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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去。
可是实际上他等了还不到十分钟,就突然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雪雾之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个人影快速地朝这里跑来,紧接着,执袂出现在明远期待的目光之中。
“明远!”
执袂呼唤着明远的名字,然后宛如一个大雪球似的扑进了他的怀抱之中。她扎得太过猛烈,以至于体格精壮的明远也被撞得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脚跟,展开双臂拥抱住了她。
把头贴在他的胸前的执袂,慢慢地又抬起头来。她的脸颊就在明远的眼前,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的额头上,融化后顺着脸颊滚落下去。
明远的心中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激动情愫,迫不及待地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双唇,感受着执袂冰冷的面颊和火热的柔唇,明远闭上了眼睛,封住了耳朵,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万籁俱寂飘雪的夜晚,若是没有堵住耳朵,就会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明远想起自己从执袂嘴里听说的这句话。执袂却说这是儿子宁致最先告诉她的。明远突然觉得,大概是从宁致告诉执袂这么一个诡异然而唯美的传说时开始,执袂的心慢慢地朝着宁致倾斜了吧?然而这两个就算是对不起自己也要在一起的恋人,又是为了什么才分手的呢?
最后轻喘着分开嘴唇的是执袂。一阵静默之后执袂扬起了脸。
“说‘我爱你’。”
“我爱你。”
“加上我的名字。”
“我爱你,执袂。”
“我也爱你,明远。”
执袂直直地凝视着明远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完,就把头埋进明远的怀里,全身紧紧地抱住了明远。明远却突然觉得,她之所以要在今天晚上确认一遍自己对她矢志不渝的挚爱,也许是怀抱着向宁致复仇的心态。然而如果执袂真的有这样的想法,明远就会感觉自己的爱是非常虚妄的。因为执袂就连在初雪之夜对自己表达爱意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也是宁致的影子。
浮冰(02)
执袂也没有预料到自己和宁致分手之后,两个人会相互跟踪。
首先跟踪的是宁致,被执袂发现的那天是一个大雨滂沱的黄昏,下班之后执袂撑着一把柠檬黄色的雨伞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晚餐的食料。不知道在公司写字楼守候了多久的逃课少年并没有带雨伞。大概是没看昨天的天气预报不晓得今天会下雨吧?或者以为要下也是下雪,所以没提防会下雨。
总之就这样被雨淋着,寒冷的冬天也就这样被雨淋着,也要等着自己,跟踪自己。看到鬼鬼祟祟地在距离自己几公尺后面跟着,不但笨得忘记带伞而且还笨得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宁致,执袂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执袂只好继续装笨,虽然心疼他会不会因此感冒,但是想想让他感冒也不错,谁叫他那样虐待自己。
阴雨的天空暮霭沉沉地笼罩在城市上空,行人道和斑马线上行人们密密麻麻的雨伞相互碰撞,谁也看不清楚雨伞底下的主人的脸。执袂把手中的雨伞高高地举起,像一个举着红旗子的带队的导游一样悄悄地给予宁致以提示。
等执袂上了林青沼的车,车子开动的时候,执袂转过身去从后面的车窗看过去。宁致正从一棵路边的夹竹桃后面走出来,乱蓬蓬的头发塌了下来,肩头和膝盖然后整个身体都是湿漉漉的,被浸湿的校服显得愈发的黑魆魆,映衬着他惨白得好像已经感冒的脸,然而他仍然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路边,凝望着载走执袂的车子行进的方向,旁边的自行车驶过时溅了他一脸的污水,他都没有分身伸手去擦一擦。
“人一旦恋爱过一次,就无法停止恋爱的步伐了。如果前面的恋人失去了,就一定要再寻找一个来照顾自己。”一边熟练地操作着方向盘一边目视前方的林青沼冷不防地开口道。
“在管别人之前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执袂知道他是在说宁致,“你不也是,到现在还没有正经地再谈一场恋爱?”她突然不想再提到宁致,她心疼,想哭的那种心疼,所以她转移开话题。
“你这是在可怜我吗?”林青沼面无表情地问。依然没有直视执袂。
“我身不由己地坠入一对父子之间,走上了一条不归的背德的道路,下场到底是多么的凄惨还未知,我是不是应该比你可怜啊?”执袂把身体深深地陷入副驾驶座之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林青沼又叫了一声“执袂”的时候,执袂不耐烦地回答:“请让我安静一下,谢谢。”现在真的很想安静地一动不动,感觉哪怕是稍微有些动弹,心里也会一颗一颗滴下血来。再也看不到那个人的笑容,光是这样想想就感觉胸口被揪住似的疼痛得龇牙咧嘴了。
“执袂!”穷追不舍的林青沼还真是锲而不舍。
“说了让我安静一下啦!”执袂快要从副驾驶座上跳起来,一下子弹开眼皮,对林青沼怒目而视。
“执袂小姐,”林青沼转过脸来严肃地说,“在你追忆逝去的恋情之前,请你先系好安全带。”
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执袂还真的没想到林青沼是叫自己系好安全带,也没想到一向很习惯地一上车就系安全带的自己今天居然忘记了系安全带,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把安全带系好。
“对了,”林青沼得寸进尺地继续说,“你刚刚说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正经地再谈一场恋爱是吧?”经过执袂的点点头,林青沼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公寓里已经住了一个女人,你叫别的女人怎么入主白宫啊?”
