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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日光灼灼,开路的二个太监已经打出了赤色瑞草伞遮阴,太后赐予的那柄七凤华盖,苏帘早已搁置,那东西太招人眼球了。行出假山,便见往东有几个太监抬着一架轿子,似乎正往行宫东侧仪门而去。
小凌子回禀道:“娘娘忘了,今儿可是瑚答应和卫官女子回宫的日子。”
苏帘“哦”了一声,伴驾行宫的嫔妃,一下子少了俩,的确是好事,苏帘暗自勾着唇角却听见瑚尔浑氏那熟悉的尖锐之声:“要我和那个辛者库贱婢乘坐一顶轿子?!休想?!”
苏帘翘起眉梢,看样子卫氏的回程路是不会安稳的了。
小凌子忍不住道:“这位瑚小主从前在宫里做常在的时候,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连汉军旗的安嫔、敬嫔和端嫔三位娘娘都瞧不上呢!也就只有宜嫔娘娘那样比她高贵出身的人才压制得住她!”
“宜嫔……?”苏帘陡然心头一闪,竟然差点忘了瑚尔浑氏是翊坤宫的人!她是宜嫔手底下的嫔妃,那么她给宫里的宜嫔通风报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苏帘急忙道:“小凌子,你去给我打听打听,瑚答应自从来了行宫。是否有和宫里的宜嫔暗中通信?”
佟贵妃安排瑚尔浑氏伴驾,未必就仅仅是想给她找不痛快那么简单!只怕还有旁人博弈进来呢!
从一开始苏帘就不大认为荣嫔是个会轻易使阴谋手段的人,无他,她现在有儿有女、地位稳固。就算不是很得宠,也不至于彻底失宠!她安稳了那么多年,不至于会为了博宠,而使出那样有迹可循的手段!毕竟阴私手段使得再隐秘,使得多了,也总有曝露的一天!故而做安全的方法,就是不使阴谋。宫斗之策,首在攻心,荣嫔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在皇帝心中确立了她安分、恭顺、贤德的形象,又如何会冒险做出有损自己形象的事儿呢?
这不是一个求稳求安之人会做出的举措!但是瑚尔浑氏就不同了。她可是深恨、深妒着苏帘,只要是不利于苏帘的事儿,她都不会拒绝去做!宫闱内的争斗,首为攻心,次为伐谋。最次莫过将争强好胜露于言表之辈了,而瑚尔浑氏就是这种人!
而乌雅氏,刻意引导苏帘去去怀疑荣嫔,这便是攻心之策!成了,对她有好处,不成,对她也没有害处——这便是攻心计策最大的好处!!
乌雅氏。还真是此中高手!!昔日在宫中,她位份不高,却能在佟贵妃手底下混得如鱼得水,蒸蒸日上,在低位嫔妃中也有颇好的人际和赞誉。她的一切表现,都像是一个老好人!但是在宫闱之中。一个老好人如何能混得如此荣耀加身?只怕是连小命儿都保不住了吧?
想通了这些,苏帘脑袋大了二圈,哎——以后还是不要和乌雅氏这类人打交道为好,一个不小心就被她耍了,而且思考她的心思。真真是费脑子啊!
沿着蔷薇花圃东侧的六棱石子路往澹宁殿行去,却见魏珠突然冒了出来,上来打千儿行礼:“给娘娘请安!请娘娘留步!”
肩舆停了下来,魏珠舔着笑脸道:“皇上听说你去了吴贵人的瑞景轩,特叫奴才在这儿侯着!皇上请您顺道去春晖殿。”
苏帘当初去的时候,就是从春晖殿旁经过,玄烨自然不可能不晓得她的行踪。这也是苏帘不得不小心之处,她这番大张旗鼓地去,也是不得不小人之心,毕竟怀着身子——虽则乌雅氏不至于做出谋害她肚子的事儿,但也不得不防不是吗?
她愈是正大光明地去,乌雅氏不但不敢起了那份心,若是真有什么意外之险,乌雅氏为了撇清自己,也只会竭力护佑她。
夏日虽到了末梢,可天儿却不见凉爽,可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吧,苏帘愈发不耐热,这也是她不爱出门的重要原因。进了春晖殿,便觉凉气扑面,果然舒爽多了,苏帘美滋滋扇着团扇,快步进了东次间,这里是玄烨批折子的地方,故而冰盆放得格外多些。因怀着身孕,苏帘的澹宁殿放得冰盆并不多,而且是放在距离床榻老远处。所以,苏帘喜欢来春晖殿,这儿地儿是行宫最凉快的地儿!
