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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帘最不喜欢穿的就是花盆底儿鞋,因为站立久了,这东西比穿高跟鞋还要累人,尤其那两脚脚心位置,又疼又麻,着实难受得紧。这也是苏帘此刻的感受。
太后报复举动,在苏帘的意料之中,但是报复力度却超乎她的想象。其实她与太后的龃龉早就生了,从太后没能住进慈宁宫,到太子狎玩戏子被罚跪那一日的顶撞,再到惩处了太后赏赐给扎喇芬的陪嫁嬷嬷。太后的怨恨,积存已久。(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苏帘受罚(下)
苏帘已经挪身到最远离冰盆的墙角处,但是那冷冷的白雾却好像无处不在,顺着她的鼻孔便钻进了她的五脏六腑,一时间浑身都冷透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今日之苦,也不是没有来头的。
太后这样的身份,照例说已经是说一不二的尊贵了。可是太后并非玄烨生母,自然内里子上,很多礼遇和尊荣便打了折扣。尤其在很多时候,玄烨每每偏向她,让她太后颜面扫地。
如今好不容易她“失宠”了,太后又怎么会不好好趁机发泄一下往日的怨气呢?!
再加上去年的那件事,更是叫太后难堪——
扎喇芬的两位陪嫁嬷嬷——当年太后亲自甄选的老人,在去年年底时候被芬儿寻了个偷窃的过错,撵出了公主府。这一举动无疑是狠狠打了太后一个耳光,太后为此颜面大失,听说还训了机会训斥过扎喇芬,可惜玄烨极护着芬儿,声称芬儿是替太后训斥刁奴,此举理当嘉奖——如此开玩笑似的话,却是叫太后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如此“深仇大恨”,身为太后,又怎么会忍下去呢?自然是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当八大缸的冰块融化了七八成的时候,白嬷嬷从次间走出来,笑着请苏帘入内。
东暖阁是太后白日歇憩之地,两年前刚刚重新大修过整个寿宣春永殿,东暖阁与梢间合并,又打通了东侧耳殿,故而如今的东暖阁里十分宽敞,不但能午睡休憩,更有足够的空间供奉香烛于佛前。
最里头是一个覆盖了明黄色绢帛的神龛,神龛高四尺、宽六尺。上供奉如来佛、未来佛、过去佛三尊赤金佛像,金光灿灿、神采奕奕。一尊鎏金宣德炉,日夜不停地焚烧着檀香。那味道浓郁得有些刺鼻。
而太后正端坐在西侧长窗下的昼榻上,身上坐着象牙席子。手里拿着一串一百零八子的沉香佛珠,正闭目,一脸沉静地捻动着佛珠,口里嗡嗡念着的似乎是《大悲咒》,而太后的表情,正是一脸的慈祥和悲天悯人,仿佛她便是菩萨,便是佛!!!
苏帘看得忍不住心底里发出冷笑:好一个母后皇太后!!
却只能一步步走前。行跪拜大礼,苏帘刻意高扬声音道:“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却恍若未闻,只眼皮略动了一下,眼睛稍开了一点缝隙,睨了一下跪在地上的苏帘,然后又是一副入定老僧的模样。口里接着刚才的《大悲咒》继续念叨着:“波夜摩那,娑婆诃,悉陀夜,娑婆诃,摩诃悉陀夜……”
梵文之声。依旧嗡嗡不绝。
白嬷嬷低声道:“太后娘娘每日都要诵读大悲咒十遍,娘娘请莫要打扰。”
苏帘深吸一口气,压下腹中的冷笑和胸中的怒火。便静静跪在距离太后一丈外的地方,面色愈发沉沉。
大悲咒总共七十八句,并不算长,可是太后念叨得极满,又是十遍,粗粗一算至少便要半个时辰!那苍老的而含混不清的嗡嗡之声,不断地在苏帘耳畔回响,触在坚硬方砖幔地上的膝盖,渐渐生疼。而且不只怎的。苏帘的头也渐渐有些发疼,太阳穴更是隐隐发胀。身上也愈发酸软无力,只有膝盖上传来的阵阵刺痛叫她保持着清晰。
终于。太后念叨完了,她缓缓抬起眼皮,冷漠地扫过脸色不正常苍白的苏帘,训斥道:“哀家本是叫你来听听佛经,磨一磨品性,没想到你是个愚顽之辈!佛前竟也如此仪态不整,当真是失礼!!”
太后哼了一声,又一脸嫌弃地厉声训斥苏帘道:“是哀家不该抬举你!!”冷冷又哼一声,继续道:“罢了,哀家素来仁慈惯了,也不罚你什么了!你走吧!以后不要来哀家宫中!!”
