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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短命她也短命,她竟然比她娘那时候的年岁去得还要早,真不知道我这上辈子造的是什么孽,一个个真是冤家!”
虽然他在气愤地责骂着沈雯。然而阿依却依稀看清他在仰起脸时眼角闪烁着点点波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次必然又会重新勾起他当年的丧女之痛,成国公尽管一直都在努力地使自己面如常态,但其实他心里的滋味比任何人都不好受。
阿依垂下头,成国公的悲伤让她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她从药箱里取出一副用牛皮包裹的刀具,打开来,里面是一排锋利冰冷,寒光灼灼、大小各异的剔骨刀。
这些刀具是秦泊南亲手帮她打磨出来的,秦泊南自己也有一套,专门是为了验尸用的,因为在做这样的事情不方便让人知道,所以秦泊南自己学会了打磨刀具。阿依跟着他入伙后先前是使用他不用的刀具的,后来随着她对验尸开始逐渐上手,在积攒经验的过程中渐渐摸出了门道,觉得原有的刀具或不全面或不方便,于是在和秦泊南的商讨下,两人重新研究改进了一套新的刀具,也就是她现在手里拿的这一套。
因为今日的目的性很明确,只是要剖解沈雯的胃部,因此阿依只将沈雯的衣服脱了一半,下半身仍旧用白布盖住。她将一把寒光灼灼的尖刀隔着皮肉抵在沈雯的胃部,手开始微微发颤,不经意或者其实是下意识地望向沈雯的脸,那张脸完好无瑕,平和沉静,表情安详。
阿依的手抖得愈发厉害。
她努力使自己的内心沉淀下来,停顿了良久,终于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指腹微微向下一个用力,沈雯的表层皮肉便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口子。
刀刃划过皮肉时发出一声很细微的响声,阿依心脏微沉,一种极难受的眩晕感觉在她的脑海里打转,让她从没有如此地觉得验尸房里的气味十分难闻。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勉强自己不再去看沈雯的脸。这样做是为了寻找真相,她深深地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望着已经被划开的皮肉,继续向更深处切去。
成国公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下去,一方面是因为心里伤感,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这样的行为太过残忍让他觉得恶心。一个小姑娘切开一具尸体竟然能如此娴熟稳重从容不迫,成国公也不知道是该赞她小小年纪就有安如泰山的心性还是该说她心狠手毒太过刁钻。
这已经不是阿依第一次验尸了,虽然不如经验丰富的仵作,却也算得上是手法老道。她一层又一层耐心地切开皮肤、脂肪、肌肉,因为人已经故去,所以可以忽略掉不小心割断血管的危险。
她极准确地找到了胃部位置,心中稍稍安稳,绷着唇角用刀很快便将胃部清晰清楚地袒露在眼前。她弯下腰,先整体地观察沈雯的胃部组织,因为已经死去,体内的血液、水分、粘液早已干涸,虽然内脏逐渐变得僵硬会给验尸带来许多不方便,但僵硬所带来的好处却是,破裂的伤痕相对来说更容易被发现。
阿依在沈雯的胃部侧壁上发现了一处严重的破裂口,这让她浑身一震,目瞪口呆。正常情况下的胃出血是因为胃袋内壁出现伤口导致血液淤积在胃里再被从口内吐出,胃壁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地破损形成一个破洞这在女子身上非常罕见,这样的内伤只会出现在明明胃部有伤口却还是暴饮暴拼命糟蹋自己的人身上,这一点沈雯绝对不会。
一抹细微的光亮夹杂在胃壁破口的缝隙里,在阿依的眼里一闪便消失了。阿依微怔,凝神定睛仔细寻找了良久,终于又一抹微小的光芒在眼内闪过,她立刻拿起镊子去夹,试了两次却什么也没夹到。她眉头一皱,在镊子的尖头抹了一层油脂,于伤口的缝隙里轻轻触碰,薄如蝉翼、细小得很难看清的亮片便被粘在镊子上。
阿依凝眉,将类似粉末状的亮晶晶的碎片捻在手指尖,这粉末非常坚硬,很像是石头,又有点像某种宝石的粉末。
