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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脱脱当年一场大洪水,让两淮的百姓彻底看清楚了,蒙元朝廷对汉人的真正态度。否则,在儒生们的倾力蛊惑下,说不定有人真的会站在他们那一边。、好在,从三年前初下淮安,大总管府有一直通过学堂、科举考试和集贤馆,倾力招纳和培养跟自己志同道合的读书人。与此同时,大总管府的未来,也越来越对参与者有吸引力。。。。。
。好在。。。。。。
不知道多少幸运与巧合交叠在一起,才会得到一个最最幸运的结果。
这个幸运的概率是如此之小,以至于后世许多历史学家,在研究这一个阶段的断代史时,都经常为某一个假设而汗流浃背。
假设朱重九不是依靠一把杀猪刀杀到了淮扬大宗管之位;
假设朱重九没有在先前那一系列事件中证明了他的目光确有过人之处;
假设刘子云、吴良谋、吴永淳、徐达等人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将领;
假设胡大海、伊万诺夫和阿斯兰、耿再成等人没有受过他的恩遇;
假设朱重九没有将每年底的商号分红,大多数都分给了手下人;
假设逯鲁曾、苏明哲、罗本等人是野心勃勃之辈;
假设蒙元那边当时主政的不是根基不稳的哈麻,而依旧是权倾朝野的脱脱。。。。。。
以上任何一个假设如果成立,刚刚长出犄角和牙齿的淮扬大总管府,恐怕都要直接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历史终究不能假设。
虽然,后来是史书上清楚地记录着,吴国公、淮扬大总管、杀猪屠户朱重九,在一个非常不恰当的时间,和非常不恰当的地方,被刘伯温逼得无路可退,所以才做出了一个不谨慎的决定。
但是,正是这个不谨慎的决定,让淮扬系走上了与前辈起义者们完全不同的道路,最终在人类的历史上留下了一卷辉煌。
不过,也有一些有良心的历史学家对此不以为然。因为他们通过大胆假设,非常直接地得出了,‘当时朱重九公开宣布他的《平等宣言》时,完全是投机取巧’这一结论。这份宣言与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者所秉持的纲领,实际上并没太大差别。
陈胜吴广曾经提出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小波李顺提出过,“等贵贱,均贫富”;甚至被朱重九黑心算计成傀儡的徐寿辉也提出过,“摧富益贫”;其他红巾诸侯,包括刘福通、彭莹玉、布王三、朱重八和张士诚,在各自的地盘上,不同的时间,也都宣布过极为类似的政令。因为明教的基本教义里头,就有“凡奉明尊者皆为兄弟姐妹,财互通、力互助、彼此平等”的信条。”
只不过,这些人谁也没有朱重九胆子这么大,做得那么干脆,直接把“人人生而平等”当作了整个淮扬大总管府所有政令的根基。
而在颁发此令的之前和之后,非但苏明哲、吴永淳等人家资万贯,府里使奴唤婢。朱重九自己家,照样是一个老婆八房小妾,外加丫鬟、仆妇、长工、亲兵无数。
换句话说,通过大胆假设,某些有良心的历史学家,非常轻易的就证明出,朱重九并非是真心想要“人人生而平等”,而是想标新立异,证明他的淮扬红巾与其他造反者不同。通过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吸引世人的目光,进而达到蒙蔽更多的群氓,前仆后继供其驱策的丑恶目的。
当然,有良心的历史学家哪朝哪代都不缺。当他们终于还原了“一代奸雄”朱重九的真实面目时,被研究对象已经都死了数百年。谁也不会从棺材里做起来反驳他。也许是不屑反驳。
总之,历史是无数偶然碰撞后的结果。
至于碰撞的过程是惨烈,是血腥,还是风光旋旎,恐怕只有当时的人自己知晓。
也许当时的人,也没考虑那么仔细。想做,便做了。至于结果,谁能就确定,不做,会比做了走得更远。
事实上,恐怕这才是朱重九的真实想法。
