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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不自量力,也不要脸的跟着了。”
“你说什么?”刘彻双眉一耸,瞪着司马迁:“你再说一次?”
“纵然不自量力,也不要脸的跟着了。”
“你不要脸,朕还要皮呢。你这种人,与朕擦靴都不配。”刘彻满脸鄙夷的说完拂袖而去。
司马迁脸色微变,有些难过的低下头,他已经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因为刘彻曾经在崆峒山上舍命救他,所以他愿意理解刘彻,愿意跟随着刘彻,但原来刘彻并不需要他的跟随。
他和他,果然是两条不同道路上的人。
“你不是说带我去看那与繁华似锦的大汉天下不一样的天下吗?”在门口,刘彻转过身冷冷的盯着司马迁说。
司马迁平伏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站起身整了整衣衫缓声道:“我这就带你去。”
刘彻看了他一眼,叫来一个侍卫,让他拿着自己的信物前往平凉找当地的官员,询问昨夜的事件,并让他把司马迁的竹简带回来。
司马迁实在搞不懂刘彻到底想怎么对待他,或许这帝王之心,本就不是想让人懂的吧。
从平凉往回走向长安,司马迁带着刘彻所走的路是刘彻从前从来没有走过的路,如果说这样的路他不知道其实是假的,平时,那些正直的大臣们所奏报上来的奏折也看过不知道多少,可是刘彻从来只觉得这些大臣是夸大其词,从来没有想到这大汉天下的黎民百姓的生活会比奏折中所述说的更苦,更令人触目惊心。
即使到了长安的近郊,也能看到失去土地,失去家园,失去儿子,丈夫的流民贫户,孤儿寡母围聚在污水横流,暗无天日,臭气熏天的贫民窟里。
刘彻沉默了,凝望着眼前的这一切,他沉默了。
回到长安,刘彻闭居甘泉宫,连司马迁也给挡在了宫门外。可是却又不许他走,司马迁只得在宫门口打地铺。回来不久方士栾大进言,谓“黄金可成,不死药可得,仙人可致。”以为可以让刘彻感到开心。怎知刘彻却勃然大怒,一剑就把栾大给斩了。
这天晚上,遗失在崆峒行宫的竹简也完整无缺的送到了司马迁的手上。而刘彻也打开了甘泉宫的大门,叫司马迁进来。
司马迁进入寝宫,刘彻缓声道:“崆峒行宫的事朕不打算追究了,那些人并没有杀人,他们当时只是想在朕面前诤谏的。平凉地方官已经将他们的谏书送过来了。”
司马迁不语,只是安静的听着刘彻在说话。
“看来你比朕更了解朕的臣民。”
“陛下也可以多到民间去走一走,看一看。”
刘彻双眸悚然一冷盯着司马迁:“你很喜欢去民间行走是吗?”
“是。”司马迁平静的答,没有理会刘彻悚然的眼神。
“那天我们从崆峒行宫逃出来之后,你对朕说即使不要脸了,也愿意跟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迁抬头望着刘彻,勇敢的望着他清晰的说:“就是我爱你,愿意不顾一切来爱你的意思。”
“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
刘彻久久的盯着司马迁突然仰天大笑,旋即长袖一拂喝道:“来人,将司马迁拿下,送交刑部处置。”
瞬时,就冲进来一群宫中侍卫把司马迁牢牢接在地上。
司马迁犹如当头被敲了一棒,眼冒金星,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懂眼前这位大汉天子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抓他?为什么要把他送到刑部?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以至于直到被拖离皇宫,司马迁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把司马迁送交刑部处置?
王公公也十二分的不懂,但看刘彻阴郁的神情,他也不敢多问。
刘彻待司马迁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才把目光移向王公公:“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朕?”
“陛下,司马迁他?老臣实在不明白司马迁犯了何罪以至于要下到刑部处置?”王公公想了又想,还是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刘彻冷嘿一声,神情忽然变得轻松道:“没有罪就不可以交给刑部处置吗?”
“啊?”王公公愣住了。
“交给刑部处置,刑部自然会为他罗列罪名。”
“可是,陛下,杜周为人凶狠,落到他手里,司马迁只怕凶多吉少,陛下难道是想置他于死地吗?”