沈雯的胃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阿依的心脏沉凝下来,这一次没有再迟疑,她用剔骨刀将沈雯的胃部整个切开,清理掉一些仍残留在胃袋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再仔仔细细地检查下去。当她在沈雯的胃内壁发现了至少十几道或轻微或严重的伤口,并在这些伤口中清一色地全部检查出了坚硬的石头粉末时,她彻底惊呆了。
不仅仅是伤口里,还有许多尚且完好的胃内壁褶皱里,同样存在有大量的粉末状固体。因为这些粉末过于坚硬且似乎具有亲近人体油脂的特性,根本不可能被消化吸收,进入胃部后经过胃壁蠕动全部附着在胃壁的褶皱间。又因为这些粉末虽然被磨得很细很细,却还是有棱角的,胃部肌肉娇嫩柔软,长时间地被如此坚硬的粉末摩擦,久而久之自然会形成巨大的创口,导致胃出血是必然的。
根据胃袋里未知粉末的色泽、附着物以及分布状态来看,这些粉末似乎由来已久,但呈现较新状态的粉末明显比已经被层层粘状物体附着的粉末多出许多,也更显而易见,可见是后期突然加大了分量。
阿依不知道这些粉末究竟是什么,秀眉紧拧,将能收集起来的粉末全部收集到一个盒子里,将盒子递给已经有些站不住了的成国公:
“国公爷,这些是从钱大奶奶的胃里找到的,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毫无疑问这些全部是害死钱大奶奶的东西,请国公爷把这盒子拿给外面的人看看,辨认一下这些粉末究竟是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 真相,谋杀
成国公呆若木鸡,对于成国公来说,他心里既希望能找到害死沈雯的真凶又不希望找到。他的心是极为矛盾的,因为若一切都搞错了,沈雯只是病故,那只能说是沈雯命数不好,尽管伤感惋惜但却也无可奈何,然而她却当真是被人害死的,确确实实是被人害死的,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却连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都没有庇护得住……
差一点老泪纵横,成国公将装有细碎粉末的盒子拿了出去。阿依是故意让他拿出去的,因为已经没有其他疑点了。让成国公亲眼看着自己的外孙女被剖开已经够残忍的,阿依觉得他刚刚难过得几乎快要昏过去了,于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让他再继续亲眼看着她用针线将沈雯的尸体重新缝合起来。
缝合尸体她已经做得非常娴熟了,用细密的蚕丝将层层皮肤一点一点地缝合起来。
她出身苏州,虽然一直辗转于各个人牙家被教授的东西很杂,但她却有一样一直在学习并且是最为擅长的,那就是南方的姑娘们最最拿手的针线活。这项技艺已经被她完全运用在了缝合尸体上,她非常有自信由她缝合出来的尸体如果不仔细去看连针脚都不容易被察觉。只是她现在也仅仅是敢缝合尸体,她并不敢在真人上实验,连在动物身上都没有实验过,特别是秦泊南已经在活着的动物上做过实验结果却失败了,她更是不敢冒然尝试。
阿依凝神努力不着痕迹地将刀口重新缝合上,断了线头,从药箱里取出柔软的帕子,倒了一点芳香的药剂将沈雯的身体细心地擦拭了一遍。死腐之气稍稍退去,空气中隐隐地弥漫了些芬芳,她又帮沈雯将衣服重新穿戴好,特地在她的衣袖上别了一株小小的干丁香。做完这一切,她站在石床前沉默了良久。伸手缓缓地握住沈雯那早就已经僵硬了的手,抿了抿嘴唇,低声道:
“夫人放心,夫人的三位姐儿我会帮夫人记着的。以后无论三位姐儿生活在哪里,不管是还在自己家里亦或是已经出了阁,只要我还在,不管几位姐儿有什么事,我都会尽力去帮忙,能做到的事我都会去做,做不到的我也会努力去想办法,所以夫人,你安心吧。”
室内一片沉寂,只有凛凛的北风自不甚严密的窗缝中吹进来。发出诡谲的呼哨声。
秦泊南并不认得这一盒子粉末到底是什么,墨砚听完成国公的复述,接过盒子,用帕子沾了一些,仔细辨认了片刻。淡声道:
“这是金刚石。”
“金刚石?”成国公一愣,显然没有听说过。