他在将“人人生而平等”几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自己将站到全天下的儒林子弟的对立面。
受朱大鹏和朱老蔫的双重影响,他只是觉得,人和人之间互相奴役是一种罪恶。曾经发生在朱屠户一家的悲剧,不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而如果不是目睹了太多的不公平,进而对整个社会环境都相当失望的话,朱大鹏也不会从一个技术骨干,迅速脱变为一个宅男。
这两辈子的记忆,都不精彩,都有太多太多的遗憾需要弥补。而能从根子上改变这些,或者说加以修正的,恐怕也唯有“平等”两个字。
只有人和人从精神和法律等诸多层面,达到了平等。才不会有官员子女仗着其父的余荫,去巧取豪夺。只有平等,才能遏制那种“草民活该忍受阵痛”,我儿子年薪千万的荒诞。只有平等,“大教授杀死了农民工应该轻判”的奇谈怪论才不会在二十一世纪还有生存空间。只有平等,“因为当时日本国文明程度更高,所以华北地区该接受日本统治,为此可以做出任何牺牲”这种鬼话,才不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二战之后的中国法庭上,并且引起无数“公共知识分子”的共鸣。。。。
融合了两个灵魂,同时也记忆了两个不同时空所有不平的朱重九,不愿意看到悲剧和丑陋再一遍遍重复。
所以他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他开始努力按照自己的真实想法改变这个世界。他在那一刻,也许鼓足了勇气,却绝对没想到会引发何等严重的结果。
令他非常开心的是,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公之于众之后,他发现自己眼前一下子就变得明亮了许多。
令他开心的是,刘伯温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令他更为开心的是,在座的大多数文武,都对他的想法表示的支持。大伙刚刚脱离苦难未久,对从前的遭遇都刻骨铭心。
虽然此后的几个月里,大总管府内部,依旧陆续出现了一些杂音和反弹。但是在整个淮扬地区,这种杂音和反弹都没造成什么影响。朱重九的威望足以将它们压下去,大总管府的财力,以及逯鲁曾、苏明哲、刘伯温、冯国用等人的能力,也足以将反对者造成的破坏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不过,来自外界的反弹和杂音,朱重九光凭借和威望和财力就无法彻底压下去了。
逯鲁曾、苏明哲、刘伯温和冯国用等人,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保证,周边没有任何势力敢主动向淮安军挑起战火。
而一些读书人和士绅自发行为,大总管府上下对付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他们甚至起到的作用还不如蒙元朝廷。至少蒙元朝廷不想让士绅和读书人们参与进来,就可以随意按个罪名将他们折腾至死。而大总管府,却轻易不敢开因言罪人的先河。
更令朱重九这个大总管感到无奈的是,蒙元朝庭明明将读书人和士绅们都虐到猪狗一般了,后者却依旧心甘情愿地站在蒙元那边,继续对淮扬攻击不休。
端的是,大元虐我千百遍,我待大元如初恋。
更有甚者,竟然变卖的家产,遣散了妻儿奴仆,孤身一人南下。准备要亲自前往扬州,当面质问淮扬大总管府上下为何倒行逆施?!
骂贼而死,是一种荣耀。
儒家一脉传承千年,其中有多少见利忘义的不肖子弟,就有多少甘愿为了大道而赴汤蹈火仁人志士。
虽然,在他们的大道中,礼仪纲常乃是第一位的。
只要接受了礼仪纲常,异族统治不统治华夏没关系,百姓受多少苦难也没关系。
第八章 观星 (中)
第八章观星(中)
抱着殉道或者沽名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心态,从二月起,大量的士子名流从各地启程,或者雇车,或租船,陆续赶往淮扬。
