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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果然连望小关一眼的空都抽不出来,她的心灵已与坛上的宝镜合一,手中挽着法诀,纤指翘起,倒也好看。
桃木剑上的灵符一直飘动,好像想飞到绿灯焰上似的。
片刻之后,异声消敛,于是内外一时俱陷极度寂静。
又过了片刻,门下传来一个中年男人语声,相当斯文和蔼:“你就是小曼姑娘?我是谁大概不必自我介绍吧?”
小曼薄薄的相当好看的嘴唇紧闭住,却是侧对着房门,所以小关看得到她表情。
外面语声又飘入来:“好吧,你尽管开口,我答应一定等你准备好才出手。”
虽然血尸席尸行事不择手段,但当面允诺之言,却又绝对可以相信。
小曼面色立刻松驰,螓首轻扬,头发完全飞拢头上,露出整个白净娇媚的面庞:
“我知道你是血尸席荒,是当世无敌的老前辈。我很想看见你真面目,你想不想看看我?”
小曼根本把血尸席荒当作男人,而她则是女人。所以讲起话来,便少了不知多少重拘束,有时亦不必讲什么逻辑了。
“你把门打开,不就看得见我了?”
小关凭他混的经验,深知假如小曼一出口要血尸老妖自己开门,情况马上就严重恶化。
因为显然血荒大有忌惮,才不敢开门。你偏要他亲口承认这一点,要他丢面子,他焉能不马上翻脸?
所以小关一扯绳子,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房内房外都不光亮,不过他们这几个人却可以像在白天视物一样,全无妨碍。
血尸席荒一身黑色长衫,适体华贵,配上颀长身量,相当好看。
他面孔虽然有两三缮头发遮住小部分,未能得窥全貌,但仍可看出他很清秀,年纪大概是四五旬之间。
他微微颔首:“晤,称长得很秀丽。你的功夫本领显然尽得真传,比起你师父,那位美丽的狐仙李桃花,恐怕更青出于蓝。但即使是这样,你似乎也没有找我麻烦的理由,对不对?你跟金翅膀彭老邪不一样,我们有过不去的地方么?”
血尸席荒口中提及的金翅膀彭翼,亦是天下闻名色变的宇内三凶之一。彭翼的武功邪功路数,与古墓血尸这一派有如水火不相容,所以向来互相敌对仇视。
我们怎会有过不去的地方呢?”小曼声音特别温柔悦耳:“其实我想跟你要好都来不及,可是你一到就是制住我的元神,我才不得已挣扎一下。”
既然不是有过不去的地方,误会已释,血尸席荒若是接受了,便可能一转身像阵阴风忽然失去踪影。
小曼当然恐怕有这种情形,所以话声不敢中断:“席荒,我打开天宙说亮话好不好?”
“好,当然好。”
“你今夜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因为我实是有求于你,所以非见你不可。”
“我知道,本来我可以等你来找我的。不过我那地方似乎对你危险些,而且你的法坛也不方便搬来搬去。再者,我也忍不住瞧瞧李桃花的传人是怎么样子。”
他边说边掏出一个扁身玉瓶,倒出三粒血红色丹药。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是芳香或是腥的气味。
“这儿是三颗我亲自制炼的血魄丹,天下任何家派的人,都绝对不想看见这种东西,偏偏你例外,千方百计也要得到不可。你瞧,人生就是这么奇怪,全无定准可言。”
小曼不能置信地眨几下眼睛:“你肯给我血魄丹?你要什么代价?”
“昔年李桃花也问过我这一句话,我很干脆告诉她,我们各凭真正武功,三十招之内,她是要不伤不败不死,又或者能击败我甚至杀死我,血魄丹就是她的。你的条件也一样。”席荒回答。
小曼一时目瞪口呆,拼命动脑筋也无法明白血尸为什么提这种古怪条件。
“我把丹药放下、如果我落败狼狈而逃,你就不必为了要追上我而伤脑筋。我相倍这样子很恰当,你大概不会反对。让我瞧瞧丹药放在哪儿比较好……”
席荒方自转眼时,忽然一件他确实想不到的事发生。
原来是小关的杰作。
小关并没有捣什么鬼,他只不过从屋角钻出,大步走向门口,伸出右手摊开手掌:
“交给我保管最好。席荒,我虽是小缀鱼精这边的人,但我赌品最好,她要是输了,我绝对不拖不欠不赖。”
现在双方已经达五六尺范围之内,在小关来说,他认为自己已经赢了第一招。
那是因为他以前对付秦森时有过这种苦恼经验,你进一尺,对方自自然然会飘退一尺,而血尸本人当然又比秦森厉害高明,这样岂不是永远没有机会迫近对方出手拼搏?
