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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还待再多作逡巡,视界却被一张充满怒意的容颜完全占住:「杜绍怀!你到底有没有在
听我说话?」
「宁瑄……」微微侧头,他总算回神发现风宁瑄的表情不对劲。
「你在生气?」这可真是稀奇了。
「废话!我当然生气!你刚刚是在做什么?突然就愣在那里不动,叫你也没反应,你有没有
搞清楚现在是在哪里啊?」
「你为什么要生气?」
「看你有危险又不知道保护自己,我能不生气?」
风宁瑄越吼越大声,让风宁琛撂倒厅中还站着的最后一人后,不禁在一旁猛翻白眼这两个人
怎么回事,有没有搞清楚这里是哪里啊!
可是对话并没有因为风宁琛的白眼而稍停——
「我有危险是我的事啊,你生气什么?」
「你说什么鬼话?你要是有个万一,叫我怎么办?」
「哎呀,不会吧……」这句话是陆松筠说的。
「你听出什么了?」风宁琛挨近陆松筠身边,顺便喘口气。
「绍怀该不会是想听那句话……」
「啊?」
「你不替我报仇?」
「你活得好好的,我替你报什么仇?」
「就像你说的啊,万一我死了呢?你怎么办?」
「陪你死啊!」
「不先毁了杀死我的人?」
「能杀死你的人,你以为我打得过么?与其浪费这种时间,赶快自行了断去陪你不是更好!
」
「如果打得过呢?」
「那当然就先宰了他替你陪葬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今日的因,会成为明日的果,有些事情,原本就不需要想得太多。
宁瑄,能够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瞧见门外慢慢走近的那群人,杜绍怀微微笑起。「为什么对我那么
好?」
背对厅门的风宁瑄尚未察觉身后动静,只是用力瞪了杜绍怀一眼,无奈地、却又不得不宠溺
地,大声答道:「这还要问?当然是因为我爱你呀!我爱你!听懂了没?」
然后他听见身后或深或浅,却有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接着率先发难的,也是不陌生的朱红俪影。
「姓风的!你怎敢如此不知廉耻,羞也不羞?」
风宁瑄转身便迎上穆后霜张牙舞爪凌空扑来的鸳鸯刀,虽则挟着满身不甘的气势,然而实力
差异非是单凭气势便能弥补。不过五六招,穆后霜手上便只余单刀相抵,再走三招,流霞剑便已
搁在她的眉心。
「哈哈哈哈哈!好功夫!」
没有预警地,洪钟般的笑声密密撞来,众人皆是胸口一荡,知晓来人内力不容小觑,风宁瑄
、风宁琛及陆松筠三人,连忙运起心法相抗。
而杜绍怀,却是攒紧了手中白梅,一道寒气以他为中心,陡然旋开。
对于这些细微变化,四玉门主丝毫没挂在心上,仍旧一迳缓步向前,在杜绍怀剑尖恰能触及
的地方站定。
「霜娃儿,火候不够就别逞强,难得风少侠手下留情,你可得记好了,将来才有算帐的机会
。」
这几句话说得穆后霜脸色一阵青白,风宁瑄却是蹙起眉,不悦道:「殷老头,你这么意思?
要激我杀了她,你会比较高兴?」
「如果换做老夫,老夫就不会给自己留麻烦。」
「那你当年,为何留我?」掣开剑鞘,干净的语声如梅瓣一般轻巧落下,衬着三尺寒光,却
教听见的人都不禁脊背发凉。
目光凝向眼前持剑的青年,那形貌神韵,甚至声音行止——他笑了出声:「很像啊,老夫没
有料错,你真的很像远衡。」
如果寒梅的声音令人发冷,那么门主现下的声音,便令人打从心底恐惧。
「让你吃了十五年的苦,老夫也过意不去,就在今天作个了断罢。」朝后方稍微挥了挥手,
就有人双手奉上他的惯用兵器——通体漆黑的墨竹剑。
「至于你要的答案……」殷仲舒又是一笑,那样莫名的坦然竟让他在年岁的刻痕下还寻得出
昔日朗秀神采。「老夫只是很想看看,远衡那张总是无忧无虑的脸,若是染上仇恨的神气,会是
什么模样。」
「也就是说,我让你的目的达到了?」凝气于剑,傲梅剑法起手式「暗香浮动」,已蓄势待
发。
「没错,老夫还得谢谢你愿意送上门来,让老夫欣赏!」
「丧心病狂!」
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倒拖而上的剑影,横削殷仲舒面门!
