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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
她回到寝室的时候,包灿灿正躺在床上,一双失神的大眼睛怔怔地望着什么地方。被子裹在她的身体上,很好地掩饰住她那虫一般的下半身。蓝兰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径直把饭盒递到她的眼前。包灿灿的嘴唇嗫嚅着,从那里飘来
了她的轻声细语。
“你说什么,灿灿?”蓝兰问她。
“……可不可以……”这回,蚊子一样哼哼的声音总算大了点,“让我单独待一会儿……”
她暗自叹了一声。刚才歇斯底里的态势似乎已完全耗尽了包灿灿的所有傲气;如今躺在这里的,只不过一个被悲惨命运所击垮的年轻女孩。真令人不敢相信,这样软弱的话语,竟是出自于那个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目空一切的包灿灿
之口?换做以前,她一定以不容置疑的语气硬邦邦地告诉她,“请你出去,除非我叫你进来。”
那哪里是告诉,分明是命令。
这样飞扬跋扈的女孩,竟也被身体的不幸剧变所打败?蓝兰知道这不应该,可不知为何,在听到她那句软绵绵的话之后,自己的心里竟泛起隐隐的畅快感,像是从许久的压抑下第一次伸展出手脚,胸中的积郁统统一扫而光。当她迈
出大门的时候,包灿灿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知道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合上,她才猛然惊觉。
“谢谢。”包灿灿说的是。
她的唇边浮起一线暧昧不明的笑。道谢?在她为那个懒女人辛勤劳作许久之后,还是破天荒第一次收到她的道谢。不,兴许还是开天辟地以来,包灿灿说出的第一句“谢谢”吧?难怪她的脸那么红。
蓝兰低头打量自己的双手,虽然年轻却有些粗糙的手。“谢谢。”她模仿着包灿灿的声音,“谢谢。”她学得惟妙惟肖,“谢谢,”她的语调中充满了感情,对自己的双手这样说,“以后你们还会听到更多。”
虫变(五)
她舒舒服服吃完一顿价廉却花式繁多的晚饭,尽管没有喝酒,带着微醺的醉意,徜徉在校园黄昏的晚风中。出门前走得匆忙,没带上自习的课本,她在犹豫该不该回去拿。一想到寝室里包灿灿可怕又可怜的模样,她的脚步忍不住踌
躇起来。她想干脆去阅览室打发晚间的时光好了,可这天晚上,一向安静平和的她头一次坐不住了,没过八点她心里便火烧火燎地想回去。
是担心包灿灿出事呢,还是想多瞅一眼她如今的狼狈相,一解心中之气?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还没走到寝室门口,一阵欢声笑语即便隔着一道门也清晰地传了过来。她的心猛地揪紧了,仿佛预见到了什么不祥的事。她把耳朵尽可能轻地贴在门板上,轻易辨认出那正是室友梓燕的声音。
另一个,则是包灿灿的。
蓝兰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怎么!听起来她俩谈得是那样快活,难道梓燕也发现了包灿灿的秘密?还是在她的帮助下,包灿灿已经恢复了原先的美貌?要不然的话,她又怎能笑得如此开心畅怀,令闻者无不如沐春风呢?
“我告诉你哦,别看海明平时斯斯文文的,背地里啊……”一阵包灿灿招牌似的银铃笑声,梓燕也附和着她,无声地笑了。海明是班里公认的帅哥,高大文静,不少女生都暗恋着他,包括梓燕在内。虽然蓝兰从未和海明说过话,却比一般
人都要了解,他和包灿灿的关系……
她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迅速朝包灿灿的方向瞥了一眼。和之前的姿势一模一样,她躺在床上,九孔被把她的下半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从被子下鼓起的轮廓来看,她依旧长着一具青虫的身体。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知为什么蓝兰突然松
了一口气。
“你们又在八卦啊?”她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还没等梓燕开口,包灿灿抢着盘问她,以一副惯常的凌厉口吻:“饭呢?”
什么饭?她有些糊涂。
“真是笨!我不是叫你带饭的嘛!怎么,忘得一干二净?”包灿灿冷笑了一声。
蓝兰傻了,不知所措地望了望梓燕,又将视线投向她。刚才那个嗫嚅着说“谢谢”的包灿灿哪里去了?才一眨眼的工夫,又变得和以前一样爱欺负她。她的头深深地垂了下来,从那紧绷的唇线里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对不起。”
“知道还不快去?”包灿灿的嗓门骤然提升了八度,“快去!”
