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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枕·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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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我忍不住反驳,“死神怎么会长这样?”
  “那只是那个人心里对死神的想象。”醍醐回答,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旅行者,“看来他在现实里已经感受到死亡了,所以心里一直怀着巨大的恐惧。”
  “他想逃离死神么?”我恍然。
  “恐怕不是,”醍醐蹙眉,“他这样在梦境里朝西不停行走已经好几天了——似乎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想去某个目的地。”
  “某个目的地?”我忽然好奇了起来——说不定今晚还能有个收获。
  “我知道他是谁了。”醍醐有着通灵的能力,看了一眼就道,“他是华越集团的人。”
  “华越集团?”我明白了,“是那个人均产值高的吓人的it航母么?”
  “也是那个每年都有员工过劳死的it航母。”醍醐冷冷道。
  “他就是那倒霉的小职员之一?”我问。
  “不,他是个大人物。”醍醐低声介绍,“他叫李寻欢,是华越最年轻有为的执行经理和常务董事,商界的新贵——半个月前因为与润宏财团的并购案过于操劳,忽然人事不知,如今正在医院里躺着呢。”
  “哦……”我长长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怎么?”醍醐斜眼看我。
  “人为财死。怎么这个城市到处都一样?”我耸耸肩,“我还以为他做梦都念念不忘的是为了去寻欢呢!结果还是想回到会议桌前血战——真没意思啊。”
  醍醐明白了我的失落,大笑:“是啊,如果真是去寻欢还是一个不错的好梦。”
  我迟疑了一下,看着那个人背后如影随形的巨大怪物——那个灰色的死神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腐败冰冷的气息喷在他耳后,不时伸出的巨掌几乎可以将他一把攫取而去。然而他还是在锲而不舍地朝着西方蹒跚而行,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想了一下,在他路过我身边时轻轻探出了一根手指,查看他心底的梦想。
  只是在腕脉上一搭,便触电般的收回。但那短短一瞬所看到的景象却令我惊骇无比,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这、这是什么样的景象啊!雪山、蓝天、神庙……这一切,就像梦境一样的浮现在这个人的心里,召唤着他前行。
  如此洁净,如此安详,那明丽的日光仿佛就在不远处的天上,近得触手可及。
  ——和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完全不同,恍如两个世界。
  “他……”我低声喃喃,“想去西藏。”
  “西藏?”醍醐皱眉,脸色不易觉察的一变,“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胡说,西藏是雪域中的梦幻之地。”我望着那个不停在梦境里往西行走的孤独旅人——那应该是困于办公楼和医院里的他,一直不曾实现的一个梦想吧?
  我看着他背负行囊的背影——总是背着那么沉重的包,无论是在生活里还是梦中,是怎么也走不到那里的吧?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背影,我心里忽然间有一种久违了的蠢蠢欲动的感觉,就像是前方有什么在冥冥召唤。
  “唉,其实,我也一直想去西藏。”我叹息。
  然而醍醐没有回答我,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夜空:“只剩下二十分钟,该回去了。”
  他没有征求我同意便将我拦腰抱起,向着家里飞掠而去。我愤怒地推搡着他,不甘地回头,看着那个孤单的旅行者的背影渐渐没入黎明前的夜色,他不懈地朝西一直行走,身后有巨大的死亡阴影紧紧跟随。
  “怎么?”醍醐半路问,“今天又一无所获么?”
  我颓然叹了口气:“没有——除了扭伤脚之外。”
  他无声的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嘲讽:“看来你要改行了,三流作家——否则不出三个月你就会活活饿死。”
  “呸,”我愤怒地推他,“难道我不能换一个城市?”
  “到处都一样。”醍醐冷冷道,“这个世界越来越缺乏睡眠和美梦了。”
  “……”我无法反驳,只能沉默下去。
  “不过,我建议你可以改一下风格,老是写那种不着边际的幻想故事有什么前途?”转眼家门已经到了,醍醐在门口把我放下,“我听说今年流行的题材是挖坟和穿越。”
  “呸,不跟风会死人么?”我啐他,不屑一顾,“老娘我天天晚上都在穿越来穿越去,也没觉得那个有什么好写的。”
  “倒是傲气。可是不跟风真的会死人——是饿死。”醍醐耸肩,开始满口袋的找钥匙:“或者你可以写写惊悚啊,悬疑啊之类的——你看那个叫蔡骏的不就做得很好么?人家写了这么多年都长红不衰,你要多学学。”
  他终于找到了钥匙,却从衣兜里带出了一些玻璃弹珠一样的东西,哒哒掉了满地。
  ——那些珠子!
