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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呃,呃,呃。。。。”一名百夫长像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从陈友谅头顶跑过。脚下猛地一滑,仰面朝天栽倒,黑色的血浆,从嘴巴、鼻孔和耳朵成股成股的往外喷。
“箭上有毒,箭上有毒!”另外两名正互相搀扶着下撤的伤兵尖叫着停下脚步,拔出刀,砍向各自被破甲锥射中的胳膊。然而,一切为时已晚。没等钢刀与上臂接触,他们全身的力气已经被毒药抽走。互相看了看,双双软倒,圆睁的双目中写满了不甘。
“是,见血封喉,是见血封喉!”猛然间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名字,陈友谅大叫着推开张定边,举起盾牌继续逆人流而上,“有甲的人跟我来,没甲的人全往下撤,鞑子在箭上抹了见血封喉!”
不用他提醒,城墙上的守军也在纷纷后撤。无论是身穿板甲的将领,还是身穿布甲的普通兵卒。生活在长江沿线的他们,对“见血封喉”这个四个字都不陌生。传说此毒产于四川行省的一种古树的汁液,而答矢八都鲁麾下的兵马,恰恰来自四川。(注1)“没铁甲穿的都下去,有铁甲留下!”陈友谅像个疯子般,继续逆着人流向上冲。“铁甲卫,铁甲卫,赶紧上城。该你们用命的时候到了!”
正在沿着马道下撤的人群中,有几名身穿铁甲的将领愣了愣,迟疑着放慢了脚步。高价购自淮扬的全身甲,无论对铁砂还是对破甲锥,都有极强的防护力,这一点在刚才的混乱中已经被证明。然而,就这么几个穿铁甲的人,怎么可能挡住城外数万大军?即便不被火药箭和破甲锥攒射而死,等敌军爬上城头,也会活活被剁成肉酱。
“老子是陈友谅,执金吾陈友谅!”陈友谅不敢回头看身后到底有多少人跟着自己,脚步却片刻都不肯停留,“老子种过地,打过鱼,还当过狱卒。可老子就是在投了徐大帅之后,才终于活得像个人样!!”
正在仓惶下撤的人群又出现了停顿,几名百夫长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咬着牙转身。徐寿辉这个天完皇帝的确做得很不合格,但他对弟兄们却着实不错。特别对这些远道赶回来保护他的弟兄,用“待若上宾”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老子是陈友谅,执金吾陈友谅!老子好不容易才获出个人样来,老子今天就要死出个人样来。而你们。。。。。。”回头用刀尖随便指了指,你们今天跑了,这辈子就只配给人当奴才。你们的儿子、孙子和你们一样,永远都是当奴才的命,永远不得超生!”
更多身穿铁甲的将领停了下来,咬着牙转身。那些只有皮甲和布甲的小头目和普通兵卒,则自动让开一条狭窄的通道,供前者能迅速跟陈将军汇合。陈将军是个混蛋,但至少他刚才说得对,大伙当了半辈子奴才,大伙不能让儿子和孙子也跟自己一样没出息。
“疯子,真他娘的是个疯子!”早已撤到城墙根儿处的张定边气得破口大骂。然而,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兄弟自己去死,骂过之后,再度捡起丢在脚边的盾牌,扯开嗓子高喊,“铁甲卫,铁甲卫,都死哪里去了!该拼命的时候到了!”
“铁甲卫,铁甲卫!”正在努力赶过去跟陈友谅汇合的张必先、吴宏、王溥等人,也冲着城内藏着预备队的位置高喊,“陈三哥在等着你们,大伙都在城墙上等着你们!”
“三哥莫急,俺来了!”正对着城门不远处,有人大声回应。紧跟着,有名九尺高的壮汉出现在火光下。左手拎着一把又宽又长的钢刀,右手则拎着一面包铁大盾。每向前走一步,都踩得脚下地面乱颤。
“陈将军,我们来了!”在壮汉身后,三百余名全身包裹着铁甲的精壮汉子缓缓走出。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缓缓冲向马道。
“好兄弟,这边来!”陈友谅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抹笑容。举着盾牌,再度冲向城墙上的垛口,“临阵不过三矢,老子就不信他们能没完没了的射。谁带着轰天雷,过来给他们尝个新鲜!”