“那就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话实在是太玄妙了,王公公也听不懂。
“你,给朕记着,不准胡说八道。”刘彻指着王公公最后说了这句话,然后才心情愉快的离开了寝宫。
这话王公公懂,意思就是不准向司马谈通风报信。
杜周今天审了一天的案子,刚坐下,就碰上宫里又送来一宗案卷,累了,也不看只闭着眼问:“什么案子?”
“大人,宫里没说。”
“什么?”杜周一愣,立刻睁开双眼,坐正:“宫里没说?”
“宫里只是派了两个侍卫和几个公公过来,说是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他们。”
杜周更是发愣,想了好一会才重新打开面前的卷宗,当‘司马迁’三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杜周笑了,这个人,终于落到自己手里啦。
当年在关东夺了他的斩刑牌,在平凉又闹得闲言碎语一大堆,让他这个刑狱使的面子下不了台,现在可有机会好好会一会他。
只是这个机会不是这么容易就得的,在杜周入狱想要提审司马迁的同时,王公公就带了人过来,当着杜周的面给司马迁送来雕刀和竹简。
这是什么意思啊?杜周一时傻了眼。他办案那一套就是善于揣摸皇帝老爷的意图,并随意玩弄法律。他曾经说过“上所欲挤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释者,久系待问而见其冤狱。”说白了就是陛下要打击的,他就千方百计陷害之。陛下要宽释的,他就将案犯关押一段时间,说是要好好审查,然后向陛下报告,经过审查此人确是冤狱。
曾经有人责问他说:你是法官,决狱断案怎能不依法律条文办事?
杜周竟振振有词地答曰:三尺竹简上所记载的法律条文是谁制定的?老皇帝定的是律,新皇帝定的是令,我当然要以新皇帝所赞同的为断案准则,哪有什么自古不变的法律呢?
但是现在看着司马迁却犯了难,这人到底有没有罪呢?皇帝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想放他还是治他呢?
杜周头一回犯了难。
刘彻现在心情却极好,与李夫人一起在建章宫御花园内透凉,身后各自站着王公公和李延年。
“杜周审理得怎么样了?”刘彻喝着美酒微微笑着问。
王公公低头道:“司马迁进去半个月了,杜周都没有提审他。”
“嘿,他不是很能揣度朕的心意吗?”
“陛下龙心,谁又能真正猜得透呢。”
刘彻看了王公公一眼笑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句话说得最好。不过——”
“不过什么,陛下?”李夫人慧质兰心,及时的接了口。
“朕想问一下你们,你们说朕这颗龙心,想不想让人猜得透呢?”
“陛下是真龙天子,真龙天子只有一个,龙心当然也只有一颗,就算陛下想让人猜透,这世间也无人能有这个本事猜透啊。”李夫人笑口吟吟的说。
刘彻微微一笑道:“李延年,你说呢?”
“夫人说的话,也是延年想说的话。”
刘彻忽然又笑道:“那朕再让你们猜一个,猜得到有赏。”
“陛下请说。”李夫人轻语。
“你们说这颗龙心,有没有被人控制,降服的时候?”
“陛下既是龙心,又岂会为人所控制。”李延年答道。
李夫人看了兄弟一眼,没有言语。
刘彻笑着看向李延年:“协律都尉果然深得朕心,那朕再问你一句,你可答仔细了。”
“是,陛下。”
“如果朕这颗龙心确实被人控制了,你说这个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李延年一愣,王公公微微皱眉,李夫人则在此时轻叹一声道:“陛下这颗龙心若被人控制了,只怕这人要粉身碎骨了吧。”
哈哈哈,刘彻大笑,握着李夫人的手道:“夫人,陪朕游园去吧。”
“陛下——”王公公紧走几步过来道:“要老臣去见见杜大人吗?”
“你去见见司马迁吧,问问他朕的问题。”刘彻淡淡的答。
王公公低首:“是,老臣这就去。”
狱中,司马迁安静的拿着雕刀在刻着竹简,王公公来了,还带来了酒和小菜。
“陛下有话要我问你。”王公公斟了酒给司马迁道。
“问什么?”
