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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宁致这样说的执袂缓缓地叹了口气,“我可是无故就上班早退,而且为了陪你连明天都要请假,即使如此你也不肯告诉我理由吗?”
“你不要说的好像我欠了你多少情!我不是说过你要是在意工作的话就回去吗!就算我挽留你也可以走啊!”被宁致再次大吼的执袂陷入了沉默之中,宁致则深深地坐进了座位里,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执袂和潘琦的事情,眼前慢慢就浮现出和天空有着一样颜色的大海,耳畔也渐渐响起了清晰的海浪声,如果是在鼓浪屿,一定还伴随着柔和优美的钢琴声。
当天空已经染上了桃色的时候,执袂的车下了高速公路。又开了一阵,突然在道路的另一端,天空在闪闪发光,不,不对,是海水的光芒,已经接近了海滩。宁致探出了身体,紧盯着车子玻璃窗的另一面。于是执袂把车往下开。可是从高处能够看见的海面,一到了下面就立刻看不见了。
“是哪一边呢?” 虽然下车了,但是执袂似乎也依然不认识路,只能不断歪着脑袋。“我们从高速下来之后又转了一圈,所以应该是前面吧?刚才是靠右面的。”执袂自言自语道。
“可是刚才你还左转过一次吧?先走一段看看吧。”宁致提醒她。于是执袂不断打量着周围,不安的开动了车子。这次不到五分钟前面就出现了海岸的标记,宁致发现自己的判断果然还是正确之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海岸的堤防上零星地停着几辆车子,执袂在这些车子之间找了个空隙停下了车。下车之后,尽管已经是夕暮,但依旧好像会烤焦人的强烈阳光立刻晒到了脸上。先在海滩旁的餐厅吃了作为晚餐的咖喱牛肉饭,穿着正儿八经的职业套裙的执袂跻身于一大群T恤沙滩裤的休闲打扮的年轻人之中,格格不入的感觉让宁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被执袂问“你没带游泳衣吧?”之后宁致很快回答“那种东西,不需要的。”然后拉着执袂的手臂冲到了海边,然后松开了执袂的手,脱下鞋子后就连人带衣服一起跳进了海里。也许周围的人会觉得这孩子疯了吗,但是宁致已经不在乎这种事情了。因为海水的触感真的好舒服。
“你不来吗?”回过头看着执袂还站在海边犹豫着,大概是在考虑要不要去买件游泳衣吧。宁致又折回来拉着她走了几步,然后把略有些茫然的执袂推了一把。
被宁致推倒的执袂跌下去的时候刚好有一个浪头打过来,她立刻就被从头淋了一身。白衬衫一过水就透明得不行,里面的文胸是完全的比基尼。羞恼的执袂带着真心生气的表情抓住了宁致的脚脖子,让他也同样跌倒,接受了海浪的洗礼。看着这样猝不及防的宁致,执袂露出了坏笑。于是宁致很不甘心地朝着执袂泼水,但是马上就受到了成倍的还击。
两个人就好像幼儿园里的孩童一样在海水中嬉戏打闹着。在两人互相牵制逃避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从岸边来到了脚都够不到水底的部分。宁致慌忙挣扎,结果被执袂逮了个正着。不怎么会游泳的宁致在水里面好像猴子一样缠在了执袂身上。两个人视线接触到一起后,执袂突然把脸凑了过来。
脑海里突然记起这张嘴唇说不定就曾亲吻过潘琦的嘴唇,宁致惊慌失措地转开了脸孔,然后耳畔传来执袂轻轻地呢喃:“没关系,这里的人比海滩上的要少很多,而且谁都不认识我们,就算看到了也会马上忘记的。”
可是执袂大概不知道自己关心介意的并不是那个。就算被人看到并且记住也没关系,关键是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潘琦。宁致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反抗着“我不要!”没想到得到的答复非常的强硬:“那我就把你留在这里了。”