  “你……”我指着他,愕然。
  “我说过我不吃噩梦。所以今天捕猎时沿路遇到,倒是替你收来了几个——”醍醐手指微微一收,那些珠子一起跳回了他手心,“都是很有创意的噩梦,非常惊悚非常刺激,你试一试,说不定能从新言情主义美少女作家来个成功大转型也不一定。”
  “我才不要。”我嘀咕着,溜进门摘下夜行镜,“我胆子小。”
  “没事,有我呢。”醍醐关上门,怂恿我,“试一试吧——要知道明天,哦,不,今天房东就要上门了!”
  “我才不要尝这些东西……我怕没写完就把自己吓死了。”我执拗地推开那些散发着寒意和潮湿的灰色珠子,嘟囔,“这个和你吃了噩梦会拉肚子是一样的道理——虽然我和你不是同类,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嘛。”
  他耸了耸肩膀,显然对于我最后一句话表示不满。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就把我扔在客厅,一个人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随手又带上了门。
  我怒视了他的背影片刻,一夜未睡的困倦铺天盖地而来,我怒视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连忙溜进了自己的卧室,抱着那个hello  kitty的大枕头,脸也不洗牙也不刷的倒头就睡。
  小枕……小枕。隐约中,脑海里的那一个声音又浮现了。
  回来吧,你的时间到了。


  醒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夕阳西下。
  “醍醐!”我吃惊地坐在床上大呼,然后看到他的脸如平日那样及时的闪现在门缝里,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几点了?怎么不在中午叫我起来?”我披头散发地从床上跳下来,“糟了,房东呢?那个老太婆今天不是要来收房租么?”
  “已经走了。”醍醐淡淡道,“她很生气,说要拿走一些东西充抵房租。”
  我惊呼着冲到了客厅,想看看有什么被当作抵押物带走了。然而客厅里一切如旧,凌乱而寒碜,沙发上扔着袜子和墨镜,甚至连我昨天吃了一半的比萨和七喜汽水都还留着。
  “她拿走了那几颗珠子。”醍醐道,“以为那是什么值钱的珠宝。”
  “啊!”我尖叫一声,“那是噩梦啊!”
  “嗯。就让她从今晚开始做连绵不断的噩梦好了——”醍醐以无比酷的姿态冷冷道,“我挑选的可都是顶级的好货:从谋杀到分尸,从贞子索命到BTSM无所不有,足够令她花样翻新的做一个月。”
  “神啊……”我喃喃,“你难道想让她进疯人院么?”
  醍醐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继续开始回到厨房切他的洋葱。
  无论如何,难关总算暂时应付过去了。我缩回了电脑后,找出那只空空的蓄梦瓶子愁眉苦脸的看了半天,鼓足勇气开始奋战。我想从往昔的文件夹里翻出一些残稿来,看看是否有狗尾续貂一下换取稿费的可能——然而找了半天都不得要领,正在抓耳挠腮之际,叮的一声,一封电子邮件却自动跳了出来,遮住了word界面。
  “靠!”我怒了一声,正准备关掉,忽然间却怔了一下。
  “晚饭。”这时,醍醐敲着碗从厨房里出来,“洋葱牛柳。”
  然而我没有如平日那样从破沙发上跳起来,直扑食物而去,只是怔怔地盯着显示屏发呆。直到连他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来看。
  那是一封群发的信件,内容却颇为奇特——
  “四月四日,天门洞开。请届时光临喜马拉雅山脚下的贝榕山庄。你将在那里获得你一生想要寻找的答案。七喜敬上。”
  “七喜?”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易拉罐,嘀咕,“那不是汽水么?”
