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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时代-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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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留的赞赏。

  “是新式镶嵌:宝石当然显得十分完美,不过老眼光的人觉得它有点秃,”韦兰太太解释说,一面用眼睛的余光安抚地看着她未来的女婿。

  “老眼光?我希望你不是指我吧,亲爱的?我喜欢一切新奇的东西,”老祖母说着,把钻戒举到她那双明亮的小眼睛跟前,她的眼睛从未受过眼镜的损伤。“非常漂亮,”她又说,一面把钻戒还回去,“非常独特。我年轻的时候,用一块彩玉镶在几颗珍珠之间就觉得很好了。不过戒指是靠手来衬托的,对吧,亲爱的阿切尔先生?”她挥动着一只留了尖指甲的小手说,老年肥胖形成的圈圈如象牙手镯一般环绕着她的手腕。“我的戒指是罗马著名的费里加尼设计的。你该找人为梅定做,毫无疑问他会的,我的孩子。她的手很大——现在的这些运动把人的关关节节都变大了——不过皮肤还是很白的。——可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呢?”她收住话头,两眼紧盯着阿切尔的脸。

  “哦——”韦兰太太嗫嚅道。年轻人却朝未婚妻露出笑脸,回答说:“越快越好,明戈特太太,只要你肯支持我。”

  “妈妈,我们得给他们时问,让他们互相多了解一点,”韦兰太太插言说,同时又恰如其分地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老祖母回言道:“互相了解?瞎说!在纽约,谁不了解谁!让年轻人按他自己的方式去办吧,我亲爱的,可别等得美酒走了味。大斋节前就让他们成婚。到了冬天我哪一天都可能染上肺炎,可我还想给他们举办婚礼喜宴呢。”

  对她接二连三的表态,客人相宜作出了喜悦、怀疑、感激的反应。正在这时,门被打开,迎进来了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她戴着帽子和面纱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个不期而至的朱利叶斯·博福特。温和愉悦的叙谈气氛中断了。

  夫人与小姐愉快地说起表姐妹间的悄悄话,明戈特太太则把费里加尼款式的戒指拿给银行家看。“哈!博福特,这可是难得的优待!”(她用奇特的异国方式直呼男士的姓。)

  “多谢多谢,我希望这种事多有几次,”客人妄自尊大地从容说道。“我老是脱不开身;在麦迪逊广场遇上了埃伦伯爵夫人,她十分客气地要我陪她回家。”

  “啊——既然埃伦回来了,我希望这个家热闹起来!”明戈特太太毫无顾忌地大声说。“请坐——请坐,博福特:把那把黄扶手椅推过来;既然你来了,咱们就要好好聊一聊。听说你家的舞会叭叭叫,据我所知,你还邀请了勒姆尔·斯特拉瑟斯太太?哎——我倒很想亲自见见那个女人。”

  她忘记了自己的亲眷,他们正在埃伦·奥兰斯卡带领下向外面的门厅移动。明戈特老太太一贯显得对朱利叶斯·博福特非常赞赏,他们俩在专横无理及对待传统的删繁就简方面有某种相似之处。此时她急于了解是什么原因促使博福特夫妇下决心(首次)邀请了斯特拉瑟斯的“鞋油”寡妇勒姆尔·斯特拉瑟斯太太。她一年前刚结束在欧洲漫长的启蒙侨居,回来围攻纽约这个坚固的小城堡。“当然,如果你和里吉纳请了她,事情就成定局了。嗯,我们需要新鲜血液和新鲜钱——而且我听说她依然十分漂亮,”这位爱吃肉的老夫人断言说。

  门厅里,韦兰太太与梅在穿毛皮外衣的时候,阿切尔见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略有疑问地对他微笑着。

  “当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和梅的事,”他说,并腼腆地一笑回答她的注视。“她责备我昨晚在歌剧院没把消息告诉你:她曾嘱咐我把我们订婚的事告诉你——但守着那么多人,我未能办到。”

  笑容从奥兰斯卡夫人的眼睛传到她的双唇,她看上去更年轻了,更像他孩提时那个大胆的棕发小姑娘埃伦·明戈特。“是的,我当然知道,而且非常高兴。不过这样的事是不会在拥挤的人群中首先宣布的。”另两位女士已经到了门口,她伸出手来。

