就断气了,钱夫人找了察院的人,偏说是解颐姑娘治死了钱大奶奶,察院的人就把解颐姑娘收押了。”
“全城的大夫加御医都说治不了,那就是死定了,明明是死定了却还责怪大夫没治好,常宁伯府推卸责任时都不带脑子的吗?”墨研歪在引枕上嗤笑。
“林家知道了吗?”墨砚凝眉,问。
“还没。”
“派人通知林康。”
“是!”钟灿低声应下,转身去了。
“那道诅咒还真准呐!”墨砚想了半天,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请求验尸
鸡翅木镂空雕花长桌上整齐地摆了一排亮晶晶的龟甲,兰陵秋站在桌子边,倚靠在窗前,用柔软的帕子一个一个细心地擦拭着龟甲,擦得闪闪发亮,表情专注得就好像在擦拭价值连城的古董瓷瓶一样。
苍术从外面进来,半垂着头,恭声道:
“主子,解颐姑娘被收押了。”
兰陵秋一愣,紧接着望着手中的龟甲,呵呵一笑:“卦象果然从不说谎。”顿了顿,淡声吩咐,“明早把消息传给百仁堂。”
“是。”苍术应了一声,望着他全神贯注地擦拭着龟甲,欲言又止。
“怎么?”兰陵秋头也不抬,淡淡地问。
“奴才只是觉得主子从前很少会对一个姑娘感兴趣,解颐姑娘似乎是一个例外。”
“我对她本身并没多大兴趣,只是觉得若是能看到勇往直前、满腔热情的她屡屡受挫,那必是一件极有趣的事。”兰陵秋轻慢地笑道,“医者以人命为贵,多可笑的想法,现在的这个天下,人命才是最贱的,当她被现实击垮信念再也保持不住初心时,她那时的样子,我很期待看到。”
苍术的眉角狠狠一抽:主子的性格好恶劣!
今日的百仁堂看上去仍旧如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向来在开门前就会抵达并打扫大堂的阿依直到接近午时还没有来,于是所有人的心里都犯了嘀咕,就算在大清早来时的路上被人劫去出诊,现在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阿依是个很乖巧的姑娘,绝不会没有事到处乱跑,就算有看诊以外的要紧事要出去,也都会在走之前和芳怜说上一声。
正当大家的心里都开始有些担心时,属于济世伯府的青绸华盖车缓缓停在百仁堂门口,众人以为是阿依终于回来了才想放下心,哪知从车上走下来的竟然是身穿一袭矜贵云锦华袍。眉目如画,满面春风的秦逸,虽然他俊美的脸蛋上因为前些日子与青莲教众起了冲突的缘故留下了几道还没痊愈的伤口,稍稍破坏了些美感。然而这一点并不妨碍他此时的神清气爽,意气风发。
他在大堂里找了一圈,随后又去后院转了一转,终于一头雾水地回来,硬着头皮问正在训斥药柜伙计并带着满眼嫌弃开始亲自整理药柜的紫苏:
“大师兄,解颐呢?”
“谁知道跑哪里去玩了,从早上到现在都几个时辰了,还没来。”紫苏虽然嘴硬在抱怨着,语气里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点不安,像自家的娃走丢了似的。顿了顿问秦逸,“你今早回家去,有没有碰见她?”
“我今早回去时叶妈妈说她昨晚并没有回去,我以为她有急诊住在病人家里了,今天早上会直接过来。她从早上就没来吗,也没托人来送个口信?”秦逸惊诧地问,拧起眉毛。
“她昨晚没回去?”紫苏闻言,终于开始有些慌张了。
就在这时,当归忽然从外面惊慌失措地跑回来,一边跳过门槛一边慌慌张张地叫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他们说解颐……他们说解颐医死了常宁伯府的钱大奶奶,被察院的人给抓起来关进大牢了!”
“什么?!”秦逸唬了一跳。一把揪起当归的衣领,冷声质问,“你都听谁说的?”
“整条街都在传,我不信,还特地跑到察院去打听,察院的牢头朱老六跟我说。解颐昨晚的确被收押了,说是钱家大奶奶午后时忽然口吐鲜血,解颐去治,结果子时钱大奶奶还是去了,常宁伯府非说是解颐把人治死的。告到察院那儿把解颐抓了起来,还不许察院验尸,总之就是乱七八糟的,反正解颐她现在正在被关在察院大牢里!”
“口吐鲜血而死必是内脏出血,能不能救全凭运气,说把人治死了是怎么回事?那钱大奶奶曾是被解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她怎么可能会再把她治死,这分明是诬陷!”紫苏闻言,怒不可遏,连眉毛都竖起来了。
“成国公府和常宁伯府上次因为大奶奶的事闹得很僵,之后常宁伯府又在朝堂上被成国公府压制,想必常宁伯府担心钱大奶奶死在钱家会再度惹恼成国公府,索性将责任全部推到解颐身上。”秦逸凝眉沉思,冷声道。
“钱大奶奶的吐血……很蹊跷。”紫苏凝声道,就算阿依术业不精,可沈雯在生产过后却曾被秦泊南和宫里的御医共同会诊过,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大毛病,这才过了几天,又是在没有受到外伤的情况下,竟然忽然就内出血了,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我进宫一趟,这件事得让父亲知晓。”秦逸嘴里说着,转身,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秦俊正从外面进来,两人走了个顶头碰,秦俊憨声憨气地问:
“逸弟,听二婶说你今日入宫面圣了?”
秦逸却没回答,与他擦身而过,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秦俊见他不理他,心里有些生气,但转眼便听说阿依因为治死了人竟然被关到大牢里去了,也跟着慌手慌脚起来。
成国公府。
福春堂。
林太夫人坐在上首捏着帕子垂泪,林大太太立在一旁,悄声劝解。成国公坐在一边一会儿想到已经去世的女儿一会儿又想起死状凄惨的外孙女,也是眼白泛红,呀声叹气。林康与父亲安平伯林远坐在下首凝着眉,不知该怎么去劝慰。正在这时,大丫鬟同喜垂眸屏息地走进来,屈了屈膝,轻声通报:
“禀国公爷,太夫人,济世伯前来拜访,正在府外。”
众人一愣,成国公连忙命林康亲自去迎,济世伯一直深得皇上的信任,成国公府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愿意找他来看诊,成国公很欣赏秦泊南的为人,因此即使是这时候也不肯怠慢。
秦泊南刚从宫里出来,回府换了身常服便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因为彼此都熟识,女眷也没有回避。成国公心知他必是为了沈雯的事而来,毕竟他的爱徒现在还被关在牢里。彼此廝见过,问好让座上茶,林远礼节地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秦泊南推让了一番,便在成国公下首第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了,顿了顿,开门见山:
“这个时候冒昧拜访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还望国公爷和太夫人不要见怪。在下此次是为了钱大奶奶的事而来,常宁伯府说我百仁堂的大夫医术不精治死了钱大奶奶,在下来之前曾去拜访过当时所有前去替钱大奶奶诊断过的大夫,包括御医院的娄御医,看过解颐方子的人都说,解颐的诊治方法并没有错,只是当时钱大奶奶的出血量太大,即使医术再高,也无力回天,这一点当时参与过诊治的大夫都可以证实……”
“阿雯去了不关解颐的事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