如果被单独留在这里说不定会溺水。再次慌了手脚的宁致连忙主动地吻住了执袂的嘴唇。那柔软如水蛭般的嘴唇上有海水咸咸的味道,带着苦涩。
长长的甜蜜的热吻之后,宁致漂浮在水上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力气,任凭执袂抱着他上了岸。租借了一个巨大的红色遮阳伞,然后两个人在沙滩偏远的角落里纠缠在一起。沾满沙子的执袂的身体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在柔软沙滩上的一起一伏也相当的新鲜和刺激,在猛烈的摇晃和撕咬之中宁致忘乎所以地闭上了眼睛。
薰风(09)
从遥远的海中升腾起的冰凉狂暴的风雨,盘旋咆哮着侵袭而来的景象,退却了虚浮华盖的世间万象。这个不断变化着的奔跑着的圆,正离弃了生养它的海,穿越于山川和平地之间。
明远慢慢地踱步到社长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的窗前,看楼下宽阔的马路上,橘色的灯光印出的雨点不急不缓地落在地面溅起小小水花,空无一物的大道只有隔离带上低矮的花木在雨的作用里抖动摇晃。往日五彩斑斓的霓虹、跳动闪烁的广告及时不时划过的空中玫瑰的亮眼光束早已不见踪影,平常高亢激昂的音乐、缠绵虚软的歌声和动不动放血的店铺商家的喧杂叫卖,也消失了声响。
早上就开始的草木皆兵的紧张气氛,在终于迎来了这场台风的时候得到了释放。明远想起小时候,在台风过境之夜,就像除夕守岁,大人们总是在确保门户安全之后,再将娱乐进行到底。最受欢迎的一项,是找来三五知己攻打四方城。雀战之余,还要加添热闹气氛,于是把电视机开了,不是看,而是听。擅长一心数用的大人们,是如此这般享受偷得浮生。
在昨天得知今夜台风即将过境的时候,明远就给了儿子宁致一个电话。每年台风降临时宁致都会离开他的那套租住公寓回来和父亲一起共度台风之夜。可是这一次,并不算太出乎明远的意料,宁致表示想自己一个人迎接台风登陆,“我已经长大了。”他的声音非常的明朗,清晰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那我去你公寓吧。”不甘心的明远这样说之后,就听到宁致颇有些困扰地回答:“我不会在公寓里,”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和我朋友在一起。”
挂掉电话的明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刚刚打电话到林青沼公寓去,得到的信息是执袂在台风过境之夜也是“和朋友在一起”。于是在这个台风之夜,无法排遣内心寂寞的明远给老同学打了电话,结果对方很高兴地说:“正想叫你出来呢,我们准备在酒吧街度过台风之夜,你快来吧。”
尽管是开车去的而且已经非常的小心了但是鞋子还是进了水,明远浑身湿漉漉地走进了约定的酒吧,看到郑白薇旁边还有一个空座位,刚刚一坐下就接受了郑白薇微笑着递过来的干毛巾。和老同学们打完招呼就问旁边的郑白薇她的丈夫和女儿呢,在接过调酒师递过来的啤酒时听到郑白薇潇洒地甩了甩头发说“不管他们,今晚我是单身贵族。”
可是单身贵族们的伴随着狂风骤雨的彻夜狂欢还没有开始,酒吧的伤感音乐突然变得低沉然后很快消失了。机灵的侍应生已经喊道:“停电啦!”酒吧的老板娘就用预料之中的语调说:“台风之夜不停电的话,有什么情调可言!”然后大家在黑暗中大笑起来。
暴风雨声的远方,传来了似是海啸的鸣声。海啸声比暴风雨声更令人害怕。可是被点点烛光映照的酒吧里却气氛怡人,仿佛另外一个世界。不过大概是位置的关系,明远和郑白薇共用的那支蜡烛烛光,被贼风吹灭了三四回。吹灭了的蜡烛的味道在明远的鼻尖前面飘忽不散,一个猝不及防,眼泪就“啪嗒”地掉落了下来。也差不多在同时,感觉旁边的郑白薇轻轻地碰触了一下自己的手。并不是握手,而只是轻轻地触了触,更像一种“寻找”的感觉。
黑暗中传来郑白薇温柔的声音:“不要紧吧?”