她猛地扑出寝室,伏在楼梯的转角处,眼泪顺着她的鼻梁悄然滑落到最低处的尘埃中。究竟是谁给了包灿灿这样那样的权力,使得她对待蓝兰如同女王对待臣仆般无情?她们是一起读书的同学,是同寝室的姐妹,是生而平等的人,
不是主人与奴隶!
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她立刻停住了抽泣。是梓燕,她那张典型中国人的黄而扁平的脸孔,此刻在昏暗的路灯下分外充满人情味。
她首先叹了一口气。
“别太难过,她……”梓燕朝寝室的方向用力一努嘴,“素来就是这副德性。咱们女生跟她相处,一早便知道了,不对吗?可恨的是那些男生和老师一直都蒙在鼓里。”
蓝兰默默点了点头,安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也太温驯了。”她亲热地拢起蓝兰散落鬓间的乱发,“你看寝室四个人,她最爱使唤的人是谁?是你而不是我们两个,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老实听话!她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俨然你是她的女仆。你一不在,她就算敢支使
我,也被我一顿骂回去。我说的是,‘你自己没长手啊!’哈哈,瞧她当时气得那样,整张脸都绿了!”
梓燕快活地大笑着,蓝兰一方面羡慕她的勇气,另一方面,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安,这样子和包灿灿硬碰硬,日会不会吃什么暗亏吧?
“我偏不怕她,”梓燕一扬眉毛,昂然道,“我就不信这个邪,凭她本事再大,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她说得纵然豪气万丈,然而蓝兰却悲哀地明白,纵然无法只手遮天,包灿灿却有足够的手腕制造出一小片乌云,以遮住梓燕上空的蓝天……
等蓝兰端来了盖浇饭的饭盒,包灿灿正躺在床上看碟。一看到饭盒,她马上短暂地惊呼了一声。
“太好了!我正想吃这个!”她冲着蓝兰甜甜一笑,迫不及待伸出双手,“你真可靠,不愧是蓝兰!”
蓝兰又一次呆住了。一旦梓燕不在场,她的态度立刻发生度大逆转,也太突然了吧?包灿灿狼吞虎咽地拔拉着盒中的饭盒,吃相之狼狈令人目瞪口呆。蓝兰记得,她下午才吃了满满一盒油水充足的盖浇饭,而且零食——她环顾寝室,发
现满地都是瓜子壳和食品包装的残骸,遍地狼藉像台风过境般凄惨——全吃得一干二净。包灿灿注意到她那诧异的目光,俏皮地一吐舌头,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我肚子饿得厉害,所以稍稍吃多了一些。
看来,变化的不仅是她的体形,还包括她的饭量啊。她风卷残云般将一整盒饭一扫而光,最后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腹部,被子下立刻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灿灿,吃饱没有?”蓝兰担忧地问了一句。
“嗯~差不多七成饱吧,”包灿灿漫应一声,“也罢,为了保持体形,今晚就少吃一点吧。”
蓝兰默默拾起扫帚,打扫她所开辟的战场。包灿灿眉头不为人知地皱了一下,突然把脸凑到她的面前。
“我说蓝兰,”她开口道,“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蓝兰在心里点头赞同。的确,就算蒙上被子欺骗同学一时,又怎能骗她们一世?
“我想过了,”包灿灿凝神细想,表情前所未有的专注,“不如说我忽发腿病,暂时不能行走,如何?就说这病是遗传病,无需打针只能吃秘方中药,吃上一阵子自然就好——你觉得这样能自圆其说吗?”
勉勉强强吧……不过她的三百六十名仰慕者肯定会千方百计来探病的……
“所以我格外看重你呀!”她亲热地握住蓝兰的手,“我需要你的帮助,蓝兰!
