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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很惊奇。要知道露西尔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哪怕是个人隐私,她也会用客气的方式不断地提问,直至你解释清楚一切。这也是我不常和她交往的一个原因。
“那么,她们都是谁?”
“蕾切尔·阿布拉姆斯和奥费莉娅·坎德雷尔。我想她们是同性恋,她们看起来像是一家子。但是你可以相信我,她们肯定不是姐妹。”
好吧,我们这儿是自由郊区,我们可以与同性恋者和平共处。“有小孩吗?”
露西尔耸了耸肩说,“不知道。冰箱上有画的画儿,但没看见玩具。
“证据不足。”我表示同意,“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她做了个鬼脸。“馅饼酥皮。珀金家的野花草场,她们喜欢。还有伯尼。”伯尼是露西尔的丈夫,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老家伙,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他那只叫“霍默”的狗。“我们还谈论了电工。她们想在前厅安装灯具。蕾切尔还给我讲了她在人工智能工作方面的情况,不过我一句也听不懂。”
从我坐着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400号掩映在紫藤植物下的马厩房。它的双扇门微微敞开着,里面有很多园艺工具,数量之多,令人惊奇。“做人工智能收入肯定颇丰。”我说。
露西尔耸耸肩。“我猜想一定是继承了家族遗产。你真该看看她们的前厅,厨房就更没的说了。简直就像杂志里画的一样。”
“她们在干吗?”
“这个问题可是值4000美元,你说呢?”
我们喝干了杯子里剩余的凉咖啡,思忖着为什么一位园艺家和人工智能专家会选择我们这个僻静的、树木成林的郊区落下她们的房子。与她们是如何将房子搬到这儿的奥秘相比,这个问题似乎比较容易解答。
露西尔回家为伯尼准备豆饭午餐去了,我则开始写我的专栏文章。但是坐在计算机前,我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一座神秘的维多利亚豪宅就在我家玫瑰花园的对面,每隔一会儿,我就看见有个人影闪过窗户,或是听见开关门的响声。于是我放弃了写作关于植物病叶的努力,走出房间来到花园四处查看。当我在齐腰深的冬青树丛中修剪枯枝时,我听见有人打招呼。
打招呼的是一个女人,站在玫瑰花园对面。她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穿着一件印着鲜艳花朵的外套。她的头发用闪光金色丝带编成数十根小辫子,发梢上系着金属珠子。她的皮肤呈深棕色,就像古老的桃花心木。撇去她那件外套不说,她倒是出奇的美貌。
修枝用的大剪子从我的手中掉到地上。“可恶,”我说,“对不起,你吓了我一跳。”我感到我的双颊发烫。那女人对我亲切地微笑,并招手示意。
我不喜欢陌生人,讨厌这种尴尬局面,但是我没有惊惶失措。我拾起修剪用的大剪刀,从冬青树丛中挤出来,穿过花间小径迎向我的新邻居。
她说,她的名字叫奥费莉娅·坎德雷尔,她很欣赏我的花园。她问我愿意参观她的花园吗?
我当然愿意。
如果我是在聚会中遇见奥费莉娅,我肯定会说不出话来。她,美貌,高大,性情开朗。但是在我的左邻右舍中没有几个有色人,我不知道如何克服和他们打交道时的那种窘迫。不过这个有色女人说起《园艺世界》来滔滔不绝,而且她的花园更是园艺家的花园,什么园艺实验和难题,话题是层出不穷。谈了大约三分钟后,她对我说她的蜜蜂花上长了难看的棕色小虫,让我给她一点建议。我告诉她许多我们这个地方小气候的特点。当我们查看完了所有的花和灌木后,我和她在一起已经感到非常愉快,这种愉悦的感觉甚至超出了我和本地园艺俱乐部的女士们在一起时的感觉。奥费莉娅和我,我们俩是同一类人。
正当我们讨论在酸性土壤中种植和养护牡丹花的话题时,奥费莉娅问道:“想看看我的灌木林吗?”