现在突然不意迫人了出手可及的范围,且不管结果输赢如何,小关还是极之高兴的。
席荒眉头微皱:“你是谁?你好像很高兴,为什么?”
“这家伙叫小关,但不是那个小关。”小曼插嘴回答:“他今天的确有点儿奇怪,整天兴高采烈,好像捡到很多黄金似的。这家伙最是见钱眼开,弄银子既是最大本事,也是最大乐事。”
血尸席荒虽是年老成精机智绝世的人物,但小曼的解释他可不能不相信:“好,小关,你今天是不是嫌了很多银子?”
“是的。”小关仍然伸摊着手掌:“我卖了你今夜可能会到这儿来的消息给一个人,哈,值一千两,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
“那人是谁?他要这消息干吗?”
小关笑笑:“我看不见银子,脑子就不大好,很多事都想不起来。”
小曼斥道:“别胡闹,要钱也得看是什么人。他问你什么赶紧回答。”
“不要紧。”席荒倒是蛮大方大量,掏出一卷银票。
他古墓这一系人马,身边一定带很多钱,才好办事。例如要人秘密地为他们弄来各种牲畜和血液。
又例如他们的古怪装束样貌以及诡异举止,要人守秘,实在都得花大把钞票。
小关一瞧手中拿到的是二千两面额的银票,当真喜心翻倒,称呼也立刻改为恭敬:
“席爷,那个人性房名谦,他背后好像还有别人支持。他们想趁你不在之时,去救一个女人。”
血尸席荒满意地颔首,同时亦不把这个贪婪却能干的小人放在心上。
他把丹药交给小关,挥手叫他走开:“小曼,三十招,我还有事要办。”说时,人也退到院落中。
小曼抖开一个小小包袱,里面是一只黑色手套,指尖是五只长达寸八的银爪,套身甚是长,可达上臂。
她一戴上手套,整条手臂都裹住,前端都是五只尖利银爪。
她走出院落,泛起苦笑:“你为什么非迫我献丑不可?我这大欲爪二十年来都末动用过。当然你一定知道,我一动此爪,后果是真元亏损。你何必为难我呢?”血尸席荒没有回答,默然屹立。小曼收敛起苦容,换上娇媚勾魂笑容。
她身子一摇,黑色法衣蜕落地上,里面是紧身浅碧衫裤,丝质的衣料甚是贴身,使她曲线毕露,丰满惹火。
血尸席荒的身形忽然变淡,转眼间已溶入黑暗中,除了小关这等功力绝世之士,别人休想看见他的存在,更休想看得见他的表情等等。
小曼竟是首先发难,咧然欺上,大欲爪洒飞出千百点银芒,抓戳对方四肢主筋关节。
她手法虽是凶毒绝伦,但口中却忽然曼声吟唱,声调极是柔靡冶荡。
她突然吟唱有她的道理,敢情这时暗沉的天空和地底,都隐隐有异啸传来。
小关可没有那么多的见识学问评论双方的诡异武功,但他却自然而然知道,那小曼的武功根源,竟然比阴气迫人的血尸席荒还要阴柔些。
小曼好像附骨之蛆那样黏向对方,一连五招二十五式。银芒激空漫地,笼罩住血尸,一望而知每一点银芒都想侵人敌圈,想黏附在对方身上。
血尸席荒没有兵器,只以两手忽拳忽拍。身形有如无质之物,在院落中飘来浮去,教人生出无从着力之感。
小曼吟唱之声不绝,又抖爪连攻七招。她一招接一招,大欲爪化出无数银芒,如水银泻地般缠逐不舍。
但尽管千百点银芒闪耀的光线,已把院落照亮了不少。
可是那血尸席荒的身形仍然如烟似雾若有还无,而且飘浮移动之际,也好像没有什么阻滞。
小曼突然声调清越高扬,招式也大见变化。那千百点银芒汇聚为一束,电射虚无飘渺中的可怕对手。
小关一时看得目瞪口呆,张大嘴巴,简直真的变成了呆瓜鱼。因为他一招一式跟着小曼身法手法变下去,可真有点儿像进入了激流急湍的巨大的漩涡中。
但陡然间忽地变成了振衣千仍岗的坚凝气势,顿时大为震惊!
