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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早早缴纳,自然得在这里住满十五年才划算。潮音环视了这个即将属于自己年之久的斗室,心满意足。就算以后结婚搬走,也要等把预交的房租收回来!
新房就是好。又干净又整洁,而且里面住的全是女人——虽然潮音从没见过她的新邻居们,但从整个公寓的氛围里可以感受到,她们全都是一些有素养的好人。事实上,潮音不仅没有看到过她们之中哪怕一个人,甚至连她们发出的声音
都没有听到过,像是女人的走路声啊,笑声啊,冲水声啊,什么都没有听到过。那或许是公寓房间的隔音效果太好吧,潮音心想。像以前的狗窝那般嘈杂,以至于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经历,潮音想今后再也不会有了吧。她满意地站在房
间的窗口,望着下面黑糊糊一团模糊不清的树丛。在夜风中摇曳不定的树丛仿佛夜空下暗流汹涌的海浪,将周遭所有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吞没,连寻常的蝉鸣声、蛙叫声都倏的不见。果真不愧静公馆之名,潮音心想。
那分明是一片,死一般沉寂的世界。
她走到电脑桌前,发现bt下载的电影刚好下完。长夜无事,她一边用QQ上网聊天,一边打开音箱观赏影片。妙趣横生的情节逗得她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连连不断,一想到她以异常便宜的价格租到满意的房屋,她笑得就更大声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砰砰地被人敲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那急促的敲门声至今仍令潮音心寒。
静公馆(中)
“谁呀?”她懒洋洋应了一声,难道是公寓里的邻居?
没有回音,敲门声仍执拗地一下一下地响起,起初还保持着尚可容忍的频率与速度,后来却越敲越急,越敲越响,如同暴雨冰雹一般噼里啪啦砸在她的门上。那猛烈而急速的敲门声仿佛宣泄着敲门者火山喷发般的负面情绪,令潮音
感到由衷的害怕。
音箱里传来的电影人声依然那么逗乐,然而此刻的潮音全然没有任何嘻笑的心情。“谁在那里?”她颤抖着嗓子,对着那扇薄薄的门说了一声。“你不说的话……”她哆嗦着抱起门旁的扫帚,横在胸前权当武器,“休怪我不开门!”
她的话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就在此时那暴风骤雨般的敲门声嘎然而止,只留下一段突如其来的空白。潮音抱着扫帚等了好久,竖起耳朵并凝聚所有的注意力到听觉上,直到确信门外并无动静,才小心翼翼把门扯开一条小缝。门外果
然没有人,那神秘的造访者正如他的到来一样,静悄悄不留任何一丝声音地离去了。潮音暗暗松了一口气,正要回房,这时候,她猛地发现,门上被人钉上一张紫色的便笺纸。
便笺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女人的香气,上面朱红色的笔迹也同样娟秀小巧,显而易见出自女人之手。尽管如此,从那修养良好的字迹中透露出的信息,却丝毫不给人愉悦之感。
甚至可以说,充满了生硬、偏执和怨恨。
“你还有没有公德心!!!”三个巨大的惊叹号,大得让潮音仿佛看到那背后气势汹汹的一张脸,“你是不是聋子?开那么大声,吵死人!!!还让不让大家休息!!!”
不是吧?潮音回头望了电脑一眼,眼神里满是委屈。她自信听觉敏锐,从来只有她埋怨他人吵闹的份儿,还没有被别人指责为“聋子”的经历呢。不过,既然这里名为“静公馆”,四周环境又极为安静,说不定所有的住户都练就一副灵敏
的耳朵,对哪怕一点声音都极为敏感。也罢,她叹了口气,好歹第一天住进公馆,如果不和其他邻居搞好关系,再往后的十五年只怕就不好过了。于是她把音量彻底调小,堪堪到她凑在显示器前能听到的样子——“这样子,你们该没话说了吧
?”她走到门口,在那张便笺的后面补上了几个字:
“Sorry。”
尽管别别扭扭地道了歉,可她心里还是有个疙瘩,肚子里窝着火,突突突地烧着。多大的事情啊?那人不能好好地跟她说吗?先是敲门如捣蒜,后来又是贴语气那样强硬的纸条——不是明摆着欺负新人吗?不,不行!她猛地站了起来,
不能刚来就主动缴械,任着别人骑到头上来,起码也要摆出自己的姿态来!
