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公司倒闭了,资不抵债,几个头儿跑了。”他轻声说。
“那,那欠你们的钱呢?”
他不吭声了,死命揪住头发,如同一块雕塑,一动不动。
我慢慢转身,凛冽的浴室镜中,我的面孔苍白如僵尸。
“好、好、好……”我自言自语,推开浴室门,僵硬地走出去。海伦依旧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我出来,懒懒地问:“两口子商量好了吗?”
我没有理她,开始收拾东西。
“干吗啊,你?”
“我们要回去了。”
“什么?”她“腾”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你不住这里了?”
“家里出了点事,我恐怕是——”
“那这房子呢?你们到底是租还是不租?”她连珠炮地问。
“暂时、暂时可能租不了了。”
“什么叫暂时?没有暂时!告诉你,一堆人跟在我屁股后面排队呢!”
“呵呵,那就、那就随你便吧。”我苦笑,背起包,走到浴室拉起加贝,“老公,走,我们回家。”
起风了。北京的风,总是裹卷漫天黄沙与尘土,夹带着号子,阴砺可怕。
我眯上眼睛,缩起脑袋努力在风中前行。加贝耷拉着脑袋,如同一条落魄的狗,跟在我身后。
风越来越大,鞭子一般抽打到我脸上,我又冷又怕。扭头看看他那种寒酸可怜相,我长叹一口气。他不是我避风的港湾,不是我的大树。真的,不是。
辗转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子夜。地下室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俩如同两只耗子,扶着墙壁,鬼鬼祟祟前行。
好不容易摸到自家房门,拧开门,拉开灯,我俩同时傻眼了。细细一抹窗玻璃被地面上的石头砸碎了,飞沙走石无遮无挡地破窗而入,简陋的床,此刻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工地。
我强迫自己坚强、坚强。挺着脊梁,我咬牙走上前,用力一扯床单,“哗啦”一声巨响,满床的沙砾玻璃洒了一地。接着,我又去抱枕头和被子,手刚伸出去,加贝惊叫一声:“樱桃——”
我低头一看,两道蚯蚓似的血流,正顺着手指,飞速蜿蜒前进。
我愣愣举起手看,奇怪,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痛。血,一滴一滴砸到碎玻璃上,溅出怒放的血玫瑰。
加贝冲上前,用力捏住我的手:“疼吗?疼吗?”他的声音发抖了。
我不吭声,痴痴盯住满手鲜血,被那种异常鲜艳的红震住了。
他手忙脚乱地找酒精、棉花、胶带。当炽烈的酒精刺疼伤口那一刹那,我终于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妈啊!疼死我啦!”
他赶紧举起我的手,放在嘴边用力吹。吹了半天,仰脸问我:“好些了吗?少疼些了吧?”
望着他清澈善良的眼睛,我的泪珠莫名其妙地滚滚而出。“老公,他们凭什么这样待你?!”我拥住他的脑袋,万分委屈地哽咽。
21
天蒙蒙亮时,我们才把屋子收拾干净,加贝在烂窗户上钉了一块硬纸板,暂时抵挡一下风沙。
闹钟响的时候,我似乎刚刚睡着。加贝蹑手蹑脚走过来,把闹钟按下。我翻了一个身,又昏昏沉沉睡去。只是刚一进入梦乡,我一个激灵弹坐起来。
“为什么按我的闹钟?”我厉声质问。
“你整夜没睡,手又受伤了,还是请一天假,休息一下吧。”他抚着我的头发。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我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我不能请假,一天不行,半天不行,一个小时都不行!”
“为什么?”
我对着墙上一块简易的镜子梳头,盯住镜子里他的眼睛,慢慢说:“如果我再把这份工作丢了,我们怎么活?”
