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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如瑟-逃之夭妖-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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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魂看了看克雷蒙那口令牙医无从下手的洁白牙齿,想:“我的天,他一天至少刷两次牙。”
  叶飞廉已经直起身来,转身瞪视着克雷蒙,咬着牙说道:“我不会让你逍遥法外。你的行为不可饶恕。”
  “你去过马莫塔西亚吗?”克雷蒙以眼角扫视叶飞廉紧握在身体两侧的拳头,不再说中文,而是换回了他的母语。
  镇魂沉默地听着。她懂法语,只是克雷蒙这种带有浓厚殖民地口音的法语,理解起来相当费力。从叶飞廉的表情上看,他或许比她更懂得这种语言。而捕梦,他甚至不需要语言。克雷蒙明显是愤怒了,他的额角逬起了青筋,语气急促,这样强烈的心理波动,已经足以让捕梦涉入他心中思想的河流。
  “我们的国家,在革命之前,那些贫穷的白人独裁者统治着更加贫穷的黑人,整个国家就像大洪水退去后的地面一样,什么也没有。我们的邻国可以靠出卖物产和矿产生活,但是我们不行,我们的土地既干旱又贫瘠,连香蕉树都难以生长,山脉里也没有钻石或者黄金。没有雨的年份,孩子和大人都瘦得像蜘蛛,薄薄的黑肚皮里盛着内脏,鼓凸出来,走路的时候就晃晃荡荡。”他侧着头,睨视着眼前站立着的三个人。“而在您的国家,一个女孩子愿意付出五万元去跟她的偶像见面,”他把火箭筒的发射口向下,朝蒲二躺着的方向指了指,语气越来越强烈,“因为捕杀动物,人们甚至会被丢进监狱。这就是我们和你们的区别,吃得饱的人和吃不饱的人的区别。我们有一条河,虽然旱季里它的水量还不如佩伽索斯号的淡水管道,但是还好歹维持着一片草原,还有大象。谢天谢地,是它们让我们不曾饿死。”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镇魂觉得船舱里渐渐温暖起来。那些灰色的庞大影子已经失去了轮廓,在空气中融为一片浓稠灰雾,几乎能够在皮肤上留下湿润的痕迹。她的睫毛上凝聚了水气,使视线变得模糊。
  克雷蒙结束了他的演说,深深吸了口气,以缓慢而咬牙切齿的语气说道:“所以,您有什么资格来饶恕我们?”
  叶飞廉发出短促的冷笑,高声用同一种语言说道:“马莫塔西亚至今仍有人死于饥饿。而你,你尽可以陶醉在自以为是救世主的幻想里。”



逃之夭妖 IX



  “是的,依然有人在挨饿。因为那些富裕的白人国家,他们不准我们用象牙换粮食,为了让那些愚蠢的大肉团活下去,宁可饿死他们的同类!”克雷蒙牵动脸部肌肉,扯出一个歪斜的、神经质的笑容。“他们都疯了。”
  “疯了人的是你!”回答他的,是叶飞廉狂怒的声音,“1994年,马莫塔西亚内战期间,疟疾流行,‘希波拉底联合会’,一个国际医疗救济组织,派遣志愿医疗队到马莫塔西亚提供紧急救援服务。可是你们并不信任这些外国医生,担心他们是白人独裁政府的同伙……暴风革命军袭击了医疗队的营地,抢走了发电机和药品,还向营地内投掷土制手榴弹。”
  “我们需要发电机。而且我们是军人,不是牧师。”克雷蒙漠然地回答。
  镇魂蹙着眉头,观察少年的表情。他就像个正在倒计时的炸弹。
  “你们杀死了我的父亲,他就在那个营地里,他是一个曾经治疗过几十个马莫塔西亚人的医生!而你,就是当时袭击者的头领。”
  “哦……现在我记起来了。”克雷蒙碧蓝清澈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叶飞廉。
  “医疗队的司机是个非常忠实善良的当地人,我父亲治好过他小女儿的急性阑尾炎。他一直设法写信给我,把他能打听到的所有消息都告诉我。我学习你们的语言,拼命打工,希望有一天能攒够钱到孟买去,搭上佩伽索斯号,找到你……”叶飞廉深深呼吸,仿佛就要被自己喉咙里喷发出来的语言噎住一样。“自从知道你离开马莫塔西亚,潜入佩伽索斯号的那一天起,我就这样盼望。当我知道佩伽索斯号将代替森托罗斯号到这儿来的时候,我知道上天在暗示我,是时候了。”他佝偻着背,一瞬间镇魂以为他是要向前跌倒,但是下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叶飞廉从宽松牛仔裤腿下的军靴里拔出了一支轻巧的武器。Smith&Wesson 9毫米口径手枪,便于携带、弹量十足。
  克雷蒙将发射筒指向面前愤怒的少年,像是随时都会喷射出死亡的火焰。“在你开枪前,我就会把你轰成粉末。”
  “我不介意!只要你死,我什么都不介意!”叶飞廉的脸涨得通红,声音却不再破碎,他笑了起来。“你不敢用那支火箭筒,克雷蒙先生。如果你向我发射火箭弹,引发的爆炸会把你自己也杀死。而且,倘若你还不想放弃你的货物,就得保证这艘船平安到港,每一个人都完好无缺才行。如果一个——比如说,一个当红歌手在船上失踪,一定会有警察上船搜查的,那会让你很为难,是不是?”