她大步再次走到门前,用力来开大门,试图将那句“sorry”涂黑——兴许是她的脚步太过沉重吧,就在这个时候,墙壁又响起了沉闷的敲击声。
她最初以为是隔壁施工,可那敲击声愈发迅疾,又快又重的感觉令她不由想起刚才的敲门。有了前车之鉴,她不再傻呆呆地等,而是慢慢走到那面发声的墙壁前。
“有什么事吗?”她对着墙壁大声说了句。
敲击声顿时停住了。潮音好奇地打量着那面不算雪白的墙壁,发现上面有一块凸起的地方,正极为明显地向外鼓起。那是一个洞,被白纸封住的洞——潮音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糊在洞上的那层白纸猛地被捅破了,从里面伸出一只纤细的
圆珠笔,笔端上粘着张蓝色的便笺纸。潮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张便笺从笔头上剥下来。当便笺彻底摆脱圆珠笔上透明胶带的束缚后,那只笔便极为迅速灵敏地缩了回去,洞也随即被白纸封上,完好之程度就像它从未被捅破一样——潮
音漫不经心地看了那个洞一眼,却完全没工夫理会它的怪异之处。
只因她的全副注意,全被那张便笺吸引住了。
同样是朱红色的墨水,同样是女人秀雅的笔迹,只不过这一次的口吻稍微温和一些:
“你也是静公馆的长期住户吧?请遵守静公馆的规则,不要在公馆里跑来跑去,大声喧哗!多注意一下对他人的影响,不要妨碍他人休息!否则……”
潮音把最后两个字放进嘴里,反复咀嚼。
“否则……”否则会怎样?潮音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点底都没有。她扪心自问,刚才并没有做出什么“大声喧哗”之事。在接到第一张便笺的警告之后,她便听从劝告乖乖关小了音箱的音量,此外并没有干任何出格的事情。“跑来跑去”?别开
玩笑了!潮音愤懑地哼了一声,难道在自己家里走路,也会吵到隔壁的这些人吗?
她们到底长了一副什么驴耳朵?连这点声音都听不得,这群神经过敏的老女人!内分泌失调了吧?还是更年期到了?她在心里恶毒地诅咒着那些邻居。
于是她对着那个洞,恨恨地说了起来:
“我已经把音量开到最小了!再说我根本没有跑,更谈不上喧哗!你一定是弄错了!”
她凝神听隔壁的动静,然而,什么声音也没有。兴许邻居压根儿就不想和她对话吧,第三张便笺又从洞里送了过来,这一次是青色的,语气也相应变得咄咄逼人:
“静公馆的所有房客都不会犯错,只有你这个新人才需要我们的教育!保持安静,这是我们对你唯一的要求!静公馆是我们休憩的乐土,我们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扰我们!”
什么嘛!潮音不客气地抓起那张便笺,用力在后面添上几行大字,给予强有力的一击:
“你们睡不睡得好根本关我屁事,少赖在我的头上!”
