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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声音轻且清晰:“我们有孩子了,已经六周。”
这声音落进白露耳朵里,却如同一声炸雷。
她张了下嘴,没发出一丝声音,手刚要动,被他按住,“别动,小心针头。”
白露这才注意到自己还在输液,经由床头高悬的那根细细的管子流入她身体里的,是营养液?
程彧解释:“你身体本来就虚,这几天没吃饭,营养不良,又加上妊娠反应才会昏倒……”
白露打断他:“你想让我生下来?”
他点头,“当然。”
“为什么?”
他一愣,反问道:“难道你不想吗?”
“不想。”
她答得异常干脆,握着她的手蓦地一紧,能感觉到他的怒气传到自己身上,可他又克制住,“别说这种话,它会听见。”
这么句带点唯心色彩的话,让白露觉得荒唐至极,她想冷笑,心里又发酸,然后用为数不多的力气一字一顿:“你看清楚,我是谁?”
男人瞬间就反应过来,换成一贯的平静到冷漠的表情,语气颇重:“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我又不瞎。”
他很快又调节好情绪,声音和缓道:“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晚点儿再陪你。”
说完轻轻拍了下她插着吊针的手背,起身离开。
随后一个年轻的护士打扮的姑娘进门,先是查看了一下针头情况,再调了调药水的速度,然后极有专业精神地退到一边沙发上守着。
房间里安静下来。
白露心中一阵疲惫,为什么噩耗一个接着一个?
输液一天,吃了止吐药,喝了参汤和药粥,人有了力气,脸色也好了些。白露能下床活动后,立即回到书房,捡起冷落多时的书本。
到了第三天,程彧拉她出门,不知何意,她也不问。
车子驶进市内一处高档小区,上楼,他用钥匙开了门,白露随后进去,不禁一愣。
这是一间跃层公寓,所有家具都被白布覆盖。
“这是我们以前生活的地方。”
程彧在一旁解释,走到一处,唰地掀起白布,露出的是一面分有许多小格的收藏柜,上面摆满各种工艺品和有趣的小玩意。他接二连三地掀起白布,露出一件件家具,很快,一副极具居家气息的格局便呈现眼前。
很生活化,很有特色,跟别墅和他的公寓截然不同,但吸引了白露视线的却是墙上两幅放大的女人照片。
那个“她”长得的确很美,美得让同为女人的白露都不由暗暗吸气。从这个角度看,她是圆脸盘,眉目含情,配上微蓬松的长发,有几分九十年代女明星的韵味。
还有一幅是芭蕾舞造型的黑白照,姣好身材显露无疑,仰起头修长的脖颈优雅如天鹅……
身边响起程彧的声音:“你可以自己看看,她跟你,你跟她,到底有多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昨天大家的热情留言,涉及剧情的,作为一名有职业操守誓死不剧透的作者,暂时缄口。
明晚八点见。
☆、37
程彧拉着白露的手,走过一个个房间,边走边介绍:“她出生于中产阶级家庭,是独女,在国外长大,从小受各种艺术熏陶,什么都会一点,最擅长的是舞蹈……偏感性,有些完美主义倾向……”
走进卧室时;白露心中有些微微抵触,但进去后发现那里格外整洁,宁静而坦荡;程彧从床对面的沙发上拿起一只方形靠枕,低声说:“她对新鲜事物都感兴趣,有阵子特迷这个。”
白露看着那个十字绣枕面,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熊;她悄悄用手摩挲了一下那细细密密的针脚;以前室友们也绣这个;她却觉得浪费时间。如此看来;她们的确不同;但此时她想到的却是一个女人在漫长黑夜里,一针一线地打发着时间的画面……
回到楼下客厅,程彧背对着白露站在落地窗前,用低缓的语气说:“她走后,我在这里住了三年,饱尝思念和自责的苦楚,后来意识到这样沉溺于过去不行,而且这也绝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我从没把你跟她做过比较;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什么替身之类的鬼话,不仅是对你不公平,也是对她的不尊重。”