虫变(六)
为了方便照顾包灿灿的饮食起居,蓝兰在女生宿舍的一楼租了一个寝室。楼下阿姨本来坚称学校规定不可违反,纵然一楼有空房也断然不可出租云云。然而,当蓝兰推着轮椅上的包灿灿出现在她们的面前,那张美艳如花的脸蛋上如
雨打的梨花般楚楚动人,更别提她的双眸中还闪动着晶莹的泪光——于是这个有些越轨的要求硬是被一口答应。
接下来的事便简单得多。蓝兰收拾了她俩的东西搬到新寝室里去住,以避开其他女生的视线。虽说梓燕她们觉得包灿灿的病症实在太过古怪,但只要不烦扰到自己,只抓住蓝兰当陪侍,本着“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也就无话可说了
。安顿下来之后,蓝兰如往常一样上课,不出所料,她一进入教室,便迎来众人目光浴的浸礼。包灿灿生病了!这个天大消息只在瞬间便传遍全班男生的耳朵,他们之中的先锋队上前询问和灿灿关系最密切的蓝兰,其他人则翘首盼望能
够咀嚼他人带来的二手甚或三手的消息。上午的课程还未结束,十几个男生早已不约而同地偷偷溜出教室,不知去向。包灿灿的病对于她或许是场灾难,对于他们则是上天赐予的难得机遇,谁不想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趁美女危难时一
博她的欢心呢?没有人愿意输在起跑线上,蓝兰悄悄往后瞥了一眼,尽管海明端正地坐着,然而那潮红的两颊出卖了他内心微妙的波动。他不可能不急的,眼睁睁看着其他兄弟抢在他的前头,争先恐后向包灿灿大献殷勤。她不由想起那
个深埋于心中的秘密,关于海明的秘密……
那天是怎样开始这个话题的?当包灿灿带着蓝兰坐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海明,和一个女生一前一后走过她俩的身边,说说笑笑甚是融洽。他俩并没有看到身后的两个女孩,蓝兰却发现那个女生不是别人,正是梓燕。看她笑得那么开
心,蓝兰不由羡慕似的叹了一声。包灿灿冷冷地注视着她艳羡的眼神,突然神秘地凑上前来:“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烦恼……”
“啊?”她这才回过神来,“是吗?那该怎么办才好呢?”她真的为包灿灿苦恼了。
灿灿的唇角抿起一抹羞涩的笑,低垂粉颈,像蚊子一样对她直哼哼,“真是的……我拿不准该不该告诉你……”
蓝兰知道这是她一向的欲擒故纵,于是顺应她所希望的,迫不及待地请求她“快说,说吧。”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因为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灿灿诡秘地扫视四周,方将嘴巴贴近她的耳朵,热气吹得好痒,“你要对天发誓,不能告诉其他任何人哦……”
“那就是啊……”蓝兰感到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低到地狱伸出,就像魔女的咒语,“海明跟我表白了哦!”
“还记得那天晚上看流星雨吗?他把我约到桃树下,然后对我说,”包灿灿的眼珠像黑暗中的玻璃球一样闪闪发亮,令人不寒而栗,“他说,他喜欢我,从第一天见到我开始……蓝兰,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梓燕,还有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他,
喜欢得不得了,而他却对我一见钟情,他说没了我他也不能活……啊啊啊!”她夸张地拉住蓝兰的手,“我真的好烦啊!!!”
真的吗?蓝兰怀疑地望着她,为何那烦恼的双眸里,闪现的却是一种混杂了炫耀、骄傲又残忍的光芒?她的嘴唇如此悲伤地下撇着,然而从那两排皎白如玉的牙齿中,展露出的为何是扬扬自得的笑,目空一切的笑?
蓝兰背着书包,包里的书是那样沉重,以至于她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蹒跚地踱回寝室。远远地,她便瞧见女生楼外排起了一条长龙,那是一支由纯粹的年轻雄性、鲜花、水果、巧克力和蛋糕组成的队伍,长龙的终点转过楼道,直通向
足球场还不见踪影,而起点则是她们临时寝室的窗外。灿灿!每个人的嘴里都喊着这个名字;灿灿!每个人的眼睛都写着这个名字;灿灿!这个名字深深烙印进每个人的身体,透过皮肤,穿越血管,一直刺透他们的心底。
而灿灿呢?躺在床上,被子上则露出那张倾倒众生的脸庞,挂着甜美无匹的笑容,一条粉雕玉琢的皓雪手腕姿态优雅地缓缓挥动着,真是说不完的千般妩媚,道不尽的万种风情!谁又能料到,在那床被子下蠕动的,竟是一条青虫的
肥胖身体呢!
“蓝兰!”她精气十足地叫了一声,显然今天心情极好,“还不快过来帮忙?看他们拿得多辛苦!”
