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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为着三位客人喜欢吃什么、忌讳吃什么、桌椅应该怎么摆放、饭菜该怎么摆……,忙得团团转。等到一个又一个的丫鬟、婆子、媳妇子回报了手下的活儿都已经是酉时末了,这才脚不沾地的急急赶往松鹤堂。
被丫鬟扶着迈进松鹤堂,看了遍由春夏秋冬四季图屏风隔出的男女席位,又找大老爷身边的长随穆天寿询问了小厮和丫鬟都有谁当值,是否稳妥?
谁料,还没等穆天寿回话,大太太就听到了大老爷清朗的畅笑,随之相伴的还有老太太的假意嗔怪和柳姨太太娇柔的嗓音。
大太太心里一突,突然摆开丫鬟相扶的手臂,肥大的身躯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往老太太日常歇息的内院正房冲去;穆天寿愕然的望着眼前的空处,还有已然乱了方寸的金丝、银丝两个丫头,沉下脸轻喝道:“慌什么慌!主子都走了在这里慌起什么作用?还不追上去服侍着!”
稳住了两个丫鬟,穆天寿可是一点也不敢放松,眼珠儿一转,转头唤了个小厮道:“你赶紧去厨房看看大太太身边的段嬷嬷可在,赶紧找来,她老人家腿脚要是不便,你就给我背着跑来!”
叹了一口气!记得三十年前穆家刚刚开始发达,老太太一共买了年龄相当的小子和丫鬟各十五个,专门找了先生学了认字算数,又学了人情往来。二十三年前朝廷更迭,穆家二老爷、四老爷他们青云直上。四个小厮被挑给大老爷取名“福禄寿喜”;四个跟了二老爷叫“礼义智信”;四个给了庶出四老爷叫“东南西北”;剩下的三个则跟了另外一个庶出的五老爷叫“祥贵吉”;至于十五个丫鬟,有的配给了他们做帮手,还有的被老爷、姑爷们收了房;总之都在穆家极为得用。
叹气的原因则因为这位不着调的大太太!想他穆添寿一直是大老爷身边的长随,早年看上的其实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谢乔;哪知那时候的大老爷不知怎的就迷上了和谢乔同住一屋的大丫鬟穆添香。大太太生性好妒,大老爷那时候正在官场一帆风顺,于是就想着先收用了添香;可在大太太的操作下,大老爷收用了老实的谢乔,而知书识礼、温柔万分的添香却被大太太指出行为不检,在熬不过大太太用刑胡乱点头招认后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
明眼人都知道她的真正死因是什么,不过就是知书识礼能够和大老爷红袖添香、谈诗论话的。
也正是如此,大老爷找了柳姨太太,但一般也背着大太太卿卿我我,这次估计也是有机会重新回到那牵绊三年的京城一时高兴,还以为大太太会一直在她的牡丹苑指挥着一院子的下人显摆她绝对女主人的威风,不曾想,人一高兴就忘记了时间。
大太太刚刚冲到院里就看见东西两边回廊上各一排丫鬟婆子都站得规规矩矩的,正房上首位置的老太太笑得直不起腰,身前是黄鹂和画眉一人一边轻轻捶腿,背后还有谢乔揉肩捶背;柳姨太太袅袅婷婷奉着顺气的二陈汤,笑颜如花。
大老爷颌下留着稀疏的长须修剪得宜,一身暗青色团花常服,腰间两指宽的同色腰带上系着一根崭新的碧色织锦绶带,一丛翠绿蓬勃的修竹长势正茂。此时正用一只修长的手指抚着竹纹,朗声笑道:
“母亲有所不知,云素前些日子绣了这个给儿子,儿子还道是讽刺,很是冷了她两天;谁知道不过五天时间就接到二弟报喜,八天时间就接到朝廷公函!儿子高兴啊!想起云素一番心意,赶紧翻了出来换上。”
“是啊,老太太倒是给云素做个主,有这么嫌弃人一番心血的吗?云素是老爷的人,当然心心念着老爷和老太太、太太的好。”
柳姨太太不管是说话还是动作都带着一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雅致,进了穆府多年,从未在老太太和大老爷面前说过旁人半句不是,道过自己半句委屈;虽然和大老爷谈诗论文,却从不教唆挑衅;在老太太宣称闭门不出后她也常常褪去华服素衣前来,并帮着老太太抄经文、陪着老太太吃斋念佛。这些“识相”之处让睿智的老太太和大老爷如何不十二分满意?