“你已经变得非常勇敢坚强了。”明远低下了头去,“可我还是和初中时代一样无法正常地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初中时代明明可以对那个芭蕾舞跳得很好的女孩说“我喜欢你”的,却终究开不了口;现在也明明可以对执袂说“我们分手吧”,却宁愿忍耐她和自己的儿子爱得轰轰烈烈也不肯手放开,还自己一个男人的自尊。
应该抓住的东西自己不敢伸手,应该放弃的事物自己又不肯放手。自己性格之拘泥已经到了这样可怕的程度。虽然已经年过四十,终究还是和初中时代的自己一模一样,这么说起来,自己根本就没有长大吧?总之无论怎么想都是自己过于失败了。
最后一次蜡烛烛光被吹灭之后,郑白薇没有再用打火机点燃,也阻止了侍应生过来帮忙点亮。在酒吧暧昧无比的微弱烛光下,明远看到朦胧之中浮现出来的郑白薇轮廓优雅的脸庞和淡淡的微笑,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菊花花瓣被秋阳刺破的那种甘甜带点苦涩的香味,她凑近了他的耳朵,低声地呢喃说道:“我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这句话和“我想要和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明远了解地看着她在黑暗中闪亮的眼瞳,歪着嘴巴,有点生气地觉得她不应该乘人之危,她应该知道自己现在相当的脆弱,完全可以被任何女人乘虚而入,何况是她这么富于魅力的女人。
她的手指修长,在明远大腿的西装裤上盈盈转动,画着不知名的图案。感觉到自己的腿有些抽搐的明远听见呼吸如猫的郑白薇轻声细语地继续调情说道:“今天我穿黑色的内裤,有蕾丝花纹的那种。”
明远浑浑噩噩地被郑白薇拉住衬衫的衣袖,走到了酒吧最偏僻的一个包厢里,坐到了被完全的漆黑所包围的沙发上,听酒吧的一切人语声响慢慢从耳畔远去,台风的汹涌澎湃也好像隔了一层纱一般听不清晰了。一抬头便看到郑白薇离得很近的寂寞的眼睛,明远仿佛受了刺激一样把头转向另一边,提高了语调宛似要唤醒自己一样地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结婚?”
这个问句真正唤醒的却是郑白薇,一下子冷静下来的她从明远的大腿上滑了下来,深深地坐进了柔软吸人的沙发里,缓缓地吐出一声叹息,然后眼睛朝上盯着虚空之中的某一个不存在的点,徐徐开口道:“我也想尝尝外遇的滋味,婚外恋的滋味。”
恍然大悟的明远想起郑白薇之所以和她的前夫离婚是因为她前夫在外面另有新欢。“你也堕落了。”明远苦笑了起来。真的没想到初中时代班上最最正义的班长郑白薇,也会堕落至此,报复性地结婚只为了一品背着丈夫在外乱来的罪恶感和快感的交织。
“可你为什么要拒绝我?”郑白薇似乎有些懊恼,“你不是离婚了吗?回到单身了吗?你为什么要守身如玉?”郑白薇的玩笑逗得明远轻轻笑了起来,回答也变得轻快了,“我这一生都被人订走了。”
“骗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继续去吧台喝酒的郑白薇开玩笑说,“原因是我已经人老珠黄、没有诱惑力了吧?如果换作我女儿来引诱你,你百分之两百会乖乖上钩。”然后拉起了明远的胳膊,“走吧,都是寂寞的长不大的孩子,喝酒去喝酒去!与其做爱不如喝酒呢!”
第二天早上台风过境之后明远叫了代理司机开车回到家,宁致已经在客厅一边看着新闻一边等他了。惊讶的明远问“你怎么来了”,儿子就有点生气地回答:“我是关心爸爸才一大早过来看看的,结果爸爸你不知道去哪儿逍遥快活去了,害我一个人好等!”
早餐前先去淋浴的明远在一个人的空间里忍不住闭着眼睛低声咕哝:“你这是在同情我吗?爸爸已经需要你这样同情了吗?”然而一走出浴室,他就不动声色地压抑着内心的苦痛感情,装出很高兴的样子。
于是父子共进了早餐,不小心把抹吐司的橘子酱抹到自己身上去了的宁致干脆换了一件T恤。在宁致换衣服的时候明远才发现他的胸尖和臂膀上浮现出一片红晕。毋庸置疑这是昨晚台风之夜被执袂闹腾的吧?
这天的工作相当的繁多,忙忙碌碌直到晚上,开车回家独自吃了晚餐之后就来到了庭院里抬头仰望台风过境后苍穹中的明月。除了淹没了月亮的云翳之外,近处看不到云朵。暴风雨过后的夜空,整夜都是黑黢黢的。月亮稍微偏东,大致呈现出圆形。月亮隐没在云翳里,云的边缘被烧得模糊不清了。突然感觉月亮就在火焰中的明远想到了“云焰”这个词。月亮四周的云,千姿百态,非常珍奇,不由令人联想到佛像背后的火焰,磷的火焰,或是这类图画上描绘的火焰。
然而这火焰却是冰冷而灰白的,月亮也是冰冷而灰白的。明远蓦然地感觉到秋意了。“昨晚基本没睡,今晚早点睡吧。”明远自言自语之后不由地感到几分寂寥,他渴望人体的温存。确切地说,是太过迷恋执袂的身体的一种无可奈何的表现吧?