  “小子,你试试看。”克雷蒙一度愉悦而温柔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我并不怕死。”
  叶飞廉冷笑道:“如果你敢用它的话,刚才我根本不会有机会把话说完,也没有机会拿出我的枪。你不敢。”他停顿了一下,货舱内死寂得可怕。他继续笑道:“但是我敢。”
  他手中的金属制品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他打开了保险。作为回应,克雷蒙稍稍抬高了发射筒。
  镇魂紧张地向她的同事瞥了一眼,就在这时,一大滴水几乎是砸在了她的鼻子上,丝丝生疼。其他水滴三三两两地落到她脚边的钢质地板上,溅开许多硬币大的深色痕迹。她惊愕地抬头看天。
  没错,不是天花板,是天。
  头顶的天花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厚湿润的雨云,被狂暴的高空气流推动着,撕扯着,变化万端,云层缝隙中隐隐可见闪电的裂痕。
  有一种游戏是这样的,把一些空白纸条平均分成4堆,在第一堆的纸条上分别写下不同的时间,余下三堆分别照样写好地点、人物、事件,然后从每堆中随意抽取一张纸条,组合成一个句子。这种游戏很有趣,时常能够组合出“台风登陆的夜晚/玛丽莲·梦露和墨索里尼/在高压电线上/驾驶拖拉机”之类的荒诞句子。
  “暑假的某一天/一个拿着火箭筒的走私犯、一个持枪的少年、两个保险公司职员以及一只昏死的蒲牢/在轮船货舱里/被大雨淋湿了。”镇魂茫然地想,这也是一个好句子。
  像是有谁像清水内滴入一滴牛奶,空气中的水分微粒逐渐凝聚成肉眼可见的薄雾,带有陌生的清新植物气息。不断变浓的乳白雾霭中,雨点猛烈拍击着地面。雨点的声响忽然从清脆变为模糊,仿佛落在了某种比地板更柔软的表面上。同时,镇魂感到她的鞋子稍稍下陷了一两厘米。她脚下不再是钢质地板,而是茂盛的野草,叶子的尖端被洗得闪闪发亮,显露出浓郁而美丽的绿色。草叶下面是柔软的浅褐色土地,被雨水浸得表面成了一层泥浆,使每个站立在上面的人都觉得步子不稳。没有四壁,没有天花板和地板,货舱全然消失,他们站在一片大雾弥漫的雨季草原上。蒲二不省人事地躺着,耀目金发沾染了泥浆。
  镇魂看着捕梦。
  捕梦安静地站在她与叶飞廉的身后,脸色略显苍白,双目紧紧闭合,俊秀的眉宇拧结着。
  镇魂曾经从案卷档案中读到过一种高级幻术。那是以巨大的精神力量,将催眠师脑海中的幻象暂时化为实体,建造出一个小小的独立世界。他说要有电,就有电;他说要有光,就有光——捕梦就是这个小小世界的造物主,而其他人都是闯入这个世界的外来者,他只要动一个念头,就可以轻易地毁灭他们的思想与肉体。
  他们都置身于捕梦的心之风景中,像是画幅长卷中的如豆小人。
  长缨财团于19世纪中期由一家中国银庄、一个英国船运公司、一所意大利温泉疗养院、一处南非金矿、一家北美报社与一个俄国大学共同投资组建,近200年后,这些机构大半已经倒闭或合并,它们的人脉、资料与声誉却由长缨保险特别部全数继承下来。根据它们留存下的资料,镇魂知道,在公元元年之后,能够长时间使用这样规模的幻术的催眠师总共不过三四人。
  但是,捕梦……