他说到这里转过身,目光坦诚地看向白露,“她会一直在我心里,但已是过去时,而你……”他略一停顿,“是现在。”
以及未来。
午后的阳光投过落地窗照进来,有些刺目,而让白露微微眩晕的是窗前站着的那个人的目光,明明平静至极,她却从中感受到阳光般的热烈,她几乎没听清他的内容,可又分明有种被那些字灼伤的错觉。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将视线移向旁边的沙发茶几,低声说:“我们还是,把这些重新盖上吧。”
“好。”
回去路上,车厢里异常沉默。
一个是刚刚敞开了从未向外人展示过的世界,分享了本不想坦诚的内心独白;一个是刚刚闯入别人曾经的私密生活,像是分享了一个重要的秘密般,有隐隐的触动,更多的却是无措。
直到车子驶进海边别墅区,微咸的海风从半降的车窗吹进来,也吹散了笼罩在白露心头的迷雾,她冷静开口:“即便这样,也不表示我要给你生下这个孩子。”
平稳行驶中的车子猛地刹住,车轮与地面急促摩擦发出刺耳声。程彧手紧握着方向盘,仍然注视着前方,但能感觉到他在克制着情绪。
绷紧的沉默中,白露微凉的声音继续:“别忘了,我们之间有合同。”
程彧忽地轻笑,平静道:“好,三年后,你走,孩子留下。”
白露一听,眼里闪过怒意,扭头与他针锋相对道:“你让我卖了自己不够,还要卖掉自己的孩子?”
程彧看她一眼,重新上路,然后才不疾不徐地答,“要么你们都留下,要么留一个,反正,这孩子我要定了。”
白露气结,她终于意识到这两天让她不忿的各种情绪里,一直没弄清的那一层是什么了,对,就是他自从她醒后陡然转变的态度——因为多了个孩子。
她愤愤道:“我不是给你传宗接代的工具。”
程彧差点被气笑,心说这个小古董脑袋还真让人头疼,嘴里懒懒地接道:“说到传宗接代……”他顿了下,“那你最好祈祷这一胎能生个男孩儿,不然三年时间,再生一两个也够了。”
白露是喜欢小孩子的,她打记事起,身边就伴着小娃娃的啼哭和咿咿呀呀,她觉得亲眼见证一个小孩子一点点长大,是种很奇妙的体验。她也曾设想过,等自己有了孩子,一定会付出全部的*,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可那都是在婚姻的前提下。
如今自己这情况,被人包/养还不够,再来个未婚生子,不说父母知道了会怎样,她自己这关都过不了。而且,这让她有种莫名恐慌,一步错步步错,她的人生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几乎完全偏离了她的掌握。
可她偶尔也会悄悄把手放在小腹上,那里依然平坦,想象不出居然已经有一个小生命了。六周多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呢?她还会忍不住推算到底是哪一次失误所致,应该就是在薛老爷子的寿宴上。
那日情形,每每回想,都会让她耳热,同时暗骂一声疯子。
当晚那人疯癫完毕,还把沾满恶心东西的手帕揣起来,也不洁癖了,说是不能留下证据,可还是留下了,还留在她的肚子里。当时她就担心,他再三保证医生说过,她体寒宫寒,不易受孕。
现在她不禁怀疑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骗子!
白露愤愤诅咒的那个人,此时就在一墙之隔。
自从得知她有孕,程彧身上也发生了诡异变化,每天在家逗留严重超时,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他自己书房办公,但那种强烈的存在感还是会影响到白露。
不多时,这人居然还得寸进尺,跑到她的地盘上来了。
虽然周姐以前就提过,说他偶尔回自己弄卫生,可当白露亲眼所见,还是十分震惊。
程彧穿着浅色的居家服,手里握着地板擦,动作有模有样,身后跟着个拖油瓶,擦到她脚下,他头也不抬地命令:“让一让。”
“把露露赶一边儿去,它踩来踩去我白擦了。”
白露抱起肥猫,被他赶得满屋子躲,又听他说,“它那么重,你抱它不嫌累?”
