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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以来,总觉是因为绿珠的真情大义,人们才不忍过多地说石崇的不是,怕污了佳人的冰心清质。
《金谷园图》中人物不着颜色,近于白描,疏淡的一份遥遥远意,穿过了千年光阴,我不知今天是晋,还是晋是今天。绿珠离我那么近,我能听到她在窗后的轻叹:
那亭前花槛里的芍药,我曾伸手摘过,斜插鬓边,悠悠带着一点清露,颤颤在你眼前走过。你着一袭白袍,被那日的艳阳光色照着,那一抹浓淡即是参差花阴,我们曾在那晚的花阴下消夏,有鹤为证。堂前那两盆嫣红的珊瑚树还是那么招摇地摆着,炫耀于人前。
又是谁来了呢,你匆匆出来相迎,是与你斗富的王恺,还是早早就霜了两鬓的佳公子潘岳?我正在楼上理妆,你的好友来了,我是定要出来露一下脸的,你给足了我面子,可也让我曝于天下,那无耻的小人无不时时刻刻窥着这个园子,窥着我。古训有“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想起来时时让人惊起让人胆寒,可是靠在你宽阔的怀里时,一切不安好像又没了。这一日终是让人开心的,你与客畅饮,说起无碍的边关战事,不时爽然大笑。我在你侧,不时为你擦去衣上酒渍,温暖笑意挂在你我的脸上。不经意间,我抬头看见窗外的日光一点一点的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屋后山前的野芙蓉正一天一地的开得灿若繁星。
这画中事即是无香的海棠,风干在无涯的时光中,散着浓浓淡淡、浅浅深深的一点怨,不时地浮在眉间心上,又由不得让人一声叹,像是什么东西丢在了某个回不去的地方。千年光阴也不过倏然,繁华事散后,亦一般是尘。此中况味近于禅,又不是禅。
仇英本出身工匠,他精于摹古,但并非一味细谨刻画、炫耀富丽,而是含蓄蕴藉,布景娴雅,因而无匠俗之气。他的山水画以细笔青绿最为出色,偏我不喜欢他精描细染的山水楼阁图。此幅《金谷园图》为他的代表作之一。许是历了六百年的光阴之故,此幅图如此古雅淡色,园中所绘丘壑泉石、烟云竹树、亭台楼阁用笔萧疏,意境简远,笔力浑然处皆有文人雅境。人物形象流丽活络,宛然历历在眼前。
四 繁华事散逐香尘(4)
仇英,字实父,明代太仓人,师从周臣。他工临摹,粉涂黄纸,落笔乱真,笔姿“发翠毫金,丝丹缕素,精丽艳逸,无惭古人”。与沈周、文徵明、唐寅一起被称为“明四家”,是“吴门画派”的创始人之一。“吴门画派”上承唐宋画风,师古而不拘泥古人,“画中有诗,诗中有画”,诗书画印相映成趣,使中国山水画从疏狂苍野中,开辟了儒雅娟秀的新风尚。“吴门画派”画意大都以诗文书画、筑园品茗、雅集娱宾为主题,表现江南文人优雅闲适的生活情趣。
五 呖呖莺声花外啭(图)(1)
呖呖莺声,带着万种闲愁,千般柔婉地鸣啭在人世的浓春深处。
谁家黄莺紫燕躲在后花园的老树荫里,窥着才子佳人隔墙赋诗、对月听琴。
人世至美至俗的场面,莫过于月上柳梢头,假山石后窃窃的私订终身,这样的黄昏夜晚带着女人衣服的暖香,女人绣鞋上亦花枝如颤,似沾着幽径上的露水与蛩鸣。
前堂老夫人在昏灯下歪坐打盹,丫头侍女蹲在榻前与老夫人捶着腿,几案上有袅袅熏香穿过堂前屋后。
《西厢记》始终有老夫人的身影,纵然这老夫人千般阻挠,也终是因爱。有母在堂,点起一盏昏灯,便是家,女儿心中终有个约束,有个系挂,有个归醒。试想如果没有老夫人的礼教家法,哪里还有什么戏可演呢,才子佳人在那样的月下乍地一相逢,什么事不会立刻演绎出来呢。《会真记》中没有老夫人出来挡道,那张公子甚至没有跟莺莺提起过婚姻,两人便锦被相合,早早地随了心意,到头来莺莺还不是落得个身比草贱,命比叶薄。“始乱终弃”四个字形容《会真记》再恰当不过。