苏帘心中的冷笑从未消解,不要来她宫中?那又是谁请她来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很有意思吗?还是人的脸厚到一定程度,便可如此了。
苏帘一句话也不说,忍着膝盖上的刺痛和浑身的不适站了起来,在太后眼下,她不想露出丝毫懦弱,便直挺着身子,一板一眼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告辞万福,便一步步走出她的寿宣春永殿。
殿外,晒得脸色已经通红的四禧看到苏帘走出来,不禁欢喜地迎了上来:“娘娘您可算出来了,可真是急坏奴才了!”
四禧伸出手来搀扶她的时候,苏帘便入抓到了浮木的落水者,全身九成的重量便都压在了她身上。
四禧一惊,连忙稳稳地扶住,随即道:“娘娘,您的手怎么这么冷啊!!”
苏帘的嘴角挂着冷笑:“正殿里整整八个硕大的冰缸,太后娘娘真看得起我!”这话原本该是恶狠狠的,可是苏帘已经说不出那样掷地有声的语气了,生生叫四禧觉得那是无力的诉苦。
四禧不禁眼中带了泪花,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座宫殿,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苏帘坐上肩舆。
一回到澹宁殿,苏帘便再也撑不住了,浑身酸软地便倒向了床榻。
“娘娘!娘娘!!”四禧脸色都遍了,她急忙去摸苏帘的额头,哪里已经是一片滚烫了,便立刻吼道:“太医!快去传太医——”
“绣裳,准备一套干爽的衣裳来!!”
苏帘的意识还算清晰,只是手脚无力罢了,脸颊、额头又火热交加……这样的感觉,应该是找了风寒了吧?呵呵,一年中最热的盛暑天里,招了风寒——换了旁人,怕是都不会相信吧?
几个贴身的宫女手脚麻利地替她换了衣裳,又有人将殿内的冰盆如数挪了出去,送她进被窝,又灌上一盏热热的奶茶,苏帘才感觉稍微好了些。
四禧快步走出殿外,看到侍立在廊下的老太监金四,忙吩咐道:“快去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娘娘发着烧,怕是着风寒了!”——娘娘最不爱喝的便是姜汤,这样的吩咐,四禧只能避着苏帘,私底下吩咐。
金四疑惑道:“如今是盛暑天,招了暑热还有可能,怎么可能是风寒呢?”
四禧气恼地便吐露出来,恨恨道:“娘娘被挡在寿宣春永殿外晒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热汗,可偏生太后娘娘的正殿里拜了足足八个冰缸。如此大汗之后,受冷,谁受得了啊?!太后也是信佛的人,怎么能做出如此……”后头大不敬的话,四禧生生咽回了喉咙里,却气得脸红如潮。
这时候,绣裳快步从里头走出来,急急忙忙对四禧道:“姑姑,白玉祛痕膏呢?我记得一直您替娘娘收着——”
四禧一愣:“怎么了?你找白玉祛痕膏做什么?”
绣裳眼里带泪:“奴才和绣绮她们给娘娘更衣的时候,看到娘娘的膝盖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了!”
四禧顿时心头掀起万丈怒火,怪不得,怪不得……娘娘上肩舆的时候,全靠她力气给搀扶上去,她还以为是娘娘体虚受寒,没想到竟然膝盖都跪坏了!!四禧现在又恼恨,又后悔,忍不住便自责:“要是我陪娘娘进去就……”
却狠狠将此事暂且撇开,飞快带着绣裳先去翻找不知放在什么地方的白玉祛痕膏。
苏帘只觉得脑袋愈发沉重,这么一躺下,便渐渐朦胧了,忽的,绣绮急忙进来禀报道:“娘娘,皇上来了!!”
苏帘顿时头脑清醒了泰半,急忙要撑着身子起来的时候,便见玄烨带着一脸汹涌的怒火,大步流星便冲了进来。
发烧的人,都是一脸红彤彤,乍看下去,还以为是红润润的好气色呢。
玄烨看着苏帘那副“慵懒”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便怒火冲冲地训斥道:“皇额娘叫你去听佛经,你竟也不恭不敬,是谁给你的胆子?!!”
声音十分震耳,苏帘红润的面上挂着疏离而冰冷地笑,便那样微微侧着脸看他那副发泄怒火的样子。
“是朕太纵容你了!纵容得你这些年越来越不成样子!!!”