“陛下说;朕这颗龙心,想不想让人猜得透呢?”王公公看着司马迁道。
“不想也想。”司马迁想都不想便说。
“陛下说这颗龙心,有没有被人控制,降服的时候?”王公公缓声道。
司马迁看了王公公一眼疑惑道:“陛下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嗯。”
“陛下还说:如果朕这颗龙心确实被人控制了,你说这个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司马迁脸色一变颤声道:“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王公公追问。
司马迁突然握住王公公的手,急切道:“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求你,帮帮我,我要见他。”
“你知道这句话的答案是什么吗?”
“中书令大人,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他要杀了我以保持他真龙天子的威严,我司马迁认了,但是在这之前,我一定要见他一面。”
“司马迁,你一定要我这样传达吗?”
“求你啦,中书令大人,就这样传达吧。”
王公公回到了刘彻的身边,刘彻正在喂李夫人吃晶莹剔透的水梅,看到王公公走来,把手中的水梅还手送进自己的嘴里。
他是在等待吗?
“陛下,他想见您一面。”王公公说。
“嗯?”
“他说——”王公公有些迟疑。
“说什么还要吞吞吐吐?”
“他说如果他要杀了我以保持他真龙天子的威严,我司马迁认了,但是在这之前,我一定要见他一面。”
刘彻的面色突然间就有些发白,眼神也阴郁下来,王公公忐忑不安的看着这位真龙天子,等待着他说话。
刘彻看着王公公缓声道:“宣旨杜周,问刑不力,廷杖二十。”
王公公‘啊’了一声,低头接旨出去了。
“李延年。”刘彻又道。
“你亲自到诏狱看杜周审案。”
“是,陛下。”李延年不明白刘彻为什么这样做,但是皇帝的旨意,怎么能不尊。
诏狱之中,杜周一脸铁青的亲自前来提审,先前二十廷杖,虽然已经出了猫腻,可是怎么说也还是痛的。
这下可是把司马迁恨之入骨了。
手下随手扯了司马迁的雕刀,竹简,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扔到杜周的面前。
“司马迁,你可知罪?”杜周盘算着只要司马迁不认罪,就把他往死里打,打得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为止,好报那二十廷杖之恨。
杜周想,这家伙本来就是莫名其妙被送进来的,自己也会不服气不认罪的吧。
“我知罪。”司马迁说。
杜周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知罪?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那你就老实招来。”
“我最大的罪,”司马迁喃喃的说:“就是让陛下动了情。”
“你说什么?”杜周大吼:“你是不是疯了?”
李延年心中一凛,看着司马迁。
司马迁安静的低下头不再言语。
“司马迁,你说你犯的是让陛下动了情的罪,那你说说,陛下对谁动了情?”李延年缓声道。
“对,你说,陛下对谁动了情?”杜周也瞪着眼喝道。
司马迁看了李延年一眼轻轻道:“陛下对自己动了情。”
李延年失笑:“你是想说陛下是个顾影自怜的人吗?”
“陛下害怕自己的心爱上一个人。爱人的心,会身不由已,会情不自禁,会因此破坏了他的龙威天颜。陛下这一生都是高高在上,俾倪天下,雄霸四海,从来是别人在他面前屈膝臣服,从来都是别人在他面前曲意奉承,婉转求欢,从来都是别人一颗心付在他的身上,为他欢笑为他愁苦,他何时低下过身段,去做那爱人的人,陛下害怕自己的心动,情动,九天真龙下凡尘,无复真龙天子的威严。”
杜周听得目瞪口呆,李延年却听得冷笑连连:“你的意思是说陛下爱上了你,因为爱你而害怕吗?”
“这是协律都尉说的,司马迁可没有说。”司马迁微微一笑道。
“那你是不是还想说,你也爱上了他,对陛下动了心,动了情?”