这样的故事生在红尘世界的月榭风檐下,起初是与陈老莲怎么也联不上的。他画风高古,画中人物亦仙亦道,不落人间的尘埃,《西厢记》这样的俚俗温情,老莲哪里有。但后来看到了他的木版画《西厢记》插图。我惊异于他画面上的繁缛热络,原来他也是有凡心的。我只道是他沥尽了人生情恨的渣滓,返皈了清净地,心中林深琴鸣,才子佳人在他眼中也不过天上的金童玉女,两两相对时,心思清凉地什么也没有。只不过述说着前尘往事,打发光景罢了,跟他自己扯不上一点关系,如他的画《闲话宫事图》、《蕉林酌酒图》,虽是勾线劲挺,却于怪诞中见得“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境界。
作为一代王朝的遗老,对前朝往事总有着不尽的倦恋,他沐的是大明的风,以前什么都是好的,现今什么都是如此地怪诞不经,心中一腔去国之痛,也只有对着旧时的城门遥遥而泣,为了大明,也为自己。经历了改朝换代的大变幻,生生将文人对前朝的情义割裂,那种痛宛如经年不愈的疤痕,会使人颠狂。
明朝覆没后,清兵人浙东,陈洪绶避难绍兴云门寺,削发为僧,名悔迟。但一年后又还俗。陈洪绶眼见得大明江山轰然而倒,身历忧患,变得个性傲兀,狂放不羁,人称狂士。后与蓝瑛,丁云鹏,吴彬合称“明末四大怪杰”。
晚年他定居绍兴、杭州等地,学佛参禅,将红尘人世早看透,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谁兴谁灭,自是有着天机人事。看淡了,便一切洒落无碍。思想的转变更直接体显在了他的画里,他的画风日臻圆熟,人物画于冲淡中各至妙境,人物神会,而不落形迹,仕女装束古雅,眉目端凝,古拙中自有一段风流妩媚,似澹而实美。
从他的花鸟山水里,我看不懂老莲,只觉得他出则古松清泉,入室则静宅啜茗,家有拙妻相伴,老仆身随,会几十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的人物画也不涉痴嗔,更不见高楼灯火的隐隐市声。但当我看到他的版画插图及叶子系列后,我终于看到了他的人,原来他也大俗大雅,在这人间碾压过。这《西厢记》的插图便是他的人生俗念,一不小心便让我窥见了。他的画如妙玉的为人处事,不是不堕入,是机缘不到。妙玉喝水用的杯子绿玉斗,别人碰也碰不得,唯有宝玉那个殊质,可用来一口一口地抿茶,妙玉还亲自斟了递与他手中。
“目不成”是相遇天人的机未到,怨不得人。
明代是一个“无书不图”的时代,戏曲与绘画完美融和,版画遂大放异彩。《西厢记》是陈洪绶做书籍插图最多的一种,流传有张深之的《正北西厢》等三种。张本的六幅插图中,第一幅为莺莺像,其余所绘俱是书中香艳之极的情节,有《目成》、《解围》、《窥简》、《惊梦》和《缄愁》五幅。本书所选此幅是张本的《正北西厢》中的《窥简》,约在他四十时所绘。这一时期他还作《斜倚熏笼图》。
五 呖呖莺声花外啭(2)
男人四十已不惑,画风已臻佳境的他,无忧无惧,也是人生的大好年景,这年岁许是正恋着香尘里的一线风光。那时还是大明的焕焕江山,怎么残破,也是自己的,身在其中的明人始终觉得与其亲,还有那份闲情,调弄花月春风。他所绘《西厢记》插图,人物“軃着香肩将花笑拈”闺中情态,尽如其笔,蕴藉细贴,宛如飞卿词意。
二十几岁时我愿读《西厢记》,结局团团圆圆,张君瑞考中状元,帽插宫花,打马走御街,马蹄子还带着杏花泥的香就回家来了,那份热闹喜庆的好日子,像是初夕,满地都是火红的炮仗噼噼啪啪,连街市上的贩夫走卒都沉浸在幸福里,有着温暖的富贵理想。
我那时对世上的美好什么都信,觉得《西厢记》的结局才是一场在世为人的真结局,所以一点都不怀疑。我曾找来各种版本的《西厢记》来读,昆曲也听,可就是不看《会真记》,因嫌人物龌龊,我自是不信。我那时与莺莺一样,看花落水流红,会惹起莫名愁怨,听得人家隔墙赠诗:“月色溶溶月,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也会惊心失态,一个踉跄,栽过去,就此失了方向。在《西厢记》中这个踉跄是没有错的,栽得值,也栽的对,栽得让人拍手叫好。可在《会真记》中,就成了千古奇恨。