“你什么意思?”执袂转过脸去,吃惊地看着林青沼,“你是说我成了你正经恋爱的阻碍因素咯?你是让我搬出去住吗?”
“确切地说是搬到明远的公寓去住。”林青沼把视线移开了。
“不行!”马上摇头否定的执袂,被林青沼紧追上来的一句“为什么”问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真的搬到明远的公寓去和他同居了,事情马上就会发展到和已经是单身的明远结婚的地步,就算不结婚也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了。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和明远结婚了,自己便成了宁致的继母。完全不可以想象的地狱般的关系,她执袂绝对不允许那种事情的发生!
“因为、因为我和那里不和谐!上次我不是还从明远公寓里的楼梯上摔下来了吗?差点丧命!”执袂故意把事情说得很严重。
“别装神弄鬼了,”林青沼笑着伸手过来捏了捏执袂的脸颊,“要你搬出去的话是开玩笑的,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和宁致真正分手的决心。你不肯搬到明远身边去,证明你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宁致的了,当然或许也是刚分手没多久暂时放不下而已。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是真心实意地爱上宁致那小子了。”
林青沼的意思,是自己并没有和宁致真正分手的决心咯?没错,执袂承认这一点。可是只有自己单方面的放不开又于事何补呢?先不考虑这个,问题在于林青沼。执袂半转过身去抓住林青沼的胳膊,急切地问:“那你正经地再谈一场恋爱的事情该怎么办?我可不想阻碍你获得幸福。”
“和你住在一起我就很幸福啊,”林青沼又油嘴滑舌、嬉皮笑脸了,“别想我的事情了,你自己的就够你忙的了。”被执袂打断说“可是……”之后,林青沼又加了一句:“我现在光是工作就忙得焦头烂额,哪有什么时间精力去恋爱?少啰嗦啦,快睡一觉,到家了我叫你!”