  “再见。改日过来看我,”她说,眼睛依然看着阿切尔。

  沿第五大街下行,他们在马车里重点谈论的是明戈特太太:她的年纪,她的精神,以及她那些不可思议的性情。没有人提及埃伦·奥兰斯卡;然而阿切尔知道韦兰太太心里正在想:“埃伦的露面是个错误——就在她刚回来的第二天,在拥挤时刻与朱利叶斯·博福特一起沿第五大街大摇大摆地走——”而年轻人心里补充道:“她还应当知道,一个刚订婚的男人一般是不会花时间去拜访已婚女子的。不过我敢说,在她生活过的那个圈子里,他们一定是那样做的——保准没错。”而且,尽管他自夸了解那些大都市人的观点,却谢天谢地自己是个纽约人,而且就要与他的一位同类联姻。

  
  




            




5

  第二天晚上,老西勒顿·杰克逊先生前来与阿切尔一家共进晚餐。

  阿切尔太太是位腼腆的女人。她畏避社交界,但对其中的种种活动却喜欢了解得一清二楚。她的老朋友西勒顿·杰克逊善于将收藏家的耐心与博物学家的知识应用于对朋友们私事的调查,而与他同住的胞妹索菲·杰克逊,受到那些无法接触她那位广受欢迎的兄长的人们的款待,则把闲言碎语带回家来民、穷人,才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人”,只有他们才有前途,才,有效地充实他的生动描述。

  因此,每有阿切尔太太想了解的事情发生,她便请杰克逊先生前来一聚。由于蒙她邀请的人寥若晨星,由于她与她的女儿詹尼都是极出色的听众,杰克逊先生通常都是亲自赴约体抱有反对情绪的莱茵省资产阶级人士创办的日报。1842年,而不是派他的妹妹代劳。假如一切都能由他作主,他会选择纽兰不在家的晚上前来,这并非因为年轻人与他情趣不投(他两人在俱乐部相处甚笃),而是由于这位喜谈轶闻的老人有时候感到,纽兰有一种惦量他的证据的倾向,这在女眷们身上却是绝对见不到的。

  假如能做到尽善尽美,杰克逊先生还会要求阿切尔太太的饭菜稍加改善。然而那时的纽约上流社会,自人们能记得的时候起就一直分成两大派。一派是明戈特与曼森两姓及其宗族,他们关心吃、穿与金钱;另一派是阿切尔一纽兰一范德卢顿家族,他们倾心于旅游、园艺以及最佳的小说育”中的“颜元”。,对粗俗的享乐形式则不屑一顾。

  毕竟,一个人不可能好事样样有份。假如你与洛弗尔·明戈特一家共餐,你可以享用灰背野鸭、水龟和陈年佳酿;而在艾德琳·阿切尔家,你却可以高谈阔论阿尔卑斯山的风景和“大理石的半人半羊神像”,而且幸运的是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等书中对其作了批判。恩格斯,那位阿切尔·马迪拉曾经游历过好望角。因此,当阿切尔太太发来友好的召唤时,喜欢兼收并蓄的杰克逊先生往往会对妹妹说:“上次在洛弗尔·明戈特家吃饭以后我一直有点痛风——到艾德琳家忌忌口对我会有好处的。”

  寡居多年的阿切尔太太与儿子、女儿住在西28街。二楼全部归纽兰专用,两个女人挤在楼下的小房间里。一家人兴趣爱好和谐一致,他们在沃德箱①内种蕨类植物,织花边饰带,用亚麻布做毛绣事物是感觉的复合,意义和实质与此同。,收藏独立战争时期上釉的器皿,订阅《名言》杂志,并为了追求意大利情调而读韦达的小说。(由于风景描写与情调欢快的缘故,他们更爱读反映农民生活的小说,尽管总体上他们是喜欢描写上流社会人物的作品,因为这些人的动机与习惯容易理解。他们不喜欢狄更斯,因为此人从未刻画过一位绅士。他们还认为,对贵族社会萨克雷不及布尔沃通晓,不过人们已开始觉得后者已经过时。)

  ①沃德箱:培育蕨类植物的玻璃容器。

  阿切尔太太与阿切尔小姐都极爱秀丽的风光,这是她们在偶尔进行的国外旅行中主要的追求与憧憬。她们认为,建筑与绘画是属于男人的课题,而且主要属于那些读过拉斯金著作的有学问的人。阿切尔太太天生是纽兰家的一员,母女俩像姐妹般相像,如人们说的,她们都属于纯正的“纽兰家族”:身材高大,脸色苍白,肩膀略圆,长长的鼻子,甜甜的笑容,还有一种目光低垂的特征,就像雷诺兹某些褪了色的画像里画的那样。不过年迈发福已使阿切尔太太身上的黑色缎服绷得紧而又紧,而阿切尔小姐穿的棕紫色的毛织衣服,却在她那处女的身架上一年比一年宽松。不然的话,她们形体上的相似真可说是惟妙惟肖了。