玄烨开口第一句便是:“撤掉一半冰盆。”
苏帘的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玄烨淡定地蘸饱了墨汁,斜睨苏帘一眼道:“有孕之人,不能受凉。”
苏帘闷声坐在一旁窗下的湘妃竹卧榻上,顺手便抓搁在榻中央的云龙四方小案几上的切得小块的冰镇西瓜。古代夏日解暑的东西不多,西瓜算是好东西了,不但切得精致,连西瓜子都被挑净了,下头还搁了碎冰震着,就格外清甜爽口了!
这东西好是好,就是太小块了,不消二口就吃完了,苏帘待要再抓第二块,玄烨又开口道:“冰镇的东西,不许吃第二块!”
魏珠一听,立刻上前来把那盘冰镇西瓜麻利地端走了,转头就轻轻搁在玄烨的书案上。
玄烨刮净了毛笔上的余墨,放在一旁的白玉松鼠葡萄笔洗中,立刻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便上来清洗毛笔,二个宫女又端了净手的银盆与厚绸手巾,上来伺候他浣手。
在苏帘嫉妒的目光中,玄烨抓起大五彩瓷梅竹纹葵口盘中凉气氤氲的西瓜,咔擦咔擦,三下五除二全都给吃光了。
吃足了,玄烨方才走到坐榻上坐下,魏珠则麻利的上来给他脱去龙靴。玄烨盘腿在蓝闪缎金刻丝的大坐褥上,与苏帘面对面而坐,好言安慰道:“你才刚三个月的身子,头三个月最要紧,不能有丝毫闪失!”又叫魏珠去给苏帘端了一盏温热的熬乳茶。
自打怀了身孕,玄烨就当她是大熊猫似的,苏帘高兴是高兴,郁闷却也不少,小口喝着熬乳茶,只听玄烨又问:“你方才去了瑞景轩?”
苏帘嗯了一声,放下茶盏道:“我给她通过气了。”
“也好。”玄烨微微点头。
“我出了瑞景轩,还瞅见瑚尔浑氏和卫氏了,瑚答应吵闹着不肯与卫氏同乘。”苏帘执着团扇,半遮面容掩笑道。
玄烨眉心跳动着几分不悦,却道:“不必为这种人费心!这种小事叫底下人去办就是了!”
正在此时,梁九功进来行过礼道:“皇上,瑚小主闹腾了好生一通,好在荣嫔娘娘恰巧碰见了,给劝了几句,这会儿子瑚小主和卫官女子已经出了行宫了。”
玄烨气略消了三分,道:“荣嫔处事倒是稳重干练。”
梁九功又道:“荣嫔娘娘顺道带着二公主过来给皇上请安,如今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如今都接近晌午了,外头太阳毒辣,自然不能叫荣嫔和二公主在外头白白晒了一会。玄烨侧眸看了苏帘一眼,才道:“朕也有几日没见谷杭了……传吧。”
不过一小会儿,便见荣嫔顶着一头细密的汗珠,领着同样热红了脸蛋的二公主一同走了进来,母女二人一同朝玄烨行大礼。
如此形势,苏帘也不能大大咧咧坐在那儿,便急忙踩着脚踏要从坐榻上下来,玄烨却忽的道了一声:“你就坐着吧,别折腾了。”说了这句,方才叫荣嫔母女平身,赐了绣墩坐下。
苏帘有些尴尬,只好收了腿,规规整整地跪坐在榻上。跪坐是一种比较正式的坐姿,只不过可想而知没有什么舒适度可以,所以平常的时候她都是盘坐要么歪坐,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来。如今荣嫔母女在,苏帘觉得自己还是别太不懂规矩了。
苏帘见二公主热得小脸像是熟透了一般,着实可怜,便吩咐旁边的魏珠道:“给荣嫔娘娘和公主切一盘冰镇西瓜。”
玄烨捻了两枚手串上的蜜蜡珠子,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请安了?也不怕谷杭招了暑气。”语气里,隐隐约约带了几分责怪的意味。
刚坐下一小会儿的荣嫔急忙起了身,福跪下来自责道:“是奴才疏忽了!原本是带着谷杭在西面柳林消暑的,后来听人说瑚答应在那边闹腾了起来,奴才才急急忙忙去调解。”
谷杭小脸上顿时急切又担忧:“汗阿玛,女儿没事,没有招到暑气!”