并且在这一刹那间,深深了悟,敢情这些绝世凶邪,每一个都有惊世骇俗、无法测度的绝艺。
而更可怕是他们心机深、手段辣,大大出入意料之外。
血尸席荒不知如何已闪开七八尺,与此同时一连七阵阴风迎面卷拂小曼,奇寒彻骨中已有隐隐腥味。
小曼爪掌齐施,连退七步才站得住脚。“我并不着急,因为我还有十二招。”血尸席荒声音温和如长者:“何况你招式虽然不错,可是内力有点儿问题,为什么?”
小曼喘口气:“是施法追查辛海客,不但耗损真元,还因为有一他汕中高人作梗,使我又损真元。席荒,你给我血魄丹好不好?我若是心愿得偿,以后我一定帮你。”
“唉,傻丫头,你的天狐通魔功练成之后,你怎肯听我的话?”
原来如此,小关总算恍然大梧,以席荒的立场,自是不想世上多出一个不听话而又力足抗的对手。
何况天下任何家派的人,都畏惧血魄丹,偏偏小曼却相反,所以亦不能利用此丹制她。
所以席荒何必帮助小曼而跟自己过不去?
小曼跺跺脚:“好,我会尽力熬过这十二招。昔年我师父做到了,所以她得到血魄丹,练成神功,但愿我也像她一样过得你这一关。”
“你和令师大大不同。”血尸席荒语气淡然,似乎并不把有人夜探他大本营之事放在心上。
“当年你师父很信任我,把九天仙枣晶脂交我保管,直到我亲眼见她生下一女,我才把晶脂和血魄丹还给她。”
小曼心中叹口气,唉,好可怕的血尸老妖!
他迫师父生孩子,则师父当然永远到达不了天狐通的最高境界成就,所以师父再怎样努力修练,亦超越不过他血尸老妖。
这件事是几时发生的?
四十年前?三十年前?
当时的血尸老妖,是不是眼前这一个人呢?
往事既似梦如幻,又复盘根错节,几十年下来,谁也弄不清楚了。师父当年所生的女儿,现在年纪有多大?
她在什么地方?
她会不会就是我呢?
“别为昔年之事而心乱,否则我一出手,你连半招也挡不住。”血尸席荒温蔼地劝诫她。
可惜他的声音虽是悦耳有倩,在现实中的行动却完全相反。
血尸席荒身形忽然更淡,像一阵阴风拂扑小曼。
天上地底异啸猝然齐起,声音锥入耳窍渗侵灵台,使小曼心旌摇摇。同时手拿也迎面拍到,阴寒劲道中挟着隐隐血腥之味。
小曼的大欲爪银光弹射,五枚爪尖以轮指手法抓脉扣穴。
席荒缩手之际,身子已绕到小曼背后,双手齐出,一拿后颈,一抓腰脊。
他身形之快,逾越鬼魅,可是这次出手的速度却跟身法不甚和谐,换言之,他双手出势竟是比身形迟慢得多。
小曼自是大可从容封架或闪避。
她采闪避策略,忽然向前一滑步,飘出五六尺。
小关对速度极之敏感,故此席荒出手一馒,他立刻感到不妥。
他目光闪处,已见席荒鼓腮怒唇,显然是要吹喷什么东西出来的祥于。这一刹那问也就明白席荒为何出手不必太快之故。
那小曼的下场如何,小关认为不须太过关心。但席荒这一招阴毒高绝,以后却须得小心防范,这是小关的想法。
至于小曼,只觉后脑风府穴稍稍刺痛了一下,猛一回身,见那血尸席荒远远屹立七八尺外,竟无追逐迫攻之意。
小曼心中叫声“不好了”,霎时全身忽然感到极之寒冷。
两军正当争锋拼搏性命交关之际,其中一方忽然负手闲立而不乘势追杀,那显然一定出问题,一定有古怪。
小曼不但从这个道理上推论出自己倩势不炒,事实上她全身一阵醋寒过后,行动马上感到有障碍。
血尸席荒这老妖位列宇内三凶之首,威震天下,超过一百年以上,看来当真是名不虚传:
小关不由得有点儿心惊胆战!
不过他的害怕却有大部分是为了李百灵而害怕的。因为他忽然考虑到,这老妖还不知有多少这—类脑后吹气便可制敌伤人的阴毒功夫?
