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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院外响起了两声钟呜。
老尼随即自座位上站起,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早课时间已到,二位姑娘可愿随同贫尼至前殿共瞻佛光么?”
二女当下连连称谢,起身告辞。
妙真女尼送出禅院,合十告退道:“请恕贫尼不远送了。”
朱潘二女径自返回栈房。
朱翠道:“想不到在这个地方,竟会遇见了前辈高人,若不是她指出我伤处有毒,我还一直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潘幼迪自倒了一杯茶,默默无语地喝了一口。
朱翠看她一眼道:“你在想什么?”
潘幼迪摇了一下头:“没有什么,你真的相信这个妙真女尼的话么?”
朱翠微微一怔:“你不相信?”
“不是不信!”潘幼迪微笑了一下:“她为人很够义气,又对你我有恩,照理说我是不该对她怀疑的,可是我总觉得她有些言不由衷。”
朱翠道:“你是说?”
“我不相信她真如所说,是一个不再手摸宝剑的人。”
“那你认为她方才说的都是假的?”
“并非全假,起码有些言不由衷。”潘幼迪看了朱翠一眼:“你久处深闺,虽然学了一身难得的武功,到底历事不多,如果我这双眼睛没看错,眼前的这个妙真庵主……”方言到此,话声忽然一顿,猛地偏头向窗。
朱翠几乎与她不差先后的都感觉出了,就在潘幼迪偏头向窗的一霎,朱翠已腾身而起,双手虚接处,一双纸窗霍地为之大开。
就在这一刹那,一条纤弱的人影,蓦地腾身跃起,以朱翠之快捷身法,竟然未能看清对方之全貌,隐约中只看见了这人翩然翻起的一截衣襟!“唰”的一声,已隐向屋脊背后。朱翠先是一怔,随后想起,立即纵身跃起,一个快翻来到屋脊另侧,在间错的大片白杨树林里,早已失去了那人踪影。
身后人影微闪,潘幼迪现身眼前。“你看见了么?”
“嗯!”朱翠点了点头:“不过太快了,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这人好利落的一身轻功!”
潘幼迪一双深邃的眼睛,投向对面杨树林里,神秘地笑了一下:“不要紧,我们早晚会知道是谁的。”一面说她翻身飘过屋脊,来到窗前。
朱翠也跟过去,二人细细地察看了一遍,看不出丝毫痕迹,甚至于连窗前地面上的一层泥尘都没有异样。
潘幼迪轻轻舒气道:“这人的一身轻功,绝不在你我之下。”一面说她头向上看了一眼,一截树枝斜伸当空。
“原来如此!”她嘴里说着,已经轻纵身而起,有手二指轻轻一捻,拈住了那截横枝的尖梢,整个身子随即腾在空中。她对朱翠道:“看见了么?”一松手,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那个人就是像这个样子偷听我们说话的。”
朱翠皱了一下眉道:“谁能有这种功夫?”
潘幼迪由窗户翩然进房中,朱翠也紧跟着进来。
“难道是那个老尼姑?”朱翠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难料其是真。
潘幼迪抬头看着她,微微笑道:“你猜对了。”
“什么!”朱翠一惊:“你真的以为是她?我看不见得吧。”
潘幼迪冷笑了一声:“当然不能就此认定,不过几乎已经可以判断是她了。”
朱翠仰起脸来想了想,心里很紊乱。
潘幼迪道:“你可注意到了那个老尼姑的颇多可疑之处?”
朱翠的确是没有这么疑心过谁,听她这么一说,仰起脸来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表示不知。
潘幼迪道:“第一她那把挂在墙上的剑,其上不染纤尘,绝不像是经年久置的样子……
第二……”她缓缓探手入怀,摸出了一方丝帕。
朱翠奇怪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她是在弄些什么玄虚。只见潘幼迪缓缓把丝帕打开来,却在里面留神地拿起了一小片枯叶和一些小小的泥渣。她看了朱翠一眼,道:“你过来看。”
朱翠忙自凑过去,看了看不解的道:“这又是什么?”
“这是一小片枯黄的竹叶和一些红色的泥土,这两样东西都是你刚才跟老尼姑进去疗伤时,我在她的一双鞋子上采下来的。”
朱翠还不大了解地道:“这又有什么奇怪?”
