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于是,我奇怪自己怎么没有早早就去做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就是查一查英语世界出的词典,看一看他们对这两个单词所作的原汁原味的解释。我先查了最让我不放心的那个总是跟在克林顿后面的“政府”(ADMINISTRATION)。我看到,除了类似英汉词典的“管理”,“行政机构”之外,它在作为专有名词(第一个字母大写)时,其解释,与我们通常所看到的英汉词典上的注解,有本质上的不同。它明确指出,这只是指政府的“执行分支”的官员和他们的政策及原则。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也就是说,既然这个词根本没有“政府”的含义,美国人也就从来没有所谓“克林顿政府”这一说,而只有“克林顿行政机构”,“克林顿行政分支” 这样的称呼和概念。你也一定看到了,这么一来,“美国总统是什么”,对于我原先的理解显然就成了问题。他肯定不是美国政府的首脑,他只是美国政府的“立法,司法和行政”这三个分支中,“行政”这一分支的主管。照通俗化的说法,他只是美国联邦政府“大行政办公室”的主任,是一个“大管家”一类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夹在“主人” 和“外人”中间,两面不讨好是经常的事儿。
在对外打交道的时候,鉴于总统的角色是政府日常事务的执行主管,他常常被推到前沿,去代表这个国家表示各种意见。但是,这个国家并不是他说了算的。也正是由于他的职务性质,他在不违背整个国家利益,不违背联邦政府整体态度的前提下,会有一些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的权力,以便他所主持的行政一摊,更方便地和各个国家和地区继续把交道打下去。但是,这种权力常常让后面的“主人”感到不安,生怕这个“办公室主任”为了自己的工作方便而丧失了原则,或者越了权。
因此,与总统相比,属于美国的立法分支的国会,似乎就更具有美国的主人的味道了。国会的议员们都是从各州直接选出来的“民意代表”。他们管立法,也就是说,大原则是他们给定的,只不过让总统这个“办公室主任”领着他的那套行政班子去执行。对外打交道,当然也是总统领着这班人去干。一旦干得国会不满意了,他们往往当下就不给总统一个好脸色。这种情况,总是由国会通过一项什么决议,表达他们对总统某个做法的愤怒。这时候,总统和国会就表现得完全南辕北辙。这就是我前面所提到的许多外交纠纷的起因。
顺便提一下,作为美国政府司法分支的法院,又相当于什么样的角色呢?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个分支中的最高法院,他们好象有点象“婆婆”。他们平时很少抛头露面。但是,一旦出现什么争执不休的立法问题,他们会出来给个“说法”。一旦他们出来宣布某项立法“违宪”,那么,立马作废,毫无二话。
当然,这只是我十分形象化的描述。美国政府的三个分支实际上还有更严密的相互制约的机制,以避免单纯的一层高于一层的简单构架,因为对于美国人来讲,高高在上的权力总是非常危险的。正是为了避免某一个分支爬上权力的顶端,所以美国政府的三个分支是相对独立的,互相之间始终存在着作用和反作用。也就是花了大力气,硬是把原来可以建成个宝塔的三大块给拖倒了,拉开后齐齐地放在平地上。这些,我想留在以后再慢慢向你介绍。
你看,我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刚刚大致搞清楚“美国总统是什么”这样一个看上去十分简单的问题。一度我曾觉得颇为窝囊,想不通一个简单的英汉翻译问题怎么会就把大家引向一片云山雾沼。后来,我觉得,这也许也是必然的。一个小小的翻译问题,实际上反映了两大文化背景之间深深的鸿沟。
东西方各个历史久远的国家,尽管走的道路各不相同,可是它们毕竟走过不少相似的历史路径。它们在最初遭遇时虽然彼此陌生,但是,那些相似的地方又使它们产生似曾相识的微微惊喜。至少,你有一个皇上,我也有一个皇上,你的皇上管着一大群百姓,我这儿的皇上也管着一大群百姓。它们之间战也罢,和也罢,做买卖也罢,它们有文化沟通上的困难,至少不那么完全“隔路”。尽管此后它们各自都发生了许多变化,但是这种初次遭遇的经验仍然十分重要,它起码使得双方今后的相互了解,有一个渐进的过程。
而美国却比较特殊。美国是一个历史非常短的崭新的国家。在建国的时候,它相对来说比其他任何国家的历史包袱都更轻一些。但是,它自行其是所搞的一套,也就更难被一些历史悠久而又文化背景截然不同的国家所理解。