“带把的,跟我上!”张必先一个箭步,跳过层层叠叠的尸体,左手高举用盾牌,与陈友谅并肩而立,另外一只手,则快速自腰间解下一枚弹丸。
吴宏、王溥等将领各自带着亲兵,紧紧跟上。用刚刚捡来的盾牌,组成一个小小的方阵,牢牢将陈友谅护在核心。
城外的弓箭手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纷纷调整目标。黑漆漆的箭矢如潮而致,这区区十几面盾牌,却始终屹立不倒,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块礁石。
“轰!”一枚火药箭在盾牌上炸开,将盾牌分成了四瓣。盾牌后亲兵踉跄着坐倒,另外一名亲兵则抄起盾牌上前补位,再度封死被炸出来的缺口。
“好兄弟,够种!”陈友谅咬着牙夸了一句,将张必先递过来的手雷点燃,迅速甩向城外。
“轰隆!”突如其来的爆炸,将靠近城墙的弓箭手放翻了四五个。临近的敌军却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一般,疯狂地开始反击。
不断有盾牌被火药箭炸碎,但不断有新的勇士手举盾牌补位。张定边、欧浦祥、于光,一个个身穿铁甲的将领,还有他们的亲兵。一名名手举盾牌的铁甲卫,还有身上只有皮甲和布甲,却宁愿站直了赴死的男人,在尸骸枕籍的蕲州城头上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城下射过来的乱箭,愈发疯狂。
走向城头的男人们,脚步却越来越坚定。
一面面盾牌,在城墙上接连竖立了起来。最初开始零零星星,但转眼,就变成了一道又一道坚实的城墙。
不断有盾牌被火药箭炸飞,不断有持盾者被毒箭攒射而死。但是每出现一个缺口,就有一面新的盾牌顶上去。已经无路可退的天完将领,前仆后继。
“临阵不过三矢,老子看你们能再射几轮?!”陈友谅抬手,向城外甩出第二枚轰天雷,嘴里继续疯狂的大叫。“老子今天就站在这儿,等你们上来。你们攻得越急,老子心里头越高兴。咱们看谁先认耸?!!”
“老子是陈友谅,执金吾陈友谅。老子做过最有面子的官儿,睡过最漂亮的女人。老子早就活够本儿了。老子死也要像个男人!哈哈哈哈哈。。。。。。”
注1:见血封喉,采于毒箭木。该树在云南、广西一带曾经有大量分布。树汁含有,抹在箭簇上,与伤者血液接触则会导致中毒。轻微时导致心脏亢奋,超过一定剂量时则在两到二十分钟内迅速至死。
注:今天只一更,不要等。明天继续两更。
第六十六章 苦战 (下)
第六十六章苦战(下)
“老子是陈友谅,执金吾陈友谅。。。。。”嚣张的笑声,不断于爆炸声的间隙中钻出来,顽强得如春日里的野草。
“疯子!”太师邹普胜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摇摇晃晃走下马道。
“老子是陈友谅,执金吾陈友谅,做官要做执金吾,生子当若陈友谅!”陈友谅一边朝城外扔着手雷,一边继续大喊大叫。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
他是陈友谅,金吾将军陈友谅。想当年,大汉光武皇帝刘秀,就是以这个职位开始,一步步走向了人生的辉煌。
做官要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陈某人虽然出身寒微,但陈某人的志向,却丝毫不比古时的英雄豪杰少。(注1)“疯子!”御林军千户张洪生从门洞里探出半个脑袋,咬牙切齿。如果换作平时,听到这几声叫喊,他一定会冲上去,问一问陈友谅该当何罪。但是现在,他却只想站起来,跟那个疯子站在一起,死在一起。
“他奶奶的,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张定边一边骂,一边挥动钢刀左格右挡,尽量将冒着火星的药箭拨离城头,同时用自己的身体,牢牢地将陈友谅护在了背后。
“不用管准头,只管往人多的地方招呼!”千夫长张必先也点燃了手雷,一边朝敌军头上掷,一边大声提醒周围的袍泽跟进。“一命换一命,老子就不信鞑子不怕死!”