“你不是无知的小女子了!你该懂得长幼尊卑了!!太后跟前,也那般没有礼数,没有尊卑,你叫朕如何能继续纵容你?!!”
玄烨的质问和训责,一声比一声高,苏帘却只觉得耳朵嗡嗡叫,好像是太后年大悲咒的声音在耳膜回响不绝。眼睛也渐渐模糊,连他的怒容都渐渐模糊了去……渐渐便听不见他在吼什么,总之都是斥责的话。
然后昏迷的前一刻,似乎听到金四的声音:“娘娘,姜汤熬好了……”
“明知道……我不喝姜汤的……谁、谁吩咐的……”苏帘真的觉得很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明明是一整句话,怎么吐出来就是断断续续的?
金四回话道:“是四禧姑娘吩咐的!”
他的话刚落音,苏帘便隐隐约约听见四禧的急切的脚步声和急切的语气:“娘娘,白玉祛痕膏找来了!绣绮,快给娘娘涂上!”
“白玉祛痕膏?!”这一声重复,是玄烨惊讶而愕然的声音。然后,苏帘便什么都不晓得了,拥抱她的是一片黑暗……(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贵妃待遇
苏帘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口里满是苦涩的药汁味儿,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红彤彤的灯笼照的寝殿朦朦胧胧。
在这样的深夜里,只有西洋摆钟嗒嗒作响,苏帘瞧了一眼,时针指在一点的位置上。正是人畜俱静的时候。
身上还是沉甸甸的,但是已经不是很烧热了。苏帘目光落在床头的人身上,他坐在一张紫檀莲纹宝座上,身上盖着一条藏青色四核云纹的软绸薄被,面容似乎有些邋遢,眼下带着几分乌青,一副十分憔悴疲惫的样子。
苏帘身上还是十分疲乏,仿佛还没有歇息够,可是浑身的骨头却好像躺得太久都松懈不灵活了似的。苏帘想要爬起来,可是却没能战胜身体上的疲惫。暗夜的寝殿,光线稀胧,故而一切的桌椅案几都带着几分迷离——床头一侧的案几上摆放着似乎是一沓子平安经,是字字端正认真的董体字,好像是四贝勒的笔迹。
东侧书架旁边的剔红荔枝纹帽架上却多了一定银青色的瓜皮帽,隐隐是暗龙纹,帽准是一块颜色极好的绿松石,浓翠得如绿玉一般。她记得,那是胤祚的瓜皮帽……
帽架旁边是衣架,上头有一件暗蓝色织金缎的披风,领口用金线绣了双龙戏珠,是玄烨的。还有一件海棠红折枝堆花的刻丝斗篷,似乎芬儿上回来请安的时候穿的便是这一件。
斜对面长窗旁边,墙上则多了一柄赤金嵌着红宝石的弯刀,那是小虎子的东西,据说能镇宅辟邪保平安……
而空气中出了药汁的苦涩味道,还有茉莉花的清新气息,此时并非茉莉盛开的季节。那是小羊羊惯用茉莉珍珠粉。
胤禛来过了。
小猴子、小猪猪、小虎子、小羊羊……
他们都来过了。
苏帘心里头暖暖的,那都是和她血脉相连至亲骨肉,是这个世上唯独不会背叛她的人。
“苏苏……”是轻声而急促的呢喃。
苏帘一愣。忙回头去瞧,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睛也紧紧闭着,手更是紧紧攥着那已经被捻得圆润而光滑的仙桃木佛珠……
原来他没有醒来……只是瞧那样子,怕是梦魇了。
苏帘扯了扯被子,把自己蒙在里头。
就这样闷着,不知过了多久,便渐渐沉入了梦乡。
再度醒来的时候,依稀有鸟鸣啁啾,大约是养在廊下的鹦鹉或者八哥或者黄鹂的叫声。倒是清脆脆得紧。
已是清晨时分,伴随着她睁开眼睛,芬儿含着泪便扑了上来,呜呜咽咽道:“额娘,你可算醒了!!前天下午,汗阿玛突然叫人召女儿来侍疾,真是吓坏人了!!”
前天下午……原来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两夜了。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芬儿柔软而松散的乌发,“额娘没事,只是招了点凉。”
芬儿边哭。边恨恨道:“皇玛嬷当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那么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这么满心龃龉!!她当得起圣母皇太后的称谓吗?!哼!女儿再也不给她请安去了!!”
苏帘眼底微暗,芬儿对太后的不敬。也是太后发作她的理由之一……想到此,苏帘忙道:“芬儿!不许任性!再怎么说,太后都是你的祖母,你要是不按时去请安,便会让人置喙你的孝顺!”