那么李百灵他们碰上这老妖时,应付得了应付不了呢?
李百灵学问虽好,古怪虽多,但这等危险可怕的事情,还是大家碰头先商量过为妙。
因此小关相信目下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尽量绊住席荒,以免他太快回去。恰好碰上李百灵他们。
小关他一想起李百灵的安危,心头发热,顿时什么都不害怕,而脑袋瓜子亦为之特别灵敏:
席荒看见小关燃烛点灯。点灯前小关把三颗血魄丹放在桌上,点灯后他从耳朵控出两枚耳塞。亦一并放在桌上。
这对耳塞,解释了小关何以不怕魔声异啸侵袭。
小关奔出门,大声问:“你们赌完了没有?啊呀,看来好像小鳗鱼精手风不顺。”
“她运气差一点儿。”席荒颔首。
小关拍一下胸膛:“我跟你也赌这一场,席爷。如果我赢了三粒什么噼里啪啦丹归鳗鱼精,我什么都不要。”
他那种很够义气的江湖姿态,席荒反而不生气,亦不纠正他把血魄丹改为僻里啪啦丹的错误。
“你赢了当然很好,但输了呢?”
“我有钱有人,钱还你,人给你当三年差,包管服侍得你舒舒服眼,怎样?”
“听来似乎还公平!你赌几招?”
小关连忙摇手:“一招都不赌,我只跟你睹脚底下的功夫!”
席荒一听他不是赌什么番摊之类,而是睹功夫,便大为放心:“你脚底下有什么功夫?我让你踢五十脚,只要有一脚碰到我的衣服,就算你赢:要是嫌太少,多加二三十脚也行。”
“你很大方康慨,贱品一流。”小关竖竖大拇指表示钦佩:“不过,我这脚底功夫是溜,可不是踢人.我听鲤鱼精讲起过,她说你抓人追人的本领,认了第二的话,天下没有人敢认第一。所以我在这上面跟你赅上一赌。”
席荒既受用他的汉词,又以为自己听错:“你溜我抓?真的赌这一宗?”
“真的,我撒腿一跑,你数一百下之后才可以动身。天亮以前我若是被你找到抓到,便算我小关学艺不精,输得心服口服。”
别人以为小关简直是出个办不到的难题,但在血尸席荒来说,却又变成手到擒来的稳赢局势。
席荒沉吟一下:“你动机何在,我一时还不能断定,但咱们赌啦。”
小关抬头望了天色:“现在离五更鸡啼还早着,让我占个便宜,跟小鳗鱼精讲几句话行不行?”
“行,讲吧。”席荒走到墙角,风度甚佳。
小关走近小曼毫无忌讳揪住她臂膀,放低声音:“小鳗鱼精,他再厉害也有弱点,快告诉我。”
“你输定啦!”
小曼回答时,忽然感到小关的手,传给她古怪奇异的热力,使她呼吸立即畅顺,内力亦为之纯粹流通。
不过,小关那种男人的魅力,却又使她不能精细辨别和分析这些变化。
“你除非在他数一百下这段时间,远走九十里之外,否则一切免谈。”
“我试试看,你也知道我的得挺快的。”他向小曼眨眨眼睛,并且向他作个形容布袋的手势。
外人自是绝难猜出他手势意思,但相反的,小曼却一望而知。
她点点头:“现在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试试看,我也想法子帮你掩护一下。”
她明知席荒有摄听这附近一切声音的本事,所以这话其实是先告诉席荒,如果他不反对,事后以他的身份,大概很难赖帐。
小关放开手:“如果我赢了,那三粒什么噼里啪啦丹在桌子上,你拿了就跑,去办你的事。咱们将来也许会再碰上,但那是以后的事了!小壕鱼精,再见啦!”
“你是我平生所见。最平凡又最奇怪的人。”小曼轻轻叹口气:“再见,小关!”
小关回转身向血尸席荒打手势招呼:“我走啦。”
他一下子翻过院墙,身手矫捷。但在席荒限中,小关那看似很敏捷的动作,其实大是毛手毛脚。
席荒摇摇头:“小曼,你数一百下,我在这儿等。”
黑黝黝的长空,散布的山岗树林,夜风变得凉沁沁的。
血尸席荒对这种环境熟悉得无可再熟悉。
别人即使在大白天里,只怕一两个月也无法踏遍这么辽阔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