点、削、劈、斩、绞,杜绍怀一柄白梅剑如飞凰,步步进逼,殷仲舒却是只守不攻,墨竹剑
游若灵蛇,拦、压、截、架、推,见招拆招,铿锵间两人交手已过十数回合。
只是杜绍怀这厢斗得正盛,风宁瑄那厢也未能安宁。
「甭看了,再看你也插不上手。」似乎是知道自己刻下并无性命之忧,穆后霜在流霞剑下倒
说起了风凉话。
「哼,不看他,难道看你?」风宁瑄嗤笑一声,全副心神却是绷紧了在注意杜绍怀的情况。
「谁要你看?只不过……」
「混帐东西!放了我女儿!」
怒叱伴着火红刀影飞窜而来,风宁瑄连忙抛下穆后霜,横剑拦下来者杀招。
「恶婆娘想必是朱雀堂主?」有其母必有其女,风宁瑄忍不住啐了句。
「嘿,也看不出你生得人模人样,却是只兔儿爷!」
「总好过你女儿,死缠烂打还没人搭理!」
「姓风的,你找死!」
「这下可好,一次惹毛两个女人,他真不想活啦?」仍在一旁做壁上观的姜重玄和白絮飞,
窃窃地咬着耳朵。
「我看不像。」白絮飞摇摇头,觉得自己莫名的可以理解风宁瑄的心思。「他应该不是这么
冲动的人,我猜他是想多缠住一个算一个,毕竟朱雀堂在门里的名声实在差了点,他怕她们对寒
梅放冷箭。」
「就算不是放冷箭,但想动手的,又何止她们?」
身后沈郁语声传来,却吓得姜重玄张口结舌:「爹……爹?」
「伯父,您想做什么?」始终静立一隅的季檀乐也发了话,素日里甚少流露心绪的双眸闪过
一丝戒备。
「没什么,看你们紧张的。」看这三名后辈一脸戒慎,仿佛担心自己随时上前助门主一臂之
力……姜擎钧轻笑复轻叹,果然上一代的恩怨,不能、也不应强加在下一代身上,更何况他们根
本与那件血案毫无关连。他也看得出,这些个小子对寒梅不但没有敌意,甚至有更多的欣赏……
如果这就是所谓魅力,那么门主啊,你还真该认栽。即使杜远衡已死,但你却让酷似他的寒
梅活下来……看来他对你而言,或许永远都是个不可磨灭的存在。
「爹?」见父亲居然盯着缠斗中的寒梅和门主出神,姜重玄不禁暗暗捏了把冷汗——坐阵四
玉门执法的父亲,何时露出如此惘然的神色过?
「啊,看我糊涂的,瞧他们打得太好就忘了正经事。玄儿,还有絮飞、檀乐!」姜擎钧微笑
,面上刚硬的线条顿时柔和不少,「你们千万记得,想做什么事就放手去做,只有两件事——亏
心事不能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也别做,懂了么?」
「什么意思,爹……」
「爹以前做过一件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现在人家的女儿找上门来了,你说,我该不该去解
决?」
就算不是江湖,红尘滚滚,宿世里也有难解的恩怨。
「松筠,好久不见。」
「是很久。认得出我,想来还是靠这柄醉红吧?」醉红是她娘亲的旧时佩剑,即使偶尔会拿
来耍着玩,但毕竟非她所惯用,若非为了来见这位故人,她也不会勉强自己使这柄不是那么伏手
的剑。
「没错。」叹了口气,姜擎钧缓声道:「过了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你们一家人的下落。」
「知道我们的下落何用?」陆松筠一笑,是一种混合了悲悯与轻蔑的复杂。「再追杀我们到
天涯海角?」
「不会的,从前的事是我错。」
那件事以后,他才结识殷仲舒,并助他创了四玉门;然而亲眼目睹着殷仲舒的转变,他却突
然懂得了什么叫做放下过去、放下情仇。
如同现在。殷仲舒仍然为了对过去的执着而与故人之子你死我活,但他不愿选择这条路——