“啊,雨停了呢!”执袂看着车窗外,“雨一停,那家伙的感冒就要开始了。”执袂甚至已经看到他一边不停地揩鼻涕一边打喷嚏的模样了,就算是大病初愈也在打喷嚏的时候能够把他前座的女生的头发吹起来。
果然可能是因为病得太严重说不定还发烧了所以次日还是第三天执袂都没有看到宁致来跟踪自己,连工作都有些心不在焉,列席会议的时候也双手支着头无心听领导讲话的执袂一下子感到了很深的寂寞,于是在第四天主动去跟踪宁致也就成了历史的必然。
早早地向林青沼请假去学校准备跟踪宁致去补习班,结果没想到他居然逃了补习班的课去看电影。大跌眼镜的执袂只好跟着他买票走进了电影院。结果好像乘坐时空穿梭机穿越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一样,执袂隔着五六排的距离,和宁致一起观赏了那部鼎鼎大名的《泰坦尼克号》。出乎执袂意料的是,虽然之前看那部电影觉得是狗血煽情和混乱逻辑的拼凑,还觉得过于老土实在不适合自己这一代人的爱情观和审美观,然而这次在久违了的电影院看这部电影,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受。坐在漆黑一片的电影院里,全身心都浸泡在电影之中的执袂在看到旁边几个女生涕泪涟涟哭得甚是凄惨,恍若她们也坐上了泰坦尼克号,也失去了最心爱的男人。
不过虽然那片绚烂的光影世界如梦境般罗曼蒂克,但是执袂更享受的是比梦境更加美好的宁致的默默的陪伴。说起来这还是执袂和宁致一起看的第一出电影,虽然没有相约,也没有一起买票,但是起码位于同一时空,而且看到的是同样的一部在历史上感动千万人的爱情悲剧。
因为得了重感冒的宁致一直在咳嗽打喷嚏揩鼻涕,所以响声稍微有些大,以此执袂总是很容易就在黑暗之中扑捉到宁致的位置。执袂觉得自己凝视前排的宁致的时间比凝视杰克和罗斯的经典飞翔画面之类的要多得多。从电影院出来宁致好像已经头疼得受不了地搭上了一辆出租车,这次轮到执袂站在街道边目送他所搭乘的出租车的远去。
返回公司再开车去和明远约定的一家新开张的日本料理店共进晚餐。老板娘在两个人刚进店没多久就出来打招呼。她穿着大岛绸和服,腰系印染罗纱带,在料理店大厅热闹熙攘的各色人群之中显得格外耀眼。
“这位是我的旧同学郑白薇,她的丈夫是日本人,”明远向执袂介绍这位光彩照人的老板娘,“所以投资了这家日本料理让她经营。”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执袂有礼有节地伸手过去,和老板娘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敢当,欢迎您的光临。”果然是穿上了和服的女人,举手投足都是这样的风情万种。执袂想着下次自己再到这家店来应该换上旗袍。
虽然面积不大但是生意已经非常红火的这家日本料理店,坐在柜台前面可以看到厨房,这大概也是用餐的一种乐趣吧?明远在事先预约的柜台座位上坐下来,执袂和他并排而坐,两个人并没有选择清酒而是根据老板娘的推荐选择了本努玛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产的红葡萄酒。
“很柔和,而且优雅,”郑白薇介绍这种酒的时候说,“就像执袂小姐一样。”执袂吃惊地看过去的时候,郑白薇微微一笑,接着说,“我经常听明远先生说到执袂小姐,所以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样的印象。”
“谢谢。”从这句话之后执袂感觉到郑白薇和明远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限于所谓的旧日同学,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关系,而且郑白薇似乎并不想隐瞒这一点,相反她仿佛是在炫耀一般地暗示自己她和明远交情真的很好。倏忽之间感受到来自这个女人身上的敌意,执袂戒备地抬起头来。
不过很快执袂就放松下来,因为晚餐的菜肴实在非常琳琅满目,小菜是海胆拌海藻,凉菜有小卷贝和腌鲑鱼子拌通草芽,生鱼片有鲶鱼和基围虾,热菜有鳕鱼海带卷煮莲藕和竹笋,另外还有醋拌蟹肉。总之这顿晚餐以冬天日本海捕捞的时令海产品为主。
两个人正欣赏品味着菜肴,一个同样穿着印有雪花图案的和服的高中生模样的少女端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出产的本努玛红葡萄酒过来,给他们打开,然后姿态优美、训练有素地给他们的高脚杯斟酒。
“明远叔叔!”她倒完酒,微微低下头致礼之后圆圆的脸蛋上露出可爱的笑容,笑眯眯地向明远打招呼。
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的明远直盯着眼前的少女,好半天才突然想起来似的激动地说:“啊,你是郑柑橘!”那个叫郑柑橘的少女含笑点点头,转过身去接过侍应生端上来的大托盘,那上面放着炸鲜蘑、烤鱼串等。
“这是嘉鱼,请蘸柚子丝葱汁食用。”郑柑橘继续说,“另外还有松肉汤,过一会儿再上,可以吗?”说完就给桌上的小陶炉点火。陶炉上放有一块陶板,切成一片一片的鲑鱼肉和蔬菜放在上面烤着吃。确实很有冬日积雪时进餐的感觉,非常的诗情画意。
“叔叔,很快就会烤好的。要是火不够,请告诉我。”
说完这句话郑柑橘就退下去了,执袂则仍然好奇地盯着她已经显现出女人轮廓的和服背影。“她已经是她妈妈的得力助手啦,”明远见她很是好奇,便解释道,“看不出吧?她今年应该还没满十六岁。”
“很漂亮。”执袂真心地赞美那位少女的美貌。
中途去化妆间补了一下妆的执袂回到原来的位置时,看到明远正和已经换了一套更惹人注目的鲜艳色彩的和服的老板娘郑白薇有说有笑地聊着,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执袂在走近之前先用手拍了拍胸脯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走了过去。
就算走到很近的距离了正在夸张地大笑的明远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明远还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开怀大笑。光是意识到这一点就忍受不下去的执袂在看到郑白薇挥起和服袖子、而明远好像在躲着她一样正用双手抱着脑袋的情景时,一下子喊出一声:“明远!”