“罢了。”玄烨瞥了一眼谷杭,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起来吧。”
第十七章、吃醋的玄烨
手脚麻利的魏珠已经端了一盘子冰镇西瓜上来,搁在荣嫔和二公主之间的小案上。
二公主早已是又干又热,急忙便抓了一块,但是碍于淑女教养,只小口小口的吃着。话说这个时代的人也真够苦的,即使三伏天也要穿三层以上,而且不论春夏秋冬脖子上都要围一圈“围脖”——哦不,那白白的东西乃清朝独有,满人专享,叫做“龙华”!冬天倒还罢了,能暖暖脖子倒是不错,要是夏天……是什么感受就不必多说了!
二公主就是一身这样的打扮,外头是一件鲜艳的石榴红绣着碧绿色竹报平安、领口袖口是银色绶带滚边的交领旗服,里头大约是件浅杏黄的中衣,再里头……苏帘的眼睛没有透视功能,所以不晓得。旗服不像后世的旗袍那么开放,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款式,下头开叉都是在膝盖以下,谷杭公主穿着的是石榴红旗袍配着竹叶青色的杭绫裤,裤脚绣着朵朵艳丽的石榴花。小小女孩,穿得红配绿,鲜艳夺目,的确讨喜。
苏帘瞧着她吃得欢喜,便笑盈盈道:“公主若喜欢,就多吃一些吧。夏日里难得有能入口的东西。”
谷杭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恋恋不舍地放下刚拿起来的第二块冰镇西瓜,接过身后宫女递上来的嫩黄帕子擦了擦手,端端正正坐在绣墩上,低声道:“多谢苏母妃。”
荣嫔忙替她一旁解释道:“谷杭脾胃虚弱,不宜吃太多冷食。否则……只怕会闹肚子呢。”
苏帘顿时尴尬不已,勉强呵呵笑了二声道:“那个……我脾胃好得很,魏珠——,端来给我吃吧!”刚才看着谷杭公主小口小口吃得诱人,苏帘胃里馋虫早就叫唤了!
“嗯?”玄烨这时候斜眼睥睨,十分不悦一哼,声调都是上扬的,语气是相当不满的。
而魏珠这个善于揣摩帝心的奴才完全敢站在那儿。低着脑袋,丝毫不动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苏帘说的话似的。
荣嫔笑面上含着几分关切道:“妹妹怀着龙胎,也不宜多吃冷食。”说完这句。她小心地偷偷打量了玄烨的神色,便起身对着玄烨万福:“奴才那儿还有些针线没做完,若皇上没有旁的吩咐,奴才便退下了。”
玄烨轻轻点头,吩咐魏珠道:“去取一柄遮阳的方伞。”
谷杭急忙也下了绣墩,上来万福:“谢汗阿玛!”
荣嫔母女才刚消了汗,便离了春晖殿,出殿门不远,谷杭仰头望着自己的额娘,满是疑惑地道:“额娘。我们为什么不多呆一会儿?女儿喜欢和汗阿玛在一块儿。”
荣嫔拿绢子轻逝去谷杭额头又沁出来的汗水,道:“做人呐,做要紧的是识趣。你想和你汗阿玛在一块儿,你汗阿玛这会儿子却想着你和苏母妃单独在一块儿呢。”
“可是汗阿玛怎么总是和苏母妃在一块,他不会腻吗?”谷杭嫩生生问。
荣嫔苦笑了笑。“这……就是她的本事了。”
苏帘是在傍晚时分方才离开春晖殿的,回去路上有意从乌雅氏的瑞景轩经过,果不其然就在瑞景轩东侧的小凉亭中看到乌雅氏吃着冰镇瓜果纳凉。
“吴姐姐好生清闲!”苏帘下了肩舆,徐徐靠近道。
乌雅氏抿嘴轻笑,道:“行宫里没了惹事儿的人,自然是清闲无比了。”她端量了苏帘一通,道:“妹妹大约是刚从春晖殿出来吧?一个时辰前。我还瞧见荣嫔娘娘和二公主从这儿经过呢!”
苏帘坐在亭中汉白玉石墩上,淡淡道:“荣嫔和二公主午后去皇上那儿请了个安。”
“哎呦,这晌午可不是个请安的好时候呀!”乌雅氏若有所指地道。
苏帘理清了来龙去脉,自然不会再轻易中了她的挑唆,语气愈发清淡:“公主相见她的汗阿玛,自然是不分时候的。”
乌雅氏顿时生了二分尴尬之意。旋即依旧是那张笑呵呵的和善面容:“妹妹说得有理,有个儿女在身边养育,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帘抬一抬眼皮:“说到这儿女……卫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她?”乌雅氏不由含了几许轻蔑,“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今的确算不得什么——”苏帘立刻接了话茬,“可只要她肚子争气。还怕没有母以子贵的时候吗?”