他擦得十分敬业,每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偶尔还要蹲下,从地板上捡起一根她的头发……
白露站在角落暗暗鄙夷,堂堂一个大总裁放着正经事不干,在家里擦地板捡头发,唯有变态能解释。
可明明是很违和的事,看他熟稔的动作,又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房间,他在那边忙碌,她在这边抱着只猫,此情此景,若被外人看到不知如何理解。
忽然间,就见程彧动作一顿,从她桌上拿起一个东西,回头看她,一脸严肃地问:“哪来的?”
他手里捏着的是一支还剩大半的纸烟,“从我书房拿的?”
白露咬唇不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胡闹。”他低斥。
“没有下次。”说完就把烟头丢进垃圾桶,低头继续拖地板。
白露以为他会发脾气,那她也可以顺势发泄一番,可是他居然不追究,真是让人郁闷……
到了晚上,那人又把大手放在她的肚皮上。
这已经成为每天必做功课,按捺不住时也会往上摸去,揉几下呼吸渐渐平缓,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在抑制着某种欲/望。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对孩子的期待,还真是赤/裸裸。
思考了一天的白露终于开了口,“我可以生下他。”
“然后让我走。”
他手一顿,气压迫人,“别想讨价还价,三年没到你哪也别去。”
“合同里没规定有孩子就要生。”
他笑,“也没规定不生。”
“……”
他亲了她耳垂一下,缓声道:“别费脑筋了,学生斗不过老师的。还有你整天胡思乱想,对孩子不好。”
隔了会儿又低语一句:“对自己也不好。”
隔日下午,别墅里来了客人。
白露看着面前两人不禁愣住。
站在小天身边的俏生生的女孩子,是她的三妹白雪,三妹性格活泼外向,从小就擅长撒娇,立即冲上来抱住她,“二姐,好想你啊。”
然后左右看看,笑嘻嘻道:“一年多不见,你更漂亮了。”
“你怎么来了?”白露还在状况之外。
“这不是马上就大四了么,过来找实习机会。”
小天在一旁解释道:“那个人今早打电话,说你心情不好,让我过来陪陪你,刚好三姐也在,童哥就把我们都接过来了。”
小雪也关切地问:“二姐你怎么啦?”
小天接道:“是不是因为苏大哥的事?”
小雪不解:“苏大哥是谁?”
白露眼神暗了暗,说:“就是有点小感冒,过来坐吧。”
那边周姐已经端来各种水果零食,又去厨房给他们榨果汁,小雪看到沙发上蜷着的肥猫,好奇地伸手逗弄:“这猫肉真多,叫什么名字?”
白露沉吟半秒,“叫胖子。”
“这么洋气的猫,怎么取了个这么土的名儿。”
小雪笑着想要抱它,肥猫噌地跳下沙发,颤颤巍巍地走了。
姐弟三人开始聊天,小天明显有心事,白露也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小雪话最多,原来她三天前就来了,借住在小天同班女生的宿舍里,她绘声绘色地描述去人才市场和投简历的事儿,白露很快也被她的蓬勃朝气所感染,脸色柔和起来。
小天则趁三姐不在身边,低声问:“是不是那个人欺负你了?”
白露摇头。
程彧最近回来得都很早,他一进门,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姐弟三人立即停下,小天眼里多了丝敬畏,小雪则是有一瞬间的愣怔。
程彧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走到白露旁边坐下,手自然地揽在白露背后,问他们找工作和学校的情况,姐弟俩一一回答。
晚餐已经准备好。
入座后,周姐给众人倒红酒,到了白露这儿换了果汁,小雪说:“二姐现在还滴酒不沾吗?”
程彧闲闲地接道:“她不能喝,对孩子不好。”
其余三人闻声一震。
小雪最先反应过来,笑着说:“恭喜你们。”
程彧欣然接受。
饭后天色已晚,程彧让周姐去收拾两间客房,小天追到书房,一脸严肃地问:“您知道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程彧挑眉,“所以呢?”