执袂用这种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喊完,才发现整个料理店的客人全都回头看她,整个餐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明远也急忙小声嘀咕了一声什么然后把手从头上放下来。
“啊,执袂小姐吃醋了吗?”郑白薇最先捂嘴笑起来,看了看执袂铁青的脸之后又把视线转向明远,“看来执袂小姐真的很在乎你很爱你啊!明远你还真是够幸福的!”
吃醋吗?执袂被这个词搅和得头脑微微有些震荡。自己也会吃醋的吗?原来吃醋就是这样一种心情吗?在苏珊玛琍古城的赏枫火车上,是因为看到宁致和他对面的法国女郎也聊得非常开心,所以才赌气似的和自己对面的意大利男人热烈地谈论的。现在想想,那时候自己也在吃醋吧?原来吃醋是这样的一种感觉,让人歇斯底里想要发狂的感觉,同时又心酸到绝望的感觉。
在那一瞬间,执袂突然很能够理解宁致说的那句“刚刚加诸在你身体上的痛苦,就是我为你受到的内心的煎熬。我也很累,有时候连话都没力气说。”因为吃醋真的是很累人的吧?真的是所谓的内心的煎熬吧?
这样设身处地地思虑一遍,执袂一下子感觉自己对宁致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可是,只要气消了,一切就可以从头来过吗?感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复杂和不可捉摸,才显得异常可贵吧?
次日执袂再度跟踪了放学后因为重感冒而不能去上补习班所以直接乘坐公交车回家去的宁致。从学校出来他先去发艺中心修了一下额发,然后一边用纸巾捂住鼻子一边推开玻璃门走出来,在街道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点等车时买了一杯热奶茶和一包薯条,一边吃着一边拼命吸着鼻子。
当他把视线投向自己这边时执袂慌慌张张地用公文包遮住脸,然后看他好像吃了点东西就有点精神了似的走到公交车站点附近的一家网吧。那黑色的立领制服背朝着执袂,坐在吧台前面,一只手支着头,因为感冒身体虚弱而歪歪斜斜的。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终于搭上公交车的宁致,一上车就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把书包从肩膀上甩下来,丢在旁边靠窗的空位上,叉开双脚打起盹来。
找了半天零钱才投了币的执袂悄悄地坐到宁致后面的位置,怕自己的目光惊醒睡梦中的他而不敢直视,这样的想要看他却又不能看他的折磨确实堪称煎熬。公交车抵达宁致公寓的那一站时,后门“哐当”一声打开了,宁致蓦然惊醒过来,连忙站起身跑下车去,完全忘记了带走旁边的书包。
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他丢失书包,执袂走过去抓起还带着宁致体温的书包,在下一站下了公交车之后立马叫了一辆出租车朝着宁致的公寓飞奔而去,赶在他到达之前先到他的公寓门口,把书包放到他公寓的楼梯下面。
没过多久,应该已经发现自己忘记拿书包了的宁致就一脸沮丧的表情垂着脑袋吸着鼻子走了过来,然后在突然之间,他在楼梯下面发现了他的书包。那个书包正端端正正地放在他家楼梯口的下面。宁致望着书包呆了半晌,举头四看,在旁边冰淇淋店正看着他的执袂马上躲到报纸后面。
脸上充满了疑惑表情的宁致发现四周并无异样之后,又定定地看着那个书包好一会儿,大概是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自己下车并且长了脚似的自己走到了这里来,就算长了脚,它为什么又认识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