挨个收下每个人的礼物,并记录下他们的名字,包灿灿还不忘和他们谈笑一番。慰问队伍在女生楼下极为缓慢地移动着,若不是一些机灵的男生顺便递上两个饭盒,蓝兰真担心自己会饿死在窗前。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蓝兰只得强打起精神——咦,这不是海明吗?他躲在墙边干什么?
包灿灿显然也发现了他,因为她立刻让蓝兰出去,特别嘱咐要关上房门。两个人隔着窗子叽叽咕咕说了好一阵,等到她再度发话让蓝兰进屋,海明早已不见踪影。
“蓝兰~”灿灿娇嗔着,把她招到自己的床边坐下,“你说,我是不是一直把你当成我最贴心的好姐妹?”
由不得蓝兰不点头,她又接着说,“我知道你心眼好,心肠又软,一定不会眼睁睁看我受苦,对不对?自从不知怎的得了这怪病,我就一天没睡过安稳觉。要不是有你在……”她猛地扑上蓝兰的肩膀,痛哭不止,“要不是有你帮我,我真不
知道怎么活下去,还不如死了好!”
蓝兰心中不祥的预感渐渐扩大,“那么,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忙呢?”她听见自己木然的声音。
灿灿轻叫了一声,迫不及待抬起脸孔,双眸因极度兴奋而显得晶光灿烂,“我听说有个地方可以满足人们的愿望,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为了我,”她特意把这三个字着重强调,“你愿意跑一趟吗?”
虫变(七)
“真夜,请把门外的女孩和那个……”占星师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生生把“男人”这两个字咽了回去,“……人请进来。”好些天没有接到一宗令人满意的“大”生意,他的肚子都快饿瘪了。
“是,先生!”真夜欢快地回答,倒是精神振奋。说到底,还是人偶娃娃容易伺候啊,占星师躺在座椅上,为自己凹陷下去的腹部暗暗伤心。真夜嘛,只要上医院弄些急救用袋装血浆,或者干脆去淘宝易趣之类的网站买些喂猪吃的血浆
蛋白粉便可填饱肚子;如今,科技进步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说不定以后可以直接饮用人工代血浆,吸血鬼无需饮用人血的美好时代即将来临……唉,但是身为高贵一族的食尸鬼就完全不行了。“我的品味相当高,”他得意洋洋对自己说
,“至岁年轻美貌的女性,男人毕生的梦想。”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女客人却令他有些失望。年龄嘛,从肌肤上透出的清莹水润光泽来看,估计在岁上下,不过,以他千挑万剔的眼光看来,肤色偏黄偏暗,毛孔偏大,流露出一种劳动妇女特有的粗砺感;五官扁平而缺乏亮点,包裹
在厚重棉衣下的身材更是乏善可陈。总之一句话,她并非美女。
女孩此时的冲击感显然比他大得多。面前那个有着异国情调的脸庞、如同希腊雕像般线条分明的男人,全身淹没在黑色的海洋中,只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脸庞和一双手。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时而交叠在一起,时而又灵活地分开。
“啊,你不就是……”她顿时回忆起最后一次“青菜烧肉”的晚上,她捧着饭盒急匆匆走在路上,却和一个黑衣男人撞个满怀,险些把饭菜撞翻……不,仔细回想起来,反而是没有打翻那份饭比较诡异吧?
经过她的提示,占星师这才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您的记忆力相当惊人,”他眯起的双眼针一般犀利,“譬如我,就不会记挂此等小事。”
那是因为你长得太引人注目了吧?换言之就是我实在太过平凡?蓝兰黯然地想。
“那么,我为那晚的事,向您郑重道歉。”占星师的双唇无声地裂开,“那顿迟到的晚餐,您吃得还算舒心吧?”
还没等蓝兰想清楚他的问题,早已等候多时的海明实在沉不住气了,“不好意思,我想我们不是来这里叙旧的,事实上……”
占星师荧荧如鬼火的双眼一刻不不放松面前的蓝兰,“自从那晚的邂逅,”他柔声问道,“您的身边发生了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吗?”
他反反复复提起“那晚”,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觉得有些不妥,何况蓝兰?难道真的有什么寓意?那天晚上,青菜烧肉;第二天,上课,回寝室之后,天黑黑,灿灿一直昏睡到下午……慢着!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灿灿的下半身变成青虫
,不正是那天下午吗?
冷汗,一滴滴渗出她的额头。她心中隐隐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说包灿灿的虫变,与那晚她与这个衣男人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