任谁当娘的看着都华发早生的儿子还卖力彩衣娱亲会不满足的?老太太刚才正为着两个三四十岁的人在面前撒娇卖乖开心不已,正想顺着柳姨太太的话接上两句,一抬头却是看到倚在门边阴沉着脸的大太太,不禁也跟着收了笑容,蹙眉淡淡道:“老大家的来了!怎么也不让丫鬟通报一声?”
“让丫鬟通报不就看不到老太太笑得如此开怀了?”大太太心里更别扭,叫我就是土了吧唧的“老大家的”,叫那妖精就是一声“云素”,这个差别还真大。
她也不想想,人家柳姨太太的名字来自于那句“云间月色明如素,赤城绿树摇春风”的名句,而她的名字则是段家老太太为了显示她这个唯一嫡女的地位取的“段宝珠”,唤起来让人有一种瞬间失了雅致的念想。
“卑妾见过太太。”柳姨太太眼神一凝,轻轻放了茶盏,转身低头敛目蹲身行礼;谢夫人也赶紧从老太太身后闪出,跟着柳姨太太福下了身子。
“哼,”大太太胖胖的身子迈进门槛,看也不看行礼的两个人,笔直走到大老爷的身边,坐下;斜睨着神色隐怒的大老爷:“怎么?这就心疼了?刚才你们不是还说说笑笑俨然一家人嘛!那你赶紧扶她起来啊。”
未了,又看见大老爷腰上的绶带,撇撇嘴:“什么时候贱价的竹子也上得了台面了?也不嫌弃臊得慌!待会儿可是要见京城来的贵客和我娘家的侄子,合着你想让人家看看穆家都穷成什么模样了!”
“浑说什么?不懂就少开口!”大老爷的声音高亢起来很清朗,低沉下来很性感;英俊的容长脸对久未见他的大太太杀伤力十足;稍稍闪了闪神,想起大老爷久未歇在牡丹苑,心里泛堵,脖子一梗,就待拍桌而起。
“咳咳!”老太太一声轻咳,“老大家的,你的规矩哪去了?”进来没看到有长辈在座吗?就只顾着杀妾室的威风、杀丈夫的威风去了。
多年的积威还是有几分效果的,大太太听到语气加重的“规矩”俩字,想起了才嫁到穆家那几年的“规矩”,脊背一寒,不得不起身行礼,“媳妇宝珠见过老太太!”却还是不伦不类的用名字来自称。
气得老太太差点失态的将茶盏给她丢到头上去!这就是正室!又要耍威风又要争宠吃醋容不下人比她强;气急之下难免又想起了在她欺负下已经搬到竹园的侄孙女来。定了定神,温言道:
“起身吧,云素和谢乔也起身吧。大媳妇,不知道今晚内院都通知了哪些人来老身这里热闹热闹?”
……
023 家宴邀请
杨若兮的小院里可没谁来通知晚上的宴会,甚至因为贵客临门,原本给竹园送饭的二丫也不见踪影。
秦妈妈母女俩虽然经由柳姨太太让人在外开了止泻药服下,然而亏了几天的身子岂是一下子就能好起来的,依然有气无力的缩在厢房木榻上难以动弹。
杨若兮将从玉瑾然那得到的银票整理了一遍,郑重的找了个空首饰盒子放好,想了想,还是收在了随身的珠宝店内。虽说珠宝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但总比四处漏风又有奸人觊觎的院子强吧。
安抚了咕咕叫的肚子,杨若兮想着厢房那两个都躺在床上都还处处为她着想的娘俩,认命的往珠宝店后间附属的小厨房走去。蛋糕没有了,但厨房里鸡蛋和米饭还是有的。新买不久的高雅电饭煲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半小时左右,一锅适合腹泻病人的黏稠清粥就新鲜出炉了!
拿着盆子盛了半盆粥,带了碗筷直接来到了厢房,面上看似淡然,实则心里都快悔死了。
早知道有穿越还带着珠宝店这回事,她铁定将冰箱里塞满各式吃食,小厨房塞满蔬菜。刚才她清理了半天,厨房里除了估计还剩下上好的泰国珍珠米三十来斤,鸡蛋二十来个,三桶方便面,旁的连个速冻饺子都没有。
杨若兮在做生意的时候性子看上去温柔婉约、能言善道,说话行事给人一种如和风细雨的感觉,似乎是个好相处的;实则所有的算计和心思都挡在这幅面孔之后,为人最是冷情,睚眦必报,且还属于谋定后动,绝不冲动的那一型人。
看到空旷的小厨房,又记了穆清风和吴采莲一过!谁叫前世的夏远最讨厌吃速冻食品,不管什么都喜欢吃新鲜的;又因为李美霞的怀孕,她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有时间去市场“补货”。
你俩长得像就该连坐!