他臂力奇大,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几乎每一枚手雷都能扔出三十步远,落在敌军当中,就是一片鬼哭狼嚎。
看到三位最有权势的人都冒着被万箭攒身的危险站出来带头反击,其他将士愈发舍生忘死,将点燃了引线的手雷像冰雹般,一波接一波朝城外砸去。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爆炸声此起彼伏,正在城外弯弓搭箭的蒙元官兵,没想到这世界上还真有不怕死的人,瞬间被炸翻了上百个,碎肉残肢四下飞溅。
未被爆炸波及的弓箭手们立刻放缓了动作,倒退着远离城墙。没等他们稳住阵脚,更多的轰天雷,拖着猩红色的火光当空而落。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灰暗的薄暮中,轰天雷爆炸所迸射的火光,显得格外绚丽。
数不清的蒙元弓箭手被送上了天空,数不清的倪家军兵卒惨叫着抱头鼠窜。
然而,却有更多的蒙元官兵冲上前,砍翻那些仓惶逃命者,然后继续举起强弓硬弩。将涂了毒药的羽箭和点燃了的火药箭,再度一**送上城头。
又一排黑色羽箭以不同的角度落下来,落入盾墙后。
两名持盾者后颈受伤倒下,更多的羽箭和火药箭则从他们露出的缺口射进来,将数名身上只有皮甲的掷弹兵像割麦子般割倒。
“顶上去,顶上去,铁甲卫,顶到最前头去!”百夫长于光高举盾牌,顶着箭雨向前。闪着寒光的破甲锥砸在他的小腹和大腿等处,叮叮当当乱响。
“嗖!”一支火药箭拖着猩红色的尾迹疾飞而至,千夫长欧普祥抢上前,挥刀猛拍。火药箭在半空中打了旋儿,倒飞回去,轰然炸响。
“呯!”铁砂和掺杂在火药中剧毒之物纷纷扬扬,朝城墙下正在架设云梯的倪家军头上落去,吓得对方抱头鼠窜。
“顶上去,铁甲卫,顶到最前头去。破甲锥破不开淮安甲。只管注意火箭就好!”于光迅速总结经验,用尽全身力气跟周围的弟兄们分享经验。
“破甲锥,鞑子的破甲锥不管用,不管用!”不远处,有人大声附和,语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重金购自淮安的板甲防护力天下无双,二十步外可挡住大部分羽箭的攒射。这,是早就广为流传已久的消息。但听说过和亲眼看到,毕竟不一样。当发现抹了毒药的箭矢,根本奈何不了淮安甲分毫之后,一众铁甲卫们士气大振。沿着城墙快速散开,替换掉队伍最前方那些无甲者,用自己的身体和盾牌替袍泽们构筑起第二道防线。
太师邹普胜带领一伙御林军沿着马道跑上来,两两一组,放下成筐的手雷。这些手雷都是天完帝国的工匠所制,威力比淮安军对外出售的手雷略有不及。但胜在造价低廉,并且可以敞开量供应,完全不用担心断货问题。
陈友谅等人扭头抓起手雷,用艾绒点燃了引线,一个接一个朝城外丢去。速度远远超过了四斤小炮。
正在弯弓搭箭的蒙元兵卒被一排排放倒,不得不仓惶后撤。然而很快,新的一波兵卒就又涌到城墙下,向城头上泼洒出新一轮死亡之雨。
“轰!”一门被推到城下不足五十步远的四斤炮,猛然发威。将一枚实心铸铁弹丸,呼啸着送上了城头。
“啪!”被弹丸命中的盾牌四分五裂。铁弹却余势未衰,借着惯性再度撞上了持盾者的胸口。性能优良的淮安板甲,被砸得向内凹进一个深坑。持盾者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弹丸推着向后飞去,鲜血和破碎的内脏,从张大的嘴巴里喷射而出。
“轰!”又一门四斤炮被推上前,朝着城头开火。黑漆漆的弹丸掠过陈友谅等人的头顶,将背后的敌楼砸得碎瓦乱飞。
“干掉它,赶紧干掉它!”有人在陈友谅身后大叫,却想不出任何对策。先前城头上那场突如其来的“内乱”,令大部分炮手都死于非命。布置在城头上的火炮要么被叛乱者炸毁,要么没人操作,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床子弩,那边有床子弩!”太师邹普胜跳着角大叫,钢刀所指,正是马脸上一具古老的守城利器。
一小队御林军士卒,高举着盾牌,迅速向马脸上的床子弩跑动。这具古老的武器威力巨大,只是生不逢时,在六斤炮和四斤炮出现后,没等投入使用就宣告淘汰。
城外的蒙元士兵迅速发现了城头上移动目标,调整方向,箭如雨落。
试图去操作床子弩的御林军将士没等靠近目标,就已经阵亡过半。但剩下的四个人,却依旧举着盾牌床子弩猛冲。
“轰!轰!轰!轰!”有人在敌楼中冒死开火,用四斤炮吸引走了大部分弓箭手的关注。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火药箭和炮弹从城下交替射进敌楼,陆续炸开,将敌楼炸得摇摇欲坠。
“护住他们的身后,铁甲卫,给我护住他们的身后!”陈友谅红着眼睛,大声指挥。
六名身穿重甲的勇士沿着城墙斜站成一排,用身体和巨盾,挡住大部分飞向御林军的箭矢。
“轰!”一枚实心弹飞至,将一名铁甲卫连同手里的盾牌一道送上天空,四分五裂。
剩下的五名铁甲卫收拢队形,堵住死者留下的缺口,继续护住袍泽的后背。
四名御林军将士利用自家袍泽以性命换来的机会,靠近了床子弩。有人迅速将十几枚手雷挂在了弩杆上,另外一人用艾绒点燃引线。
无数支羽箭飞来,把他们两个射成了刺猬。
剩下的两名勇士一人举盾,护住袍泽。另外一个,却用身体扑在了弩车上,将巨弩的角度尽力下压,下压!