薰风(10)
去潘琦家一趟感觉就像郊游了一次。执袂想起以前在深田恭子主演的日剧里有一个经典对白,亿万富豪咕哝着“我们家的那个森林”的时候,旁边的农妇随口接道:“原来你们家在森林里啊,一定很偏远,生活很不方便吧?”
然而极具反差的是那位富豪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并且说:“不是我们家在森林里,而是森林在我们家里。”还真是非常天真无邪的回答。
被潘琦威胁说“你必须把我那套制服送到我家来,地址待会儿我会发给你”,想起上次潘琦的那套因为帮自己用白兰地去除头发上的蛋腥味而弄湿的高中制服的确还洗干净了放在自己这里,虽然无可奈何但是也无计可施的执袂只好硬着头皮带着洗好晒干的制服开车前往潘琦给的地址。结果就邂逅了真正的森林和城堡。
还是生平第一次觉得培根的那句话说得真不错:全能的上帝率先培植了一个花园。的确,它是人类一切乐事中最纯洁的。它最能愉悦人的精神,没有它,宫殿和建筑物不过是粗陋的手工制品而已。确实,在城市生活久了无法不产生这些高楼大厦的浮华胜景都如此喧嚣、城市的水泥丛林都如此贫瘠的想法,于是乎,庭院和花园便带着一种新古典主义的奢华和风雅,复兴在每一个居者的梦中。
大概潘琦已经跟门卫打了招呼,顺利驶入这个与其说是庭院不如说是庄园的森林里,很快开着车的执袂就不争气地迷了路。然而就算是迷路,所看到的风景也是心旷神怡的意外的旅行。因此在打电话给潘琦求救的时候,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欣喜非常的“你们家的庭院真的很漂亮,让我想到了我少女时代挚爱的西方小说,比如《飘》中的十二橡树庄园……”
“不是有一种说法吗?”潘琦在电话那边也很开心地回应道,“庭院是天空之河,是天空流入屋舍的通道,是尘世通向天空的斜坡,是短暂走向永恒的街巷。”
被这句话吸引了似的执袂有了闲情逸致地说:“你读过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关于庭院的那些诗句吗?‘从你的一座庭院,眺望古老的星星,从一张阴影的长凳,眺望那些零散的光点——连同秘密水池里流水的循环,素馨花和忍冬的香气、门道的弯拱……’”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没有这些美丽句子那么诗情画意了。终于找到潘琦家主建筑的执袂在建筑物前面的草地上碰上了正在六个女仆的服侍下享用下午茶的潘琦的母亲。被女仆问“请问您找哪位”之后执袂回答了潘琦的名字,然后就看到那位母亲瞥过来一眼,又悠哉游哉地轻轻喝了一口锡兰红茶,接下来的动作是徐缓地放下精致的雕花茶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是来找我儿子的?”
看到执袂点点头之后这位俨然英国女皇派头的贵妇轻轻挑了挑眉毛,继续说道:“他又逃学了?”很显然这位母亲连自己的儿子已经放暑假了都不知道,正当执袂考虑着要不要提醒她的时候,听她接下来的话是“不是逃学?那么,是他让你怀孕了吗?”
被这句话雷击了一下的执袂哑口无言,于是权当她默认了的潘琦的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双手交抱胸前,微微歪了歪脖子用轻微的责备口气说道:“真是的,你们就不会用点保护措施?”
还没等执袂反应过来这位母亲就已经接过贴心的女仆们递上来的支票簿和签字笔,签完的支票被女仆递到了执袂的手上,看到居然有六十万之多的时候执袂无法不为这飞来横财而兴奋不已了。不过这算不算是诈骗呢?以隐瞒真相或者捏造事实的方法非法获取财物,看上去应该算是诈骗了。可是难道要自己白白地把这笔钱还回去?还是不太舍得啊。和明远分手之后,恋人宁致是毫无经济来源的高中生,自己不积攒一点钱备用怎么行?虽然不至于用这种方式积攒,但是也很难做到把到手的财富归还回去啊。
向这位夫人道完谢,执袂托旁边的女仆把制服转交潘琦,然后折回到车道上,上了自己的车准备打道回府。可惜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道理执袂还没有参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