“为什么不奇怪!”潘幼迪看了她一眼道:“因为这两样东西,显然不是黄家堡所有,你再想想看在哪里见过?”
朱翠被她这么一提,才想起来道:“你说那天我们摸黑经过的那片竹林?”
潘幼迪点点头道:“对了,除了那片竹林内外,我就再也没看过一株竹子,还有……”
她小心地由丝帕里拈起了一些泥渣,递向朱翠道:“你再看看这些泥土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朱翠皱了一下眉道:“你是说它的颜色是红色的?”
潘幼迪微笑道:“对了,这是最重要的,你再想想看,我们被曹羽阵势所困,那地方泥土的颜色?”
朱翠顿时明白过来,喃喃地道:“我想起来了,那地方的泥土,确实是红颜色的。”她把记忆中的泥土颜色,拿来与眼前的泥土互一对照,顿时心内雪然,对于潘幼迪的细心机智不禁由衷地佩服。
“现在你明白了吧!那你再想想看,我们在石崖初次遇见曹羽埋伏的时候,有一个人暗中以竹签救了你,伤了一人性命!你还记得吧?”
朱翠道:“我当然记得,我们当时不是猜是海大哥做的么?”
潘幼迪点点头道:“不错,当时我确是疑心是他,可是现在我可以断定,以飞签伤人的那个暗中高人,不是别人,就是这个老尼姑。”
朱翠微微点了一下头,吟哦着道:“你这么一说,果然有几分相似,这么说,这位青霞剑主对我们真是爱护备至了。”
潘幼迪讷衲地道:“我就是想不通这一点,她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
朱翠也不解地道:“她口口声声已不再动武,但是在暗中却照样地施展,这又是为了什么?”
潘幼迪道:“她是在造给人家一个这种印象,来掩饰她背后的行为。”
朱翠道:“那么她的背后行为又是什么?”
“这就是她刻意掩饰,不打算让外人知道的秘密了!”潘幼迪冷冷地道:“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摸清楚。”
朱翠道:“不过有一点我们可以断定,即使刚才我们所猜测的都是真的,这个老尼姑对于我们也没有丝毫恶意,这一点应该不会错。”
潘幼迪点点头道:“到目前为止是这样,以后就不知道了。”
朱翠轻轻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潘幼迪冷冷地道:“我生平最不愿被人利用,如果一旦被我发现这个老尼姑是在利用我们,哼,那我可是饶不过她!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实在看不出她是在利用我们什么罢了。”
朱翠摇摇头道:“真是匪夷所思,不过,我实在不愿意再费这个心了。”
潘幼迪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念着你的家人,急着去不乐岛,但这件事太重要了,千万不可失之大意,而且,我与你相处的时日已不多,我打算在这里再住三天,等到我内伤完全恢复之后,即返回普陀师门,以后在哪里碰上在那里再说了。”
朱翠听她这么说,一时默默无语。她们见面时日虽不多,总共不过三天,然而这三天的患难相处,却使她们彼此均在内心种下了深挚的感情,现在一听说潘幼迪要走,朱翠自然心里不是滋味,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情怀。
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潘幼迪却能全然领会她的心意,四只眼睛不期然地接触之下,潘幼迪微微地笑了。
“你放心,”潘幼迪盯着她道:“等我师门事情一完,我就会来找你的,只是我要告诉你,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有些事固然急如星火,有些事却是欲速不达,尤其是前往不乐岛这件事,我希望你还要多有准备的好。”
朱翠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潘幼迪道:“时间还早,愿意到外面去散散心么?”