通常我听到“灌木林”时,马上就会联想到排列得不太整齐的杜鹃、丁香和冬青丛,其中或许还夹杂着去年夏天遗留下来的委陵菜或是大叶醉鱼草。而且这个花圃应该很宽,这样每一种植物才能有足够的空间伸枝展叶。花圃中间还应该有一个雕像,也许是日晷。简洁而不呆板,这是灌木林的最高境界。
奥费莉娅毫无疑问没有呆板的问题。灌木林不仅仅是随心所欲地伸展枝叶,简直可以说是毫无章法。林中除了灌木,还有树木和兰花、蕨类植物和葡萄,我无法一下子确定这片灌木林究竟有多深。木槿和竹子长得还不错,尽管我不会冒险种它们。不过在这么靠北的地方种上三角梅和一品红、椰子树和鸡蛋花,确实是一种对生命的挑战。哦,雕像!我从没见过如此夸张的东西,至少在博物馆之外没见过。没有脑袋,胸部像足球,肚子像西瓜。这东西一定经历了一千年,或是更长时间的风雨。
我看了奥费莉娅一眼。“印象深刻。”我说。
她挑剔地望着雕像,“你不觉得它太夸张吗?蕾切尔这样认为,她是一个简单抽象派艺术家。这个雕像是我家祖辈传下来的,我喜欢它。”
“是挺夸张,”我说。出于精确的习惯,我又加了一句,“不过它适合你。”
还有,我不明白奥费莉娅是如何让一个热带雨林在温带气候中蓬勃生长的。
正当我想如何客气地提出这个问题时,奥费莉娅说道:“艾薇,你是个难得的好人。蕾切尔正在工作,要不我就叫她下来了。她真的很想见你。”
“下次吧。”我说。天晓得和一位人工智能专家能谈些什么,我暗暗思忖。“嗯,蕾切尔也种东西吗?”
奥费莉娅大笑起来。“不,她的才智可不是用于有生命的东西的。不过我为她建了一个园子,你想看看吗?”
我太想了,尽管我不禁疑惑自己是不是对新鲜事过于热衷了。沙漠?冻原?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当然想。”我说,“前面带路吧。”
中途我们停下来参观了菜园。它看起来很普通,尽管西红柿应该在八月而不是五月结果,豆子也应该是在六月末结。我没有看见玉米,也没有看见暖房。奥费莉娅领着我经过一个放杀虫肥皂的侧屋来到马厩房。突然我的耳畔响起清晰的“呱呱”声。
“我们这儿不适合养鸭子的。”我吃惊地说。
“我们养没有问题,”奥费莉娅说,“嗳,你看蕾切尔的花园怎么样?”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土黄色的芦苇,芦苇中有一湾波光粼粼的河水蜿蜒流淌。芦苇越过莫里森家的后院,一直延伸到无边无际的浩瀚大海。在这片四月的沼泽地里,凉爽的海风携带着淡淡的咸味,土黄色的芦苇随风起伏,白花花的鲥鱼不时露出水面,还有舒展着嫩绿色枝叶的香蕨木。绿头鸭拍打着翅膀在河中玩耍嬉戏。一只孤零零的白鹭单腿站立在芦苇丛中,黑色多瘤的腿部上的白色绒毛被风吹起。正当我看得瞠目结舌时,白鹭放下藏在胸毛下的另一条腿,踩在芦苇上,同时低下头,用它金色的喙啄取食物。
我回家晚了。金在地下室里和动物们在一起。我计划晚餐吃的鸡还在冰箱里冻着。感谢上帝让我们拥有现代科技。我用微波炉把冻鸡化开,然后切了蔬菜,放上佐料,拌在一起放进烤箱,正好赶在乔夫进门时将饭做好。晚饭迟了四十五分钟,乔夫有些不高兴,不过到睡觉时他差不多就忘了。
那是星期四。
星期五,我看见奥费莉娅和蕾切尔开车从她们家门前的车道驶出,那是一辆有着宽大的挡泥板和脚踏板的老式汽车。她们到午饭后才回来,汽车后座上堆满了食品。她们把食品搬进厨房后就消失了,直到傍晚我才看见蕾切尔打开阁楼上的方窗,用力拍打一小块花地毯上的灰尘。
星期六,邀请来了。
打开信箱,在一堆小广告、订书单、帐单以及各种要钱的单据中有一封信格外引人注目。信封的规格是5x6,银灰色,闻起来还有一点点檀香味。信皮上用精美的斜体字写着收件人的地址“戈登家”。
我打开信封念道:蕾切尔·埃丝特·艾布拉姆斯和奥费莉娅·德西尔·坎达雷尔:敬请你们赏光出席我们的结婚庆典。时间定于五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庆典仪式前后均有食物和饮料供应。
我的眼睛还没离开信纸,门铃响了。是露西尔,气鼓鼓的,手里拿着和我收到的一模一样的邀请信。
“进来,露西尔。我还剩了许多咖啡。”
我从未见过露西尔如此生气,就好像有人邀请她到梅因大街去参加裸体游行似的。
“哎,如果你不想去,你就写信告诉她们,说你不能参加好了。”我说,“她们只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在尽邻里之谊。你不去,她们照样也会结婚的。”
“我知道。只是……这事儿让我颇为尴尬,因为伯尼是正常婚姻协会的创建者。如果他知道我被邀请参加同性恋婚礼,他会很不高兴的。”
“那就别告诉他。如果你想去,你就说新邻居邀请你周日去她们家参观。你很清楚到时候我们肯定是会去的。”
露西尔的脸上泛起了笑容。伯尼讨厌乔夫就像乔夫讨厌伯尼一样。“这是个办法。”她说,“那你去吗?”