真正爱过,就应该让她好好的、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夺走。
「告诉我,微云她……现在好么?」
「除了被你断去的左手筋脉始终恢复不了以外,其它的,都很好。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么?」
陆松筠仰头直视姜擎钧,眼神里的讥嘲让接下来的称谓更显不堪:「表舅。」
闻言,姜擎钧不禁苦笑:「果然血缘天性,你说话的态势和你娘一个样。也罢。」
捋起了袖,姜擎钧将左手横伸至陆松筠面前。「这只手是我欠她的,你取去便是。」
直视姜擎钧良久良久,又转脸望向一直默立一旁的夫君——风宁琛已从一开始的讶异中平复
,此刻只对她露出一抹温暖笑容——再分了分神,看向依然打得难分难解、胜负未明的杜绍怀与
殷仲舒。
陆松筠终是叹气,放下已搁到姜擎钧腕上的醉红。
「娘也从没说过恨你,而我现已承了爹的职志,只有兴趣救人,没兴趣在别人身上划伤口。
」别过头,陆松筠其实有点赌气。「这件事就算了吧,我也不想替自己的孩子再多添仇家。」
「是么?那就太好了……」
收回了手,姜擎钧的笑容满是欣慰。只是当他还想再多说些什么时,另一边的战况却突变横
生!
一轮抢攻未果,杜绍怀方才渐自原本大开大阖的剑势中平静心绪,剑随意走,绵密流畅的身
法与出其不意的剑招,竟也逼得原本行有余裕的殷仲舒微有左支右绌之感。一种久违的、胸口的
翻搅腾涌而上,在面对曾经如此熟悉的面容。
他曾经是那样的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然而当另一道远胜于他的纯然光芒出现,他竟然只能
忿懑、不甘,痛恨自己怎会如斯晦暗。
如果自己也有子嗣,他可会同眼前飘然卓绝的青年一般、双眸里拥有那样澄净透亮的光采?
分神乃武之大忌。
杜绍怀发现殷仲舒的眼光虽始终定在他身上,如今却隐隐失焦,仿佛越过这副躯体这副脸容
,他可以窥见另一个相似的形貌。
于是,有机可趁。
转身垫步、腕花反撩,「梅雪纷飞」疾刺而出,眼见就要突破殷仲舒的防守直取膻中……
「门主!」即便知晓这是旁人无从置喙的决斗,青龙与白虎堂主仍不自禁地手按兵器,蓄势
待发——白梅剑却突然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斜出,堪堪划过殷仲舒的前襟。「瑄!」剑交左手,杜
绍怀一个急跃,便抓住风宁瑄的衣领使劲向后拖去,左腕振振,寒光到处,乍见血红,朱雀堂主
的右臂已开了长长一道血口。
而原本就要覆上风宁瑄口鼻的雪白巾帕,已然碎若残梅。
「宁瑄,你没事吧?」
迎上杜绍怀忧虑的眼光,风宁瑄心下清楚,为了自己,杜绍怀已经失了重创殷仲舒的先机。
他很想笑着叫他别担心,他想催他别误了正事,他想……
然而胸口蓦然一紧,风宁瑄几乎站不住脚。
「宁瑄。」
单手撑持住风宁瑄,杜绍怀心知不妙,但殷仲舒没有多给他喘息的空间。
负伤的朱雀堂主和穆后霜在门主的示意下退开,青龙与白虎堂主却抢上前阻住风宁琛和陆松
筠,姜擎钧和其余少堂主摆明了不愿插手,厅堂中的气氛登时陷入一片诡谲。
「呵呵哈哈哈——没想到、没想到,你对这小子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杜绍怀凝视风宁瑄的眼神是一把钥匙,开启了殷仲舒的疯狂。
阴鹭的笑声与杀意同起,一改先前守势,殷仲舒仗剑直指杜绍怀要害!
不愿意就这样把风宁瑄抛下,然而殷仲舒本非易与之辈,更何况此刻的全力施为?