  “神经病。”醍醐低声,伸过手来想要替我关掉那个窗口。
  然而被鼠标那么一点,似乎触发了什么,又一个页面立刻弹了出来——
  那是一张摄于喜马拉雅山下的照片。一弹出,蔚蓝的天空、皑皑的雪山,明丽的日光和风里飘舞的经幡登时又覆盖了整个显示屏,洁净美丽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山脚下有一幢古雅的小院子,沐浴着日光,显得宁静悠远。天际有奇特的漩涡状云流。
  我久久的凝望,忽然感觉到了某种冥冥中的召唤。
  颅脑里有隐约的疼痛。
  四月四日,天门洞开。小枕,你的时间到了。
  ―――――――――――――――――

  那一夜,我再度穿行在梦境里。
  到处都是暗鬼,密密麻麻,灰蒙蒙的一片。周围的噩梦越来越密集,几乎毒气一样的将我包围。阴霾潮湿的雾气里,不时有腐尸横路电锯狂奔,或是狂魔杀人泄愤厉鬼飘荡索命——简直像这个城市里的人全体沉迷于《生化危机》和《午夜凶铃》一样。
  这个城市里的人,心里的压力和阴影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么?
  “我劝你还是转行去写悬疑恐怖小说得了,包你成名。”在替我粉碎一只扑来的可怖异形后,醍醐再度开口,“这里的题材越来越丰富了,随便写写都令人叹为观止——否则,我看你怎么应付下一次的房租?”
  我微微笑了笑,看向眼前的道路——
  昏黄的路灯下,那个孤独的旅人还在不懈地跋涉着,在黑夜里背负着沉重的行囊,朝着西方一步一步的走,脸色苍白而执着。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西方尽头,心里头那个声音忽然空前的强烈起来。
  “醍醐,”我忽然转过头,轻声,“我也想去西藏。”
  他变了脸色,厉声:“不行!”
  那样严厉的语调吓了我一跳——几百年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只懒洋洋的家伙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仿佛忽然竖起了全身的刺。仿佛也发现自己过于严厉,醍醐缓了一缓口气:“小枕,别闹了——你的身体不好,去不了高原。”
  “可是我想去。”我的牛脾气又上来了,“说不定那个汽水说的是真的,我一直想找到的那个答案或许就在那里!——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醍醐,我可不想再浑浑噩噩的活着。”
  “可是去了你会死。”醍醐忽然冷冷道。
  “该死的,你敢咒我?!”我吃了一惊,不服气地反驳,“我虽然血糖低心肺功能也不大好,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醍醐没有出声,忽然显得有点烦躁。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点足掠了出去,周围的梦境忽然发生了某种改变,暗鬼们纷纷化为齑粉,噩梦一个接着一个的破灭,仿佛巨大的力量蔓延开来,令虚无的“场”发生了扭曲。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忽然发飙的醍醐。他在虚空里化出了真身,巨大的上古神兽纵横在幻境里,一口就吞下了那个紧跟在旅人身后的巨大死神,转瞬喀嚓几声咀嚼吞食殆尽。背后死神的阴影一消失,梦里那个举步维艰的人仿佛忽然间放下了某种重担,拔脚朝着西方尽头飞奔而去,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我愕然的看着这一切,直到醍醐重新化为人形转过身来。
  “他会好起来,实现去西藏的梦想。”醍醐淡淡道,“但是,你就别去了。”
  他的脸色不大好,语气也很僵硬,我想那是因为刚才那个噩梦太难吃的缘故。于是我执拗的说不行,我一定要去,就算真的高原反应死在那里也一定要去——因为我觉得冥冥中有某种东西在召唤我,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
  “去了你才会后悔一辈子!”醍醐毫不容情,狠狠打断了我的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凶,一时沮丧地败下阵来。
  “不要去,”他看着我,眼神凝重,叹息,“小枕,不要去。”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对他做了一个鬼脸,没有再说什么。
  ―――――――――――――――――――――――

  然而两天之后,我已经飞行在青藏高原的上空。
  我卖掉了手上唯一值钱的翡翠镯子,换来了一张飞往林芝的机票。醍醐应该还在龙城的日光里睡眠——那一夜吞食了巨大的噩梦,回来后让他足足拉了一天一夜的肚子,至今缓不过神来,何况我又在他喝的七喜里放了两瓶安眠药。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从来,我想要做的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
  窗外日光明丽,天色湛蓝,白云如一望无际的绵花田。我喝完了飞机上提供的果汁,无聊地在小小的机窗上呵了一口气,伸出指尖,东一句西一句茫无目的的写着。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写的居然是一首诗——
  露槛星房各悄然,江湖秋枕当游仙。 
  有情皓月怜孤影,无赖闲花照独眠。
  结束铅华归少作,屏除丝竹入中年。 
  茫茫来日愁如海,寄语羲和快着鞭。
  我茫然地凝视了这首诗半天,才想起这是黄景仁的《绮怀》组诗之一。在大学时,还算是文艺青年的我选修过清代文学,一度对他非常着迷。但不知为何,这首遗忘已久的诗却在此刻浮现在了心头。
  江湖秋枕当游仙……结束铅华归少作……
  活了三百年,毕竟是老了么?