“什么连坐?”秦妈妈强撑着从榻上想要挪下来,狐疑的盯着越来越有气势的主子。
“没什么!”杨若兮眼神闪了闪,要求自己一定要维持以前那假面具随时高挂的状态,不要因为对秦妈妈的信任而太过于肆意;放好了手中的东西,坐在了厢房中唯一一根瘸腿木凳上,“秦妈妈和小米有没有觉得好点?”
秦妈妈已经在小米的帮助下载榻上坐好,看到桌上的碗盆不禁狐有些激动的问道:
“二奶奶,这是今晚厨房送来的饭菜吗?”
杨若兮挑眉,“怎么?”
“天可怜见的,看这白瓷碗上的花纹多精致!当年内务府赐下的也不过如此吧……”秦妈妈感激的热泪盈眶,不住的喋喋不休,根本没察觉到杨若兮奇怪的神色,
“咦,为什么用这么好的器具却只是盛了白粥?”
相比那三只细瓷几何花纹的小碗,盛粥的不锈钢盆子就真的不怎么显眼了,倒是里面的白粥让秦妈妈有些不快。
“有的吃就别嫌弃了,大夫不是说秦妈妈你和小米暂时吃几天清粥最好吗?”杨若兮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给秦妈妈解释,干脆岔开了话题,动手盛粥。
“二奶奶,你赶紧坐着。这种粗活怎么是你做的?小米,还不赶紧来给二奶奶盛粥。”秦妈妈单是看着杨若兮挽着衣袖想要做事就是一阵心肝胆颤,哪里会让她真正动手。扯住她的衣袖忙不迭的呼唤在一旁呆站着的秦小米。
“二奶奶在吗?”就在厢房里一团乱时,院外却是突兀的传来一声问询。
听到这个声音,杨若兮和秦妈妈一起愣住了,在杨若兮还在绞尽脑汁想要翻出这有些熟悉的老年女声的主人是谁时,秦妈妈的面上已是欣喜若狂,因为病痛灰败的脸色霎那绽放出惊人的红光,像是被打了鸡血似的几个大步就往厢房外的院子奔去。老远的,她兴奋中带着谦恭的问安声让杨若兮回神。
“阮嬷嬷,您老人家是来让二奶奶回清风院的么?”秦妈妈一直都觉得在这个府中能帮自家主子说话的只剩下老太太杨氏了。可惜老太太来到株洲之后便宣布闭门不出,也不准小辈前去请安探视;其实照她说,老太太对堂侄孙女不会无情不见的,可罩不住原主杨若兮懦弱胆小没主见的性子,根本连向老太太求助的念头都不敢有。她为人奴仆的虽然壮着胆子去了两次,但都在松鹤堂的外院就被挡住不让进了,一来二去的,也就断了念想。
阮嬷嬷的出现又像是一道曙光照亮了破败小院,秦妈妈怎能不喜不自胜!
“秦氏,你还在二奶奶的身边,很好。”这是一句肯定句,一下让秦妈妈泪水欣慰的流下,拉了阮嬷嬷的手抖索着嘴唇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随后出门的杨若兮借着黄昏的微光打量那个身穿细绸福寿纹长褙子的老嬷嬷,记忆的角落有霎那松动!
“孙小姐,你看,那个就是穆家的二爷,你堂姑婆的孙子;老婆子我看着他长大,是个好孩子!”
“二奶奶,从今儿开始,您可就是穆家的二奶奶了,放心,有老婆子和老太太为你撑腰呢,要是清风那孩子敢对你不好,老婆子就先教训他。”
“二奶奶,逝者已矣!何老爷和何夫人只是被发配到悠州,今后有的是机会相见;你保重身体,好好站稳这穆家二奶奶位置;有什么难处记得来松鹤堂,老婆子在二门随时候着你……”
这些都是面前这个垂垂老矣的妇人在她耳边的呢喃,明明话里话外满是维护之意,为何原主要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呢?真的是很没用!
“老奴参见二奶奶!”阮嬷嬷也在观察杨若兮,一身月白色苏锦长裙,外面罩着青色软纱披肩,衣料虽好,但袖口裙边都格外包着一层青色镶边,想是想掩饰那通身的落魄罢?可在她的脸色却是看不到一丝落魄!幽深的眸子在昏暗的天空下像星子般熠熠生辉,洋溢着沉静婉约的光芒;白净的瓜子脸瘦瘦小小,越发衬得那双眼尾略略上挑的丹凤眼出彩。
她变了!昂首挺胸傲然而立的她哪里还有半丝怯懦,有的只是随意而立也自然散发的自信和书卷气。
“二奶奶,老奴来接你参加今晚在松鹤堂的家宴。”阮嬷嬷心疼的看着倚在门边的杨若兮,不知道该为她逼到极处后的奋起高兴、还是该为她这中间所受的苦楚而哀伤!