杜绍怀勉强接下三招,避不开的第四剑却拖过腰侧、鲜血横流。
「绍怀,别管我……」眼前事物渐渐模糊,四肢也愈见无力,但扶在腰际的手劲强大,他知
道那是谁,也知道他们都身陷险境。
「怎么可能不管你。」淡淡的语声没有一丝抖颤,尽管肩头又吃一剑,要护风宁瑄周全的意
念却强过所有。催起内劲,他当即便在只攻不守的殷仲舒身上还了一道伤口。
「为什么不放手?你以为凭左手应付得了我?」
回剑劈面,墨竹的漆黑弧线中断在横向齐眉的白梅剑刀上。
「因为,」情势凶险,他本该绝情的眼底却浮上一抹暖暖笑意。「我爱他。」
因为我爱他……
杜远衡的脸孔重迭上他的,带笑的唇角认真的口气温柔的神情……
因为我爱她……
「那我就成全你们,到黄泉去做同命鸳鸯罢!」
十分劲道一出,仿佛毕生功力都只为了这一剑,碰到阻碍的剑尖会穿透过去,然后剑身流畅
地没入再没入,然后护手会抵上一具躯体,然后……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倒下来的人是谁?
似乎是忘记了。她唤做什么名姓。
「宁瑄。」
那样悲愤狂乱的眼神也是不陌生的。如果要让你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那么我宁愿让你闭上眼
。
一剑,穿心。
第十章
滴答、滴答。
仿佛是漆黑的剑身自行泌出,墨竹剑不停不停地淌着血。剑柄上,有殷仲舒的右手,还有风
宁瑄的双手。
滴答、滴答。
雪亮的剑身蜿蜒沭目鲜红,涓滴而下的液体很快地就汇成一处小小水洼。白梅剑的剑柄,还
牢牢握在杜绍怀手里。
原来刀剑如此冰冷。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而我为什么、到死才发现——涣散的瞳孔应该不能视物,他却觉得眼前满满的、都是师弟的
形影。
「为什么,你爱的是她,不是我呢……?」
「我没兴趣,听你缅怀我娘。」
一道血箭自抽起剑身的窟窿中激射而出,曾经蓄满劲道的躯体于今只如风中残叶,颓然后倒
。
你误会了,天大的误会。
「门主!」如果还能笑,他会苦笑;不过,连自己都是刚刚才弄明白的事情,又要旁人如何
去懂?
「门主!你撑着,我们……」
「不必了。」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暗,意识却仍清明。回光返照罢?也好,就交代后事。
「让他们走。四玉门,交给玄武。」
这样就行了……一切,都可以结束。而我还能再见你么?
「朱雀,解药。」
「玄武,你!」朱雀堂主不敢置信地瞪视姜擎钧,忿声道:「他们是害死门主的人,你还敢
跟我要解药?」
「门主的遗言,你听到了。」
「娘,给他吧。」穆后霜黯黯地开了口。她终于发现,绝望的神情,一点都不适合在人的脸
上出现。
「给了也没用!」原就只是为了女儿,朱雀叹口气,自怀里摸出一个小瓶。「那种伤。」
「至少还可以尽人事,听天命。」
你为什么不好好地让我抱紧你、为什么要冲出去?不是中毒了吗?哪里还来那么大气力从我
手里挣开?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因为我没有应承你同生共死的诺言,所以你想吓我、想惩罚我对不对?
我知道错了,所以求你。求你睁开眼。
否则我只有跟你一起下黄泉。
「绍怀?绍怀,你听得见么?」
「宁琛……」
视线慢慢从风宁瑄惨白的脸上收回,他强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澎湃心渐次平静。
「说吧,我在听。」
「太好了,你还清醒。」风宁琛揉了揉眉心,试图掩盖自己的焦急忧虑。「大哥中的毒不深
,只是朱雀堂主给的药得用嗅的,大哥呼吸尚浅,还没能全解。」
「是么?那那柄剑……」木然地盯着扎实穿透风宁瑄右胸的墨竹,总觉得、好碍眼。
「还不能拔。」
陆松筠的语声透着浅浅的疲惫,做完所有能做的紧急处理,剩下的治疗一定得拿到工具和药品才
能进行。
「绍怀,抱着大哥,我们走。」
※ ※ ※ ※ ※ ※ ※
总坛外的月光清冷,对照前几刻的热闹喧阗,如今的静默死寂便更添凄凉。
曾经叱咤又如何?死后也是黄土一杯,无尽寂寞。
暂时栖身的客栈房间里,扑鼻的血腥味会让人以为有命案发生。
事实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