“啪!”举盾的勇士用自己的脚,取代击发锤,踹开了扳机。
巨大的弩箭凌空飞起,将压在弩车上的勇士一并带出了城外。
十几枚手雷与弩杆一道,飞出三丈多远,一头扎在了炮车上。
“轰隆!”红光四射,黑色的烟尘扶摇而起。
爆炸点周围两丈范围内的元军,像被一把巨大的镰刀割过一般,纷纷倒地。
更远处,弓箭手们惨叫一声,潮水般后退。
“吹角!继续调人上城!”陈友谅吐了口暗红色的血水,咬着牙发出命令。
“没人了,三哥,真的没人了!敢上来的,全上来了!”张定边气急败坏,哑着嗓子提醒。
“让你吹你就吹,我就不信,天完帝国就这么几个男人!”陈友谅根本听不进他的劝告,继续大声重复。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激越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将不屈的意志,迅速传遍全城。
几名蹲在城墙根儿瑟瑟发抖的火铳手愣了愣,迟疑地抬头。随即,嘴里发出一声叫喊,踉跄着朝马道冲去。
几名掷弹兵将艾绒凑在被炮弹炸塌的民房上,点燃。然后大步追向了人群。
几名炮手从倒塌的敌楼中爬了出来,合上前辈的眼睛,从血泊中扶正四斤炮和六斤炮。
御林军千户张洪生带着六七八百刚刚收拢起来的残兵从街巷中钻出,沿着马道冲向了城头。
新上来的盾牌手跨过前辈的尸骸,在自家袍泽的头顶,竖起最后一道防线。
新来的大铳手从箭垛中抽出已经发射和尚未发射的铳管,将自己背后的大铳塞进去,探出城外,对准敌军,然后点燃引线。
“轰!轰!轰!轰!”火炮和大铳的射击声如雷。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宛若龙吟,穿云裂石。
注1:做官要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野史中相传,这是汉光武帝刘秀少年时的志向。后来他果然做了执金吾,取了阴丽华为妻子。再往后则做了大汉的中兴之君。
第六十七章 抉择
第六十七章抉择(上)
凭空冒出来的兵马,打了进攻方一个措手不及。
几门距离城墙过近的炮车,先后被城头的床子弩和四斤炮炸翻。踌躇满志的蒙元弓箭手们,也被接二连三的爆炸逼得距离城墙越拉越远。答矢八都鲁和倪文俊几度重整旗鼓,试图再度将守军逼入绝境,但他们各自麾下兵卒的士气却一次比一次低落,再也无法重复先前的疯狂。
当夜幕终于降临后,元军潮水般退了下去,摇摇欲坠的城墙下,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骸。
这一轮交锋,持续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激烈程度,却超过了前几天中的任何一场战斗。蒙元官兵和倪家叛贼在短短的半个多时辰之内,就损失了五千余人。而守城的天完将士,死伤也超过了三千。勇士们的鲜血将半截城墙都染成了红色,被跳动的火把一照,从上到下都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这帮王八蛋,今晚到底发了哪门子疯?”太师邹普胜拄着一面扎满了羽箭的盾牌,气喘如牛。作为一名文官,他的体力消耗已经到达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