“金刚石产在南湖城一代,是一种并不算太贵重的宝石,之前也曾有珠宝商人将金刚石镶嵌成首饰,但因为颜色不讨喜越大色泽越不够鲜亮,所以卖的时候并不是特别受欢迎,久而久之便成了南湖城那一带一些小门小户家的女子们钟爱的饰物。九年前。南湖城曾出了一个很轰动的案子,一个珠宝商的儿子回到家却发现父亲早已病故,家产已经完全归了姨娘和庶弟,查问他父亲的病因,左邻右舍都说他父亲是因为大醉后吐血而亡的。他却不相信,因为这个珠宝商人身体一直康健。他非要开棺验尸,姨娘和弟弟不让,于是他就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当时开棺验尸之后也是请仵作动刀验尸,接着就发现那个珠宝商人的胃里全部是金刚石细末以及许多处伤口。就像这一次验尸得出的结果一样。”
“那件案子后来不是被你给翻过来了吗,分明是那小子谋财害命之后嫁祸给了他的姨娘和庶弟。”林康摩挲着下巴说。
“好像是吧,我记住的只是那套杀人手法,很奇特,也算是开创了一种新奇的杀人手法。金刚石因为并不算珍贵,产地南湖城离帝都又很远,因此帝都很少有这种石头,钱大奶奶也不可能会闲着没事将这种石头磨成粉末再喝下去。”
林康的眸色凝重下来,成国公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直坐在椅子上旁听的林太夫人闻言呆了一呆,用帕子捂住脸悲伤地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呢喃着“我可怜的阿雯,我可怜的孩子!”,又一遍遍地哭着“黛儿,我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啊!”,林美瑜满脸伤感与无奈,柔和着声音,百般劝解。
“阿雯的死因已经知晓了,可到底谁是凶手,又是谁这么恶毒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把阿雯害死了?!”林美瑜眼圈通红,愤慨地道。
“至少曾经居住在南湖城或那附近,并且还要能弄到金刚石才行。”楚元思索着说,“想要致一个深闺妇人于死地,应该不会是外边的人,不过常宁伯府倒有可能人人都有嫌疑。”
“钱家大爷的二姨娘是三年前举家从南湖城搬过来的,她父亲在南湖城时曾经是当地的一个珠宝商人,不过到了帝都以后却改做起当铺生意了。”清脆的嗓音自外面传来,阿依跨过门槛来到这厢房里,平肃着面孔道。
“结束了吗?”一直坐在靠门的位置并没有参与讨论的秦泊南见她进来,眸光柔和了下来,轻声问。
“是,已经都整理好了。”阿依点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墨砚疑惑地问。
“我之前和钱大奶奶在成国公府里朝夕相处一起住过两个月呢。”阿依理所当然地回答。
只是同住过两个月就将人家府里姨娘的情况全部知晓了,而她明明只是一个沉默寡言存在感还有些弱的小丫头,是该说钱大奶奶本身对她太无防备,还是该说其实她本身竟然是一个包打听能手。
墨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这么说来,必是秋禾那个贱蹄子!自打秋禾进府,阿雯她就一天都没过过好日子,离间人家夫妻,争风吃醋,还背地里折腾莹姐儿和巧姐儿,这些事我都不敢对祖母说!阿雯也是个没用的,竟然连个妾室都压不住!啊对了,秋禾前些日子不是滑了胎么,想必是她滑了胎不受待见,又看到阿雯回去了,因为嫉妒,所以才用了这么阴毒的手段,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林美瑜又是气愤又是难过,怒声斥骂。
“并非是近些日子才开始的,以陈旧一些的粉末嵌入胃壁的深浅程度来看,那些粉末少说在胃里也存在了一年左右。我并不敢笃定地说钱大爷的二姨娘是凶手,但大奶奶胃口不好的毛病是从半年多前才开始的,而那个时候钱大爷的二姨娘才刚刚被纳入府中。如此巧合,就算她不是真凶,也极有可能知道那金刚石粉的来源。
钱大奶奶的饮食每次都是由如意姑娘亲自去厨房端回来的,我觉得如意姑娘她是个仔细的人,对钱大奶奶的饮食也十分尽心,因此能够一直下这种粉末却没有被发现,极有可能问题出在厨房里。而且钱大奶奶出事的当天,她曾经吃下过用酒酿做成的点心,还吃了不少。酒酿的点心吃下去过后,再喝下热水热茶之类的一蒸,与喝了酒差不太多,对普通人没什么,但对胃里有这么多裂口的钱大奶奶来说,这个点心极有可能是发病的诱因。”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墨砚等人陷入沉思,成国公和林美瑜亦认同地点点头。
“只是这酒酿点心,钱大奶奶的脾胃不好,我已经嘱咐了她,你亦嘱咐过她不许饮酒吧。”秦泊南凝眉道。