  就纽兰所知,她们在精神领域的相似却不像她们相同的习性所表现的那样一致。长期的共同生活、相互依存的亲情赋予她们相同的语汇以及开口讲话时相同的习惯。无论哪一位想提出自己的意见时,总是先说“妈妈以为”或“詹尼以为”;但实际上,阿切尔太太却是明显地缺乏想像力,容易满足于公认的事实与熟悉的东西,而詹尼却容易受幻想支配,产生冲动和越轨,那些幻想随时会从压抑的浪漫喷泉中迸发出来。

  母女俩相互敬慕,并且都尊重她们的儿子和兄长。而阿切尔也满怀柔情地爱着她们俩,她们对他过分的赞赏使他惴惴不安,他从中得到的内心满足又令他失去鉴别力。他想,一个男人的权威在自己家中受到尊重毕竟是件好事,尽管他的幽默感有时也使他怀疑自己得到的信赖到底有多大威力。

  这一次年轻人十分肯定杰克逊先生宁愿让他外出赴宴,然而他有自己的理由不照此办理。

  老杰克逊当然是想谈论埃伦·奥兰斯卡的事,阿切尔太太与詹尼当然也想听一听他要讲的内容,三个人都会由于纽兰的在场而略显尴尬:因为他与明戈特家族未来的关系已经公之于众。年轻人饶有兴趣地想看一看,他们将如何解决这一难题。

  他们转弯抹角地从勒姆尔·斯特拉瑟斯太太开始谈起。

  “遗憾的是博福特夫妇还请了她,”阿切尔太太态度温和地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里吉纳总是照他的吩咐办事,而博福特——”

  “博福特对细节问题常常是不加留意,”杰克逊先生说,一面仔细审视着盘里的烤河鲱。他第一千次地纳闷,阿切尔太太的厨师为何老是把鱼子给烧成灰渣。(纽兰早就与他持有同样的困惑,且总能够从老人阴沉非难的脸色中看出这一点。)

  “嗯,那是自然啰;博福特是个粗人嘛,”阿切尔太太说,“我外公纽兰过去老对我母亲说:‘你干什么都成,可千万别把博福特那个家伙介绍给姑娘们。’可他起码在结交绅士方面已占据了优势;在英国的时候据说也是如此。事情非常神秘——”她瞥了詹尼一眼,收住话头。她与詹尼对博福特的秘密了如指掌,不过在公开场合,阿切尔太太却继续装出这话题不适合未婚女子的样子。

  “不过那位斯特拉瑟斯太太,”阿切尔太太接着说,“你说她是干什么的,西勒顿?”

  “她来自矿区:或者不如说来自矿井口上一个酒馆。后来跟随‘活蜡像’剧团在新英格兰巡回演出,剧团被警方解散之后,人们说她跟——”这次轮到杰克逊先生朝詹尼瞥了一眼,她的两眼开始从突起的眼睑底下向外膨胀。对她来说,斯特拉瑟斯太太的历史仍有若干空白之处。

  “后来,”杰克逊先生接着说(阿切尔发现他正纳闷为什么没有人吩咐仆人决不能用钢刀切黄瓜),“后来勒姆尔·斯特拉瑟斯出现了。人们说,他的广告商用那姑娘的头做鞋油广告画,她的头发漆黑,你知道——是埃及型的。总之他——最后终于——娶了她。”他在给“最后终于”几个字留出的间隔中,隐含着丰富的寓意,每一个音节都作了充分的强调。

  “唉,可这——按我们如今面临的尴尬局面来说,也算不了什么,”阿切尔太太冷淡地说、此刻两位女士真正感兴趣的并非斯特拉瑟斯太太,因为埃伦·奥兰斯卡的话题对她们太新鲜、太有魅力了。的确,阿切尔太太之所以提起斯特拉瑟斯太太,只不过为了可以十分便当地说:“还有纽兰那位新表姐——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她也在舞会上吗?”