“为什么不?谁知道呢?或许我能了解一些情况。”
星期天那天去参加婚礼,我花了很长时间梳洗打扮。金觉得这事儿很滑稽,而乔夫则威胁说如果我不停止小题大做的话,他就不去了。“求你了,这不过是个同性恋婚礼。参加婚礼的肯定都是些梳着难看发型的徐娘半老的同性恋,没人会在意你好不好看。”
“我在意,”金说,“我认为这件上衣酷毙了。”
这件衣服是我从集市上一家印度人的小店买来的,买来后就没穿过。当时我刚买完衣服离开那个有着学院氛围的集市时,我就觉得这件衣服六十年代的气息太浓,太过于附庸风雅,而且对于一个四十来岁的郊区妇女来说,颜色也太鲜亮了。这是一件印满蓝绿色和金色的倒挂金钟花朵的紫色上衣,衣服上还缝着鹦鹉形状的铜扣。我一边摇头,一边解开鹦鹉铜扣。
乔夫一见大发雷霆:“艾薇,我向上帝发誓,如果你再换衣服,那就不去了。我本来就不想去,我还有许多作业要修改,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他瞥了金一眼,“胡说八道。要么去,要么待在家里。现在就决定。”
金碰碰我的胳膊,“妈,都怪你。走吧。”
我就这样动身了,衣衫在阳光下像霓虹灯一样闪烁。当我们走上人行道时,我感觉我就像是热带花展。正当我准备逃回家藏在床底下时,只听乔夫说:“太棒了,没有一辆车。如果只有我们几个的话,那我就回家了。”
“那没问题。”我说。
我看见离紫色山毛榉不远处,有一些穿的花花绿绿的人像蜜蜂一样专心致志地搬运椅凳、鲜花和彩带。当我们走近些时就看得更清楚了——乔夫说的关于婚礼宾客的话完全错了。虽然有些人的头发染得颇有些惊世骇俗,不过没有难看的发型。衣服的样式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有点像漂浮移动的五彩织物。我穿的衣服与这里的氛围正好合拍。
乔夫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没有认识的人,这时露西尔出现了。她满面春色地穿着一件劳拉·阿什利牌花衣服。
“真好玩。”她说的话看来是真心实意的。“我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而且非常友好!她们让我感觉就像是在家里一样。过来加入她们。”
露西尔拉着我们走向侧院。侧院呈坡形,顺坡向下是一片盛开的重瓣樱花,樱花树下还种着牡丹花。和樱花一样,牡丹也不该现在开花的,不过我对奥费莉娅花园的变幻莫测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一位身材修长、穿着浅绿色蕾丝衣服的人引起了露西尔的注意,她们俩一起走了。我们三人有些尴尬地站在人群边上,人群中不时地走出两三个客人,在我们周围转一下又走开了。
“亲爱的,感觉怎样?是不是好些了?”突然听见有人关切地询问,我吃了一惊。“对不起,你是埃尔薇拉吗?”