“家宴?!”杨若兮自嘲一笑,“这家宴还有人能记起我?走吧。”说到后面,人已是毫不迟疑的下了台阶,向着支了灯笼的小丫头靠近。走了两步又似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秦妈妈摆了摆手:
“妈妈自去和小米姐姐用饭吧,我待会儿就回!”
她却是不知,这一去,根本就没机会再回到这个破院子了!
024 家宴开端
被小厮急急背到松鹤堂的段嬷嬷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被金丝银丝合力“请”到了正堂,正赶上大太太一个人还在那里就“竹子穷,宝石富”的说法喋喋不休,老太太和大老爷面沉如水,柳姨太太和谢夫人虽说低眉敛目,眼角眉梢的不屑却是那么明显;也只有自家看不懂眼色的大太太还在那儿唱着独角戏!
“老奴参见老太太、大老爷、太太、柳姨娘!”
“嬷嬷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去厨房看着点吗?”大太太意犹未尽的住了口,心里很是不得劲,刚才回了老太太一份家宴的名单就见她沉着脸不说话,而大老爷也一改之前的笑意盈盈,阴沉着脸只顾着比划他的绶带,不过是一丛绿了吧唧的竹子,值得像是得了什么好物件似的那么珍爱吗?
“厨房那边有穆添福家做得滴水不漏,已是极好;奴婢闲着无事,特意自作主张领了来回禀老太太和大老爷差事,不知道是不是该请前院的几位公子入席了?”段嬷嬷人精似的,如何看不出大老爷和老太太就快忍不住对太太发飙了;如今太太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要是还在一干小辈面前没脸多不好。
“唔!也好。让穆添寿这就去外院请三位公子入席;”转眼看了看大太太,眼中厌恶一闪而过,“太太就带着媳妇们好好陪着母亲乐呵乐呵。”
屏风遮挡的女席上,大奶奶小段氏和吴采莲都带着各自的孩子对面而坐;大奶奶小段氏今年才二十岁,看上去满面的憔悴可比那三十岁的中年女人的气色还不如。她左边是奶娘抱着的大少爷四岁的穆正直,眼神呆滞、聋拉着单薄无力的四肢,微微张着的唇边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右边才两岁的穆正鸢更是像个刚出生的奶娃,被奶娘横抱在怀里逗哄着,可无论怎么逗,她的眼神都呆呆的看着顶上那轮初升的圆月。
“飞儿,来,和娘亲腹中的弟弟说说话!”吴采莲得意的勾勾嘴角,大大的杏眼扫过对面小段氏身后那唯一一个怯懦的通房,一手慈爱的搂着白白胖胖的穆飞往她故意听起来的肚子上凑!长子嫡妻又如何?还不是生了两个傻子!
小段氏既然是段氏的亲侄女,那性子也差不了多远,虽然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自己姑姑看重的,可也没办法忍受她红果果的炫耀!轻咳了两声,对身边的贴身丫鬟嘱咐道:“荷儿,去把边上那椅子好好擦擦,待会儿我那二弟妹来了也好入座。”
吴采莲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愤恨,没等她反击两句,小段氏接着转向了她:“吴氏,说来你也太不懂规矩了!怎么主母没到就这么大喇喇的坐着了?虽说你怀了咱们二爷的子嗣,也别这么恃宠而骄啊。”
吴采莲也是最近太过受宠,竟然有些得意忘形了,听到小段氏一句接一句的讽刺哪里还忍得住!只是吵架一向不是她的武器,装柔弱才是她信奉的王道,当下抽了袖中的锦帕在眼角沾了沾,“大奶奶这话可说的有些过了啊,卑妾可没有恃宠而骄。我们家二奶奶犯错在先,太太怜悯,卑妾这才有幸被允许带着飞儿参加家宴,容卑妾有个一席之位!”
小段氏手一顿,“犯错?”
“是啊!二奶奶竟然撺唆着青柳给卑妾下药,不想让卑妾生下二爷的子嗣;这才惹怒了盼孙心切的太太,罚了二奶奶禁足在竹园!”吴采莲故意加重了语调,说得意有所指!谁不知道大奶奶就算接连生了两个痴傻孩子也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