“若是夫君给她吃的,就算心里明白,也会吃吧。”阿依淡淡地说,“我之前问如意姑娘大奶奶吃过什么,如意姑娘说大奶奶午膳只吃了几口,后来喝了药,再后来钱大爷听说大奶奶没用午膳,就从外面带回来一盒果子,大奶奶很高兴就吃了,当时事态紧急我没有细想,过后也没想起来,刚刚看见时我才想起来,那盒果子想必就是酒酿点心了。”
“难道是他?!是钱家小子害死了阿雯!真是畜生!畜生啊!”林太夫人已经被气得浑身乱战,悲痛欲绝地用拐杖用力敲击地面,厉声道,几乎要昏过去了。
“太夫人息怒,也许钱家大爷并非故意为之,事情虽然是有预谋的,但是赶巧就发生了。”阿依连忙劝慰。
林太夫人却半句话也听不进去,犹自气愤地大骂钱万才和他的姨娘,又开始数落起沈雯父母的不是,怪他们不该将沈雯订给那样人面兽心的中山狼,骂着骂着因为过于悲愤,头脑发晕,竟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这可把众人给吓坏了,秦泊南诊了脉说只是悲伤过度体力不支,大家这才稍稍放心,忙命人将林太夫人送回去。阿依直接被从牢里无罪释放,随成国公府的马车跟着来到成国公府。因为林太夫人年纪大了,秦泊南担心她会因为太过悲痛弄出什么毛病,于是也同意了成国公的请求,让阿依暂时贴身照料林太夫人。
也不知道墨砚用了什么手段,沈雯的案子现在已经完全被从察院移交到了刑部,墨砚随即派人去常宁伯府拿人。
第一百五一章 谁才是真凶
不得不说,墨砚办案十分有一套,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坐上刑部侍郎的位置。
在将常宁伯府专事内院厨房里的所有人全部抓起来带走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厨房管事赵大娘就全招了。阿依听到这条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像墨砚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必是用了刑,不过就算不用刑,单是墨砚那张脸而言,若是他用他那张冷脸直勾勾地盯着,相信就算没动刑,用不了半个时辰犯人也一定会招,因为墨砚的脸比大刑还要可怕。
真相很快便浮出水面,不过结果却很出乎意料,厨房管事赵大娘交代,大半年前,三姨娘突然给了她银子和一包粉末,因为沈雯喜欢喝汤,所以三姨娘交代她要将这些粉末每顿都放一些在沈雯的汤羹里。起初赵大娘心里害怕不敢答应,但三姨娘一再保证这不是毒药,即使出了事也赖不到她头上,又加高了报酬,因为没有抵得住金钱的诱惑,所以她就开始听三姨娘的吩咐做事,每日都在沈雯的汤里加入金刚石粉。因为本身心里也犯嘀咕,所以开始时只加了很少剂量,但过了许久后发现沈雯还活得好好的,于是时间久了抓多抓少也就不讲究了。
三姨娘很快被收押审讯,又从她的屋子里搜到了还没来得及交给赵大娘的金刚石粉,人证物证俱在,三姨娘即使想抵赖也抵赖不了,很快便招了。她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二姨娘,说是二姨娘指使她这么干的,是二姨娘逼着她让她把这些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想法子下到沈雯的汤里,否则就要向大爷告发她与娘家表哥书信往来之事,迫不得已她只能照二姨娘的要求去做,但主谋并不是她,连金刚石粉也是从二姨娘手里拿来的,她顶多算是一个跑腿的帮凶、
二姨娘到案后却异常镇定,她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是三姨娘诬陷她,还说关于金刚石的事是有一次娘家父亲给她打了一只金刚石戒指被三姨娘看见了,觉得漂亮,就问了她许多。二人讲着讲着二姨娘就说到了当年轰动整个南湖城的金刚石粉杀人案,她当时只是当做奇闻讲给三姨娘听,本人并没放在心上,之后没过多久三姨娘以想打首饰给娘家妹妹为由,请二姨娘的父亲帮忙经二姨娘的手买了几颗金刚石,至少那些金刚石的去向,她就不知道了。
案子僵在这里,三姨娘人证物证俱在毫无疑问她是跑不掉了,但二姨娘,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就是无辜的;若她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