美国建国只有二百多年。我有时想,在二百年前,一个如初生牛犊一样的大洋彼岸的新国家,行事风格面貌作派样样都很“摩登”,一下子撞上一个历史悠久的东方大帝国,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滑稽的事情之一了。
美国是刚刚从一块英国殖民地独立出来的,皇帝皇朝一类的东西当然见得很多,但是,对方内涵截然不同的深厚文化积淀,肯定使这个本来一提传统文化就气短的新国家,久久摸不着头脑。
从二百年前的清朝政府那一头来说,英国法国等等的洋人也见得多了,那美国佬还不是一回事。当时,听说那头没有皇上而只有总统的时候,这大清国上上下下,准是觉得这个叫美国的地界,是出了个什么新花样,楞要把他们的皇上叫作总统。除此之外,你说还能有什么别的理解吗?
可是,毛病很快就出来了。那头的总统常常说了不算,还经常狡辩说是他作不了主。你想想,我这个当皇上的能作得了主,以前打交道的那些英国法国的皇上他们也作得了主,你这个叫作总统的皇上却说你作不了主,谁信呀!
两国误解的种子,一开始就自然地种下了。从英译汉的工作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一个文字工作,而是文化的对应和比照。在美国总统的后面跟的那个词,如果不是“政府”,难道还可能跟出什么其他的东西来吗?尽管,有大量的证据证明,这个词只是意味着一个“行政分支”,“执行机构”,可是,说是他们的皇上只管一个“行政机构”?这可能吗?
我们可以想象,最初的翻译者和词典编写者,是何等痛苦地挣扎在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文化思路之间。
挣扎的结果,是他们彻底地放弃了自信,放弃了他们所收集的一大堆现成的资料。因为他们自己就是这个根深叶茂,郁郁苍苍的文化大树上结的一个果子。还能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这棵大树上摘下来不成?
那么,怎么解决这个翻译上的问题呢?最后只能作一个变通的技术处理,就是把这个“政府的行政机构”改为“政府”。由于他们和我一样,也早早就发现一个事实,就是这个“政府”一词,从来就只是死死地跟在“总统”一词的后面。所以,他们又加了一个诠释。结果,我们说看到的这个词的注解:“(总统制国家的)政府”,也就这么顺应逻辑地出来了。这一下,大家的心里都踏实了。在自己的逻辑系统里,终于达到圆满了。
这个小小的翻译就这样以讹传讹地代代相传,“克林顿政府”一词就堂而皇之地出现了,而且还出现在包括美国本土在内的中文报纸上。看报纸的人也都习惯了。也许,在深层次里,与这种文字所相连系的古老的文化逻辑,还在悄悄地起着作用。然而,今天,如果你想了解,进而理解美国政治制度和权力结构运作的话,你首先要记住,我们所读到的所有“克林顿政府”的地方都应该解读作“克林顿行政分支”,在读到“美国政府”的地方,你必须确证,那是指包括了立法,行政和司法三大分支的联邦政府,或者还是总统领导下的行政分支。我的经验是,大部分的场合,那还只是指行政分支。把 “克林顿政府”读成“克林顿行政分支”,而且知道什么时候要把“美国政府”也读成 “美国政府行政分支”,这是理解美国政治制度和权力结构的入门之课。
作为美国,自二百年前一开始,就令它摸不着头脑的那份华丽而厚重的大洋彼岸文化,至今依然使它困惑不解。比如说,在克林顿之前,就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位美国总统,有幸被冠在“政府”二字之前,被成千上万的中国人误以为他们在美国有无边的权力,堪称“政府首脑”。但是,我敢跟你打个赌,你信不信,不仅以前的美国总统,就是今天的克林顿,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他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理解,他只是这个国家的一个“行政主管”。
对于美国人,要了解东方文化最难的起点,也同样是如何了解对方的逻辑。如何把自己已经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暂时放一放,顺着对方的思维轨迹先走走看。这样,更容易找到合适的对话起点。
两个大国之间的对话是无法避免的,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我有时想想,何苦自寻烦恼,非要早早地在那里讨论,是要东方西化还是要西方东化。从我们自己作为一个平民的经验来说,我们首先看到的只是双方之间文化陌生,以及以此产生的几乎一触即发的误解。一旦产生争执,双方都已经气急败坏了,谈的还不一定是一回事,让人看了只可能产生荒诞感。还不如先想办法多去掉一点“陌生”和“荒诞”,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化”的问题不迟。