  镇魂在心中无声而恳切地说着:“所有使用过大规模幻术超过十五分钟的催眠师,没有一个能在催眠结束后活过三个月的。这种幻术的消耗太大了……你不能这样冒险。”她知道,他听得见她。
  捕梦没有回答。他的意识在急速流动,镇魂能感到他正全神贯注于某些事物……她不敢再惊扰他。



 


逃之夭妖 X



  叶飞廉没有改变姿态,也不曾改变视线的方向,然而,从眼角余光内看见的奇异景象,已经使他持枪的右手微微颤抖。
  克雷蒙却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这是幻觉,是幻觉……他用力眨了几次眼,四下环顾,发出喃喃的低声诅咒:“这到底该死的是怎么回事……”
  他熟悉这乱暴零落的雨,熟悉空气中苦涩的青草气味,熟悉这半雾半雨的奇异天气,熟悉他脚下草丛中那些寒伧的细小黄花。这是他的家乡,是马莫塔西亚的雨季草原。但他不该在这里。他此刻应在远离家乡的北半球,西太平洋,一艘巨型豪华邮轮的第三层底舱内;天气该是晴好,东南风,浪高3到4米,而不是对流降雨加局部有雾。
  他忽然快速转动眼珠,惊疑地看向浓雾深处。在那深邃不可知的流动的白色中,传来微弱但清晰的声音,是茂盛草丛在动物脚步下倒伏又立起。灯塔雾角般的深厚声音自远方传来。四面八方,数十个同族的声音前后应答,此起彼伏。它们一步一步地聚拢来,把他们圈在中心。模糊视野中渐渐有了影子,一尊尊庄重如山,偶尔扬起鼻子搂一搂身边幼崽,巨耳懒洋洋扇动,驱赶潮湿天气里孳生出的营营蚊蚋。
  他怕自己是在濒临疯狂的边缘。他熟知的世界忽然消失无踪,仿如陷入无法醒来的恶梦,唯一可以信任,且实实在在掌握在手中的东西……只有这具火箭筒。
  打碎这个世界。打碎它。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多年的游击生涯,使得本能反应的速度快过头脑运转,他的手指,他的脚,他的枪与匕首,都像是具有独立意志,可以自主行动,却又协调敏捷。他们这样性命朝不保夕的人才知道,就是凭着这种直感,他们才能活下来,超越一切概率与平均数,一直活到战争结束。
  连捕梦都没能来得及读出他的思想。在镇魂有所反应之前,克雷蒙已经猛然将火箭筒抬起,向着混沌难解的天空发射了一枚破甲弹。光与烟瞬间将世界漂白,人眼暂时失去视力。惊人轰响过后,他后仰的身躯也不曾因为后座力稍见摇晃。毕竟,在这方面他是个专家。
  停了片刻,自阴霾天空深处再次传来巨大的碎裂与爆炸声,每个人都本能地抬手遮住了脸,被扑面而来的呛人热流推得稍稍后退。
  镇魂忽然惊愕地扬起眼睛,她听见某种物体高速坠落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由远及近,自上而下。一个小黑点出现在刚才破甲弹消失的地方,而后急遽变大……不,是急遽下跌。
  她与克雷蒙同时向后一跳,不明物体呼啸着砸在他们中间的草地上,溅起不少水珠与塑料碎片,弹跳几次后,终于静止下来,镇魂才看清了它残破的结构。从断面上凄惨地露出焦黑的电线、金属和半融化的塑料,还有一包半烧焦半结霜的冷冻肉类卡在内部的架子之间。那是半个被爆炸撕裂的冰箱。
  那么,另外半个呢?