她按照邻居的方法,把便笺贴在笔尖上,然后捅开那个洞,以近乎粗暴的方式把便笺送给它的主人。她感到有一个剧烈的力量作用于自己的笔端,险些把自己都要从这个洞里生生拽过去。就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肌肤发凉,浑身毛骨
悚然。
兴许,自己招惹到绝对不该惹的“东西”了……就在那近乎挑衅的回信之后……
静公馆(下)完
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身体摊成一个大字,躺在床上。众多演员依旧热闹地在她的显示器上演出一幕幕啼笑皆非的喜剧,然而她的心思早已没法放在上面。她不禁怀疑起这个廉价的公寓来,“静公馆”,能够在这里安居下去的人,该
生就一副什么样的模样呢?“要求入住者性格安静体贴,能顾及他人……”这是静公馆开出的要求,凭心而论,她真的满符合,就算受到无端的指责,她还是照着对方的要求把音量开小了呀!只有对方实在无理取闹,她才在一气之下痛骂了对
方一顿。直到现在渐渐冷静下来……
她开始后悔了。
她仿佛看到一群气势汹汹的女人冲到她的房门口,对着她破口大骂的场景。说真的,如果那些“老”房客真的认为她触犯规则的话,凭着潮音那冲动而欠考虑的回音,她们完全有理由对她进行围攻,甚至更糟糕的,把她赶出静公馆。不
要啊!潮音用被子蒙住头,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她已经预交了十五年的房租,全身上下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另寻住处。
然而她幻想的终究没有到来。自从那措辞强硬的回信发出之后,隔壁的房间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连小洞上的白纸都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封上了。没有人敲门,没有人抗议,整座静公馆仿佛一座死寂的坟墓,被遗忘在这钢铁城
市的角落一隅,就算潮音这偶尔的闯入者一时惊扰了众位亡灵的安息,在短暂的抱怨之后,它们又陷入了一次并非永久的睡眠……想到这里潮音连牙齿都在打战,因为她发现,哪怕平日最讨厌的蚊虫嗡鸣,哪怕她此刻有多盼望蚊子出没,却
都不曾出现过一次。自然界所有的生物,似乎都在有意识地回避静公馆。
留在这里陪伴她的,只剩下格格作响的牙齿相碰声。格格,格格。在噩梦中她昏沉沉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她睡得出乎意料地香甜,以至于第二天懒懒地不想起床,闹钟连连发出抗议,然而每一次都被她无情地镇压下去。多么静谧的环境啊,鸦雀无声,连最细微的风声都无法钻入她的耳朵,干扰她的睡眠——打从离开家乡之后,来到这个喧
闹的城市,每一夜都夹杂在众多同宿者的呼噜声、梦话声、翻身声、磨牙声中度过,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享用过如此甜美安详的睡眠了。懵懵懂懂中她仿佛明白了静公馆之“规则”的良苦用心。
她一觉睡到足足十二点,醒来的时候依旧是一片寂静,寂静到令她疑心自己耳聋的程度。喧喧嚷嚷的尘世不见了,被静公馆的门窗永远地割据在外——她突然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定,这种感觉,就像回到温暖的家一样,给予她无限的
包容与宁静。
她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何拼命维护静公馆的“规则”了。
“保持安静对吧?我可以的。”她对自己小声说了句,翻身下了床。床板“咯吱”一声响了起来,她吓得往后一哆嗦。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声响,却不啻于平地一声雷,令潮音屏住呼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在心里拼命道歉,
然而,第四张便笺还是如期而至。
“小声一点!跟你说了多少次!”绿色的便笺纸神秘地出现在枕头上,几乎就在床板响动的同时,“被吵到的不光是你,还有我们所有的人!”
知道了啦!烦不烦!潮音心里嘟囔了一声,下次一定注意!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生间里,本想痛快释放一下昨夜囤积的尿液,可一想起来自神秘便笺的教诲,她马上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不徐不疾地解了一通小便。还好,声音极
其微小,她正得意着,按下了冲水的按钮。
哗啦啦~
糟糕!没想到冲水的声音那么大!潮音的脸色全变得煞白,手足无措地站在马桶旁,没有丝毫办法。马桶里的水流终于退却,这寻常的一刻在她的耳朵里听来却如同半个世纪一样漫长,她呆呆地望着那旋转着的清澈水流,一个东西
慢慢浮了上来。
便笺!她感到皮肤顿时一阵发紧。
一张黄色的便笺,上面的字迹虽然被水浸泡得有些模糊,倒也不难辨认。
“倒数第二个警告。”它的措辞同样严厉,却有些令人无法琢磨,“我们不希望‘红色’。”
红色?什么意思啊?她盯着那张黄色的便笺看了很久,突然返回屋里,把昨晚至今天所有收到的便笺全部排列起来。第一张是紫色,第二张是蓝色,第三张……她记得是青色的,可怎么也找不到……对了!她险些一拍脑袋,还好趁着没发
出声音之前收回手来。青色的那张还到隔壁的洞里面去了!邻居还没有给出回音呢!那么,接下来则是今天的,绿色,黄色两张……总共五张便笺……倒数第二个警告……
“啊!”她猛地惊叫了一声,忘乎所以地叫了出来。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警报依次升级!倒数过来,黄色刚好是倒数第三个,却是倒数第二个警告……那么,橙色是倒数第一个警告了?
那么,红色,又代表着什么呢?便笺上说,她们不希望“红色”……红色是警告之后的正式措施吗?