芬儿不屑地哼了一声:“额娘您还不晓得吧,昨儿一大早,皇阿玛便着人把太后送回宫里去了!还说,钦天监说了,畅春园的风水与太后的八字相冲。只怕会生出阴鸷来!以后,太后再也不会踏足畅春园了!”
苏帘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嘴上道:“是吗……那要多谢皇上了。”
芬儿却听得愣住了,“额娘。您……”
苏帘笑了笑,伸手抚摸着她光洁温润的脸颊,食指的指肚抚摸过她眼下淡淡的乌青色,“你想必也困乏了,回去歇歇吧。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可是——”芬儿却犹豫地咬了咬嘴唇,“额娘,您……是不是在生汗阿玛的气。”
苏帘笑着道:“怎么会呢?我以后——再也不会和他置气了。”——因为不值当。
芬儿狐疑地看着自己额娘的脸色,总觉得话里不大对味儿,可是她后半夜便替了汗阿玛过来守着额娘,如今的确是困乏得紧了,便道:“那额娘您要记得吃药,女儿明天再来。”
苏帘笑着“嗯”了一声。
芬儿穿上那搁在衣架上的海棠红色的斗篷,便退了出去。四禧这才带着几个二等的宫女捧着盥洗用具鱼贯而入,服侍卧病再床的苏帘净脸漱口。
苏帘把有些干燥的手泡在浸润了芦荟汁的热水里,若是水凉了,便加,如此连续加了三次滚水,一双手方才完完全全泡透了,从皮、肉、筋,到骨关节都柔软了。
泡完了手,四禧便递上一方湿润润的软缎厚帕子,苏帘便那样热乎乎地盖在面颊上,后背靠着一个软枕,便那样半躺着。
四禧则照例徐徐禀报近来情况:“马太医说,娘娘只要退了烧,便没有大碍了,只是此次,乍冷受寒,怕是伤着本源,马太医说您最好卧床静养一月,在吃一副滋补的人参当归丸并阿胶乌鸡汤作为食补,损了气血便能补养回来了。”
苏帘蒙着脸,只唔了一声,这个马庆海倒是惯爱小题大做的,不过不用喝苦涩的药汁就好,他也算是会投其所好的。
四禧又道:“您昏迷的这些日子,皇上不曾假手外人,只传唤了六爷、十三爷和咱们五公主来侍寝,偶尔也叫十公主过来陪在您身侧。再就是六福晋,还有四贝勒带着四福晋昨日下午来伺候了您一下午。”
苏帘揭下脸上已经凉了五分的湿帕子,四禧忙浸泡在热腾腾的玫瑰花汁中,泡热了,又拧掉半数水分,再次递给苏帘。
苏帘接过来,半垂着眼睑问:“那旁人呢?”问完,便又热热地盖在脸上。
四禧微微踟蹰了一会儿:“娘娘是说——和嫔和王贵人吗?”
苏帘淡淡又“嗯”了一声。
四禧顿了顿:“都送了厚礼来。和嫔送了一只百年灵芝,一盒圆润硕大的南珠,足足有六七两重……这位和嫔娘娘年纪虽小,却很会送礼的样子——灵芝滋补,南珠养颜,丁点不妥之处也挑不出来。而王贵人送了一尊三尺高赤金的药师佛,出手倒是阔绰,可惜奴才瞅着,反而像暴发户似的。”
说着,四禧不由带了三分嘲讽的语气。
苏帘再度接下脸上的湿帕子,又捻过一条干帕子,轻轻将脸颊上的水渍拭干,淡淡道:“有本钱逞暴发户,说明她真的复宠了。”
四禧嗤笑道:“什么复宠!自从来了园子,皇上一次都没去过王贵人处!”
“是啊……”苏帘语气悠长得带着几分冷意,“在皇上心里,和嫔比她金贵多了!”
四禧听了,不由一愣,她捧着玫瑰膏上前,低声道:“娘娘,皇上这二日,也没去过和嫔小主的云崖馆。除了去九经三事殿上朝,连批折子都是在澹宁殿,整夜整夜地陪着您呢。奴才们想上来伺候您,都没没大有机会呢!”
苏帘表情如旧。
四禧笑了笑,道:“奴才明白!娘娘您应该生气,若是太容易和皇上和好了,反而不好呢!这一擒一纵之间,娘娘想必会拿捏得当,所以奴才就不多嘴了。”
苏帘面露愕然之色,这个四禧……管事最能揣度她的,只是这一次她却揣度错了,可苏帘也懒得点破。便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