  她提到儿子的时候,话里略带一点讽刺。阿切尔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世间人事很少让她称心如意的阿切尔太太,对儿子的订婚却是一百个高兴。(“特别是在他与拉什沃思太太那桩蠢事之后,”她曾对詹尼这样说。她指的那件事,纽兰曾经视为一场悲剧,将在他灵魂上留下永难磨灭的伤痕。)无论你从何种角度考虑,纽约再也没有比梅·韦兰更好的姑娘了;当然,这样一段姻缘也只有纽兰才能配得上。可年轻男人却都那么傻,那么缺少心计,而有些女人又那样不知羞耻地设置圈套。所以,看到自己惟一的儿子安然无恙地通过莎琳①岛,驶进无可挑剔的家庭生活的港湾,这完全是一种奇迹。

  ①莎琳(Siren):希腊神话传说中半人半鸟的海妖。

  这一切阿切尔太太都感觉到了,她儿子也知道她感觉到了。但是,他同时还知道,她被过早宣布他的订婚消息搅得很不安,或者不如说被过早宣布的原因搅得很不安。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因为总体上讲他是个极为温情宽容的人——今天晚上他才留在家中。“我并非不赞成明戈特家的集体精神;可为什么要把纽兰的订婚与奥兰斯卡那个女人的事搅在一起,我弄不明白,”阿切尔太太对詹尼抱怨说,后者是她稍欠温柔的惟一见证人。

  在对韦兰太太的拜访中,她一直是举止优雅的;而她的优雅举止是无与伦比的。不过纽兰明白(他的未婚妻无疑也猜得出),在整个拜访过程中,她和詹尼都紧张地提防着奥兰斯卡夫人的闯入;当他们一起离开那所住宅时,她不加掩饰地对儿子说:“我很高兴奥古斯塔·韦兰单独接待了我们。”

  这些内心不安的暗示更加让阿切尔感动,以致他也觉得明戈特家走得有点太远了。但是,母亲与儿子之间谈论心中刚生的念头,是完全违背他们的道德规范的,所以他只是回答说:“唉,一个人订婚后总要参加一系列的家族聚会,这种活动结束得越快越好。”听了这话,他母亲只是隔着从饰有霜冻葡萄的灰丝绒帽上垂下的网状面纱撇了撇嘴。

  他觉得,她的报复——她的合法的报复——就是要在今晚从杰克逊先生口中“引出”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事。年轻人既然已经当众尽了明戈特家族未来成员的义务,他并不反对听一听对那位夫人的私下议论——只不过这话题已经开始让他感到厌烦。

  杰克逊先生吃了一片那位脸色阴沉的男仆带着跟他相同的怀疑目光递给他的半冷不热的鱼片。他用让人难以觉察的动作嗅了嗅蘑菇浇头,拒绝了它。他脸色沮丧,样子很饿。阿切尔心想,他很可能要靠谈论埃伦·奥兰斯卡来充饥了。

  杰克逊先生在椅子里向后靠了靠,抬眼看了看烛光下挂在昏暗墙壁上深色相框里的阿切尔们、纽兰们,以及范德卢顿们。

  “唉,你的祖父阿切尔多么喜爱丰盛的晚餐啊,亲爱的纽兰!”他说,眼睛盯着一位胖胖的胸部饱满的年轻人的画像,那人打着宽领带,穿一件蓝外套,身后是一所带白色圆柱的乡间别墅。“可——可——可不知他会如何看待这些异国婚姻!”

  阿切尔太太没有理睬他有关老祖母的菜肴的话,杰克逊先生从容地接下去说:“不,她没到舞会上去。”

  “噢——”阿切尔太太低声说,那口气仿佛是说:“她总算还知礼。”

  “也许博福特夫妇不认识她,”詹尼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推测说。

  杰克逊先生轻轻呷了一口,仿佛是在想象中品尝马德拉葡萄酒。“博福特太太可能不认识,但博福特却肯定认识,因为今天下午全纽约的人都看见她和他一起沿第五大街散步。”

  “我的天——”阿切尔太太痛苦地呻吟道。她显然明白,想把外国人的这种行径与高雅的概念挂上钩简直是徒劳。

  “不知下午她戴的是圆檐帽还是软帽,”詹尼猜测说。“我知道她在着歌剧时穿的是深蓝色天鹅绒,普普通通的,就像睡衣一样。”

  “詹尼!”她母亲说;阿切尔小姐脸一红,同时想装出无所顾忌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她没有去舞会,总算是知趣的了,”阿切尔太太接着说。

  一种乖僻的情绪,使做儿子的接腔道:“我认为这不是她知趣不知趣的问题。梅说她本来是打算去的,只是后来又觉得你们刚刚说到的那身衣服不够漂亮而已。”

  阿切尔太太见儿子用这样的方式证实她的推断,仅仅报之一笑。“可怜的埃伦,”她只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又同情地补充道:“我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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