“协律都尉不该来此处。”
“你?”李延年勃然变色,喝道:“来人啦,给我掌嘴。”
“住手。”杜周却在此时与李延年唱了反调,司马迁的话令他惊心不已,这个人已经不能用有罪无罪来判定的了,到底该怎么办?杜周心念急转,看来这个人的事,只有抛还给大汉天子才能解决。
陛下要的人,打坏了,可不好交差。
“杜大人,你到底是不是在审案?”李延年心生不满。
第 7 章
“协律都尉,我当然是在审案,只是我有我的审案方法。”杜周微微一笑挺直腰大声道:“来人,将司马迁转监。”
转监?李延年和司马迁都有些意外,不过杜周真的将司马迁转移到另一间监舍,这里明显的比原来宽敞,竹席下面还铺了松软的稻草,而且还有新的囚衣可换。
“杜周,你到底想做什么?”李延年问。
“进宫面见陛下。”杜周淡淡的掸了掸官服上的灰看着李延年:“协律都尉要跟我一起进宫吗?”
李延年只是协助杜周办案,既然杜周说进宫,他也就只好跟着进宫去了。
此时的刘彻正在御花园睡觉,日落西沉,睡得正香。但是杜周的求见,就令他立刻睁开了双眼:“宣。”
杜周前来将奏折奉上,王公公接过来递给刘彻。
“你念给朕听。”刘彻挥挥袖说。
“陛下,不如由臣直说吧。”杜周说。
“好,你说。”刘彻连身子都懒得起来,懒懒道。
“臣实在愚钝,司马迁的案子实在不知该如何定断,陛下圣明,请陛下明示。”
此时,一朵洁白的落花正好飘落下来,刘彻伸手接住,用一种无限爱怜的神情注视着那朵花,然后,他曲起了五指,把花握在手心中揉搓着。
杜周目不转睛的看着刘彻。
过了一会,刘彻摊开双手注视着已被他揉得碎掉的花辨缓缓地说:“不论多么美丽,多么洁白的花朵,只要揉碎了,弄脏了,就可以毫不可惜的扔掉。”
杜周双眉一耸,低下了头。
“杜周,你说朕的话对不对?”
杜周不敢看刘彻的眼睛,只是把头低得更低说:“陛下圣明。”然后,他就看到那朵被揉碎的花朵落在自己的眼前,不再洁白,不再美丽,伤痕累累,残破不堪。
暗夜时分,正睡在竹席上的司马迁突然被四五个力大无穷的男人按倒,剥光了衣衫捆绑。
“啊,你们——”话音末落,嘴里已塞入了一团布,不能言。
沾了盐水的皮鞭就这样无情的,凛冽的抽在身上,痛得发颤,痛得在地上翻滚,可是躲不开,怎么也躲不开。一次次的昏迷,一次次的被那冰冷的盐水泼的痛醒。
为什么,为什么连昏迷都不准?为什么要让他承受那生生的痛?
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安静?那些人,那些人走了吗?
为什么突然会有一双手抓住自己的双腿,那么粗野,那么蛮横的拉扯着自己的身体?
不,不要,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刘彻,刘彻,救我,救我,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你在哪里?我爱你,我爱你,不能这样,我不是娼妓,我不是,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我只是希望这身体,这身体给你。刘彻,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我!
心在痛叫,身体在被摧残。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这不是人,是一个禽兽,是禽兽!
血泪流下来,身体在痉挛。
一遍又一遍,身体上印着耻辱的印记,空气中飘散着凌凛的气味,这身体不再纯洁,这身体不再完美,黑暗中的禽兽,正在撕咬他的身体,正在撕咬他的心。
伤痕累累,残破不堪。
注定要被天子抛弃,注定要被天子鄙夷。
阳光透过牢墙上的窗户照进来,新的一天竟就这样来临了。
咣当。
牢门打开了,一地的血水,一地的难堪,一地的羞辱,一地的绝望。一个浑身皮开肉绽,破烂不堪,瑟缩在墙角的年青男人。
天子看着,冷冷的,没有一丝怜悯:“南越国丞相吕嘉造反,你既然没有死,就随军前去南越国吧。”
天子的声音里除了冷酷还是冷酷,转身要走。
墙角处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那个一身破败不堪的年青男子扑过来紧紧的抱住了天子的脚,抬头盯着天子,凄厉的问着:“告诉我,昨夜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