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简称王西厢,它是在金代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基础上改编而来的,其题材仍是才子佳人大团圆的老路子,而董西厢源于唐元稹的《会真记》。
《会真记》的故事情节前半部分与西厢记大抵相同,张君瑞蒲州游览寄住普救寺,正好颇有资财的崔家寡妇携弱女幼子,路过蒲州,也在此寺庙暂住,蒲州地方军作乱,到处劫掠,张君瑞与蒲将有旧好,修书一封,才使得崔家免去兵祸,崔母设宴答谢张生,并唤出一子一女称张生为兄长。张生就在席间见到了颜色艳异,凝睇怨绝,双脸销红的莺莺,这一年的莺莺妙龄十七。张生惊异其貌美,遂心意摇荡,不能自持。宴席散后,他便找了个机会,恳求红娘传递信笺,红娘也曾劝他何不向崔家提亲,以求名正言顺,可是张生却以礼节繁缛等小借口,搪塞过去。张生送诗,莺莺回复,写下那首有名的《明月三五夜》: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这信中含的什么意思,张君瑞照眼即明。第二天也就是阴历十五的晚上,张生攀上一棵杏花树越墙而过,来到了朝思暮想的西厢房,不知是不是碍于红娘在场,或是莺莺自己莫不开面子,张生等来的却是莺莺的一顿教训。张生绝望之极又翻墙而回。
不想过了几天的一个深夜,红娘却敛衾携枕,引着娇羞融冶的崔氏来到张君瑞所住的小厢房,自荐枕席,二人遂成其好。
张生晨起醒来,一度疑是梦中,看见佳人残妆在臂,枕衾犹香,方信为真。
期间张生曾想过于崔母面谈二人的婚配之事,但终也没说。后来张生便去了长安,第二年参加科考,落第。后一直滞留在长安。
他在长安时,或许也想念过莺莺,曾给她寄过花胜、口脂等物。莺莺手捧他从长安寄来的东西,“临纸呜咽,情不能申”。她回了一封长长的信,述说别后离情,并寄去贴身之物玉环,青丝,文竹茶碾子等,取其“愿得君子如玉之真,我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之意。并放下女儿身价,央他给她一个名份。然而,张生执其信,却到处卖弄,并称莺莺此等曼妙美人,投怀送抱,实为惑人的“尤物”,与媬姒、妲己无异。假托为张生好友的元稹写《会真诗》细述其闺帏情态,如“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与友传看取乐。
转眼数年已过,等不到张生的莺莺另嫁了他人。张生业已娶妻。一次张生恰路过莺莺所居之地,便托她的长夫传话给她,想以表兄身份见见她,莺莺这一次总算把持得住,没有答应,并赠诗一首,淡淡地说:
五 呖呖莺声花外啭(3)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不知莺莺在深闺屏后的背人处写这封信时,是不是牙咬得咯咯响,痛了这笔相思债。
据历代文人考据《会真记》的作者元稹即是文中张珙张君瑞:“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会真记》是元稹身历之事,经宋人指出,张君瑞即元微之,元微之即张君瑞。”而且在元稹的诗文中经常出现的那个叫双文的女子,即是莺莺。“双文”就是两个相同的字组成的名字。如“忆得双文胧月下,小楼前后捉迷藏”。
会真,是遇仙的意思。元稹只当自己跟刘阮一样,在深山里艳遇女仙,不当真的。元稹人到中年时所作《梦春游》鲜明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我到看花时,但作怀仙句。
浮生转经历,道性尤坚固。
近作梦仙诗,亦如劳肺腑。
一梦何足云,良时自婚娶。
尽管《会真记》影响深远,历代文人对张生的薄情,都颇有微词,有诗云:“最恨多才情太浅,等闲不念离人怨”,以谴其不情不义。
这个元稹不敢直面自己,便假托张生之名,借他人之口,叙其事,只是婉转细腻,如亲历一般。