拜淮扬商号贪财所赐,如今跑在陆地上的马车,也有不少由两轮改成了四轮。虽然四轮车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走得摇摇晃晃,但装了钢制或者木制减震器的车厢,依旧要比原来那种直接跨在车轴上的两轮同类平稳得多。乘客即便在里边晃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筋疲力竭。
只是这种四轮车的租金么,也是两轮车的好几倍。这让租车者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哪怕拼着血溅五步,也要揭开朱屠户的“平等”谎言,将其真实面目暴露于天下。
至于跑在水里的客船,也有不少换上了厚布船帆。调节起来更容易,船速比原来也提高了许多。只是操帆的伙计,再也不能由船老大自己兼任。必须单另花钱雇人,并且薪酬还不能太低。毕竟这东西不是随便就能玩得转的,万一操作失误,就有可能是个船毁人亡的结局。
所以有关软帆取代硬帆所带来的惨祸,在某些租船者眼里,也成了朱屠户的罪状之一。为了赚钱而草菅人命,这样恶贼,怎么有脸指责蒙元朝廷?蒙元朝廷虽然在立国时杀戮狠了些,但也没用蝇头小利来诱惑百姓自寻死路。况且蒙元朝廷自世祖时就礼贤下士,启用“鲁斋先生”确立了国家纲常。而那朱重九,却公然将孔孟之道踏于脚下。(注1)那淮扬大总管府治下各地,开春后除了在正南向与蒙元地方官府有小规模的交手之外,其他各处都偃旗息鼓。所以进出哨卡管得很宽松。对于过往车船,只是简单翻看一下有没有携带弓弩之类远程武器,就果断放行。根本没在乎乘客是不是地方名流,也没有寻找各种借口敲诈勒索。这倒让那些远道而来者,在郁闷之外,心里头不由自主地挑了一下大拇指。觉得朱贼重九虽然行事狂悖,但驭下却颇有几分手段,至少不像蒙元那边,放任贪官污吏横行。
然而好印象没保持几天,当他们风尘仆仆赶到扬州之后,心情就立刻又恶劣了起来。整个淮扬大总管府上下,居然没安排任何人出面来接待各地名士。仅有的集贤馆,也因为住满了前来投奔大总管府的“儒林败类”,不再向没有荐贴的士子名流敞开。倒是城里的各类客栈,对远道而来的士绅们倒履相迎。不过客栈老板和伙计们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像刚刚捡到了一头大肥羊屠户,让大伙不寒而栗。
而那城里客栈的价格,的确也是刀刀见血。一套带着里外间的上房,每天居然以两百文大通宝起价。即便是不分内外的陋室,每天连饭菜带居住也要一百三十余文。至于带着花园的套院儿,竟然高达每天一贯。真是把全国各地的士子们都当成了白痴。
倒是城郊和码头上的鸡毛小店,价格便宜得很。每天只要十五个大通宝就能租到单间,通铺则仅仅一文。可心存必死之志的皎洁名士,怎么可能与满身臭汗的小贩力棒们同住一个院子?那不是有辱斯文么?即便最后如愿骂贼而死,带着满身的虱子如何去见夫子?
于是乎,很多士子名流,没等找见合适的“殉道”机会,就先被扬州城的巨额客栈租金,给打得铩羽而归。而那些口袋里不怎么差钱的,在城内的客栈安顿下来之后,却又愤怒地发现,他们根本没机会见到朱屠户。
虽然朱屠户在他的宣言里口口声声地说,“人人生而平等”。可他的大总管府大门,根本不对任何人敞开。即便是如周霆震、郑玉这两个成名已久的士林翘楚,亲自到门前递了名帖之后,也没得到应有的礼遇。仅仅是由集贤馆的山长逯鹏出面客套了几句,问清了来意之后,就彻底没了回音。(注2)“那朱贼重九既然敢妄谈平等,就应该有当面接受儒林质诘的勇气。像这般缩起来,岂不怕天下人耻笑?!”当即,便有读书人在大总管府门口鼓噪起来,要求里边的贼人出来倾听民意。结果才喊了两遍,就招来了一大堆身穿黑衣,手提木棍,满脸刀疤的兵痞们,将大伙围拢了个水泄不通。
在那一瞬间,立刻有人想了起来,朱重九是贼。跟贼讲道理,等同于自己找死。顿时吓得两股战战,面无血色。还有一些心气高洁者,自知殉难时刻已至。当即整顿衣冠,将事先准备好的绝笔诗作大声吟哦。结果无论是两股战战者,还是慷慨赴死者,都白忙活了半天。那群身穿黑衣,不是缺胳膊就是少眼睛的兵痞们,虽然满身都是杀气,却根本没动他们分毫!