朱翠摇摇头含笑道:“我宁可一人静一会儿,我已经有两天没练功夫啦。”
潘幼迪道:“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练你的功,我出去转一圈去,咱们下午再见。”朱翠点点头,潘幼迪随即站起来向外步出。
屋子里只剩下了朱翠一个人,只是脑子里却依然难得清静,好容易压制住思想母弟的情绪,运功调息了一阵,等到才一空闲下来,却又想到了海无颜。“海无颜!”她低低地唤着这个名字,一时间心情更紊乱了。
※ ※ ※
海无颜正在聚精会神,极其缓慢地推出了最后的一掌。
这一掌不偏不倚地印在了吴明“气海穴”道之上,吴明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之后,忽然大吼了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血色泛紫,紫中带黑。随着他的身子向前直直的一挺,七尺长躯已经站在了海无颜对面。
“完事了?”吴明直直地瞪视着面前的海无颜:“我想身上的毒大概已经全部解干净了吧。”
海无颜点点头道:“不错,全解干净了。”
吴明大笑了两声,在石室内前后走了一圈,陡地站住脚步,两只手向当空一伸,全身骨骼顷刻之间发出了一阵格格响声,紫黑的脸上倏地闪过了一片红光,这一霎似乎由于功力的恢复,又为他带来了无比的自信,蓦地,只见他身躯猝然腾起,有如旋风一阵,猝然间已扑向海无颜身前。
石洞里旋荡起大股的疾风。
吴明身子猝然向下一落,两只手掌已施展出“双撞掌”的手法,直向海无颜两肋上按去。海无颜双眉一扬,急切间不容退后,双手乍提,实实地接住了对方的双手。
在一阵凌厉的战抖之后,两个人立刻又回复了平静。
紧接着吴明身子摇了一摇,禁不住霍地向后退开了一步。在这一霎,他像是得到了一项证实。
“你的功力毕竟比我要高上一筹,佩服!佩服!”一面说时,吴明发出了颇为尴尬的“嘿嘿”笑声,脸上神色显现着无可奈何的懊恼。
“你错了。”身着紫衣的海无颜脸上并无丝毫喜悦:“我的功力,不是眼前你所能了解的了。”
吴明用着不解的眼神看望着他。
“不是我要说句让你泄气的话!”海无颜喃喃地道:“我的功力又岂止比你高上一筹而已?”
吴明身子一震,凌笑道:“你……你是说……”
海无颜一笑道:“你如今伤势是痊愈,功力即使不能发挥十成,应该也有九成了,你可同意我这种说法么?”
吴明点点头道:“有理。”
海无颜冷笑了一声,喃喃道:“但是我……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目前仍在伤势之中。”
经他这么一提,吴明才忽然像是明白过来,一双炯炯瞳子,频频在海氏脸上转着。他所看见的是海无颜那一张失去血色的脸,殷红而似瘀血的一双眼眶:“嗯,你果然像是中有很厉害的内伤。”
海无颜点点头道:“不错,这个伤已经缠了我好几年了,就只差一点要了我的命,我不妨告诉你,现在我所能施展出手的功力,只是我原有功力的七成左右,这一点料必你能够明白。”
吴明怔了一怔,随即呆住了。
海无颜脸上现出了一抹凄惨的笑,忆及起多年来的痛苦煎熬,他那张原本失血的脸上,甚至于泛出了一片青色,每当他想到了这里,总会激荡起无比的仇恨,从而激励他坚毅的决心。
吴明惨笑了一下:“你是一个怪人,我对你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呵呵一笑,他又接下去道:“然而无论如何,我这条命总是你救活的,算得上是我的恩人,就凭这一点,我就应该感激你,说吧,有什么要我干的没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言重了!”海无颜喃喃地道:“其实我对你要求不多。”
“说吧,只要你说出来,不是让我欺师灭祖,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海无颜冷冷地道:“你们不乐岛的‘醉金乌’绝技,我已经见识了四招,还剩下五招,现在是你施展出来的时候了。”
吴明先是一愕,接着狂笑了一声:“怎么回事,你脑子里还想着这个?”
海无颜道:“你不愿意?”