所以对于我们来自大洋彼岸平民来说,一踏上这块新大陆,自然感觉新鲜事就特别多。你就想想吧,就连“美国总统是什么”,都会成为一个问题,需要去了解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在开始向你介绍今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之前,先讲清楚他们选的到底“是什么”,相信你一定也会觉得这是必要的。这封信先到此打住。
祝
好!
林达
02。“美国娜拉”的出走
…
卢兄:你好!
上一封信我曾经告诉你,我是在这儿住了不少日子之后,才搞清楚“美国总统是什么”的。但是,我有很长时间还是有些纳闷,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在我们的概念中,那个拥有无上权威的这个世界强国的“首脑”,如何就落到了一个“行政大主管”的地步呢?但是,不论我多么迷惑不解,我却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我这是看来的,而不是来自于什么理论的推算。
在中国的时候,我们就对“三权分立”这个词并不陌生。这个词所代表的理论,在中国上百年嚼下来,早已经被大家嚼烂了。要不,你我都是非专家学者的普通人,怎么会把这么一个如此专业化的词,当作一个普通常用词看待。可是,要是以为熟悉了这个词和它的理论,就真的能够推算出“美国总统是什么”的话,我跑到这里就不会感到惊讶了。
可是为什么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心里,理论就是推算不出一个按说是必然的结果呢?究竟是什么障碍,使我们似乎是在本能而固执地不愿意顺着一个理论的指点,就去相信一个现实世界呢?让我还是先回到美国。谈谈美国这个正在竞选的“总统”。
记得刚来时,有一次,看到我们的一个美国朋友,一边看着电视上的总统,一边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他摇着头说,“可怜的家伙”。这一幕的确令我们莫名其妙。可是后来,我们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有时候我们自己都看着会电视里的克林顿,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可怜的家伙”来。因为不要说美国总统只有一个“行政主管”的权限,即使是在行政机构的职权范围内,他依然处处受到监督和限制,常常四处碰壁。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那是三年以前,克林顿总统刚刚上台,正值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番的时候。好歹选上了,他至少可以在他的行政机构里,表现出自己的领导才干和工作效率。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搭一个可靠而行之有效的班子。而任命行政机构各个部门的领导人,又恰恰是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在我想来,这虽然不能给手下的“兄弟” 都封个“师长旅长的干干”,但是,这实在是一个用权很痛快的时候。谁想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当克林顿提出每一个行政分支的候选领导人的时候,他都必须依法送交国会批准,国会在批准之前,都会由专门机构,对每一个总统所提名的候选人进行严格审查。以防总统以权谋私。
我知道,你看到这儿,准是在那里暗自好笑,我几乎都可以听到你遥远的笑声。如果我们现在是坐在你那间又小又挤的屋子里,你肯定是一脸狡黠地对我说,你把美国人的这点把戏都当真?总统的提名他们还能叫真去审?也就是走走过场吧。
说实话,我写出上面这段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太一本正经,严肃得不象是真的。因为,我和你也有过差不多的经验。好象大凡是太冠冕堂皇的话就有点显得不实在,就总是有点象一副为了混淆视听而制作的完美假面具。可是,如果你也和我一样,看到过向全美国作电视实况转播的国会听证会,你就会把笑容收起来了。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是出乎意外。谁能想到,美国人偏偏是在那里玩真的呢?