黑衣人的头目长相颇为斯文,拿来块牌子,非常认真地告诉大伙,大总管府周围五里不得喧哗。如果有民意需要上禀,可以去扬州县里相关各科房投帖子,然后等着县衙和府衙逐级批复。如果是治国之策,则可以先写好了,到集贤馆找小吏递交。如果单纯地想当众宣读自己对时政以及对大总管府的看法,请按照木板上的指示径直向南,在城北保扬湖畔有座议政园,里边设有专门的讲台和座位,供所有人不平而鸣。
“汝休要虚言相欺,我们跑到城北对湖而谈,岂不是等于自己说给自己听?你家总管既然自诩“不因言而罪人”,又何必装聋作哑,贻笑大方?!”众名士们被黑衣人说得头晕脑胀,但念在对方手持棍棒却相待以礼的份上,好歹称了朱重九一个“你家总管”。但对后者掩耳盗铃的做法,更是义愤填膺。
那黑衣人的头目虽然少了一只胳膊,但看起来却好像也读过几天书。闻听此言,便单手举起来朝着大伙行了军礼,然后和颜悦色的补充道:“诸君且放宽心,城北的议政园,已经开了一年半,绝非专门为诸君所设。诸君若是真有兼济天下之心,不妨先移步过去看看。里边的规则写得很清楚,只要诸君的提议,能说服在场的大多数人,并且持续五天每天能得到一千人联署,就能直接送到苏长史手上!”
“是苏明哲么,他算个。。。。。”士子当中,立刻有人出言不逊。但是很快,他便被同行从后边拍醒。这是在扬州,苏明哲那厮虽然是斯文败类,却窃居大总管府长史之职多年。乃为朱重九的头号忠犬,战书送到他手上,朱重九肯定不能再装聋作哑。
但连续五天,每天拿到一千个人联署,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天下不满于朱贼苛政的士子名流虽然成千上万,能够拼着一死赶赴扬州,并且能受得了扬州高额客栈租金的,也就剩下七八十人。而这七八十人想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鼓动起十倍的追随者,何谈容易?弄不好,忙来忙去,除了湖面上的波涛声之外,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但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就遭到了众黑衣人大声耻笑。“哈哈哈,你以为只有你们几个读书识字么?真是一群井底之蛙!拜托,你等还是先去看看再说话才好。别是自己瞎了眼睛,却说天都是黑的!!”
“去就去,还怕了你们不成!”众士子名流们岂能被一群缺胳膊少眼睛的残兵给看低了?当即,挥动飘飘大袖,就准备赶往城北议政园。而那带头的黑衣人,却又好心叫住了他们。“先别急,听我说完。咱们扬州有公共马车,虽然挤了些,但每一刻钟就有两辆前往议政园的。你们去前面那个凉亭,前面那个长条凉亭下面等。再抬头瞅着十字街头钟楼上的自鸣钟,到了十点钟,就是原来的巳时半光景,应该就有马车过来。上面涂着绿漆的就是,只要一个通宝,任何人都可以坐上去,坐满了就走!”
“哼!”众士子和名流们气得直皱眉,让读书人和贩夫走卒同乘一车,岂不是有辱斯文?然而对方也算是出于一番好意,他们不能过分摆架子。只得表面上拱手道了谢,然后商量着到哪去单租马车。
好在这扬州城中,除了那种涂着绿色的大块头公共马车之外,拉私活的四轮车也不少。见到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知道有大生意可做。便纷纷沿着街道靠拢过来,将他们一波接一波,运往了各自的目的地。
一路上心中的忐忑和好奇暂且不说,待来到了议政园,众士子和名流们立刻又气得两眼冒火。供大伙当众慷慨陈词的台子是有,并且不止一座。每座上面,还提供专用的铁皮喇叭,唯恐说话者的声音不够高。但台下台上,那都是一群什么东西?肩上打着补丁的,脚下穿着草鞋的,还有挑着菜担子无聊驻足的,生者满手老茧的,居然都拿自己当成了人物,妄议起时政来。
刹那间,不少士子就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开始低声斥骂。“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居然想替朱屠户出谋划策?!这军国大事,岂能由黔首白丁妄言?”
“可不是么?都说朱重九倒行逆施,我看,这分明是自甘堕落才对。古往今来,欲成大事者,岂能问道于盲?!”
。。。。
正怒不可遏间,却听见距离大伙最近的台子上,有人透过铁皮喇叭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都是街坊了,我就不多废话了。谁都知道,咱们扬州这地方,地里都快长银子了。可这银子再多,也得先由着咱们扬州人先赚是不是?可自打去年以来,南来北往的,还有乡下山沟的,每天都成百上千人往咱们扬州挤。并且来了就赖着不走,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