乔夫紧紧地攥住我的胳膊。“你带我们到这儿来可真不是个好主意,艾薇。这里的人都很古怪。你看见那个穿裙子的人了吗?我想我们应该带金回家。”
一个高个子、黑皮肤男人出现了,小平头,左耳上还戴着一颗钻石。他把乔夫的手从我胳膊上拽开,热情地握着,“戈登博士吗?奥费莉娅让我来找你。你看,我读过《无政府主义》,我非常欣赏这本书。”
乔夫的脸居然“腾”地一下红了。通常在讨论这个艰深的题目前,乔夫都要先讲他写的一本关于无政府主义历史的书,这本书拥有相当于社会精英的读者群,包括聘用审查委员会的三名委员,其中两名委员是专门审查学术期刊的,以及他的夫人。“谢谢。”他说。
乔夫的“粉丝”咧开嘴笑了,分明很高兴。“我们可以在客厅里聊聊,”他说,“眼下我得给你们找个地儿坐下。婚典仪式看样子就要开始了。”
婚典仪式进行得非常愉快。
我不太清楚之前我有什么样的预期,但当我看到一位拉比和婚礼华盖时,我确实感到有点意外。奥费莉娅身穿深红色婚服,像一朵巨大的玫瑰花,而蕾切尔身穿米黄色亚麻婚服,就像一朵百合。她们的头上戴着雅致的用橡树叶和常春藤编成的花环。和普通婚礼一样,这里也有祈祷、诺言和泪水。当拉比宣布她们礼成时,她们相互亲吻,同时全场响起庆祝的号角声。
金捅捅我的腰,问:“妈,是谁在吹号?”
“我不知道。也许是录音。”
“我觉得不是,”金说,“我认为是树。这可是有史以来最酷的事儿了。”
我们起身。椅子消失了,人们都在跳舞。一位神情愉悦、留着胡须的男人走过来抓住金的手,把金推向跳舞的行列。乔夫见状忙拽住金的手,把她拉回来。
“爸!”金大声抱怨道,“我想跳舞!”
“我还有一大摞作业要在明天上课前改完,”乔夫说,“而且如果我说的不错,你也有一些家庭作业推迟到晚上做。所以我们必须回家了。”
“我们还不能走,”我反对道,“我们还没有向新人表示祝贺。”
乔夫的脸一下子绷紧了。“那你去祝贺她们吧。我和金就在这儿等你。”
金一脸的桀骜不逊,我向她使了个眼色。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地点也不对。金和乔夫一样,她可不在乎家丑外扬,但是我可不想让我们三人在这儿出丑。
“戈登博士,你在这儿啊。”那个无政府主义信徒突然出现在我们中间。“我正在到处找你。走,喝一杯去,我要和你说说你有多棒。”
乔夫谦虚地笑了笑。“你太客气了,”他说,“你看过彼得森在《评论》上发表的文章吗?”
“都是废话。”那男人轻蔑地说。乔夫拍拍他的背,一分钟后,他们已经在去老宅的半道上了,他们一路走一路笑着,就好像熟络了好多年似的。老天爷,幸亏男人有自大的情结。
“可以跳舞吗?”金问。
“去吧,”我说,“我要去取点香槟,再去亲吻新人。”
可是我到处也找不到新人。一位年轻女孩告诉我香槟在厨房,于是我生平第一次走进400号。我穿过土坯房,走进一间橡木板装修的大厅。我看见我的左手边有一座楼梯通向一扇艺术玻璃窗户,楼梯的扶手是用精雕细刻的橡木做成。正对面是一个半圆形壁炉,壁炉的一侧有一条雕花长椅,另一侧有一扇门,可能通往厨房。在我和门之间有一群形形色色的穿着艳丽的陌生人,他们在谈笑着。
我慢慢地绕过他们,经过两扇挂着帘子的门和一座艾丽丝和红后的铜像。在嗡嗡的谈话声中,有一些奇怪的只言片语飘进我的耳朵。
“我的珍珠?谢谢你,亲爱的,不过它们是激发出来的。”
“然后突然一下又不见了!还有一只特棒的青蛙,也是一下子就不见了!”
“而且她说,塔卢拉对牧师讲,我喜欢你穿的女装,亲爱的,但是你的钱包着火了!你说有趣不?你的钱包着火了!”
还好厨房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穿着无尾礼服的壮实男人,和一个穿着粉红色丝绸裤装的漂亮女人,她正在照料一大堆香槟酒瓶和一只装满天蓝色宾治酒的雕花玻璃碗。我好奇地拿起一小杯宾治酒闻了闻。这个女人透过假睫毛的边缘看着我微笑。
“纯正的女巫酿制啤酒。”她说话的声音很像劳伦?巴卡尔,有一种我一直以来都很羡慕的诱惑力。“不过你能怎么办?这是我家的独门秘制酒。”
穿无尾礼服的男人大声笑了起来。“别理西尔弗,戈登夫人,他就是喜欢开玩笑。不过奥费莉娅酿的宾治酒确实绝妙无比。”
“除非你喜欢泰狄碗。”西尔弗一边说,一边把天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