他的脸一下子白得发青。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重地扭身,沉重地在我牙刷上挤牙膏,沉重地端着脸盆出去打水。看着他灌铅似的双腿,我的胸口,像堵塞了一团棉花般憋闷。
毕竟没有睡好,整整一天,我哈欠连天。头疼得似乎被罩上紧箍咒,唐僧像一堆苍蝇般在我耳边哼哼唧唧。
头昏脑涨,更要命的是,手指轻轻一拉扯,伤口便如针刺般疼痛。因为手不方便,经常打错键盘,竟然一连下错了两张订单。幸好被物流专员及时发现,发邮件提醒更正。只是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竟然把邮件抄送给采购经理和艾伦,气得我真想跳起来如泼妇般指着鼻子骂他。但我当然没有,我彬彬有礼地回邮件告诉他:“谢谢您的提醒,您的认真态度让我惭愧,我一定向您学习!”
发完邮件,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太虚假了!外企又怎样?可要想活下去,谁敢撕去脸上那层面具?
中午,我和海伦一起去楼下餐厅吃饭。一路上,海伦刨根问底追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打死也不开口。本来她就对加贝嗤之以鼻,这下子她更有嘲笑的话题了。或许加贝在某些方面的确有些不争气,可他毕竟是我的男人,看扁他,便是看扁我自己。我是无论如何也要维护我们最后一点尊严的。
工作餐有很多款,十元、十五元、二十元、二十五元。望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鸡翅鱼排,我拼命咽口水。交钱时,我递出十元餐券,全素。
托着满满一托盘工作餐,我和海伦找张清净的桌子坐下。“樱桃,你减肥啊?”看我满盘子青菜豆腐,她打趣我。
“是啊,今天穿衣服时,裤子都有些紧了。”
“不过多吃青菜有利于美容,豆腐还可以嫩肤呢!”她笑道,咬了一口鱼排,“什么破玩意,煎得这么老?”说着,她皱着眉头将鱼排丢到桌上。
偷偷瞥着那块金灿灿的鱼排,我垂下脑袋,往口里塞进一大团米饭。
正在吃着,史蒂文和艾伦也托着餐盘坐过来。“二位女士,请问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吗?”艾伦微笑着问。
“NO!”海伦撅起红嘟嘟的嘴唇,调皮地回答。
“哈哈,女人的‘NO’便是‘YES’。”史蒂文哈哈大笑,两人施施然坐在我们对面。
“杰蕊,你今天脸色不太好呢。”刚吃没几口,史蒂文突然看着我说。
“呵呵,是吗?我自己没感觉啊。”我摸摸脸,强笑。
“是,好像很疲倦似的。”
我咬着嘴唇,不吭声。这些苛刻的狗腿子们,奴隶们稍有差错,就兴师问罪来了。果然,史蒂文继续说:“杰蕊,如果不舒服,可以请几天假休息休息,身体要紧。”
我心中一惊:老板主动让员工休假,这算什么意思?我赶紧放下筷子,恳切地说:“没有的事儿,我的身体一向很好,什么毛病也没有,我——”
“杰蕊,你的手怎么了?”这时,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艾伦注意到我手心的两张创可贴。
我急忙把手缩回来,平淡地说:“家里的花瓶碎了,捡玻璃时不小心被扎了。”
“啊?手被扎成那样,还能工作吗?”史蒂文问。
“自己包扎的吗?可不要感染了。”艾伦的神情像是颇为我担忧,“下午去医院再包扎一下吧。”
“没事、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望望这个,望望那个,急得眼眶都有些湿了。
艾伦深深地看着我,终于,微笑了:“好好好,没事没事。不过受伤了,还是得补充点营养。”说着,他把自己托盘里的两只大虾夹到我盘中。
吃完饭,刚一走进办公室,我便听到自己桌上的电话正刺耳地尖叫。我心头一抖,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接起来一听,竟然是加贝打来的。
“宝贝儿,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好气地回答。早知道是他的,就用不着这么紧张了。
“对不起,昨天让你没睡好,这会儿困不困?”
“还行。”
“中午吃的什么?”