乌雅氏端庄的脸上已然是轻蔑的笑意:“母以子贵固然,只是不知这个‘母’是生母还是养母呢?”
苏帘浅笑:“也对,她这一胎若是公主还罢了,若是阿哥,是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养育的。”
听着苏帘的口气,乌雅氏不禁微微叹息着:“佟娘娘怕是要高兴了。”
苏帘扬一扬唇角:“想必她是不会高兴的。因为卫氏就算生了阿哥……皇上的意思是在荣惠二嫔中择一人为养母呢!”
乌雅氏不由带了几分惊喜之色:“果真?”
苏帘轻轻点头,笑盈盈妩媚道:“还望姐姐回宫之后给佟贵妃娘娘提个醒,叫她有个心理准备。”——佟贵妃既然给她添堵,苏帘也不介意小小地给她添些不痛快!这话,苏帘相信,乌雅氏一定会叫佟氏知晓的,因为她也想给佟氏点不痛快。
得意洋洋地回了澹宁殿,便见四禧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娘娘,生了、生了!!!”
苏帘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什么生了?你生了?”
四禧圆润的脸蛋登时红得如火烧一般,她臊地连连跺脚,气得嘴巴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您、您、您真是太、太——”
绣屏这时候上来扶着苏帘道:“团子生了小团子了!”
“诶?”苏帘惊喜地恨不得蹦起来,却不忘继续打趣四禧,“原来是团子生了,我还以为是四禧生了呢!”
绣屏忍不住抿嘴:“娘娘真是坏极了!就看准了四禧好欺负!”
赶忙进了里头,就在苏帘美人榻的西侧,专门做了一个宽敞柔软的狗窝,这会儿子,毛球、黑球都摇着尾巴守蹲守在窝旁,里头团子懒洋洋地趴在柔软的漳绒软垫上,肚子底下窝着两只小小的、缩成团的小家伙!
苏帘摇着扇子道:“就生了俩呀!它肚子那么大,我还以为至少能生四五个呢!”才出生的小狗,毛发不多,肉红肉红的,却也勉强能看出是什么毛色了,正好是一黑一白,苏帘忍不住去瞧了毛球和黑球——那只黑的肯定是黑球的,那只白的,可不一定是毛球的……呵呵,团子可是两个丈夫的哟!
四禧这会儿从害臊中刚刚恢复过来:“团子那么漂亮,怎么生出来的小狗这么丑呀!”
苏帘吃吃笑道:“这跟人是一样的!小孩子刚生出来的时候也不好看!等长大些就胖滚滚喜人了!”
玄烨晚上过来的时候,苏帘正蹲在狗窝旁边,用手指头戳着那两只黑白小团子玩,刚出生的小狗原是这么小呀!它们稀疏的那几根毛能起到保暖作用吗?正想着要不要给小家伙做身小衣裳,突然一双大手环过她的腰肢,一下把她给拉了起来。
“玄烨?!”苏帘吓了一跳,不禁抱怨道,“你干嘛呢!”
玄烨哼了一声,一副训责的模样:“蹲在那儿撅着个屁股!成什么体统!要是压着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是好!!”
苏帘拍了还怎么显怀的肚子道:“才刚第四个月呢!想压也压不着!”
“那也不行!!”玄烨顿时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剔模样,“有时间多学些女红,别总把心思放在那些肥狗身上!”
“女红?!”苏帘瞪大了眼睛,伸出自己的纤纤十指,“会扎疼手指头的!”给团子缝了一个最简单的垫子,都扎了好几下呢!
“给狗做垫子,倒不怕扎手指头!!”玄烨鼻孔一哼,相当不乐意的样子。
苏帘拒绝着玄烨的话,怎么好像酸溜溜的……?还是她耳朵听错了?尊敬的皇帝陛下,你在生狗狗气吗?还是在吃团子的醋!
玄烨怒哼哼地命令道:“闲来无事,就给朕多做几身寝衣!”
“寝衣?”苏帘眨了眨眼睛,看样子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便道,“我去年不是给你做了一身吗?”
“你还知道是去年!!!”玄烨气吼道,“今年怎么不给朕做了?!”
“额……”苏帘讪讪笑了笑,“你不是嫌弃不好吗?”
“真嫌弃不好,你就该做一身更好的!”玄烨翘起一根食指,狠狠在苏帘脑子子上一戳,那举动,就像是在训自己儿子似的!!
苏帘郁闷地揉了揉被他戳得发红的脑门子,却只能舔着脸去讨好:“玄烨,要不我给你做双鞋子吧!”
玄烨挑挑眉,一副怀疑模样:“你还会做鞋子?!”
“别小瞧我嘛!我保准给你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