不愿直面说是怕误了自己攀高折贵的一枕春梦。不得不说是怕淹没了自己惯会窃玉偷香的才子风流名。他这一招犹抱琵琶实在是聪明得很,也难怪他一介寒士,日后终娶了京城显宦之女为妻。此人为踏入高门,真是心思用尽。《会真记》不过是用来为他提升人气的,他的朋友白居易、杨巨源、李绅甚至赞许他“善补过”。这一眼就看明白了,他为什么在《会真记》中作那样累赘而迂腐的结尾。
事隔多年,君已另娶我已嫁,一切已恍若他世为人,那个叫双文的女子若真是莺莺,看到此诗,会不会痛得恨得肝肠就一寸寸地断了,为的是自己少不更事时那着了疯魔一样的举止。
忆得双文独披掩,满头花草倚新帘。
文清丽婉约,却是负心人所书,让人冷然看得见残月下佳人面上尽是滴滴清泪。
图上崔莺莺正手拿张生写给她的信笺,眼角眉梢全是风情。娇俏的红娘悄悄从屏风后探身出来,此处是《西厢记》中张生用拂花笺写的五言八句诗,且信中鸳鸯两字是颠倒来写,并叠成同心双胜儿的模样,央求红娘传与小姐的。红娘乖巧,怕小姐脸热,将笺就悄悄地放在了她的妆盒上。等莺莺春睡已足,打开妆盒,拈起信笺,孜孜贪看时,“忽地低垂了粉颈,氲地改变了朱颜。”她情绪起伏,却不料让红娘在屏后看了个清楚。
一个“窥”字,红娘俏皮尽出,活脱脱地显出那个心有侠肠,态有诡异的小女子。她率意调侃,任性挥洒,从容得不露痕迹,宛然心有大义,她那种心胸,无束无缚,无碍自在,也是生在民间的一种活泼的仁义。她与小姐之间,可以这样披肝沥胆的。只是为了大家欢喜,为了成全,别的她小红娘什么也不想。
这兰闺里因了一笺,变得花艳风清,活络明亮,如此时笑意茵茵的佳人心。
此幅《窥简》构图以四扇折屏为饰。屏上绘有花鸟,各自独立,表现夏、冬、春、秋四时景致,工整细致,雅丽生趣。古代屏风、屏幛,多施以字画。特别是折屏,一屏四扇或八扇或十二扇,所施图画,可合为通景,也可各自独立。
这种雅而活泼的屏画只适合红粉闺中人,春可亭前观梅,夏可蕉下弄琴,秋听枯荷沥沥,冬则老树寒鸦,虽是文气了一些,但终有蛱蝶翩飞、喜鹊闹枝头,点出了活泼的女儿情态,莺莺的闺中生活也大抵如此恬静而闲适。画中花鸟蕴含吉祥意,又似是女儿心事屏中藏,有无限想头在其中,这样心思绵密、才情端秀的佳人,屏风后面是什么呢……除了俏红娘那双滴溜溜机敏的眼,宛然听见呖呖莺声从屏后的深闺花外幽然鸣啭。
不管怎样读懂西厢,无论它的意境让几代文人营造得多么美,都是为了迎合一种才子佳人的世俗,剧中男女似也不算得相爱。宝玉与黛玉有真爱,但两人双双坐在黛玉房中,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样,纯的只是哥哥妹妹,哥哥眉间心上全是妹妹的一颦一笑,只关心她吃了多少饭,喝过什么药,竟不像是跟袭人一样可以涎着脸求欢,此境一如太上忘情,原来大爱即是亲。而“举案齐眉”也一定是真的,在孟光眼里大爱即是敬。这不亲不敬的《会真记》,我读不出爱情来,终觉是嘻,亦是戏。可这一戏就是千年。且戏得人们风雅神会、颠三倒四。
五 呖呖莺声花外啭(4)
《西厢记》最终吟咏的也是故事里的才子,终是及第回来,不忘前时约。男人回来也是,不回来也是,只是一念之间,历代的文人对于《会真记》改了又改,终觉还是让他回来的好。新科状元与风流佳人总是有的,让及第的落第的文人兴兴头头地艳想。
这世上的富禄僖诸般好事一时间都落在了张君瑞一人身上,所以便不真。也许古代风流文人的一点歉意全在这《西厢》里了,总想着自己状元及第那一天,宁不负佳人,可让人灰心的是一年一年犹是身着白衣。文人如元稹不得不靠诗名攀附权贵,算尽心机财权色兼收,初恋的莺莺双文不过生于小富之家,小家碧玉女何抵京都贵胄的千金。
遇人不淑,结局猜也能猜得出。
若莺莺真是相府女,只怕放了张生十二分的胆子也不敢戏之而弃。
张生这样的艳遇对于古时游历的文人才子,可能也算不得什么,多是海誓山盟佳期密定,然后一走了之不再回头。或是进京取第未中,愧对佳人,便牙一咬,去了别处山水随缘喜乐;或是金榜题名,琼林宴上回来还没有坐稳,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