“饭。”
他呵呵笑了,想了想,又说:“下午记得别喝咖啡,晚上早点睡。”
“嗯。”
“晚上想吃什么?我下午出去买。”
“随便。”
他又笑了:“别随便啊,告诉我,我——”
“同志,我在上班!”我“砰”地一声,把电话重重挂断。
捧着脑袋,我颓然坐下。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很烦,真的很烦。他不应该打电话过来,男人的嘘寒问暖会令女人鄙视。男人应该是伟岸的、傲慢的、忙碌的,甚至高高在上的。人都是这么犯贱,轻易到手的不值一钱,遥不可及的永远最好。
还好,下午总算风平浪静。下班时,风已经停了,被风刮后的天空,蓝得像洗过一样。秋日的夕阳,华丽又温暖,天地间被抹上一层淡淡的金。即将到家的下班族们,脚步匆忙又轻快;而我的脚底却如同踩了一团棉花,轻飘绵软。
好不容易挪到“远园”,一走进暗淡污浊的地下室,我的心情便没来由地烦躁。推开房门,窗户因为被纸板挡着,光线透不进来,所以房间漆黑得如同黑夜。我摸索着拉亮灯,发现加贝正躺在床上睡觉,睡得很香,鼾声大作。
我愤怒地走上前,一把扯掉他的被子,气呼呼地喊:“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啊?”
他被猛地惊醒,赶紧坐起来,揉着眼睛,睡意蒙眬:“樱桃,你都回来了?”
“快七点了,我不回来能到哪儿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午买完菜我本来只想随便歇歇,哪想到一睡睡这么久!”他急忙跳下床,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因为太过匆忙,裤腿半吊在袜子里,我斜斜看了一眼,懒得理他。
坐在沙发上,我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报纸。加贝扎着围裙,拎着锅铲,站在过道里手忙脚乱地炒菜。看他忙得满头大汗,好几次我走上前想帮他,都被他用力推回来。“你工作了一天,我睡了一大觉,理应我服侍你。”他总是这样说,尽管是玩笑话,但口气隐隐谦卑。
我只好坐享其成。虽然有些心疼他,可也觉得理所应当。商品时代的男女关系,经济地位决定家庭地位,谁敢说不对呢?
两菜一汤。蒜茸西兰花、香菇炒排骨、番茄蛋汤,荤素搭配得简单相宜,色彩缤纷得如同在调色板上调过。闻着诱人的菜香,看着一盘盘出锅的菜肴,我的火气渐渐平息。最后,当他小心翼翼端着蛋汤,吊着裤腿走过来时,我“扑哧”一声笑了。
“贺加贝,你照照镜子。”我说。
“为什么照镜子?”他蹲在电饭锅边盛米饭,头也不抬地问。
我跳起来,夺过他手中的碗,把他推到镜子前。镜子里,他的头发根根竖立,“怒发冲冠”。
“还有,看看你的裤腿。”我把他的裤腿从袜子里抽出来,笑问,“你今天打了几斤鱼?”
他嘿嘿笑了,信手抹了抹头发,把我按坐在饭桌旁。
“即便在家,也不能邋遢啊。”我拿筷子敲他的脑袋。
他把排骨上的肥肉咬去,把剩下的瘦肉骨头放进我碗中:“没关系,只要老婆不嫌弃就成。”
22
吃过晚饭,简单洗漱之后,我便上床了。昨夜几乎彻夜未眠,我得把觉补回来。可是奇怪了,尽管四肢瘫软,但脑袋却清醒无比。
为了不打搅我,加贝关了灯,坐在沙发上带着耳塞听音乐。漆黑的夜,静得令人窒息,耳塞的电流偶尔“噼噼剥剥”响起,分外清晰。
辗转反侧睡不着,我仰起身叫:“老公——”
加贝急忙关了收音机,趿着鞋跑到我身边:“怎么,我打搅你了吗?”