  我闭上眼睛沉默片刻,等睁开时,窗上呵的气已经消失了,连同着那一句零落写下的诗。我默默将脸贴上冰冷的机窗。俯视下去,万里之下高原苍莽,群山如簇,雅鲁藏布江如同一颗巨大的藤蔓植物,在灰黄色的大地上伸展爬行,在皑皑雪峰之间若隐若现。
  那一瞬,我忽然觉得头颅里有隐隐的痛,似乎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那样的一条路,似曾相识——我是谁?千百年前,我来过这里么?
  飞机降落在林芝机场,我没有丝毫停歇,立刻转乘长途大巴,按照地址连夜奔向喜马拉雅山北麓的贝榕山庄。不知道是不是高原反应,颅脑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我,令我不顾劳累的跋涉而去。
  贝榕山庄位于南麓雪线以下一个偏僻的山谷里,我下车后在积雪里步行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在道路的尽头找到那座冷落的建筑——和照片上一模一样。仿古的构造,粉墙黛瓦,斗拱藻井都做的一丝不苟,门上紫檀木的牌匾上写着“贝榕山庄”,字迹古雅,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留下的手笔。
  门口没有迎宾或门童,我疲惫的拖着拉杆箱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种清冷悠远的气息扑面而来。在踏入山庄大门的时候,我忽然间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是的……我终于可以肯定,我一定曾经来过这里。
  我站住了脚步,在铺着白色大理石的大堂内四顾——周围都是木质的家具,华美精致,连灯都是银纱罩着的琉璃盏,一排排博古架上陈列着各种奇特的东西,年代久远。那种格局和摆设,居然让我恍然想起《第八号当铺》里的场景。
  我停下来看,微微出神,感觉颅脑的疼痛开始剧烈。
  “欢迎光临。”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开口。
  我霍然回头——空荡荡的吧台后,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子,面目文雅端正,奇怪的是却看不出年纪。那个叫做七喜的庄主站在光线幽暗的大堂里,正对着我微笑——那种笑容非常奇怪,似乎温暖,又似乎诡异,仿佛是千百年前就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我忽然觉得害怕,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然而那个人却不再看我,自顾自埋头从台子下拿出了一本东西放到台面上:“既然你已经来了,那麻烦先在这里登记一下吧。”
  我下意识的接过登记册,翻开,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在我之前入住过的客人——
  可是,那些都是什么名字啊!
  “乾坤镜”、“金琉镯”、“辟水珠”,“”碧苔莲”,“照夜玑”、“七明芝”……一项一项,都不是人名,而是上古神话传说里出现的器具。琳琅满目,仿佛是神之宝库里的藏品目录。在那些名字后面,密密麻麻注满了时间——某物的离开是什么时候,预计归来又是什么时候,一项一项,事无巨细都记录在案。
  这、这是……我忽然间一阵恍惚,几乎无法站立。
  “请登记吧。”山庄主人微微的笑,望着我,“你离开的太久了,早该重新入册。”
  “我不记得我的名字。”我虚弱地道,只觉脑中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那是什么在呼唤着我?
  “你忘了么?你姓游。”然而七喜庄主微笑的注视着我,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表情,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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