她突然感到头皮发麻,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摩擦着她的后脑勺,令她麻酥酥的。她伸手摸过去——
滑腻、粘稠、湿重的液体触感,令她好难受。她脑壳上的头发全都被这种液体粘在一起,同病相怜的还有一张纸。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那张纸从头发上扯下来——然而她几乎没被吓昏过去。
一张同样规格的便笺,却几乎认不出本来的颜色。血,浓稠的鲜血粘在纸上,头发上还有她的手上,比那鲜血还要狰狞一万倍的是便笺上的字,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最终的警告。”
那将是“红色”。那将是永远的静谧。
如今潮音已经充分适应静公馆的生活。无论行动还是交流,她都保持猫一般灵敏的感觉,和邻居们聊天也完全没有障碍,只需从墙壁上的洞传递便笺便可以了。什么电脑、手机、电视,所有会发出噪声影响大家休息的产品统统被她
扔掉,只有安静,才是生存在这里唯一的主题。
不过眼下出了一点小小的状况。新搬来了一个住户,她又是打游戏又是上网聊天,才住进来一天,便吵得所有人心神不宁,潮音也因此没有睡饱,连久违的黑眼圈都冒了出来。好几个人已经给她送去好意提醒的便笺,可那新住户置
若罔闻——不,或者应该说是素质差,一点都不顾及他人的感受。潮音自得地笑了起来,当年自己虽然也收到橙色警报,可多亏她机灵,硬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点错误都没犯,生生把红色警报拒之门外。看来,要想把静公馆恢复到之前的状
态,必须对那个新住户进行“消声”才行。
就像当年的潮音一样。她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坚韧的棉线早已将她的上下唇密密缝合在一起,并在之后的岁月里与唇肉紧紧合为一体。她捏着红色的便笺,挂着轻松愉悦的笑容,无声地行走在静公馆的地板上。她坚信,在“消声”与“消
命”之间,每一个聪明人都知道该选择哪一个。
面对强制性的压迫之墙,绝大多数人能做的唯有沉默。
铁定之票
“我买一张,铁定能上车的票。”
他递上早已捏在手心的几张百元大钞,它们变得又粘又硬刮,只因曾被厚厚的汗水浸泡,又在手掌的热度下生生蒸干水分。隐藏于茶色玻璃后的人影不为所动,伸出的手掌执拗地驻在半空,色泽莹白如玉,宛如一朵盛开在黑夜中的
莲花。
一朵希望之花。
于是他翻遍全身上下的大大小小共计十四个口袋,也只是抓出一团肮脏不堪的纸币,一摞清脆有声的硬币,凑在一起还不到五十元。他有些敬畏地将那些零钱放到那只手的掌心里,奢望着它能够得到餍足,然而他等到的只有静默。
于是他浑身的骨头好像一下子垮了下来。他心里清楚,区区两百五十元的手续费是不足以打动眼前这个卖票的黄牛了。他解开缠在旅行袋上充当防盗锁的塑料绳子,左瞅右看,直到确信没有人看到他的行动之后,才蹲下身子,用自
己的身体作为屏障,挡住手部的动作。从某个深埋在旅行袋深处的地方,他抽出了两张钞票。就这样,他送出去数倍于平日票价的血汗钱,才换回这么一张弥足珍贵的火车票,一张连接着老家亲人的火车乘坐许可证,一张前往举家团圆
、阖家欢乐的幸福通行证。
只为了买到一张赶在除夕前回家的车票,他早在一个月前便精心准备。往年的惨痛教训早已让他学乖,于是他每天早上六点便起床打订票电话,晚上一下班便去售票处排队买票。就连中午午休,如沙漠中的绿洲般珍贵的一个小时,
他都不舍得休息,而是跑去代售点订票。可是,今年车票难求,其严峻形势比往年甚至还要雪上加霜。好不容易打通订票电话,一问就是没票;跑了许多家代售点,结果也是没票;售票处就更不用说了,每一天售票员都是雷打不动的一
句话:“还没开始正式售票呢!急什么,明天再说!”二十多天跑下来,跑断了腿,跑细了腰,却连一张票的毛边都没有摸到。当他好不容易得到“可以售票”的答复时,一桶冰水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早就卖完啦!”售票员鼓起腮帮子,一
脸不耐烦,“早干吗去了啊?”
“可我