“睡不着。”我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道,“过来哄我睡觉。”
“多大了,睡觉还要哄?”他刮刮我的鼻子,窸窸窣窣脱掉衣服,躺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
他的身体很温暖,很坚实。我像猫似的缩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混合了舒肤佳香皂、菜香与油墨香的特有味道,纷乱的思绪渐渐安静下来。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用手指轻轻划着他的胸脯,软语安慰,“你们那个公司也实在不行,解散了倒好,省得牵绊你。”
“是啊!”他重重叹气,“只是那几千块钱要不回来了。”
“没出息!几千块而已,就算我们教学费了。”我轻声教训他,“你现在重要的是找份新工作,不要再上当了。”
“嗯。”
“你今天找工作了吗?”
“还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我的声音提高了,“你忙什么重要的事情了?没来得及?”
“家里太乱,收拾了一下,去建材城买了玻璃和工具,得赶紧把窗户修修。”
我气极,拍着床坐起来,大声问:“你脑子进水了吗?是这个破屋子重要还是工作重要?难不成你还打算在这个地下室待一辈子?”
加贝被我骂愣了。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我,黑暗中,他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平静。
想到他自己已经够难过了,我的心也软下来,重新躺回他怀抱,嗔怪:“对不起,不过我有时候也真不理解你,是家重要还是工作重要呢?”
“当然是家重要。”
我气噎。“加贝,有出息的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我咬着牙提醒他。
“那你就认为我没出息吧。”他淡淡地说,“我从小父亲为了做生意就长年不在家,是母亲一人把我们兄妹三人拉扯大。寒冬腊月天,母亲每天一大清晨就拿着满盆的衣服去湖里洗,湖水有时结了冰,骨头都能刺断。印象中,母亲的手从来没有好看过,不是流脓就是长疮,经常肿得像胡萝卜。学画画时,我最先画的便是母亲的手。”
我静静地听。的确,加贝有一张素描,是一双苍老如树根状的手。我最初见到时,曾骄傲地把自己白嫩的双手比过去,不屑地说:“有这么漂亮的手不画,竟然去画这么丑陋的老手?”
当时他的表情非常奇怪,但他没有和我争辩,而是把那幅画藏了起来。原来竟然是他母亲的手!加贝算是个可怜的孩子,母亲长年操劳,最终因为尿毒症早早去世;父亲做生意赔本后,灰头土脸回到家乡,可妻子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从此这个骄傲的男人便一蹶不振。
加贝继续说:“我的家庭环境让我认为自己的家高于一切。我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功利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和心爱的人不离不弃、白头到老,我觉得就是最成功的事情了。”顿了顿,他把我扳过来,看着我的眼睛问:“你觉得,我这样想,算是没出息吗?”
我拼命摇头:“人各有志。你看重家庭我自然欢喜,不过事业也不能拉下,因为你毕竟是个男人。”
他不吭声,头枕着双臂,仰望天花板,良久,深深叹气:“现在越来越觉得做男人挺累。唉,下辈子不做男人了。”
“那可不行!”我握紧拳头用力捶他,“你不做男人,我怎么办?我可是还要做女人的,你让我找谁去?”
“哈哈,贪心的女人,这辈子缠住我,下辈子也不放过?”他笑着抓住我的手。
“当然不。说,你下辈子做男人做女人?”我咬住他的胳膊。
“男人、男人,求求你,放过我……”他疼得龇牙咧嘴。
我得意地松口,趴在他耳边呵气如兰:“认识我算你倒霉了,生生世世别想翻身。”
“是吗?我倒要看看能不能翻身。”他呵呵笑着,轻轻一翻身,我便被他压在身下了。刚一触到他的私处,一大股暖意如决堤的洪水,从我的小腹处奔涌而出。
“下来。”我喃喃低语,手臂却如蛇般紧紧缠绕住他。
感受到我的激情,他也激动起来。他如鸟儿般轻吻我的鼻子、脸颊、额头、耳朵;我微启双唇,四处捕捉他的舌头。他躲闪着,引逗我的欲望,我焦急难耐,用力扳住他的脑袋,将嘴唇贴了上去。当我们的舌头纠缠到一起时,我感觉到那种近乎窒息的快感。
每一次做爱,都能激情如初。作为一个“性福”女人,我叩首感恩。
这时候,他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