一般对于总统提出的某一职务提名人的审查,国会都有专门的机构去进行,如果出现什么比较大的有争执的问题,国会就会要求举行听证会。在这个时候,听证会的格局完全和法庭没有什么两样。对提名人产生不同意见的双方,都会提供证人到听证会作证。同时,被审查的提名人也必须出席作证,回答各种询问,不论这些问题是多么令他难堪。说实在的,我第一次看这样的听证会,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在那里嘀咕,怎么在美国审查提名人就跟审贼似的。
国会听证会和国会的大多数活动一样,都是向全国作电视转播的。整个听证会的审理过程都在美国老百姓的注视之下,而且就象法庭一样井井有序,一丝不苟。所不同的是,最后不是由陪审团来作出判定,而是由国会审查委员会的成员投票决定。但是,不论判定的问题有多么严重,这个判定只影响到提名被否定,与司法方面的判决无关。一旦国会的审查委员会确定或否定这名行政机构领导人的提名,这一个程序也就算结束了。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引发法律诉讼,转到与司法有关的部门,进入性质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程序。
我第一次看的那个听证会,听证过程非常长。美国人天天都象是看电视连续剧一样,守在那里看进展。最后委员会宣布结果,否定了提名人所受到的指控。当时,那个提名人的反应,跟法庭上的嫌疑犯被宣判无罪时的反应,一点没什么两样。他的亲友也在电视机前拥抱雀跃。我想这时候,“当不当官”他们大概都顾不上了。能洗清自己已经成了头等要事。我当时来美国大概才个把月,也不太明白怎么会这样。但是,留下的印象却非常深刻。
还是回过头来,让我继续给你讲克林顿任命行政官员的故事吧。
我前面说过,“立法,司法和行政”是美国政府整个权力构架的三大分支。但是,在属于行政分支的机构之下,也有一个司法部。这和美国政府的“司法分支”是毫不相干的。政府权力结构的“司法分支”,指的是法院系统。而总统所执掌的“行政分支” 下的司法部,是一个行政机构,处理与司法有关的日常事务。顺便要说的是,这也是语言翻译的问题。美国人自己所说的司法部,司法部长和政府的司法分支,三个“司法” 用了三个截然不同的词,谁是谁一清二楚,汉语在这方面没这么讲究,我就只能罗嗦一点了。
美国司法部长手下的基本队伍是一大群检察官。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代表政府的执行部门,向各种刑事犯罪行为提出调查的要求,在得到法院核准之后着手调查。以及,在他们掌握证据的时候,向法院,也就是向美国政府真正握有“司法大权”的一个分支,提出起诉。
在美国,这个部门对于总统是极为重要的。司法部长管治安,治安有无改善是总统一大政绩。更何况,我前面提到的,“总统”不是“皇上”。他只是美国政府的“行政主管”。也就是说,总统本人,和所有的其他部门领导人,以及这块土地上所有的平民一样,也有可能成为司法部提出的法律调查的对象。同时,也完全有可能成为一场官司的起诉对象。总统毕竟是政府权力的一大分支的领导,一向是众矢之的。他时时都在用权,但是,他的权力处处都要受到约束,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诸多种类的监督之下,以防他违法越权。所以,美国总统可以说是在一个布满地雷的草地上跳舞,他惹上一场官司的可能性,会比一个一般的美国平民要大得多。
当然,就算司法部长是总统安排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