“您就不能对她仁慈点?”小天已是一脸愤然。
程彧揉了揉额角,“是不是在你们所有人眼里,我对她除了利用就是索取?”停顿一下,像是自语般说,“孩子不光是我的,也是她的。”
小天不忿,“那又怎样?难不成你还会娶她么?”
程彧闻言立即看过来,就在小天以为自己说错话触犯到他时,他却无声一笑,“那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我没必要跟外人做什么承诺。”
小天一时语滞,但又不甘就此罢休。
程彧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道,“我很欣赏你们姐弟之间的彼此维护,真想保护家人,就先具备保护人的能力,而不是试图去唤醒别人的良知,因为通常情况下……”他略带嘲讽地低语:“一个伤害过你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再次伤害你。”
夜里,白露侧卧,始终给一个后背,被程彧扳过来,“好好躺着,对胎位不好。”他说完把手自然地打在她腰间,问:“见到家人,心情好点了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白露真是恨透了他的伎俩,跟上次“营救”小天时一样,每次都在她最尴尬的时候把她的家人拉来围观。
他低低地笑,“你说对了。”
“我的孩子,没那么见不得人。”
☆、38
怀孕第五十天;程彧带白露去医院做检查。
白露躺在体检床上;腹部微凉,感觉着医生手里的探头贴着肌肤一寸寸移动;她也不由凝神静气。
医生看着床头的显示仪做解说:“……胚胎已具有人雏形;体节已全部分化;四肢分出。”
经过扩音的胎心一下一下急促地跳动,在小小的房间里有力地回荡着;医生面带笑容道:“这么早就能听到胎心可是很少见,这说明胎儿心脏发育得早,是个健康的宝宝。”
听到“健康”二字时,白露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之前的一切想法都是模糊而抽象的,这具体的数据和影音图像才让她真切地感受到;真的有个小生命,在她的子宫里孕育。心头也随之萌生出一丝陌生的感觉,悄悄地涌动着,柔软地盈满胸膛。
整个过程中,在一旁守候的程彧几乎没说一句话,视线在B超显示仪和她的肚皮间来回,但能感觉出他心里也极不平静。结束后他特意要了两张B超照片,往自己皮夹里放了一张,又亲自把另一张放进白露的皮夹夹层。
他这一番郑重得有些好笑的举动,让白露觉得自己身体里承载的不仅是一个胚胎,一条生命,还有他的希望。
次日,白露获得外出的权利。因为她现在不比从前,“情况特殊”,所以程彧给她配了专车和司机。司机是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人,黑衣墨镜,沉默少言,应该叫做保镖更合适。
白露去的不是别处,而是位于市郊的公墓。
听她报出地址时司机并没什么反应,到了地方她让他在门口等,对方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墓地肃穆幽静,四周树木葱茏,一座座外型完全一样的青灰色石碑矗立着,每一方下面都沉睡着一个灵魂,她心中有种微微的震撼。
略微迷茫后,从左侧第一排开始,循着墓碑上的名字,一座座找去,既有种寻找时本/能地期待,又有种微妙的恐惧,仿佛只要看不到,就尚留一丝希望。
可是,天不遂人愿,没多久就看到那座簇新的墓碑。
那两个因新刻而棱角十足的魏体字,生生刺痛了白露的眼睛,心脏猛地揪成一团。上面有他的照片,眼里没笑意,微翘的嘴角带了点玩世不恭,也许是因为黑白照片的关系,少了一丝熟悉的阳光的味道,多了几分陌生的正式感。
然后,每一次相处的画面,纷纷闪入脑海。
那么鲜活的人,转瞬就变成了一捧灰,葬于这座石碑之下……
她还是无法接受,有一瞬间,她想逃,可终究没动,因为即便是这样看他的机会,也得来不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终于来了。”
白露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年轻女孩,站在翠柏之间,一头短发,脸色苍白,眼泡浮肿,看起来有些眼熟。
“不记得我了?我是小叶,苏辙的同事。”女孩自报家门。
白露记得她,只是忽然看到她而一时发怔,“你,你找我?”
小叶平静道:“有人想跟你说几句话。”
白露心里倏地升起希望,“谁?”
小叶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