“不!”吴明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心里奇怪而已,不过,我既然答应了,当然会如你所愿,只是你是知道的,这套招法一经施展,便不能不全力以赴。”
海无颜冷笑道:“这个我很明白,我所要求的也正是要你全力以赴,你只管施展出来好了。”
吴明一双眼睛骨骨碌碌在他身上转着,脸上阴晴不定,忽然他硬下心来,点头道:“好吧!你既然一再地要我现丑,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恩兄,你可知道,这是有违我不乐门门规戒律的。”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你们不乐帮一向都在让人家不快乐,难得自己也该不快乐一下,好了,我等着你的。”一面说时,他双手平着向外微伸,整个身子已向后缓缓退开。
顿时间,这问石室里即充满了充沛的气机。
吴明脸色也跟着变得沉着了。
“大雅!”他眼睛盯向一隅的哑童:“你往后面退,我和这位恩兄只输划比划手脚,不关你的事,你只许看,不许插手,知道吧。”
大雅当然明白,他虽亦属金乌门的门下弟子,可是像本门开山立门的绝技“醉金乌”手法,他却是从来还不曾目睹过,前此吴明与海无颜较技,曾经施展过这套招法的最前四招,因伤势发作而不止,已使他惊心动魄,这时乍听之下,慌不迭地连连点着头,急促退向一隅墙角,贴壁站好,不再移动。
吴明一霎间运气着力,却将大股丹田之气提聚双掌,那双手掌眼看着胀大了许多。他道:“这可是你自己一再要我施展的,倘或有什么误伤,恩兄,你可怪不得我。”说话时,只见他腹部频频收缩不已,每收缩一次,脸色就越见振住,一双眼睛亦更见明亮。
陡然间,吴明大吼一声,硕大的身躯,有如狂风怒涛般地扑到了眼前。打量着他眼前这般快速的身子,只以为一上来必将是疾风骤雨,一发不可收拾。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这真个称得上是疾如马,静如山。
看起来,双方几乎已将迎个正着,就在这一刹那间,吴明的身子陡然停住。
大股的劲风,迎合着站立不动的海无颜,发出了“砰”然一声大响。这一声爆响,纯系来自两股凌厉空气的猝然接触,配合着吴明猛厉的进动身势,其势动人心魄。
难得海无颜那般的镇定。多年来,他昼思夜想,一直在思索着对这套醉金乌手法的突破,难得今朝得偿夙愿。面迎着吴明这般猛厉的攻势,他身子甚至于连动也不动一“下,然而并非真的就像他外表那样沉着,包括他全身每一根神经,都早已全神贯注。一股发自丹田,融汇四肢的充沛劲力,恰恰于吴明收住身势的那一瞬间猝然提升而起。
无巧不巧的,吴明也于这时.发出了他凌厉的招式。随着吴明的双手,推出了一种“半月”的形势,一股锋利如刀的风力,随着吴明的左手指尖猝然划出去,直取对方咽喉,那只收缩的右手,却在这时直出如许,当胸猛厉地直推而出。这一划一推,看似无奇,其实却包容万千,其中暗藏有熊伸虎经,极其凌厉的飞满雷动之势,正是醉金乌手法中的第五式“残月抱”。
海无颜脸上一霎间升起了无名的喜悦,他的喜悦来自他已证明了对于这一招式的事前种种揣测,全系正确无误。于是随着他的出手,乃形成了对方此一招式的克制,只见他左手忽地抡起,在略呈波浪状态的出手里,拇指与其他四指形成了一个拿捏的钳形姿态,妙的是吴明那么猛厉快速,兼具灵巧的左手半月攻势,竟是迷不开他的这个钳势,忽然被他拿了一个正着。
同时间,发自吴明猛厉的攻心一锤,却亦包含在海无颜右手无限春风的手掌之间。
两个人的身子,在甫一接触的当儿,顿时纠在了一团。
吴明必然是极力地在摆脱对方,随着他身子快速的一连几个打转,却苦于对方的一拿一贴,有如一个大吸盘那般的瓷实有力。
忽然,双方像是猝然分开了。
海无颜的身子“唰”地一下子腾了起来,在这个势子里,他施展的是一式“燕抄波”,随着他跃起的身子,蓦地向下一抄,一只右手,有如飞鹰搏兔般,向着吴明背上力抄了过来。
“叭!”一声,像是拍在了吴明的背上,然而在吴明快速的一个滚势里,又脱开了。
接下去的这一招,更显得力势惊人。
吴明身子跃起得那般灵巧,两只手左右交叉着直向海无颜腹下抄来。
两个人,却幻化出四个人的影子。
在一阵急促的接触声音里,吴明大声喘息着向左面闪开,海无颜却向有面掠出去。也许是限于眼前所能施展身手的空间过于狭小,他们两个人的身子,双双都沉重地撞向石壁。
海无颜的前腹两侧,已为吴明猝然挥出的双手戳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