  镇魂再度向天空看去。巨大沉重的雨滴之间,她看见数个,不,数十,不——上百个黑点,向他们坠落下来。
  已经打开的芦笋罐头在空中疯狂地旋转着,它的内容物呈抛物线四处播撒。紧随其后的是另外半个冰箱,外壳融化得不成样子的遥控器、几个500毫升的生理盐水袋、大大小小的碎钢片与棕色玻璃片,接着是半片吐司面包、两三盒燃烧着的一次性注射器,最后是一支响声清脆的钢制调羹。
  天空深处传来第三次爆炸声。虽然距离遥远,却震耳欲聋。这一次爆炸的威力并不小于克雷蒙发射的那颗破甲弹。镇魂一瞬间感到惊慌。是不是佩伽索斯号的引擎爆炸了?她尝试着镇静下来,迅速运转她的思维。他们目前的实际位置是在轮船的第三层底舱,轮机舱在他们的水平隔壁,引擎、传动与海水淡化系统的主体结构位于更下层的第一与第二层底舱。而发生爆炸的应该是位于他们头顶的第四层,是工作人员与最廉价的舱室所在的楼层,再向上,才是主甲板与第五层。她稍稍松了口气,佩伽索斯号的推进和供水系统目前还是安全的。但是连续爆炸后,主甲板上的孩子们或许已经开始骚乱,克雷蒙的同伙们也许已经发觉了轮机控制室内被催眠迷昏的那三个人……
  “捕梦,你没事吗?回答我。”她在心中轻声呼唤。
  捕梦依然没有回答。小股气流迅疾穿梭着,她能感到他的愤怒、忧虑与犹豫。忽然,她再度听见了物体跌落的呼啸声,夹杂着尖锐恐慌的叫嚷,如流星一般向他们的世界坠落下来。一道强劲无形的力量揽住她的腰,将她向边上猛力一拉,那个物体噗地落在她原来的位置上,溅了她满身泥水。那物体看起来像是一堆床单,镇魂刚想细看,却听见了金属滑动撞击的声音。
  “巫师……我想,你死了以后,世界就会恢复原样了吧?”克雷蒙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将重新装填完毕的火箭筒指向了捕梦。克雷蒙已经半疯狂了,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依然很敏锐。
  镇魂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进了脑袋里。捕梦的身后,浓雾掩盖的小小世界尽头,就是轮机舱的隔墙。倘若让火箭弹击穿那里,后果不堪设想。捕梦当然能够阻止克雷蒙,这是他自己的世界。他可以在一秒钟内建造起一座钢铁的城堡,或者召唤雷电,将克雷蒙殛为灰粉——但是这一切,不是没有代价的。这个用精神力量建筑起来的世界可以无际无涯,逼真庞大,然而,在它急速生长的同时,也在吞噬着它的造物主的神智。人类毕竟是人类,一旦精神力的消耗超出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随之而来的结果便是四大分离,土崩瓦解,在精神灰飞烟灭之前,肉体便已停止运转。若是捕梦抵挡不住克雷蒙,他立即就会死去;即便他挡住了克雷蒙,他过度消耗的身体也支持不了多久——无论如何,捕梦只有死路一条。
  她探手从口袋中拔出她的枪,飞快打开保险,瞄准克雷蒙的手腕,一气用完了剩余的7发子弹。如果不能阻止克雷蒙发射破甲弹,至少她要试着改变破甲弹的方向。叶飞廉也开枪了,横飞的子弹从他们周围大象的身体中穿过,那些一度清晰的形象再次模糊起来,成为浓郁的灰色雾气。
  但是来不及了。
  克雷蒙的双臂鲜血淋漓,大腿上也中了一枪,他静静地站立着,脸上带有满意的笑容。
  破甲弹曳着火光与浓烟,向捕梦飞去。
  捕梦陡然张开双眼,茶色的清澈瞳仁内焕发出奇异的光,整个幻术创生的世界黯然失色。
  方才从天空中跌落的那一堆床单腾空而起,悬浮在他身前,旋即承受了破甲弹的猛烈撞击。触发,爆炸。白热的能量挟带着金属碎片聚为一线,全数向前喷发,成为足以击穿数百毫米坦克装甲的聚能射流,向那堆床单深处摧枯拉朽地刺穿进去。同一瞬间,捕梦稍稍抬起双手,在空气中轻捷地划出一个圆。盘旋在地面的灰色雾气随之强烈旋转,飒飒立起,筑成一道比刀锋更锐利、比钢铁更坚硬的气流壁障,四迸的金属碎片全被圈在墙内,在气态的壁面上敲击出尖锐的啸鸣,疯狂地将床单撕裂成纤维与粉末。
  在半透明的灰雾圆筒中,织物与金属被搅成漩涡,越来越细碎,直到肉眼不可分辨。他们仿佛正在目睹一台无形巨大的强力食品粉碎机的工作过程。旋转的速度逐渐减缓,那些碎末也随之沉淀下落,在风墙的中心,一个完整的形体奇迹般显露出来。
  镇魂头晕目眩地瞪视着。
  那个悬浮着的形体很难辨认。它是个漆黑的近似椭圆柱体,约两米多长,两头尖,中间粗些,接近地面的一端有个扇形的薄片结构,无望地扭动着。风速已经慢到支持不住它的身体,于是它啪地一声跌到了地上,随着风墙解体,重新凝聚成灰暗的雾气,镇魂惊讶地听见,那个焦黑的东西正躺在草地上大声咳嗽,根据声音的来源,镇魂猜想道,它的头部是没有扇形结构的那一端。而后,那东西抬起一只胸鳍,拍了拍脑袋。雨还在下着,从它身上洗下一道道灰烬和焦痕,露出原本鲜红光亮的鳞片,从它那扇形的尾巴上,落下一片看起来曾经是树叶形状的乌黑东西。那是被烧毁的狸猫树叶。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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